“开门----”
随着范橘长长一声吆喝,皇城城门被飞快打开,两列近卫军在范橘的带领下很快在大门两侧站好。
赵衍从城头上一跃而下,负手在城门前,此时已经不需要开口。
重臣自发整肃衣冠列队走近,这时候大局已定,不来参见新君是傻子,何况淳和一朝的朝臣们剩下的,都是有自己生存之道的。那些真正有节操的,正直的官员,在击刹司大浪淘沙中,已被淘尽。
张彧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捧这个包袱,疾步越过众人,小跑到赵衍面前,堆满笑容将手中的包袱打开,黄灿灿的颜色霎时露了出来。
刚刚出列的韩汲脚下一顿,登时觉得手中的包袱格外火热,烫的他双手生疼,恨不得扔出去才好,心中把韩釆柏骂个半死,若不是那臭小子,他怎会如此的进退维谷?
有张彧在前,谁会是傻子,会不清楚他手里捧着什么!
赵衍清泠泠的目光扫过张彧,张彧只觉得一盆水泼下来,大热天透心的凉,双手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不是淳和帝了呀!不会喜欢人逢迎了呀!张彧此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点。
“韩大人!”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韩汲看过去,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冲他示意。
韩汲恍然回神,忙捧了包袱大踏步上前,半道就打开包袱皮,把里面包着的绣金龙袍取出来,凑进去双手一撑披在赵衍身上,然后当先在前面跪了下来,口中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啸一般的山呼声随即一浪一浪传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也一浪一浪的倒伏,百姓的欢呼声中,唯有洛明光扶着顺义王妃还站在那里。
洛明光有些无措,她也要跪吗?也要跪吗?跪不下去啊!夫妻两人突然有了尊卑…….好吧,这见鬼的古代原本就男尊女卑!但是要她跪衍哥,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吧,入乡随俗了,在外她得给衍哥面子。
犹豫不决间赵衍已经大踏步过来,帮她捋捋鬓发,道:“你先带母亲回府,宫里安全了再接你们进来。”
顺义王妃满眼含泪望着赵衍,神情悲喜莫辩,她抬起手似乎想抚摸赵衍的脸庞,中途又颓然放下,脸上的泪水滚落下来,道:“你很好,很像你的父王,我许多年没有见过你的父王了,真想他呀……”
她说着突然后退一步,毫无预兆的手腕一翻已经从头上拔下金簪抵在咽喉。
这一下变生肘腋,毫无前兆可循,四下响起一片惊呼声,却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母亲!”赵衍一声断喝,伸手欲阻拦。
顺义王妃凄然一笑,更把金簪往脖子上使劲抵了抵,一丝鲜血瞬间溢出,赵衍如被钉在原地,半点不敢再动。
“您这何苦!儿十几年不见母亲……”赵衍神色痛苦道。
顺义王妃摇摇头,眼泪随之摇落,凄然一笑,道:“阿衍,当年我就该死了,为了保住阿愉一条小命苟活至今,如今终于解脱了,唯一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父亲……”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父亲的错,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赵衍无奈道。
顺义王妃再次摇头,仿佛不想再做无谓的争执,道:“阿愉就交给你了,齐惟……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你留他一命吧!”
齐惟是韩王的名字。
“母亲,”赵衍道:“阿愉被养歪了,今后还要您多教导,至于齐惟,您若没了,我就杀了他!”
“母亲,”洛明光突然插话道:“有个人,他想见见您,他等了您二十多年,只想见您一面!”
顺义王妃怔了一下,下意识道:“谁?”
“阿麟!”赵衍接着洛明光的话,再次强调道:“是阿麟!”
“阿麟?阿麟是谁?”顺义王妃的神情有些怔忪,她下意识觉得这人应该和她息息相关。
“当年,母亲怀的是双胎,李神医诊出其中一个胎息弱,担心养不大,父亲就没让您知道,阿麟生下来后奄奄一息,随时可能夭折……”
“他在哪里?”
急忙问出这一句,顺义王妃瞬间泪崩,咬唇忍住险些溢出唇的呜咽声,抵着喉咙的手不停颤抖。
洛明光眼眸轻动,手指在袖中恰决,手臂抬起,一股劲风自侧面袭来,顺义王妃身体一个摇晃,感觉手上一松,金簪已被夺去。
她顾不上这下变故,紧盯着赵衍提高声音追问一句,“他在哪里?”
赵衍看了看洛明光,却没回答。
洛明光接过虞八娘递过来的金簪,道:“今天晚上,我带母亲去见他!”
“他还活着?”顺义王妃的眼中满是期盼之色。
洛明光没回答,只是垂眸不语。
赵衍再次交代:“你照顾好母亲!”
“好!”
听到洛明光一声回答,赵衍再次看了看顺义王妃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向宫门,身后大臣们自发列队相随。
……
夜晚的王陵安静却不凄冷,黑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人,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当间几个人的安危。
赵衍已经是新帝,他的安危自然是无比重要。
顺义王妃望着面前的一颗还未长成的柏树,灯笼的光芒下,这小树色泽浓稠,长得很是挺拔。
“你父亲的灵柩什么时候运回来安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顺义王在北疆亡故,当时形势不得已在北疆落葬,如今赵衍登基,需将尸骨运回王陵安葬。
“已经在路上了,母亲放心!”
赵衍回答道,指了指小小的柏树后面的一块空地,道:“阿麟,他就葬在那里。”
顺义王妃的脸色陡然变白,失声道:“他,他已经不在了?”
“他病的很重,这些年勉强活着,很是痛苦,祖母去后,他也跟着去了。”赵衍的声音平淡,人生痛苦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已经不在了啊……”顺义王妃低低喃喃。
“阿麟他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他想见您一面,即便去世,也心心念念,魂魄迟迟滞留人间,不愿投生。”洛明光低低道。
“他还在?”顺义王妃仰起脸,泪水涌了出来,充满期望的望着洛明光。
“在!他就在这里!”
洛明光回答着,从头上拔下骨笄扎破手指,一滴血珠弹出去,小树前的空地上突然金芒大作,光芒如水般荡漾出去,少倾水波静止,从光晕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人。
纯白衣袍,温润如玉,一张脸和赵衍几乎一模一样。
他脸上含着微笑,直直走向顺义王妃,轻轻叫一声:“母亲。”
顺义王妃的喉头哽住,成串成串的泪水往下掉落,声音在唇边滚了滚,破碎的吐出来:“阿麟……”抬起手颤抖着想抚摸赵麟的脸。
赵麟在她面前跪下,磕下头去,脸上带着微笑,再次道:“母亲,儿拜见母亲----”
“阿麟…啊,我的阿麟----”顺义王妃的声音哽在喉中,张开双臂往前扑去,想把赵麟揽在怀里。
洛明光急忙扯了一把,飞快道:“阴阳有别,别靠近!”
赵衍忙把母亲揽住,令她不能再近前一步。
顺义王妃一只手往前探了探,五指伸展再握紧,再多的话,再多的愧疚无法吐出,低低的吼声令听着肝肠寸断,“母亲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阿麟啊……”
“没有,母亲没有对不起阿麟,母亲只是不知道阿麟的存在。”
赵麟的神色依旧温和,他是双眼依旧温暖,说出的话轻松熨帖:“我这一生虽短,可有父亲,有祖母,有大哥的疼爱,已经非常满足,今日见过了母亲,便再也无憾,可以心安的去投生转世,但愿来生还能做母亲的孩子,那时候,母亲再疼我好了。”
顺义王妃一手抚着胸口,一口气几乎上不来,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母亲,儿能见您一面实在无限欢喜,您也别伤心,为儿伤了身体,儿在九泉也不得安宁。”
赵麟磕下头去,在地上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儿去了,您保重!”
洛明光忙把泪水擦干,道:“我送你一程。”
赵麟欠身,“谢大嫂!”
黑暗中光芒再次大作,这次却不是向四周扩散,而是径直向前方伸展,宛若一条通道,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赵麟的身体渐渐虚化,脸上的笑容越发模糊,然后化作一缕白烟,顺着金光铺就的通道飞远。
顺义王妃终于一声凄厉喊声出口:“阿麟……”
一口鲜血吐出,身体向后倒入赵衍怀里。
……
淳和二十二年夏,山河易主,乾坤扭转,国号虽仍是大齐,天下却姓了赵。
新的年号已经拟定,只等改元。
两代顺义王追封的封号也在拟定,新帝的亲弟、胞妹亦在待拟。
而太后坚决不进宫,守着曾经的顺义王府,守着一方小庵堂,为亡夫和儿子祈福。
朝堂上下,新的朝廷班子为这破烂的山河忙碌着,锐意改革,兴利除弊,打破旧俗,建立新章,一切充满希望。
是夜,皇宫大内的凤藻宫中,洛明光突然无故醒来。
侧过头去,枕边人一张清华无双的脸一如初见模样,只是已经和她命运相连,密不可分。
她悄悄把他揽在腰上的手臂拿开,趿拉着软底鞋下床去,她们的儿子就在旁边的小床上酣眠,大大的脑袋,胖乎乎的小脸,摊手摊脚睡得香甜。
她忍不住笑了,眼光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身上来回看着。
前世种种在心里逐渐模糊,她已融入这异世,再也回不去,此时此刻,曾经的焦心彷徨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安心。
无比的安心。
......
就这样结束吧,我吆喝了几天,终于结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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