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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殿之后我就在打量这内中陈设。自道光晚期以来,紫禁城真正被使用的地方就越来越少,所以这殿内朦朦胧胧带着一层灰,原本的设置大约是华丽的,也经不住这几十年的岁月流逝。且东西虽然小心翼翼地用琉璃罩子呵护起来,仔细看去却似乎是有年代又不甚华贵的,看着像是年节赏赐。
这么一圈看下来,我心里多少有了点数,又想起这重华宫被充做宝亲王的“潜邸”也有十来年,就更是明白了。
“这宫里从前倒是住过不少人吧,只是能叫阿薮你念念不忘到不能出去的,恐怕也只有一位。”
阿薮笑着,轻轻开口:“姑姑眼睛厉害。”
我摆手:“眼睛不行了,不过鼻子还行,您身上这一阵阵幽微香气闻着怪熟悉的。乾隆爷微服出巡时曾带了大理一株山茶花王回宫种植,又听说那花王一到花期,君王不在跟前都不会开花,所以乾隆爷又极爱山茶,说是通人理。听闻山茶花还有一个名字叫薮春,是不是,阿薮?”
自称阿薮的美妇人听我这一席话,欣慰笑着连连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略正色道:“既然薮夫人并不掩饰自己身份,那老身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姑姑请。”
“今日薮夫人既然能将我引来,想必是知道了我是做什么的,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确实能酿横公酒,却从没有用过妖精的眼泪,薮夫人所托,老身恐怕不能满足。”
薮夫人神情中可见些微落寞,却转瞬即逝,强颜欢笑对我道:“姑姑放心,阿薮这里的,不是花妖的眼泪,是人的。”
我忽然想到她方才说的那话“只是阿薮出不了这重华宫”,难不成,她是被自己的痴心绊在了此地?那绊着她的人,不会就是……
“将那眼泪给姑姑之前,还请姑姑随阿薮去个地方。”
我压下心中狗血的八卦,跟着她起身出了殿门。
绕过回廊到了西配殿后头,有一片不算宽敞的花圃。我记得这里在永乐年间是摆的一尊观音坐像,以东吁王朝进贡的一整块绿玉雕琢而成,雕工精到栩栩如生,只因才有五岁小儿等身高,被成祖爷嫌弃不够看,所以才摆到了这么个偏僻地方。后来大约是在闯贼入宫之后,就不见了这尊观音坐像的踪迹。
现下这小花圃里,从前摆着观音像的地方,如今正植着一株山茶,围在四周的,还有许多其他花种,虽不如那株山茶醒目,却也各自郁郁葱葱。
“因果际遇,难怪你族人这么年轻就能修成人形,原来是沾了慈航真人的光。”
阿薮的表情却有些奇怪,细看起来,还能觉察出悲哀。
果然她稍顿了顿就接口说:“如今紫禁城里的阵势,想必姑姑也了解了,阿薮自知修为薄弱,若是遇上什么大变故,只怕捱不过去,无论如何,还请姑姑收下这东西。”
她亲自去那灌木丛中分开枝叶,挑定了地点挖下去,不多时就起出一瓶子东西来。拍掉外头沾着的泥土,露出透明的瓶身,里面云雾状缠绕着的东西隐有翻滚,似云海多过珠玉。
“这是……?”
我迟疑良久,颤着手伸去接了那瓶东西。自明宣德年间我开始自己搜集眼泪酿酒,十之九成九都是女子的眼泪,却也不是没见过男子的,只是差一些的遇土即渗入,或是酿出来了却装不进酒瓶里,或是透过瓶底、或是蜿蜒不入,十分头疼,试过几次之后就再没有碰过男子的眼泪。
如今想来,恐怕我找的那些眼泪不是阉人的就是宫中侍卫的,一则实非男子,二则用情不深,倒叫我一直误以为男子的眼泪不可酿酒。如今看见这瓶子里的东西,虽从未见过,下意识地却觉得这就是极好的东西。
手虽然有些抖,却比不过我的声音抖得厉害:“阿薮,这,这难道是……”
阿薮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笑,抿了抿唇接话道:“对,这是乾隆爷的眼泪。”
默默在心中喊了好几嗓子“我就知道!”,边不动声色将瓶子袖进袖袋里放稳妥。想当年我不是没动过去寻帝王眼泪的心思,无奈他们身陷重重宫帷靠近不得,又有护脉灵神保佑阳气极重,我近不得身。
“薮夫人赠予老身如此厚礼,只怕还有些什么要交代的,不妨一起说了。”说着话,又将那瓶子往袖袋里更深地塞了塞。
抖归抖,我却还不曾老糊涂。自方才阿薮将那瓶东西从土中翻出以后,那株山茶上就多了几片黄叶。我刚进这小花圃中时,可是郁郁葱葱十分青翠的。
“姑姑英明,这边坐。”
阿薮带着我往树荫深处去,可见里头有石桌一张,石凳两三,待我入了座,阿薮才自己坐下。只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阿薮虽然礼数周全,却无端多了些苍老。
“姑姑您可知道,乾隆爷总共南巡了多少次?”
坐下略歇了歇,阿薮就问我。
“有史记载的是六次,你这样问,自然应该不止这个数。”
阿薮点点头:“正是。《南巡记》里有载,第一次南巡是在乾隆十六年,其实姑姑可知道,在皇上尚未封和硕宝亲王的时候,他就曾出过宫?”
“难道是那次奉清世祖之命巡查西南瘴气?”
“是。”阿薮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阿薮正是那一次,被还是皇子的皇上带进宫的。”
“你就是那大理花王?”我将自己所知与她说的话向印证,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见她摇摇头:“不,大理花王是皇上在乾隆十六年头一次南巡时命人从大理送往京中的,并不是我。”
我细细查看这园中气息,因是真龙潜邸,里头气息纯净,或是因为我修为低下的缘故,并未发觉有另一个可以与阿薮相较的花精气息。并且我虽然不太懂得妖精的世道,却明白一山不容二虎,方才将离称呼阿薮“我们老祖”,那一个又是大理花王,如果两个都还在,只怕时时处处都是腥风血雨,毕竟已经没有护脉灵神与四方神兽镇压了。
我直觉这其中定然大有故事,于是在石凳上挪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预备听阿薮细细地给我讲。
“我的家乡在云南大理南诏崇圣寺塔下,那里住着一位花农,我就是在他那里发觉了自己的存在。每日听崇圣寺的钟声,虽然并不能化成人形,不过,却也有了五感。”
故事的开头很普通,奉诏出宫的皇子趁机游历,拜谒崇圣寺时也被寺门前的灼灼芳华打动。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这花好漂亮,老伯,我能买走吗?’。”
我不忍心打断阿薮的满脸憧憬回忆,告诉那话其实是弘历对侍弄她的花农说的。
“接着我就被他小心呵护着带回了这里,即便是在回宫的马车上,他也将我小心地捧在手里。那时候人人都说五阿哥荒唐,爱吃祭品办丧事,可他回宫时候,却被五阿哥逮着嘲笑‘四哥哥去了一趟西南,怎的跟我一样傻了?是被那手上的山茶花迷了心?’。那时候我虽听得到看得到,却不能说话,可即便这样也很想替他抱不平,一抖索,才开的花瓣就簌簌掉下几片。”
我看着她笑:“你们这样看来,倒是青梅竹马、情谊十足,看你掉了花瓣,他肯定心疼了吧?”手机用户看宫墙夜话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426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