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林波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出现的,已是另一个年轻些的朱允炆。
看来,自己是又顺利回到六百年前了。
李林波正如此暗想着,不过,脑袋还是感觉晕沉沉的。同时,自从在现代世界合上眼,李林波的脑海里除了朱允炆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便是一直惦念着妻子安然的安危。也不知六百年后的现实世界里,自己的妻子是否已经安全了。
“李公子?你醒了?刚刚怎么忽然彻底晕过去了?”
看着渐渐睁开眼睛的李林波,朱允炆一边搀扶着其继续往回走,一边殷切地询问道。
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仍在从高坡回去朱允炆住所的半路上,昏昏沉沉的李林波这才意识到,看来这里的时间还并未流逝多少。而在身旁朱允炆的眼里,也许只不过是经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我所在的六百年后的世界,刚刚出了点儿状况,不过,好歹有惊无险。我便又回来了。”
听到李林波有气无力地如此回答,情绪也是比方才失落了不少,朱允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李公子你如此往返,看来,那幅《大明江山图》对你真的是十分重要啊。莫不是刚刚在六百年后出了什么大事?”
李林波则是一声叹息,不禁惆怅地说道:
“唉,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比起画来,我现在更加担心自己妻子的安危。若是稍有不慎,说不定自己的妻子便会惨遭毒手。说来,也都是因为这幅《大明江山图》,而给我妻子招致的危险……”
听到此处,朱允炆的神色忽然为之一变,似乎由此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而此刻其脸上的表情,竟像极了六百年后的现代世界中,另一个朱允炆脸上曾流露出的悲伤。
这时,李林波也感觉到了朱允炆沉默下的情绪正在暗流涌动,于是扭头看了眼正搀扶着自己的朱允炆,试着问道:
“陛下,何故如此悲伤?莫不是,刚刚在下说错了什么?”
“不。你没说错什么。不过,如果你是为了救妻子而来寻画的,那我就更必须帮你一把了!”
李林波一愣,不知朱允炆究竟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朱允炆也在长叹一声后,接着说道:
“你或许有所不知,就凭为了救出妻子这一点,我便由衷地佩服你!而同时,我也更加羡慕于你。至少……你还有救回自己妻子的机会……”
听到这里,李林波更是不解,难道朱允炆的妻子,也就是凌瑶也遇到了什么危险?亦或是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可是,刚刚见到凌瑶的样子,不仅气色饱满、精神极佳,实在不像是朱允炆话里所描述的样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李林波欲言又止中产生的误解,朱允炆眺望了眼北面大明所在的方向,趁着此刻还没回到家中,犹豫了一阵后,还是低声解释道:
“李公子,你没有明白。我刚刚无意间所指的,乃是身为天子时、八年前的亡妻——马氏。”
闻听此言,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深邃的忧伤,李林波的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了当初自己初来明朝、头一次见到朱允炆时,那匆匆临别的一幕:
那一日,南京皇宫中火光冲天,宦官宫女们纷纷四散而逃,却有一人逆着逃亡的人群,形单影只地独自奔向了皇后所在的寝殿,正是义无反顾要去救出皇后、一同逃离的昔日建文帝。
只是,从后来的情况推测,建文帝的皇后马氏似乎不幸殒命于宫中大火。上回穿越而来、朱棣下令在栖霞山上举行的祭奠之礼,印象中也正是为那位建文帝的马皇后而举行的。
深深陷入往日悲痛的朱允炆,此时已有些难以自已,大概是多年来也没有几次倾吐的机会,这一回,当着李林波这个后世之人的面前,却不慎顺口吐露了心生,继而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忍不住倾诉起当年不堪回首的过往:
“有些话,我甚至都未曾与凌瑶说过。那一日,在皇后寝殿的火海之中,我疯了一般寻了半晌,才发现皇后已不幸被压在了掉落的梁木之下,气若游丝、难以脱身。待我好容易唤醒她、想唤人前来一同搬开梁木之时,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皇后却轻声阻止了我。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反而握着我的手,告诉了我她最后的一桩心愿——”
讲到这里,朱允炆已不禁流下两行清泪,仿佛当年的那一幕又再次映入了眼帘,而面前就是奄奄一息、深情凝视着自己的亡妻马氏:
“我没有想到,她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可以在逆贼杀进皇宫前,能够尽快逃离,并努力地活下去。连同即将殒命的她的那一份,一同好好活下去……”
听及此处,李林波也不禁无语凝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仔细想想,自己后来和凌瑶在紫金山再次见到朱允炆时,这位昔日帝王的那些疯癫举止,此刻似乎也更能理解其当时的心境了。
江山易主、爱妻离世。
自己虽贵为天子,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宝贵的一切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悲痛啊。
片刻的沉寂中,李林波长叹了一口气,而朱允炆则在缓了缓后,又无限惆怅地继续说道:
“当初,我本数次打算一死了之,不想再这样痛苦地独自苟活于世。可每当想起亡妻的临终嘱托,却又不忍这般了此残生,辜负了亡妻的遗愿。等到了九泉之下,不仅无颜去见对我寄予厚望的皇爷爷,更有何面目去见昔日留下这唯一心愿的亡妻?”
看着时隔八年、仍于悲痛中深深怀念着亡妻的朱允炆,李林波的鼻子也越发有些酸楚。同时,对于六百年后、当自己惦念妻子安危时,另一个朱允炆所瞬间流露出的由衷悲伤与感慨,也更加多了几分同情和体谅。
无论八年、亦或是六百年,沧海桑田间,时光荏苒,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有些情感,却依然绵绵悠长,跨越了生死与时光。
不知又过了多久,朱允炆终于在踏入家门前重新平稳了情绪,但语气中却已是更加地坚定:
“李公子,抱歉和你说了这些多年的心事,也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助你完成这次的心愿、让你夫妻二人共渡难关。再不济,大不了我就按照你的要求、现画一幅《大明江山图》,又何尝不可!”
一听这话,李林波立时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
而一个之前便曾一闪而过的惊人想法,也再度盘旋在了李林波的脑海之中。结合起六百年后另一个朱允炆的闪烁其辞,李林波愈加怀疑:
难不成,正是自己穿越而来,所以才导致了那幅六百年后的《大明江山图》的诞生?
想到这里,李林波正打算立即解释清楚,自己并非前来寻画,而是调查那幅画作的真伪,可就在此时,李林波还未及开口,腹内又是一股热流上涌,紧接着便是又一阵强烈的醉意袭来。
似乎,是那充满后劲的酒气再度翻涌起来、直冲脑顶,以至于李林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舌头都已僵硬,一时之间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仅能强撑身体,由朱允炆搀扶着,一道蹒跚地回到了其居所。
待再度踏入后院,刚刚哄着两个孩子入睡的凌瑶见二人醉醺醺地回来了,立刻有些担心地舀了些清水来,正打算让两人立即躺下休息一番。而朱允炆却径直拉着李林波,来到了其隐蔽的书房内,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这些年所有的旧日画作。
晕乎乎坐在一旁的李林波这才发现,朱允炆的书房尽管隐蔽,但屋内的摆放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画作与各种毛笔丢得到处都是,与凌瑶在外面收拾井井有条的其他房间相比,简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果然,朱允炆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这一片凌乱的书房内顺利翻出多少旧作来。勉强找出的几幅画作,展开一看,也令李林波一个劲儿地摇头。李林波甚至不用看细节,因为,无论画面或构图,甚至是画里的风格,都和现代世界的那一幅《大明江山图》相差甚远、大相径庭。
见李林波不断摇头,朱允炆渐渐有些急躁,索性自己拿起画笔、同时研起了墨来。看来,朱允炆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既是为了答谢李林波之前的相助恩情,更是为了间接弥补自己旧日愧对亡妻的心中亏欠,已打算亲手现画一幅全新的《大明江山图》,赠予李林波。
可是,朱允炆铺好新的画纸后,提笔正欲泼墨作画,却又愣了一下,扭头问道:
“对了,李公子,你还未告诉我,六百年后你要找的那幅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别画得不一样了,你带回去后不好交差。你赶紧帮我描述一下,那画的具体样子,兴许我能回忆起自己有没有画过。就算真的没有,那我今晚一夜之间便将其通宵达旦地画出来。明天一早,你便能满载而归地直接带回六百年后了!”
李林波这时醉意渐浓,脑子里也似乎受到了影响,挣扎着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却始终僵住了似的,几乎难以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即便努力蹦出的只言片语,朱允炆也根本没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昏昏沉沉的李林波,借着酒劲儿,竟猛地站了起来,来到了朱允炆已铺好的空白画卷前。
之后,李林波的意识便几乎彻底模糊了,身体仿佛也已不受控制。
而其最后留有意识的一幕,便是自己竟一把夺过了一旁朱允炆手中蘸好墨汁的毛笔,对着眼前的画卷喷了口酒气,随后迷迷糊糊地喃喃道:
“那幅画……就……就像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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