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走远,顾醒才迅速脱掉衣衫,连奔带跳的跃入溪水中,开始清洗起来。
而远处的两人,虽未转身,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格外精彩。陈浮生眉宇成川,嘴唇紧闭,目中担忧之色尽显,“仙师,你说这人怎会说变就变了呢?”
仙师虽是有些愕然,却还是出言宽慰,“许是顾小兄弟被流寇打伤,一时半会没能恢复,日后想必就能好转了。”
陈浮生却是连连摆手,“仙师有所不知,我等习武之人内劲深厚,怎会被那些三脚猫功夫的流寇所扰?想必是阿醒体内的气息激荡,阻断了任督二脉,才会引发这怪象。”
顾醒虽听不清两人言语,却是望着两人背影越发出奇。这两人你来我往,虽是声音不大,却是争的不可开交。最后,仙师拂尘一撇,眉毛一扬,“陈公子,我俩走着瞧。”
陈浮生也不甘示弱,“若是仙师输了,该当如何?”
“自当为陈公子效犬马之劳,若是陈公子输了,那答应老道的事,可不能食言啊……”仙师面容逐渐荡漾起一股难以压抑的笑容,像是奸计得逞一般,却不得不极力掩饰,表情越发滑稽。
待顾醒清洗上岸穿戴完毕后,两人便急不可待的跑到顾醒身边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像是要寻找出与之前的不同。可这一出却让顾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免摆手道:“你俩干嘛呢?”
陈浮生闻言一惊,随即站定尴尬一笑,“无事,无事,阿醒可觉身体有恙?”
仙师在旁面容紧绷,却又忍俊不禁。让人瞧着有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仿佛下一刻就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顾醒挑起左侧眉毛,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望向两人,分明是用看猴的神情看着两人拙劣的表演。过了片刻,便用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言语调侃道:“你俩唱‘双簧’呢?”
陈浮生一脸疑惑,随即问道:“何谓‘双簧’?”
顾醒此时才有些明白,记忆的涌现导致自己与之前的言行举止有了天壤之别,刚才种种自己看来再正常不过的言语,放在此时两人眼中,与怪诞无异。顾醒不觉一声长叹,抬手拍额,“罢了,说了你俩也不会明白。对了,是不是有个叫零陵的娘们,正在追杀咋们?”
本已缓和的气氛,在此时变得越发肃杀。仿佛晚风都在此刻戛然而止,朝着来路往回狂奔而去。
陈浮生本欲开口,却被仙师抬手打断。蓬莱仙山来的仙师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却从未见过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性情大变的情况,但既已打赌,那自然没有拆自己台的道理。便上前一步,抬手盖在顾醒额头,嘴中念念有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顾醒闻言不觉好笑,却不失幽默的接着说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对不对?大爷?”
仙师闻言一惊,连连后退数步才站稳脚跟,抬头颤声道:“此乃我蓬莱仙山不传之秘,为何你能知晓?”
顾醒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才慢慢直起身,笑着喘气道:“不传之秘?蓬莱仙山?大爷,你在开玩笑吗?”
仙师一张冷颜被气成了猪肝,却不能就此发作,只得强行压下,再次问道:“速速讲来,是否与那珈蓝寺有关?”
顾醒眼珠转了转,心中了然。定是自己与不通和尚的关系已被此人知晓,加之蓬莱仙山在九渊之中德高望重,珈蓝寺之流早已没落,但其中必有不为外人知晓的秘辛过往,耐人寻味。
顾醒此时已将丢失的记忆找回了七七八八,虽说前世不过一介普通医者,但其性格却是格外豁达之人。若非如此,一人也不可立于世,早已抑郁而亡了。只是顾府一夕惊变,顾醒的记忆在这个节点被切割成了两份,过往封存,如今便是再活一世。
而今寻回,过往种种疑团便逐一揭开,而那些不曾明了的神奇之事,在此时的他看来,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但万幸是自己侥幸在乱世中活了下来,还有了诸多奇遇。还在这其间有了相识相知的前辈和挚友,当然也结下了不少仇敌,而这零陵便是其中之一。
顾醒虽不是谨小慎微之人,但却在寻回记忆后不断反思己过,为接下来的路谋求更多的可能。
而眼前两人,却是他不得不依仗的同路人,只是他也明了彼此不过互相利用,只是陈浮生,却是有些看不透,摸不清。按照先前的顾醒与他,那可谓是过命兄弟。但经黄泉一行后,却又凭空生出诸多事端来。
顾醒此时正琢磨着要不要接下仙师的问话,陈浮生却一把抓住顾醒的手腕,有些焦虑的把起脉来。顾醒和仙师同时望向陈浮生,可陈浮生却只是低头号脉,将这两人神情一概无视,让两人面面相觑。
似乎不愿就此留下心结,顾醒待陈浮生把完脉后,才淡淡笑道:“蓬莱仙山的不传之秘,不过只是寻常孩童口中的‘千字文’罢了,我说的对吗,大爷?”
被唤了多次“大爷”的仙师,闻言已是捶胸顿足,让两人皆是不知何故。良久后才幽幽长叹,“罢了,罢了,‘千字文’也好,‘千字经’也罢,既已流落民间,那便是天意使然,我等不必强求。”
顾醒被这老道的言语逗乐,“大爷,您醒醒。这乃是天朝上国的寻常‘千字文’,乃是孩童启蒙时所学,与你后周何干?”
“竖子焉敢语狂!既如此,那老夫便来考考你,看你对这‘千字经’知之如何?”眼看仙师被顾醒三言两语给激怒,陈浮生赶紧打圆场,“仙师莫要动气,阿醒想必只是言语过激了些,并无恶意。阿醒,还不快给仙师赔礼?”
顾醒闻言冷哼,“想要我低头,门都没有!浮生,我劝你少说两句,此人连‘千字文’都不知,说不定还会闹出其他幺蛾子。我等与他一道,可谓是危险万分啊!”
此言彻底断了仙师的后路,也狠狠一巴掌扇在陈浮生脸上,让两人皆是有些面红耳赤。顾醒却是不以为然,盯着两人目光微咪,他此举并非乖张,而是想要试探下两人的反应和底线。如此,才方便上路。
若是两人这般经不起“考验”,那他自会格外小心。此前种种掏心掏肺,那都已成过往。而今他必要活的战战兢兢,方能保住性命。
陈浮生拽住想要动手的仙师,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顾醒自知奸计得逞,却是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心试探,“如此,还是全凭浮生做主。此去漠北一路险阻重重,想来我孤身一人必是有去无回。”
陈浮生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也不再继续试探,反倒顺水推舟,“既然阿醒有此觉悟,那为兄便当仁不让。与仙师之间的误会,想来抵达漠北之际,便会迎刃而解。”
此时陈浮生已有些相信仙师之言,顾醒因内劲混乱气血上涌,导致了性情大变。若真是如此,那便有挽回的可能。从眼前的形势看,还是将计就计,以免再惹出是非。
三人一番虚情假意,却是各有心事。经此一役,顾醒对两人也多了几分心思,倒是陈浮生一路上对他嘘寒问暖,让顾醒心中疑窦丛生。不可否认,陈浮生或许真有所图,毕竟半路结识,一切都显得太过巧合。但有些真情实意的感情,却是遮掩不住的。
倒是仙山乐得清闲,只是偶与顾醒目光交错,多了几分尴尬罢了。任谁也没想到,本以为将顾醒拿捏在手中,却徒生变故,还沦为“追血令”的猎物,成为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衰人。
只是后来的行程,却是诸多变故。零陵似乎就在离他们不远处,远远瞧着他们。就像是一只身经百战的老猫,瞧着三只慌忙逃窜的老鼠,不过亮亮爪子,便足以让它们闻风丧胆了。
直到三人来到麻香城,这趟“猫捉老鼠”的游戏才暂且告一段落。而此时的麻香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繁华,反倒显得有些草木皆兵。此时顾醒将陈浮生往人群中推去,却惹得早来一步的城中百姓纷纷侧目。但不知为何,一瞧见两人的长相,便又纷纷收敛了怒意,朝着两旁退了开去。
顾醒看在眼里,心中早有了盘算。陈浮生也只是随意撇了几眼,就快步挤到最前排,煞有其事的瞧了起来。这位城中百姓口中的仙师,一眼瞧去绝非寻常之辈。
他没有舞刀弄枪,也未披挂求雨,反倒是端了一碗瓜子,坐在一根矮凳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磕着。时不时斜眼瞧瞧众人,似乎在等待百姓的聚集。
顾醒眼见于此,有些扫兴,却没有立即离开。因为他看着其余百姓的神情,皆是敬仰非常,仿佛眼前之人就是一尊在世活菩萨。
当那人嗑完瓜子,随手将碗碟往身旁一放,起身那么一拍,瓜子壳便乖乖的在脚下聚拢成堆,仿佛有了灵魂一般。顾醒瞧见此景,已经挪出一半的脚迅速收了回来,却是歪头小声道:“浮生,可瞧出了些许门道?”
陈浮生却是摇头,“没有,阿醒可是瞧出来了?”
顾醒并没有当场点破,不过这等三教下九流的伎俩,此时不便表,这乃是江湖上的规矩,也是他从墨野那听啦的规矩。既已找回之前的记忆,那曾经犯过的错,便不可再犯,若是出言点破,自是逞一时之勇。但静观其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陈浮生心中一阵嘀咕,也未曾开口,决定好好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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