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头一次的经历,苏昱再被胭脂拎着腰带入城,便自在许多,只是胭脂有绝好的轻功,还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强的武艺。许是刚入夜,戍边军甲才开始巡逻,各个警戒,而城内夜市已禁止,深巷大街孤寂冷清,巡卫时不时还要往这寻常百姓的宅邸后院扫上一圈,胭脂便比上次更谨慎了些。
二人并未从上次的夜市长街穿过去,而是绕到街后漆黑的小道直奔深巷尾那老妪的酒馆。
街道凄清寂寥,悬挂的灯笼并未点灯,只如黑影在夜色中轻晃。胭脂先一步站在院门前,抬手轻叩门。她出门前特地裹上一内衬羊绒的玄色暖衾,将修长的双腿蔽于其下,脚蹬厚底短靴,难得看起来穿着正常。
老妪从院内屋内出来,推开门见得是胭脂,忙欢喜邀请二人进去,“你这孩子,说了多少回了,来老婆子家直接进来就成,这么客气作甚,要不是我方才在前屋听得动静,你又得站在这儿寒天冻着。”她说着,就见老汉也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由寒风一吹忙吹气搓手,老妪朝他摆手,“是大姑娘来了,你快些去把今日留着的一块羊肉熬些汤出来。”
苏昱走在最后,转身将院门关上,老妪闻声回头,见上次的公子又随胭脂一同来,视线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来回瞟,虽是夜里看不清那公子的气色,但通身的气质分明比上次硬朗了些,二人站在一处,真有些天造地设的味道来。
老妪自顾自猜测着,脚下满了半步,拉着苏昱便将两人往屋子里推,“你二人先进去,自个儿点灯说说话,我去拎酒过来。”
不等他们再开口,老妪便带上门没影儿了。
胭脂也没多言,直接侧身摸向窗台上的灯芯,颇为熟练将其上的油灯点着,虽仍旧阴沉昏暗得紧,好歹能略微瞧清屋内放置的摆设,周遭仍潮湿不堪,打扫得却还算干净,苏昱一眼望去,就见得桌面上唯一的烛灯,便走过去将其端起,从油灯引着。
刚做完这些,屋子内勉强能视物,老妪便拎着拴上细绳的五六个小酒坛回来了,“这大半个月未下雪,酒窖干得慌,我跟老头子只得撒了些水在里头,今日又突然冷起来,便留了不少冰碴,你们拿得时候可得小心些。”老妪将酒坛往屋子内侧的小空地放下,而后又对苏昱道,“这羊肉还没去膻味儿,等熬出锅还得等一会儿,你们先小喝两口,一会儿汤好了再暖暖胃。”
老妪并无留下多说几句话的意思,只简单嘱咐便又出门去了,胭脂倒没多在意,往长凳上一坐,就掀开一酒坛上的红布巾,醇香的酒气扑鼻而来。
苏昱亦是往她面前坐下,两人如上次一般对坐,“这老妇人可知晓你的身份?”
胭脂抬眼,将一陶碗往面前一挪,略微倾斜便将其倒满,又往另一个碗中斟上,推给苏昱,而后大方一口闷下去,这才慢悠悠回答,“煌城百姓淳朴,真正清楚圣乐坊的没几个,顶多知晓江湖有个穿着怪异的贼匪,杀烧抢掠、无恶不作,但这煌城本就地处边疆,见过不少关外异族的奇装打扮,未必会觉得圣乐坊的白袍人有何不妥。”
苏昱垂眸,那他们便是几乎都不知晓了。
不过向来也是如此,胭脂能在煌城深居多年,都不叫江湖中人察觉,不仅仅因此地偏远,消息滞后,另一原因也可能在于这里的百姓不甚了解,纵是见到了,也不会如何怀疑,“纵是淮北江南,将圣乐坊当做谈资的,也不过是江湖茶楼酒馆,一旦踏出门槛,也是事不关己,更别提煌城百姓为生计烦忧,的确甚少将江湖传闻放在心上。”说着苏昱一顿,又道,“往日我曾听闻京师的第一乐坊,也名为圣乐坊,我也曾去听过几次曲,其内女子的确大都身着白袍,与你这圣乐坊一般无二,只是她们各个羸弱,不似会功夫的模样,不知那乐坊可是你这圣乐坊?”
胭脂没想着隐瞒,耸肩点头,“只要欠下命债,难免会有一场厮杀,不少白袍受了伤再难施展拳脚,却还吊着一口气。可她们如行尸走肉,无处安置,青黛便想了个法子,在长安购置了一处宅子,建了那乐妓坊。兰釉曾向我提起,说长安的乐坊早已名声大噪,乐师技艺精湛、女妓沉鱼悦人,还能赚些钱财度日。只可惜我从未去过,不知那乐坊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她连七弦琴的奏乐都未曾听过,更别提妓坊内的靡靡之音,苏昱怎么会不知道妓坊所做的皮肉生意,只是见她一脸正色细致描述,不禁黑了脸,嗓音微冷,“那乐坊看似再寻常不过,我还以为那不过是其老鸨为博眼球,而自封上了圣乐坊的噱头。”
胭脂轻笑出声,“那是你想太多了。”
“...”苏昱被噎住,一时间抿嘴不答。
屋内还未烧炭,比外面更潮冷,苏昱又说了几句话,唇舌有些干,他抬手将那如寒冰触感的陶碗端起来,一口入腹,的确是杂粮陈酿,甘醇幽香,却不失后劲儿,整个喉腔顿时有几分辣意。等他放下碗,便见胭脂已经灌完了一坛,伸手正去提放在脚边的别的酒坛。
苏昱蹙眉,心中挣扎片刻,他自是不断在说服自己,要骗取胭脂的好感,击破她的防线,自然要刻意做出些好来。最终在胭脂往碗里倾倒之前,苏昱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天寒,还是等热汤好了再喝吧。”
胭脂却只对苏昱一笑,而后顺势将胳膊压低,使苏昱松开,“比起我院中的寒池,这点凉意算什么。”
苏昱知道胭脂寝院内有一处冰泉,其上常固有一层薄冰,一靠近便能轻易感受到其寒意。只是他不甚明白这酒与那寒池有何联系,方松开手,就见胭脂干脆仰头直接对坛口。
罢了,随她。
几坛入腹,胭脂虽无醉意,但动作分明迟钝了不少,连双眸都更深邃晶莹,苏昱实在看不下去,起身便想去瞧瞧那老妪的羊汤,刚走两步,就听得兵甲与吵闹声靠近,屋外顿时通亮,而后闻得近在院内的瓷盆摔碎的响动。
苏昱停下来,侧身往门后站定,悄声将窗台的油灯吹灭,推开一丝缝隙,就见得一群士兵已在院内外围着,不知那老妪与其老伴在何处。
胭脂手一顿,醇酒微洒,窜入脖颈衣襟,她不需侧头,便知道屋外的温度骤然上升,定是束起火把,“何人在外头?”
她压低了几分嗓音,苏昱知道她在问自己,回道,“许是煌城巡逻的军官,只是不明来意。”
胭脂还没点头,就听见老妪在侧院的声音传来,“哎哟!这位军爷,我二人平日勤勤恳恳,都是老实人,家里头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就几块腌好的羊肉,方才还洒了半锅。您若是要办什么事,尽管办就好了,我家老头子身子不好,可禁不起您推两下啊!”
本孤寂的夜色顿时聒噪起来,胭脂蹙眉起身,便要往屋外去,却被苏昱一把拉住,朝她蹙眉摇头。
院内紧接着又传来那‘军爷’倨傲的声音,“我等奉府尹之命,前来捉拿要犯,你们若知情不报,窝藏贼匪,便一视同仁、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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