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外城城东一座私邸内,六七名官员正在一处花厅小酌,国子监梅祭酒、工部曹尚书、督察院副都御史孙明书赫然在座。
今日请客的是一名叫禾笠的盐运使,总管天津长芦盐政。长芦本是陈国四大盐产地之一,所产的盐洁白纯净,是盐中的上品。这禾笠把控着长芦盐的分派,五六年下来早已肥的流油,出手也极为阔绰。朝廷里的官员都卖他几分面子,不然也不可能请动梅祭酒等人。
酒席下首处,十多名着彩绸的歌妓正踩着丝竹之声翩然起舞。也不知道这禾笠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绝色美女,身段样貌皆数上品。众官员无心酒菜,陶醉在那纷飞的水袖,还有歌妓们宛若秋波的眼神之中。
一曲终了,禾笠起身抚掌,连说了三个“妙”字,同时眼神在梅祭酒三人的脸上不动声色的扫过。
众官员回过神来,也跟着抚掌,却似意犹未尽。
“梅祭酒,曹尚书,孙御史,不如先用些酒菜吧?”禾笠察言观色,示意那些歌妓上来倒酒。一时间桌席上莺声燕语,香风阵阵。倒满酒之后,那些女子在桌席的空档处坐下,专心服侍三位大员。
众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相视一笑,也没有推辞。大家都是明白人,酒场上逢场作戏也都是老手。禾笠从天津过来请客,肯定是有事相求。这酒可以喝,但事情还得估摸着办,可以说是两不误。
禾笠是个会来事的。他恭恭敬敬朝诸位大员做了个揖,说道:“诸位大员,下官常驻天津,总督长芦盐政,本应时常来京拜见,又担心给诸位添了麻烦,因此平日里走动的不多。今日趁此机会,我自罚三杯以示敬意。”说罢,禾笠端起桌上摆好的三杯酒一饮而尽,却依然面不改色。
曹尚书笑道:“禾运使打点的是皇家的生意,端的是贵不可言。我等身为朝廷重臣,若是与你来往过于密切,确实会有人说闲话。这罚不罚的就见外了。来,我等也回敬一个吧。”曹尚书领头,三位官员都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一旁伺候的歌妓们忙将各位大员的酒杯满上。众人又吃了些山珍海味,唠叨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酒过三巡之后,禾笠沉吟片刻,说道:“下官虽然久在天津,却也听得前段时间京城里死了不少官员。你说老首辅这临到仙去了还要做这得罪人的事,下官是有些不明白啊。”
孙明书“呵呵”冷笑了两声,说道:“禾运使莫非是有什么不满?要知道这新任首辅也是李首府的得意门生,你就不怕你刚才这番话传到徐宝禄那里?再说了,大清洗的事太后也是首肯了的。”
“酒后之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禾笠打着哈哈说道:“下官只是担心,若再来一次清洗,咱们朝廷的根基……便没了。诸位大员倒好,都是两朝功勋之臣。像我这种不善钻营之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脑袋就可悬咯。”
“禾运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里都是聪明人,听得懂你的话。”梅祭酒人老成精,知道禾笠是有话要说。
“梅祭酒真不愧是理学大家。”禾笠笑着说道:“老首辅已经西去了,可新首辅是他的门生,这朝廷里的格局等于说还是老样子。若是让那徐宝禄成了气候,只怕我等永无出头之日啊。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曹尚书哈哈一笑,指了指禾笠说道:“禾运使,今日莫非是希望我等出头,去扳倒那徐宝禄?此举真是愚蠢至极。且不说太后和陛下什么心意,这徐宝禄三把火还没烧完,你就沉不住气了?”
“曹尚书教训的对,下官也是为将来计,先听听各位上官的示下。”说罢,他朝屋内打了个响指,伺候在一旁的歌妓道了个万福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中年仆人端着三个锦盒过来,恭敬盛到梅祭酒等人的跟前。
“禾运使,这是何意啊?”孙明书问道。
“这次下官进京,匆忙之间备了点薄礼,还请诸位笑纳。”
曹尚书小心打开面前的锦盒,一颗氤氲的夜明珠呈现出来。夜明珠本来就是奇珍,可这一颗却有婴孩拳头那么大,世所罕见。也正是这等奇珍,禾笠对今日这顿酒宴信心满满。
曹尚书强掩住震惊之色,拿眼神询问梅祭酒和孙明书的意思。孙明书倒是有些眼热,可梅祭酒那里没有动静,这会儿正眼观鼻鼻观心。两人见梅祭酒不说话,于是咽了咽口水,将锦盒重新盖上。
酒席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片刻后,梅祭酒起身说道:“老首辅尸骨未寒,我等却在这里说道他的不是,这事做得有些过了。”他起身整了整官袍,扶正官帽,一个人独自出门去了。
曹尚书和孙明书见梅祭酒离去,也不好久留,找了个借口紧跟着出门。
一时间,酒席上只剩下禾笠一人。
菜还是热的。禾笠端坐在酒席上,这味山珍吃一口,那道海鲜尝一尝,似乎梅祭酒等人的离去并未影响他的食欲。
中年仆人在一旁询问道:“禾运使,梅祭酒他们该不会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吧?”
“怕啥,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做做样子罢了。”禾笠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子饮尽,笑道:“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梅祭酒还顾念些与老首辅同朝为官的情谊,可若是价码足够高,他今日就不是这番说辞了。曹、孙两人好贪,所以他俩好办,给他来个仙人跳,到时候就得乖乖听话了。”
“那禾运使今日岂不是徒劳无功?”
“这事急不得。”禾笠返头望了中年仆人一眼,笑道:“本官今日只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一个火种而已。只等哪一天机会来了,他们自然而然便会成为我的棋子。”
“那我就坐等禾运使大功告成之日。”
禾笠端起一杯酒递到中年仆人手中,说道:“这一天应该不会让明王久等的。来,咱哥俩走几个,别辜负了这桌酒菜。”
中年仆人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别了。如今我既然是仆人身份,就要有仆人的做派。为了保住我这条命,静公主出动了一百多名死士,为的就是将镇抚司牵涉卖官案的官员杀个干净。如今千万要低调些,切忌辜负公主一番苦心。”
禾笠不再勉强。顿了一会,又说道:“你这条命能够保住,还得多亏钱侍讲。说来也怪,这厮查卖官案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你的存在?要知道,给吏部那些官员送银子可都是你出的面。”
“这事我也没想明白。若是说蔡主事那帮人守口如瓶,我是不信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姓钱的将此事压下了。这是其一。”中年仆人沉思片刻,说道:“其二。静公主离京的时候吩咐,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将钱进干掉。可这小子如今才正七品的官,能有多大能耐?”
“公主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不过,你这差事难办啊。夜袭镇抚司那晚,白莲教出动了二十多条好手,却连他一根毛都没碰到。看来,此人不好惹!”
中年仆人叹道:“此事无需担心,我已经留下了后手。只是,戴宗这个名字已经不能再用,如今我已改名为宗明,便是为了方便走动。”
禾笠举杯敬道:“宗兄隐忍,是成大事之人。”
“彼此彼此……”
…………
禾笠与那名叫宗明的仆人密谋的时候,钱进正在急赶着去广东同乡会馆。徐宝禄托人请他过去一趟,有急事召见。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北方早已下过几场雨,果真应了那句一阵秋雨一阵凉的话,夜风刮在身上已经有些凉意。
钱进一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中咒骂道:是哪个孙子在咒我?
自从徐宝禄升任首辅后,会馆单独留置了几间僻静的居室给他。钱进熟人熟路,径直去了他的书房。此时,徐宝禄正端坐案前拿着一本书看得仔细。
钱进小心合上门,轻声走到案前找了条椅子坐下。
“来了啊?”徐宝禄也不抬眼,拿着一本奏章递过来。
钱进小心接过那本今日才递上去的奏章,一眼瞧见那上面有朱笔批的字句,便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良久后,他忍不住赞道:“妙啊,本以为会有些曲折,想不到太后那里竟然都同意了。”
徐宝禄合上书,笑道:“高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兴了复社,太后立志中兴,觉得应该把这老祖宗的规矩给拾起来。至于建教堂之事,也不是多大个事,就是一块地加一个庙,太后既然觉得异人有可取之处,断不会在此事上面难为你;至于大学之事,太后也认为很有必要,还拨了一万两银子作为经费。”
“首辅出马,自然是立竿见影。”
“少说这些没用的,抽空把这几件事都办了。”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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