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微澜被秦宇扬起身的动作惊醒,睁开眼睛也想起床,却被他按了回去:“我先去看看外公,你再休息一会儿。”
她确实是很累,两只眼睛到现在还红肿着,便点了点头。
秦宇扬披衣来到外公房中,惊讶的发现他已经醒来,忙上前扶他坐起身来:“外公怎么不多休息?”
老人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口:“我自知大限已到。”
“外公!”秦宇扬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老人微微颔首:“生老病死本有定数。我本来是在二十七岁那年就离世的人,老天让我多活了这么久,也不知是福气还是不幸……”
秦宇扬握紧了他的手,低着头,数度哽咽。
“可是,我放不下你,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人说着,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却还是强撑着,紧紧抓住他的手,“宇扬,你对外公说实话,你知道外公曾经的身份之后,有没有怨恨过?”
秦宇扬终于从哽咽中抬起头来,良久之后,点了点头:“我恨,我恨恨。为什么明明是九五之尊,却要放弃,反而来到江南做一个教书先生?以你的身份,我娘,原本不该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如夫人!而我,也不该只是一个庶出的不被重视的孩子!外公,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在乎,所以,你也不会知道我有多恨……”
老人闭上了眼睛,脸部不停的抽动着,低叹道:“罢了,罢了……我原就知道你会恨我,却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只希望,那孩子能化解你心中的怨恨,否则,你会一辈子不开心的……”
两人的交谈一直断断续续,直到飞絮走进来,秦宇扬方才起身离开。回到房间,发现微澜睡得正熟。
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来,伸出手去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发丝,怔怔看着她的脸出神。想到两人这近一个月以来的冷战,想到昨夜她的嚎啕大哭,他忽然间有些怀疑起来——自己现在所做的,到底值不值得,应不应该?
他还在怔忡的时候,微澜已经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看着他:“秦宇扬?”他蓦地回过神来,微笑着:“醒了?”微澜顿了片刻,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秦宇扬,抱我。”
他依言将她抱进怀中,笑道:“怎么了?”
微澜伏在他怀中:“我想靠着你。”
他一怔,旋即将她拥得更紧,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以后,我们不要再闹别扭,好不好?”
“那……”微澜咬了咬下唇,“你以后不准再和罗裳不清不楚。我就是吃味,我就是小气,谁叫你承诺过我。”
他点头:“我发誓。”
“动不动就发誓,谁稀罕……”微澜低声回了一句,他并不在意,忽然又听她低低的声音,“你说你不曾骗我,但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可是,我们是夫妻,我希望能分担你的喜怒哀乐,所有。”
他恻然,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恍惚的想着一些东西。
午时时分,秦宇扬正陪着微澜用午饭,忽见飞絮脸色苍白的从外间回来,微澜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飞絮难过的开口:“听外间的人说,南诏已经越过了臻江。”
微澜一惊,手中的筷子顿时坠地,秦宇扬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俯身捡了起来。微澜匆忙起身,抓住飞絮的手,急道:“那慕容惜玉和慕容瑞玉呢?有他们的消息么?”
“不知道。”飞絮哭丧着脸,“我只匆匆听到一点,便跑了回来告诉你们。”
却忽然听秦宇扬淡淡道:“臻江是天朝防卫南诏最坚固的天然防线,如今失守,后患无穷。”
“那怎么办?”微澜急切的来回走动,却突然瞥见里间的门口多出一个人影,顿时噤了声,“外公?”
“噗”的一声,老人口中突然涌出一大口鲜血来,猝不及防!
另三人都被这一情形惊呆了,秦宇扬最先回过神来,匆忙跑过去,扶起摇摇欲坠的老人:“外公?”
然而老人的眼睛就那样紧闭着,任由他怎么唤,也没有再睁开了。秦宇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他的脉搏,霎那间面如死灰,心中巨大的悲恸涌动起来:
“外公——”
自此,天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皇帝,传说中死于一场大火的孝文皇帝,在漫长的余生之后,生命终于走到终点。
在他去世后短短几天内,微澜见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狼狈萎靡的秦宇扬。她直到他定然伤心至极,可是却没有想到,外公的死对他造成的冲击竟是如此之大!那几天里,他几乎日日借酒浇愁,醉了就大哭,醒了继续喝。
没有人劝得住他,包括匆匆赶来伤心欲绝的宇文氏。每个人甚至都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悲伤,除了微澜,几乎没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放在他身上。
丧事一切从简,正如这位老人大半生的生活一样。
下葬那天,秦宇扬躲在房间里,靠在微澜的怀中哭得像个小孩子。那天晚上,他又醉了,哭着,喊着,发泄着:
“他原本是个帝王!他本应该葬在皇家陵园,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明明可以是个大有作为的君主,可是他拱手让出了自己的天下!”
“可悲可笑的人生!”
……
一袭胡言乱语之后,他安静了下来,倒在床榻之上,泪流满面,喃喃低语:“外公,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一直到回到杭州,他还依旧如此,微澜束手无策,亦伤心难过,只想让他过了这段时间。
那天晚上,他呆在书房,难得没有喝酒,却只是愣愣的出神。微澜看着他憔悴的神情,心疼道:“厨房炖了参汤,我去给你端来。”
“微澜。”他哑着嗓子开口,将她扯进自己怀中,抱住,埋在她颈窝处不说话。
微澜无声唏嘘,伸出手去轻轻在他背上来回抚着,无声安慰。
他抱了她很久,最后低声道:“给我生个孩子,好么?”
微澜先是一怔,随即红了脸,半晌之后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悄声道:“只生一个么?”
现在换他怔住了,扶起她,看了她半晌,长久以来未曾展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生很多个。”
微澜羞红了脸,也笑,轻轻吻住他,他却立刻迫不及待的加深了这个吻。
“唔……等等!”微澜好不容易抽身出来,忙道,“你最近喝了那么多酒,也不好好休息,先喝参汤。我去给你取。”
秦宇扬微笑点点头,看她起身出去,微微舒了口气,转头看见几个酒壶,拧了拧眉头,放到了一边去。却忽然听见门响,他以为微澜回来了,头也不回:“这么快?”
“公子。”
是罗裳的声音。秦宇扬一僵,直起身来看着她。
她手中举着一只蜡烛,慢慢放在烛台上固定好,才又看向他,眼神幽幽:“公子。”
“罗裳,你先出去,我现在不想谈事情。”秦宇扬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向椅背。
“可是公子,我们没有时间了。”罗裳咬住下唇,“这半个月以来,公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哥那里,已经快撑不住了。”
“那又如何?”秦宇扬冷冷抬起头来,面含讽刺,“若然有能耐,那便直捣黄龙,何需在臻江江畔苦苦抵抗?”
罗裳见状,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拨了拨烛火。秦宇扬看着她的动作,脸色在那摇曳的烛火中逐渐变得不明朗起来,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
微澜推门进来,见到这样一幅场景,眉头微蹙,绕过罗裳走到秦宇扬身边,虽说已经与他前嫌尽释,此时却还是觉得不舒服,将参汤放到他书桌上,闷闷的不说话。
见状,秦宇扬脸色微微缓和,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做什么不高兴?”
微澜想到上次罗裳和自己说过的那番示威一样的话,心中愈发不舒服起来,蹙了眉:“我们回房吧。”
“好。”他轻笑道,站起身来,又看了看罗裳,“罗裳,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罗裳眼神晦暗,答应着退到了一边。
出得房门,微澜始终还是嘟着小嘴,秦宇扬看得好笑,又心疼:“这是怎么了?我不过与她说了两句,也值得这样生气?”
微澜瞪了他一眼,忽又转了转眼眸:“我要你背我回房。”
秦宇扬往房间方向看了看,挑眉道:“这么短也要背?”眼见微澜愈发蹙在一起的眉头,他笑了起来:“既然这么短,还是用抱的好。”说罢,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微澜轻微的惊呼和娇笑声中回到了房间。
书房内,罗裳听着外面的声音,看着眼前那一束摇曳的烛火,眼神愈发暗淡无光起来。
夜过半,微澜悄悄睁开眼来,看见秦宇扬那熟睡中的俊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却只觉得担忧。他的悲伤来得太过浓烈,而去得也太过突然,其实不是忘记,而是更深层次的隐藏。
她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圈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突然紧了紧,紧接着,他睁开眼来,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微澜脸红起来,嗔道:“你做什么盯着我看。”
他沉默了良久不说话,直到微澜伸出手去捂住他的眼睛,方才开口:“我在想,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生得很美吧。”
“你喜欢女儿?”微澜笑着凑近他,“可是绵延子嗣,不是都应该喜欢儿子?”
“儿子有什么好的?有时候儿子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他淡淡道,看着微澜有些怔忡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只要是你和我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
微澜脸又一次红了起来,埋进他怀中。
两人都沉默着,却都没有再睡去。屋中只听见铜壶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连绵不绝。他心事重重,她也是心事重重,在说了那么多甜蜜憧憬的话语之后,终于到了面对现实的时候。
“秦宇扬。”微澜终于开口,“你那么聪明,依你看,这次天朝是不是很危险?”
“是。”沉默之后,他如实答道。
“那……”微澜心中一紧,“可能会破国么?”
他有些迟疑了:“那,如果有朝一日破了国,你会怎样?”
“不知道。”微澜叹了口气,“我现在只希望慕容瑞玉和慕容惜玉不要有事……”
“慕容惜玉?”秦宇扬冷冷一笑,“你居然还关心他?”
她听他口气忽然冷下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是心中那股牵挂还是放不下,悠悠然叹了口气,脱离他的怀抱,翻身睡去。他却突然又凑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我恨他。”
她反手过去抚摸着他的脸:“不要这样。”
他身子一僵,没有动。
微澜,我很恨他,因为你而恨他。一想到他曾经害得我差点失去你,我便再也无法平息。原谅我这样偏激和不理智,我是真的没办法理智。而你,为什么这样轻易的就能原谅他?手机用户看佳期误:倾城王妃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202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