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杀白延之,沈砚白不仅仅是锄奸这么简单,这也是她方案中的一个细节,很遗憾,沈砚白也不希望用到这个方案,也不希望用到这个细节,但现在这些已经发生了,沈砚白也只能执行她最后的一个计划。
射杀白延之,沈砚白是在给伊藤传递一个心理暗示,作为师生,两人将在逻辑学上、心理学上做最后的较量。沈砚白射杀白延之的动机,伊藤自然是有分析的,这主要还是从心理层面去进行剖析,伊藤认为,沈砚白身份暴露,射杀白延之,沈砚白是在表达赴死之决心。事实上,沈砚白要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伊藤没有让沈砚白失望,他抓到了沈砚白的这个心理动机,这也正是沈砚白要做的第一步。
射杀了白延之,之后面对众多日特的枪口时,沈砚白一下子又恐慌起来,她很惊恐地看着白延之倒下,又似乎极度惧怕日特的枪口,一时间她丢下了手中的枪,坐在那里似乎是不知所措。对此,伊藤把这种状态看成了应激反应,他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一种反应。
似乎仍在惊恐之中不能自拔的沈砚白,就这样被带上了手铐,整个人很木讷的被抓到了特高课。对于这间地下刑讯室,沈砚白并不陌生,当年“船长”就在这里做过艰苦卓绝的战斗,“船长”的密码已经尘封了五年,沈砚白知道,今天解密的时候到了。
刑讯室里,只有伊藤和沈砚白,师生面对面,伊藤递给沈砚白一杯热水,“如果你已经冷静下来了,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沈砚白点点头,“可以。”
伊藤说:“白延之曾经破译过军统往来的电报密码,他判断你就是黑无常,我无法相信他的判断,据闻锵之前的供述,当然还有各方面的信息推算,黑无常应该早于你来到南京,这与你来南京的时间不吻合,这个问题你能够解答一下吗?”
沈砚白说:“闻锵,代号为船长,军统里几乎没人知道闻锵是谁,但要说到船长,没人不知道,船长是自主选择自己的牺牲,我想老师你应该是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这个黑无常是船长抛给你的一个假信息,直至船长牺牲,实际这个黑无常都没有任何意义,重庆知道了船长遇难后,了解到船长抛出来的这个黑无常,这才按照船长的意思重塑了一个黑无常,最终军统选择了我,应该是看中了你我之间的师生关系,所以我就成了船长口中的那个黑无常,之所以你们判断黑无常早于我出现在南京,那是重庆设置的一个假电报密码,没想到你们真的截获了这些密码,而且成功的进行了破译,实际这也是对我的保护。”
伊藤点了点头,“你是军统的人,那为什么对新四军的消息这么的感兴趣,以至于不顾生死,想利用白延之来打探新四军的消息呢?还有之前刺杀电讯室的山本,也是你们军统做的吧?”
“是的,军统当然对新四军感兴趣,这个不难理解的,客观的说,日本战败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对于军统来说,下面将面临的对手是谁呢?所以军统要求我,尽可能的了解新四军的情况,这从逻辑上看,军统的意图还是很清晰的。”
伊藤问,“那我不理解了,既然你是军统的人,那么为什么不早一点接受白延之的请求,这样他可以帮助你窃取情报啊,对于你来说,你应该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你为什么会拒绝白延之?”
“是,我也曾经犹豫过,但我很厌恶白延之这个人,是他毁了我最初的信仰,我确实是军统的人,但我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白延之的出现,让我看到了齐联春的真诚、善良和简单,我曾不止一次想过,我和齐联春一同走完我们的人生,我不愿意伤害齐联春的感情,所以我选择不给白延之任何的机会,宁愿不要他的情报,到了今天,也的确是我判断失误了,我也以为白延之看到日本即将战败,认为他是在为自己谋后路,所以我相信了他。”
过往的所有问题,沈砚白都一一作了详尽回答,伊藤心中的许多疑团得以解开,伊藤又问了当年的杨明坊是如何逃脱的,沈砚白说,这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当然,涉及西里英功的细节,沈砚白没有提。
说到了杨明坊,沈砚白觉得机会成熟了,于是说:“船长遗留的那封家书,还有密码,最后杨明坊成功破译了,后来他也把破译的内容转告了我。”
显然伊藤非常感兴趣,“哦,那密码的确是有真实内容吗?”
“当然有,”沈砚白有些犹豫,她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为老师你解开了心里的这么多疑惑,我心里也有解不开的谜团,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想问老师你几个问题。”
伊藤没有任何犹豫,“你说说看。”
“警卫三师的内应,此前的消息是,基本已经全部暴露了,现在到了苏北,居然还有特高课的内应,我估计这个人的级别一定不低,他应该就在师指挥部,这样的人能够潜伏在钟建祥身边,而不被发现,我很难想象,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伊藤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知道这个,还有意义吗?你能活着走出特高课吗?”
沈砚白说:“我知道,我的命运不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只是想解开我心里的疑团,老师你也说过,无论是我们研究的课题,还是我们的人生,到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别人放弃的时候,你再努力一下,争取一下,即便看不到任何成果,至少也要做到对自己有一个交待。”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三师的副参谋长……”
伊藤讲述了收买这么内应的整个过程,以及整个计划的构想和实施细节,并对沈砚白说,“我一定要让你活着,活着看到我的计划成功的那一刻。”
作为交换,沈砚白将船长在生命最后一刻遗留下的密码,做了破译讲解。
沈砚白说:“船长本身没什么密码基础,所以他用了最简单的汉字四角号码的方式编辑了一组密码。”
伊藤立刻表示质疑,“不只是杨明坊、山本,还有后来的白延之都提到过汉字的四角号码,但后来他们都否定了这种可能。”
沈砚白说:“是,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的使用四角号码,船长的密码一共十六组数字,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也就是总共十六个汉字,每四个数字,实际就是一个汉字的四角号码,只不过这里面船长用了加减法,第一数字,加3;第二个数字,减29,也就是逢单字加3,逢双的数字减29,这个3,实际说他在军统的编号数字的尾数,实际是03,而这个29,应该就是船长牺牲的时间,民国29年,以此破译,内容是,血战到底,誓死杀贼,忠于祖国,吾辈永生。”
结束一轮审问后,伊藤指定石川,要求石川负责沈砚白的关押管理,除了伊藤自己,伊藤不允许任何人接触沈砚白,伊藤说:“沈砚白是你的学长,也是你的敌人,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都是我们值得尊重的人,所以你要对她负责。”
石川并没有把沈砚白当作敌人,在囚室里,石川搬来桌子,与沈砚白一起吃饭、喝茶,聊天,无关战争、无关政治,只是聊一些旧时风景,还有学生时代。
……
沈砚白被捕的消息,很快在内部被传开,各方都展开了营救措施。老金已经秘密将林嫂转移出了南京城,同时老金找到了石山堂的龙头老大——季宣龙。
老金请求季宣龙出面营救沈砚白,季宣龙说:“以我石山堂的实力,你认为我可以在特高课里成功完成劫狱吗?”
老金说:“重庆方面已经授权我,请求石山堂出面和特高课谈判,只要保住沈砚白不被枪毙就可以,军统可以接受沈砚白被南京政府判刑坐监狱,石山堂可以帮助日军做采购战事物资为条件,将来南京光复后,军统不会追究采购的事情,并会记下这个人情,现在戴老板的书信还在路上,不久就会来到南京,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赶时间,所以我请求你相信我。”
……
当时,季宣龙能够从老虎桥监狱走出来,老金也是出力的,加上季宣龙与戴老板确实有旧交。最终,季宣龙答应了老金的请求,他同意尽最大努力与伊藤谈判。
沈砚白当年在重庆接受“黑无常”这个代号时,军统的绍处长就承诺过,如果沈砚白被捕,军统会不惜一切代价组织营救,如今,绍处长也的确在努力兑现承诺,也不只是通过季宣龙的谈判的这一条路,汪伪的现任的二号人物周佛海也出面了,当然这也是军统的努力方式之一。
季宣龙很快就去了特高课,与伊藤进行谈判,伊藤很好奇,“你石山堂怎么会如此关注沈砚白的生死?”
季宣龙解释说:“我与沈砚白的父亲是旧交,我也欠过他一个人情。”
季宣龙开了价,古玩字画,只要伊藤提出,季宣龙就会想办法尽可能的满足,同时愿意帮助采买战事物资。不过伊藤拒绝了这笔交易,包括王羲之的行书,此刻伊藤也没兴趣了,这一点,远在重庆的绍处长也大为不解,这个伊藤在想什么?
周佛海以伪国民政府的名义,直接约谈了伊藤,并要求伪国民政府接手这起间谍案,但伊藤以案件正在审理为由,拒绝配合,谈判没有结果。
老金的赌场到此时还是安全的,老金知道,等待沈砚白也只有是直面死亡了,到了这个时候,齐联杵还不知道沈砚白的身份,老金想过,也许“黑无常”的名字出现在军统的英烈墙上时,才是齐联杵他们知道沈砚白身份的时候。
齐联春带着他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来到了伊藤的办公室,齐联春提出请求,他想见一见沈砚白,毕竟沈砚白是他是未婚妻。
伊藤问,“我为什么要同意呢?”
齐联春说:“也许,这是我最后见沈砚白的机会,我没有别的的要求,我只想为她拉一段乐曲。”
伊藤没什么反应,齐联春又说:“我可以为你,为你们日本,开我的个人演奏会。”
伊藤开出了条件:第一,一周之内,在南京举办齐联春个人小提琴独奏专场;第二,这一周之类,不允许齐联春外出,不允许齐联春见包括齐联杵在内的任何人,而且必须在特高课指定的宾馆内精心准备演出曲目,直至演出完成。
齐联春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于是伊藤安排了齐联杵去囚室见沈砚白。至于伊藤提出的条件,齐联春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之前沈砚白已经告诉过他,伊藤的版本应该就是这两条,现在看,惊人的一致,齐联春知道,这一切沈砚白的确是有充足的准备。
齐联春来到了地下囚室,石川见到齐联春,请求道:“你可以为我们拉一段乐曲吗?”
“可以。”齐联春答应了。
石川的手下一名士兵点名要听一首日本民歌,恰巧齐联春也知道这首曲子,于是很专注的用这把名贵的小提琴为日本守卫演奏,一曲之后,石川在内的这些守卫都纷纷落泪,显然他们太想家了。
乐曲之后,齐联春接受了严格的搜身检查,这才被准许进入囚室。
齐联春提议,“我们跳个舞吧。”
沈砚白整理了衣服,也理了理头发,这才与齐联春相拥跳舞,也就是这个交谊舞的时间里,沈砚白将潜伏在三师里的日特的名字告诉了齐联春,齐联春很确定的告诉沈砚白,“我记住了,放心。”
门外隔着铁栏杆,石川也听到了沈砚白与齐联春的部分对话,石川听到,沈砚白对齐联春说,“对不起,这辈子,我给不了实实在在的婚姻,但我相信你的那句话,一切磨难,为的是下一个幸福,我相信,这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安排,这辈子,我能见到你,我很满足了,只是对不起你。”
齐联春似乎是重复了沈砚白的那句话,“这辈子,我能见到你,我也很满足了。”
齐联春亲吻了沈砚白的额头,之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囚室。
按照与伊藤的协议,离开囚室后,齐联春就被特高课秘密送到了宾馆,到了这家宾馆房间后,齐联春发现,沈砚白的预测没有一点问题,之前沈砚白预测过,伊藤很大概率会选择这家旅馆。
当然,沈砚白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就一定预测到软禁齐联春的地点,所以特别让老戚安排人跟踪观察,以确定齐联春最终住在什么地方,现在更没有问题了。
来到了宾馆房间,齐联春就向日本特务要了纸笔,他马上就得筹备演出的曲目,而且这些曲目还需要经过伊藤的审查,拿到纸笔后,齐联春立刻拟写了十首小提琴独奏曲目,并要求日方提供一架钢琴,和钢琴师,这是演出最低的配置要求,伊藤当然也是同意的,并且专门从上海请了一名日本女钢琴家,一天后,即可到达南京。
拟好了演出曲目后,齐联春便开始练习了这些曲目。
……
伊藤认为沈砚白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一定会尝试由齐联春把情报带出去,想到了这一点,他便答应了齐联春的请求,于是才有了齐联春和沈砚白在囚室里见面的机会。伊藤认为,这也是自己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家宾馆已经被日本特务严密监控起来,似乎是百密一疏,伊藤留了齐联春一个空隙,就是三楼的窗户,伊藤只想试试运气,果然,伊藤看到了效果,齐联春将一个香烟盒揉成了一个纸团,从窗户丢到了楼下,日特迅速将纸团取回,发现香烟盒背面有一个行字,写的就是警卫三师里日特的名字及职务。
伊藤让人模拟了笔迹,也让人去买了同款的香烟,之后用同样的香烟纸写了一个字条,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和职务,显然这是伊藤的障眼法。
伊藤伪造的香烟盒纸团,被原样扔到了齐联春所住房间的窗下,至于什么人来取,又怎么确定到这个地方来取,伊藤是有考虑的,之前齐联春练习小提琴,伊藤认为这就是齐联春在给同伙确定自己所住位置。伊藤为了伪造这张字条,特意在这条街上安排特务流动巡逻,现在伪造完成,于是立刻撤走了特务,并在暗中监视。
伊藤非常满意现在的结果,伪装的字条果然被人捡走了,但伊藤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障眼法。中共交通员取走香烟盒后,并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联系,而是直接坐轮渡过了长江,伊藤接到电话,他命令说,“不用再去管他了。”
而真正的情报,已经早于这名交通员抵达了苏北根据地,在齐联春练习小提琴曲目时,老戚已经安排人让海伦坐在轿车里,就在宾馆外面不远处,海伦已经笔录下齐联春的简谱,很快海伦便译出了其中的内容,谭五看到这个名字后,确认此人就是警卫三师的人,而且职务也没有误差,这正是沈砚白以自己的生命换取的情报。
拿到了这个情报,老戚立刻去了教堂,此刻也启用了共产国际的电台,也就是齐联春的音乐启蒙老师瓦格纳的电台,没错,瓦格纳就是共产国际驻南京的特工。
新四军得到这个名字后,立刻展开了确认工作,在强大的正义攻势下,这位副参谋长承认自己确为伊藤的内应,他同意配合新四军的行动,将新四军指定地点及兵力部署的所谓情报传递了出去,并由日特的苏北电台成功发送到了伊藤的手里。
齐联春的演出如期举行,台下一众的日伪高官,伊藤也难得的沉浸在那美轮美奂的音乐之中。齐联春终于被世人骂作了汉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于苏北集结的大批日军及伪军,被新四军包围并歼灭……
苦心设计,几年的运筹帷幄,却看到的是如此惨败,伊藤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更无法面对派遣军总司令部。司令部质问:你的内线呢?这就是你的绝密情报吗?你的情报就是为了让我们陷入共产党的重重包围?被完全消灭吗?
……
伊藤来到囚室,问沈砚白是怎么做到的。
沈砚白回答说:“结局实际早已经注定了,无论我是否做得到,结局是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无非就是时间、地点上的差别而已。”
伊藤没有任何的反驳,他知道,日本战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伊藤对沈砚白说:“你我师生一场,到了这个时候,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很遗憾,我们得永别了,不过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
伊藤对派遣军总司令部的回复是:决定对沈砚白执行死刑,派遣军同意并批示立即执行。
伊藤指定石川良平为执行人,并把石川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沈砚白是你的学长,无论人品上,还是工作上,还是学术上,她都是你的楷模,我的路已经走错了,我也已经老了,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更改了,我……我错过了我的一生,你还很年轻,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修正你的路,人还是应该遵从正义,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记住我的话,以后我也没机会再对你说这些了。”
伊藤交待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石川表示一定执行老师的安排。
齐联春得到了石川的通知,通知他去菊花台收尸……
就在枪决沈砚白的前一天晚上,伊藤吃过晚饭后,沐浴更衣,之后服用了西药,第二天清晨,伊藤被人发现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后来新闻也报道了此事,伊藤宏介将军操劳过度,心脏骤停,意外辞世。
……
城南郊外的菊花台,菊花台的春天,一片幽静的竹林前,在齐联春的小提琴的乐曲声中。
作为校友,石川决定亲自为沈砚白送行,他亲自举枪、瞄准,射击,沈砚白胸口中弹,在场所有日本官兵都看到沈砚白倒在血泊之中。
枪声还在竹林里回荡着,石川便带着人离开了刑场,只留下齐联春的风中哭泣。
“你不要只顾着哭,还有很多的事情,正等着你去做呢!”
一个微弱的声音出现了。
……
三个月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停战诏书》的形式,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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