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的红模糊了清流的视线,他张着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半天,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清流?”一个声音带着关切之意问道。
清流喘着粗气,心兀自狂跳。梦中之景真实又血腥,让他过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在身边抓了抓,艰难回道:“是谁?”
“白冰。”
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清流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如刀磨,却也顾不得这么多,挣扎着欲要爬起:“你怎么来了,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暗影。他不见了,我们遇到孟嘉那个家伙……”
清流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继续朝身边摸索着。终于,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坚实的小臂,干裂的嘴唇张了张,笑道:“幸亏你来了,我差点就死了吧。我身上的诅咒解开了吗?”
白冰眼中带着忧郁之色,看着清流青青紫紫的脸,道:“算是解开了。”
清流点点头,吃力地咽了咽唾沫,嗓子疼如刀绞,勉强道:“那就好,我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看不见了。”
白冰抓起他的手,引导他放到眼睛上,清流摸到了一层白布,愣了愣道:“不会瞎吧。”
白冰道:“不会。”
清流舒了一口气,却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白冰一边替他拍背,一边讲述了这几天的事。
听到他已经恢复了神力,而且带来了那场前无古人的灵气大雾后,饶是清流伤的再重,都忍不住爬起来怒道:“你知不知道那场雾害得我们有多惨,竟然是你干的!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暗影?我现在看不到,没法找他,你帮我找找他……”
白冰摩挲着手中黑色的莲花花苞,默不作声。清流唠叨个不停,反反复复地催促白冰快去把暗影带回来,白冰慢吞吞地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清流。
清流坐在床上,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白布,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动静,忽而狡黠一笑:“我眼睛看不到,耳朵可好使呢!你还不走?!”
白冰的脚步却仍不动,他呆呆地看着几乎面目全非的清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沉吟片刻,重新走了回来,坐到床边,将手里的花苞塞到清流手中。
清流怔了怔,道:“这是什么?”
白冰拿捏着语气,尽量平静道:“莲花花苞,黑色的。”
清流将花苞翻来覆去捏了个遍,触感温良,质感细腻,了然道:“我捡回来的那个吧。原来是个黑莲花苞!”
白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清流莫名有些烦躁,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不确定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快说快说,说完快去找人。”
白冰叹息一声,终于道:“暗影的真身,是一朵九瓣黑莲。”
清流的手蓦地垂了下去,紧紧地抓着黑莲花苞,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忽然,他像是摸到了烫手的山芋,将花苞抛开了,大声道:“黑莲又如何,快去找他!”
白冰将花苞捡了回来,掰开清流僵硬的手指,重新塞进他手心,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他已经在你手中了。”
说完这句话,白冰一转身就往外走。刚刚出了门,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他的身子跟着猛地抖了抖,扶住门柱才勉强站稳。
人间悲剧,不过如此了。
他紧握着拳头,步履虚浮地走着。
神力已经回归,只要他愿意,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了,可是为何还会觉得这么无力呢?
刚刚复生的一刻,他看到自己周身闪动的耀眼白光,心里是多么愉快!他想要做的事,马上就能去做,而且一定会做到。可是直到见到清流身上的悲剧,仿佛当头棒喝,他才恍然明白,命运已经超脱他的力量之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诡异的命运将凡人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当你守得云开初见月明,却在下个转角,遇到杀身的危机。
可是他就要放弃挣扎吗?等着怨灵将这处世间毁灭,他就能回到银杏树上,安心等待命运的下一次安排吗?
不行,不会,不能。
虽然左右不了命运,可是他绝不做命运的懦夫。他还要鼓起勇气,重新作战,为了千千万万像清流这样的人。
他一下子来了力气,再次出发,寻找怨灵。
疾行千里,都没有看到怨灵的踪迹,反而在无意识下来到了北方。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甜美的脸庞,他的心顿时热了起来,一股暖流从心窝里缓缓流出,温暖了他的身体。
顾惜,在哪里?
他马上就想看到她,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好。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有何脸面去见别人,给他们的后半生留下阴影呢?
她应该像是天上的鸟,飞翔在郎朗晴空下。那时将没有战乱,没有怨灵,她会得偿前世所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他凭什么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是任凭他心里将自己怎样谴责,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寻到了顾家的所在。
高高的山门屹然挺立眼前,山门后竟是依然长满树木绿草的山坡。
久久不见绿意覆盖的高山,白冰的心神一下子受到了震动,想起了彩灵山的盛景。
他在山门外站了许久,直到被弟子恶声恶气的驱赶,才不得不走开。
他飞上了山,谁都没有再发现他。
他身轻如燕,步履如风,轻轻松松地寻到了后山的一处竹林,林后一间竹屋里,有他熟悉的味道。
顾惜就被关在这里。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将结界打开,推开屋门,进入屋中。
房里陈设简单,但处处透露出女儿家的小心思。梳妆台上摆满了胭脂水粉,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鹿皮口袋,旁边还有顾惜常背在身上的箭袋。床帏上用粉色丝线绣着牡丹图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正躺在床上睡觉。
她似乎藏着心事,在梦里也睡得不安稳,紧紧地皱着眉头。
白冰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手捧着她的脸,温柔地看着她。
忽然,他看到她身边散落着一副画。
画轴半卷,露出一个背着斗笠穿着粗衣的身影。他背对着作画者,背影萧瑟,周围显然就是那处曾观过月的山谷。
白冰呼吸一滞,心里一声惊呼:这是他自己!
白冰用颤抖的手抓住了画轴,将它轻轻抽出,全部展开。
作画的人明显笔力尚弱,可是描绘画中人的身形时,却能看出用了很大的心思。
白冰不敢想象她被关在这里时,用怎样的心情一笔一笔描绘他的背影,其中又饱含着几多深情。
他艰难地将画轴阖起,轻轻放在她的手中,抽袖离去。
既然注定无果,又何苦辜负情深?
他轻轻地掩上门,忽然听到屋内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喊:“你是阿萤?”
白冰猝然转身,正好对上顾惜含泪的眼眸。
顾惜从床上爬下来,揉着眼睛走到他面前,左看右看一番,道:“你真的是阿萤吗?”
泪水从眼中滑落,美丽的眼睛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白冰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我是。”
顾惜一把抱住了他,幸福地呜咽着:“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快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快带我走。”
白冰却苦笑一声,道:“我不能带你走。”
顾惜闻言一愣,仰起头看着他:“为什么?”
白冰咽下心头的苦涩,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没关系,我不会打扰你。没准我还能帮你。”
“谁也帮不了我。“
“不行!你一定要带我走!”
顾惜着了急,她拉着白冰走出门,发现结界已经被破了,脸上大喜,刚要往山下走,就听白冰道:“我是神,我的力量已经回归了。”
顾惜愣住了。她回过头看着白冰,表情有些古怪。
可是白冰却推开她的手,托起一掌,掌心里忽的窜出一团业火来。白色的火焰,带着灭杀一切的力量,甫一出现,这方小院的气息就变了。
顾惜悚然变色,指着火焰道:“这是?”
“无妄业火。古往今来,拥有这种业火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犯下大错的神。”
顾惜捂住耳朵,大喊:“不,你骗人!这是假的!”
白冰苦笑着收起火焰,一步一步地后退道:“我不该来的。对不起。上一世辜负了你,这一世又要让你难过。”
顾惜眼含热泪,拼命地摇着头:“我不信。你这样说就为了拒绝我是不是?阿萤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白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飞上了天空。
“你来了就别想走!”顾惜大喊一声,御剑追上。
白冰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自顾自往前飞。他的速度很快,片刻后就消失在顾惜眼前。顾惜气得大叫,却猛然瞥见脚下的地面上,妖族和玄门正在酣战。
她半惊半疑地盯着自己的族人们,看到他们被无情地杀害,又无情地杀掉妖族们,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忽然,她感到强如高山的威压从天空压了下来,脚下的剑咯吱咯吱地颤抖着,似乎很害怕。
顾惜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周围。剑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得不落到地面,安抚着宝剑,心里却非常纳闷。
此时,交战的双方也感受到了这股来历不明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人胸腔里的空气全都挤出,实力差的人连站都站不稳了,战争因此而停止。双方回归阵营,依旧对峙着。
忽有一人从天而降,伴随着他的出现,众人心头的压迫感激增到极点,有人吐血倒地,有人颤抖不已,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白冰落在两阵之间,银发狂舞,神情冷峻,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刮了一遭,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了。
顾惜却眼前一亮,她赶忙朝他奔过去,却听到白冰冷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打了这么多年,打够了吗?”
顾惜脚步顿止。
她望着站着大阵前的男人,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他冷若严霜的神情,突然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妖族的新族长磨山挥着大刀走出阵来,斜着眼看着白冰,虽然他抑制不住想要臣服于白冰,却仍强硬地说道:“你又是哪个?关你什么事!”
白冰深吸一口气,五指大开,业火倏地从掌心冒了出来。
他说:“十五年了,你们不认识我也是寻常。”
话音刚落,众人身上的压力陡增,还在强撑着的人直接被震破了五脏,口吐鲜血跪倒在地。磨山也不能例外,因为离白冰太近,他几乎匍匐在地上,嘴里却仍不服输道:“我妖族的事,岂容你这个外人来插手!我们妖族不怕!”
“是啊!”不怕死的应和之声从他身后响起,磨山像是重新得了力量,又有勇气挣扎着爬起来。
白冰冷哼一声,手中业火飞出,围绕着磨山盘旋起来。磨山还要再言,却感受到了业火中暗藏的力量,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白冰指尖又跳出一条条业火,他缓缓升到半空,看着脚下的妖族和玄门,道:“十五年前,我为报私仇,一意孤行,挑起妖族和玄门的战争,害得妖族和玄门饱受战乱之苦,凡人失去家园,死伤无数。是我之过。”
“千年前,我年少轻狂,闯入仙门杀害仙族无数,是我之过。”
“十五年前,我收服魔界,打造通天大道,致使仙界门户大开,仙魔两族纷争无数,死伤无数,是我之过。”
“我一人之力,搅乱了世间秩序,让怨灵现世,为祸苍生,是我之过。“
“今日,我便要来了结我做下的错事。”
他盯着下方咬牙切齿的磨山,忽然问道:“人间自有秩序,妖族若是能与凡人和平共存,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而这方仙山福地,是玄门百年基业的传承,非是你们可以染指。我说的,你可有不服?”
磨山大吼道:“我不服!他杀我妖族无数,他们不死绝了,我们绝不罢休!”
白冰目光一寒,磨山身边的业火忽然蹿高了一丈,虽然还没有烧到磨山身上,但是他已经吓得腿软,怒道:“我岂会怕你!”挥起刀就要砍向业火。
白冰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留你不得。”业火骤然锁紧,磨山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就消失在火焰中。
阵前死一般的沉寂。
白冰将业火收回,冷然看向蠢蠢欲动的妖族们,道:“若是谁敢再战,他就是你们的先例。”
“你敢!”一个妖族人气愤的大叫。
白冰冷冷回视,业火又出,将妖族全都圈了起来。妖族人在火圈中焦躁地乱转着,大声叫骂着,白冰恍然未闻,道:“我要你们发誓,妖族和玄门不得再起战祸,如违此誓,我将以神的名义降下惩罚!”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
这下子连一向坐得住的玄门也义愤填膺起来,一个年轻的弟子越众而出,大声道:“他们伤我族人无数,怎么能这么算了?”
白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如何做?”
众人的脸全都朝向了年轻弟子,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反正不能这么算了!”
白冰冷笑道:”今日你杀他一人,明日他杀你一人回敬,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谁再多言,刚刚那个人就是下场!“
年轻弟子一下子缩了回去,众人却仍不服气。
白冰看着每一个各怀心思的脸,长叹一口气,道:“若是你们不能心甘情愿,那只好让你们立誓了。”
他猛地一跺脚,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朝着地面抓了一把,随着他的动作,灰白的岩石从他手下的地面钻了出来,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不多久地面上就多了一座十几丈高的山峰。
白冰站在山峰前,双手结出一个又一个繁杂的手势,嘴里说着复杂的咒语,片刻后,山峰上白光一现,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出现在山腰上。
誓碑。
白冰屹立在山峰之巅,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地:“妖族,玄门,凡人,所有人都要立誓,不得再起战祸!如有违背,甘受业火烧身之苦,永不往生!”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不服!”玄门之中有个人气不过,大喊道。
白冰道:“很好。”他指尖的业火倏地飞出,落在那人身上,把他连人带魂烧了个干净。
众人大惊,被烧掉的人周围立刻空出了一大片。
白冰跳下誓碑,围着它走了一圈,誓碑周围燃起熊熊业火,火光滔天,映衬着他冷峻的脸。
“你们听好,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千年前我能凭一人之力,将仙族几乎灭族,今日更不会将你们放到眼里。若是有人不立誓,或者违背誓言,这些业火会找到他,惩罚他。”
人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动摇,却没有人行动。
忽然有一个人从远处飞奔过来。她看都没看就扑到誓碑前面,迎着猎猎白焰,竖起三指,郑重宣誓道:“顾惜,玄门中人,发誓此生不再与妖族、凡人起战祸,如违此誓,甘受业火焚身之苦,永世不得往生!”
举座哗然,玄门队伍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叫着:“顾惜你回来!”
顾惜讶然回头,却见到自己的娘亲站在人群中,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顾惜宛然一笑,道:“娘亲,女儿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请您不要再把我关起来了好吗?”
说完,她走到白冰面前,满眼柔情地看着他:“对吗?”
白冰无言以对,别开了头。顾惜却丝毫不在意,站到他身边,看着妖族和玄门的人一个一个发誓。
发过誓的人都离开了,场中很快就空空荡荡。顾惜的娘亲临走前看了她一眼,顾惜却冲她摆摆手,道:“娘亲,我过几天就回去。”
白冰叹息道:“你又是何苦?”
顾惜嘿嘿一笑:“你又是何苦?”
白冰不忍再说,拂袖离去。顾惜赶忙御剑追去。
接下来的几天内,白冰拆掉了通天大道,喝令魔族和仙族立誓不再打仗,不再迫害世间的生灵。顾惜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用雷霆手段摆平一切,看着他冷酷的神情,心里却渐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亲切之感。
好像他天生就该如此,而不是初见自己时无力又无奈的样子。
风波暂定,顾惜也到了该回家一趟的时候。
那日夜里,他们路过一片茫茫冰原。
他们行了很久,空气中充满了冷冽的味道,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梅花香味。
白冰僵硬了多日的脸,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近乎痴迷地找到了香味的来处——一棵瘦巴巴的梅树。
他单膝跪在梅树前,俯身轻轻地嗅着梅花的香气。
看到这样的白冰,顾惜脸上绽放出比花还要娇好的笑容。
她笑着凑到白冰身边,也学着他的模样轻嗅梅花,笑道:“好香。”
白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玄衣,忽然挥手一扫,乌衣变成了梅花衣。
娇艳的梅花,疏斜的花枝,填满胸口和衣襟。袍角上独有一朵梅花,仿佛是猎猎北风将它从花枝吹落。
白冰凝视着顾惜,目光温柔,饱含着缱绻之意。
银发翩翩起舞,掩映着他绝好的容颜,看得顾惜心神震荡,无酒自醉。
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白冰眼中划过一抹痛色,不言。
他的手在顾惜身上挥了挥,她的衣服也变成了同样的梅花衣。
顾惜提起自己的裙摆,兴奋地看来看去,道:“好漂亮!”
白冰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拉着她往冰原深处走去。手机用户看冰上仙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3221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