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斩尘神宫的弟子,从入门那一刻起,便注定斩断尘缘,而修行到魏锦绣这一步,说是距离神功大成只差临门一脚也不为过。
如今的魏锦绣早就不会为了凡尘之中的爱恨情仇而生出太多悲喜,而在凡人看来被称之终身大事的成亲对于魏锦绣来说也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过场而已。
而因果这东西听上去或许玄之又玄,实际上便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它是双向,同时也是变幻的东西。二人之间的因果深浅取决于双方,而非单方。就譬如眼前这场亲事,无论在初七的眼中,它多么重要,是他多少年的夙愿,这些都并不能太多的影响到二人之间的因果。因为在魏锦绣的心中,这场亲事无非就是她通往大圣之道的过场而已,当然这样的过场的起因,亦只是因为一小撮的恻隐之心。
所以从任何层面上来看这场婚事都无关痛痒,但偏偏,在礼成之后,魏锦绣却发现自己与初七之间的因果却猛然变得紧密了起来。
而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在这场婚事之中动用了些手脚,凡人间的尔虑我诈、机关算尽,魏锦绣的师傅孟悬壶曾不止一次的与她说起过。魏锦绣对此曾不以为意,但此刻当自己的怜悯与恻隐换来的却是算计与背离时,魏锦绣的心中也不禁翻涌起些许怒意,一时间她看向初七的目光中竟然隐隐有杀机涌动,但她依然强压下这份杀机,盯着初七言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但初七对此的反应却是甚是坦然,他微笑着看着魏锦绣,双手张开,缓缓言道:“一个人的寿命长则百余年,断则数十载,在慢慢岁月中,这样的光景不过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
“当年在渭水河畔你曾如此与我感叹,你说你不懂既然生命如此短暂,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还要去许下那些千年万年的誓言,那样经不得半点推敲的誓言,与谎言无异。那时我便许诺过你要给你一场不一样的婚事。”
初七说着瞟了一眼一旁的老人,他眸中的笑意更甚:“渭水神国之中有着无数的阴神阳神,他们的寿命绵长,神国之中素来有神婚一说,相爱之人受神国之主的祝福,婚约昭明天地,直至海枯石烂,亦不可背弃,这时我兑现的承诺。”
“神国之主?”魏锦绣听到这话,看向那老人的目光一变:“你是渭水龙王?!”
“你算计归元宫,不怕引来大战,殃及池鱼吗?”
老人的身份被魏锦绣一语道破,周遭的众人也纷纷脸色一变,看向老人的目光变得惊骇了起来。渭水神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近乎于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而渭水龙王更是近乎神祇一般的存在,众人于此之前虽然对于老人的身份多有疑虑,但任何人都未曾真的想过,老人会是那渭水神国之主……
这样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的站在众人面前,哪怕是此刻这样的情形下,诸人也免不了心底泛起阵阵惊诧。
“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算不得算计。”老人笑眯眯的回应道,既无被人质问的恼怒,也无被揭穿后的愧疚。
魏锦绣闻言,眉头紧皱,又转身看向初七,寒声问道:“你明知道我为斩尘而来,却还以此法坏我修行,如此恩将仇报,与小人何异?”
魏锦绣这样说着,她心底的杀机翻涌得愈发的剧烈,她甚至隐隐听到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宛如恶魔一般在魏锦绣的耳畔低语:“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这渎神的恶徒!杀了这坏你修为的小人!”
魏锦绣难以抵御那低语,她的拳头握紧,眸中有熊熊火焰升腾。
“恩将仇报?不不不。”初七将魏锦绣眸中的杀机,周身开始荡漾汹涌的气势尽数看在眼里,但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如这场婚事的开始,到结束都是他在主导,“与恩仇无关,这只是一场交易。你跟我成亲,还了我多年前许下的愿,而我还你斩尘之法大成。”
“你要怎么还我?收了你那强行牵引你我之间因果的法门吗?”魏锦绣眸中的杀机更甚,于那时冷言问道,显然到了此时此刻,初七所言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再相信。
初七再次摇头:“我不会忘记她。至少我不会主动这么去做,我是这世上唯一记得她的人,我记得就得永远记得。忘了她,就等于杀了她,我做不到。”
魏锦绣周身开始亮起一道道火色圆盘,那是她的神门,神门振动,滚滚烈炎荡开,那被渭水龙王的所撑起的幻境隐隐有扭曲破碎的趋势,但此刻被胸中杀意所填满的魏锦绣并无法真切的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盯着初七,再次问道:“那里准备如何完成你口中的剑意。”
初七笑盈盈的对视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你不是带了斩尘剑了吗?”
魏锦绣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得清楚这其中的后果。”
斩尘神宫修炼的斩尘之法,将就斩断红尘,身无污垢,从而以身合天道,窥探无上之境。
而所谓的红尘,说到底便是因果,斩断红尘便是斩断因果。而因果这东西,既然被称之因果,便是有因有果,得因而生果,而果又成因,再生果。二人之间生有因果,便是有过交集,而交集是相互的东西,斩断一头,是无法完全隔绝因果的。斩尘神宫的斩尘之法,是以天道之力强行隔断生有因果双方之间的因果,将二人曾经的交集、记忆都彻底斩断,如此一来,无论爱恨亦或者其他都不再存在,从而让修行者不沾因果,达到无垢之身,以合天道。
但这世间离奇之事太多,人与人之间的情爱也绝非一言可以蔽之。并非每个修行斩尘之法的修士都可以完全凭自己的心智斩断所有的因果,父母、亲朋、爱侣每一道因果的斩断都需要修行者有足够强大的心智却坚定自己的求道之心,而当修行者舍不得、斩不断时,便需要斩尘剑出手了。
斩尘之法虽然隔断因果,但却是以天道之力为引,并不会对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斩尘剑的存在却相对危险得多,须知天道运转自有其定数,一旦一道因果被强行斩断,因果的双方都会受到破坏天地秩序的反噬。而斩尘宫的修士本就修行天道,这样的反噬无法波及到他们,天道的反噬却不会消减,只会将本应二人承受的反噬,轰击在同一个人身上。
天道伟力,不可撼动,哪怕只是星末之力,也足以让圣境强者修为跌落,而以初七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很可能直接死在天道反噬之下。
“我早已承受了最可怕的后果,你觉得我会怕吗?”初七反问道。
魏锦绣听闻此言,她的面色阴沉,而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冥顽不灵的恶徒留之何用,你早已对他仁至义尽,他不思感恩,却每每阻挠于你!”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莫要疑虑!”
魏锦绣心头升起的疑虑,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开始溃散,她眸中的目光开始变得恍惚,嘴里嘟囔着那具斩尘之法的开篇箴言。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这样说着,魏锦绣周身的气势又开始升腾,她脑海中的声音也在不断响起:“对!对!就是这样,斩断这段红尘,让这恶徒在天道反噬之下,哀嚎挣扎去吧!”
而初七也看着此刻的魏锦绣,他的眸中同样荡漾着笑意,他低语言道:“祭出斩尘剑,只有这样你才能完成你的夙愿!来吧!斩断我们的因果!!!”
两道声音来回在魏锦绣的耳畔作响,吵吵嚷嚷得让魏锦绣的脑仁发疼。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终于在两道声音的催促下彻底崩碎,她的衣衫猛然鼓动,长发胡乱的扬起。周身七道神门共振,宛如雷霆一般的轰鸣声响彻不觉。
铛!
一道清澈的声音荡开,一柄紫青二色萦绕的长剑在她的头顶缓缓凝聚成型。而就在那神剑显现的一刹那,在场众人都觉心头一凉,身形一滞,竟然在那时发觉自己的身子仿若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禁锢,动弹不得一般。
而此刻的魏锦绣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的身形缓缓上升,悬浮于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初七,眸中光芒冷峻,不着一丝悲喜。
“阴阳天。”她轻声低语道,此言一出,那头顶的紫青神剑剑身猛然一颤,一道气机从剑身之中溢出,随即荡开。
而那气机所过之处,众人僵直的身形之间开始浮现一道道金色的丝线,链接彼此,那些金线粗细不一,譬如魏来与徐玥之间的金线便是来回穿梭又相互纠缠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道极为牢固的粗壮金线,而徐玥与钱浅姐弟之间的联系着的金线便浅薄不已。
那些金线密布了整个房间,而更多的却是延伸到屋外,看不见的远方。譬如那位被魏锦绣点破了身份的渭水之主,他的身上便伸出密密麻麻,数不尽的金线,伸向远方。
魏来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这些金线就是所谓的因果,显然是那把斩尘神剑的威能,方才让这寻常人看不见的因果显现。
魏锦绣低下了头,看向身下的初七,目光不再在那男人的身上停驻半刻,而是直直的看向链接在二人之间的那道粗壮的金线。这是她一时心软带来的恶果,就像她师父说的那样,永远不要相信凡人,他们只会欺瞒与背弃。
魏锦绣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师父说过的话,她冰冷的目光中于那时闪过一道异色,斩尘剑的剑锋随着她的心意已决,猛地转动对上了链接二人因果的金线。她知道只要这一剑斩落,她与眼前这个男人便再无任何瓜葛,而她也可以达成所愿完成她的斩尘之法。
她并无半点犹豫,剑锋在那时就要倾落。
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却又忽的停滞了下来——
并非她生出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她眼角的余光忽的在那时瞥见了一些于此之前她从未料想到的事物。
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线
她冰冷的目光中于那时闪过一道异色,之前她的阴阳天法门并未看清,而此刻在斩尘神剑的加持下,她忽然发现她的身躯之上还有一道以往不曾存在的金线伸向天际,而同样在初七周身诸多因果金线之中,也有一道金线伸向天际,两道金线在半空中交汇,而后化作无数道金线散落向四方。
魏锦绣的心头一震,她分明记得于此之前她已经斩尽了自己周身的红尘因果,只余下初七身上那最后一道因果,被对方用秘法保护着无法斩断,这才有了今日之事。那这一道连接着初七,同时又化作无数道金线伸向远方的因果又是何物。
魏锦绣的疑惑只持续了数息的光景,心底便有了答案,是今日她师尊降怒宁霄城,此事最后虽然被江浣水阻拦,但毕竟有她与初七的婚事引起,惊扰了整个宁霄城,甚至宁州大地,无数道因果由此而来。她的心头不免有些愤懑,他的师父还曾说过,修行斩尘之法,未有大成之前,要少出走于世间,世间多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因果沾身,此刻魏锦绣便处在了这样尴尬的窘境之中。
她与被惊扰的百姓间的因果极为稀薄,但再稀薄的因果也是因果,只要有半天红尘未有斩尽,斩尘之法便不算大成,而日后她想要一一斩除数量众多,却稀薄无比的因果,需要花去的时间起码也得十年往上,一想到这里,魏锦绣的心头便再次燃起了怒火。
“我听说斩尘剑有一法门,名为大湮,此法可将受法者身上所有的因果强行剥离,这事没你想的那般麻烦,只要你对我使用了大湮,所有事情皆因我而起,我的因果湮灭,今日之事便不复存在,你也勿需担心因果缠身,岂不美哉?”初七的声音忽然响起,依然的吊儿郎当,语气轻挑。
哪怕是此刻已经失了理智的魏锦绣听闻此言也不免心头一颤,大湮之法她自然能够施展,但诚如之前所言,斩尘剑斩除因果的法门是强行剥离因果,与斩尘之法在天道之力的协助些抹除因果的办法不同,强行斩断因果的做法有违天道,割断因果的双方都会被天地伟力反噬。而大湮之下,一个人的因果被强行剥离,那这个人便不再与天地有半缕的联系,在天地伟力看来,此人便是外来邪魔,根本无需任何人出手,天地伟力便会自行将其抹除。而这样的抹除与死亡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的存在,他所做过的事情,认识的人都会在天地之力的作用下被替代、扭曲。
这是魂飞魄散更残忍的手段,在魏锦绣记忆里从未有人施展过这样的法门。
“怎么!不愿意了!”
“你不是要追求天道吗!”
“不斩灭我的因果,我保证你的余生会被无穷无尽的因果所纠缠!今天只是开始!”
可就在魏锦绣迟疑的瞬间,一直嬉皮笑脸的初七声音却忽的被他拔高,他双目通红的怒斥道,宛如野兽一般的眸中写满了疯狂。
魏锦绣一愣,她很认真的看了初七一眼,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有这样的决心,同样今日之事也证明她有这样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不再有半点迟疑。
“大湮!”
两个冰冷的字眼从她嘴里吐出,她头顶的紫青神剑再次轻颤,那把神剑便在那时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
转眼密密麻麻的飞剑便密布了整个房门,剑锋对准了初七周身每一道金线。
房门之中已经被那密密麻麻的紫青神剑所填满,整个房门之中闪耀着紫青光彩,将在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照得透亮。
无数紫青神剑在轻颤、在震动,像是满弦的箭,蓄势待发。
魏来拼命的想要挣扎,想要挣脱那股无形的束缚,他不明白大湮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一定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就像六年的大水,就像吕观山走向刑场的那场暴雨……
但他着实太弱了一些,他越是奋力挣扎,身子便越是动弹不得,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有求助似的看向江浣水与曹吞云,他觉得在这时,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挣脱这束缚救下初七,但偏偏两个老人都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只有他们他们的眼角好似有泪水划过……
那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魏来在心底嘶吼。但回应他的不是任何人的答案,而是在那时猛然爆射而出的漫天紫青神剑。
大湮之下,因果湮灭。
于此之后,世上再无初七……
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爱过恨过的人,都将从此之后,了无痕迹。
当然,也包括今日……他在那位上神体内种下的《鸠蛇吞龙》之法……
紫青色的光芒侵占了魏来的眼眶,他看见那些剑锋一道道割开初七周身的金线,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个风筝,拉风筝的线被割断,风筝便会越飞越远,再无相见之日……
魏来的眼眶湿润,却已经动弹不得,他的脑袋开始眩晕,身子渐渐变得沉重……
在最后的最后,魏来在昏迷前恍惚间看见魏锦绣冷峻的脸庞开始变得扭曲,一张狰狞的人脸浮现,她张狂又愤怒的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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