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墨寒五十岁的时候,被查出胃癌。
他一个人捂着那张检查结果,没让任何人知道。
他脸上的宠溺的笑容却不曾变味,无论是对女儿,还是对童心颜。
但他不知道,其实,他爱的人已经看到了他隐藏得很好的落寞。
童心颜怀疑他有事瞒着自己,便向冷知泠讨教如何监听和跟踪。
当她得知结果时,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大受打击,心里都被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占据。
那日回家,她的笑容有些沉重。
尤其是,当他几次抱着她,温柔问“怎么了”的时候,她差点崩溃泪流。
转念一想,他不愿告诉她们,就是怕担心,便强逼着自己坚强。
“老婆,我走了,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等老公回家。”
童心颜表现得跟以往送他出差不一样,直接扑过去,深深吻他。
“冷墨寒,别忘记,我永远在家里等你,不论什么时候。”
她悄悄抹掉泪水,退出来,强颜欢笑,“我知道了,老公你在外面出差也要注意休息。”
目送他登机,童心颜便匆忙跑去变装,一身中性打扮,登机追随他而去。
她知道,冷墨寒这次是去M国治病,而不是普通的出差。
虽然他不想她知道,更不想她担心,但她做不到不在乎。
冷墨寒爱她,才选择隐瞒。
她同样爱他,便不能让他独自担风雨。
风雨,她可以为他分担。
低谷,她可以默默陪伴支持他。
飞机降落在M国土地上。
她看到冷墨寒身体虚弱得差点站不稳。
在他即将倒地的时候,她本能地冲了过去,扶住他。
“谢谢!”
她没抬头看他,只是仓惶回了句“不用客气”便逃了。
躲在角落里,咬着牙,哭得撕心裂肺。
若爱非要经历这么多的曲折,她宁愿自己爱的人跟另一个人,一辈子平安如意。
冷墨寒手术那天,童心颜扮成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自己签的同意书,在看到他被推进手术室,童心颜心疼得似要蹦出来。
不再去想他把自己撇开,一心只祈祷他好好的。
手术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
童心颜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个假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远远看看他。
那一刻,心里淌过的,不只是担忧,还有浓浓的苦涩。
她是他的太太,却……
冷墨寒手术还算成功,但临近中晚期,并没有治愈的可能。
一切,只能交给天意。
半个月后。
冷墨寒结束了他的出差。
登上回国的飞机。
童心颜怕露馅,便提前一天回国了。
他回来时,脸上没有半点疲倦之色。
他掩藏得很好。
她也不错。
冷墨寒并不知道童心颜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只是高兴,自己还有不少时间,可以陪她多走一段路。
而童心颜,笑容背后,满满的都是心酸。
冷墨寒这一病,却再没犯过。
倒因祸得福,把剩下的时间都给了她,他们俩形影不离。
就连她离开他身边五分钟,都觉得漫长而空洞。
周末,他们的时间都是属于女儿的。
冷冰凝,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童心颜对她甚是严苛,却也是捧在手心里呵护。
按照她的理念,一个女孩,不管你先天条件如何优异,都要有独立自主的能力。
冷冰凝做到了,十二岁便独自一人去国外求学,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完全没问题。
却偏偏成了无所不能的女汉子。
冷墨寒经常调侃童心颜,是要女儿以后没人配得上。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陪不了她一辈子。
刚刚迈入六十岁门槛,童心颜却得了老年痴呆症。
她健忘的速度,是记忆的N倍。
别说是以前的往事,就连昨天他跟她说的话,她都可以忘得干干净净。
甚至,她连自己都忘了。
有时候起来,看到他,都会莫名恐惧,时间仿佛回到了以前,她被害的时候。
冷墨寒痛得无法言语,那种无力和恐惧再次滋长到骨头里,要崩裂他。
看着她一天天遗忘,他能做的,也就是一遍遍帮她记忆。
早年,童心颜听他讲过去他们的故事,便留下一本故事手绘。
记录的,是关于他们的爱情,他们的苦涩和甜蜜。
冷墨寒每天都要跟她认识好久,在她愿意听自己讲故事时,再陪她看手绘,给她讲解。
童心颜常看到动容泪目,却只是站在普通读者的角度,代入了主角的故事。
可她始终想不起来,那个主角,就是她自己。
日复一日,童心颜的记忆越来越差,都已经到了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忘了下面一个接的是什么。
挫败感压得她自卑,慢慢地也就不愿再开口说话。
冷墨寒则每天像个话痨,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还是没能激起她半点说话的意愿。
她变得越发沉默,一个月也说不了一句话。
冷墨寒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他还是每天带着故事书来,跟她一起看,一起分享,她却连完整的故事情节都记不清,也就无所谓感动。
有那么几个夜晚,冷墨寒无法入眠,轻轻推开她的房间门。
进来,坐在她床沿静静陪着她,都很想伸手掐死她。
不是恨她忘掉一切,只是害怕,若是她哪天失去了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爱她,理解,包容她。
要他如何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可天不遂人意,终究,冷墨寒还是狠心的撇了她,一个人远走。
冷墨寒走的那天,是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是穿着新郎装,手拿着香槟玫瑰捧花,抱着戒指,在她身边长眠的。
童心颜醒来,看到已经冷冰冰的他,目光一寸一寸从脸部向下移,心痛蔓延,眼里不禁泛滥。
她脑海里,没有任何过去的画面闪现,却被他这遗容震撼。
有多少人,会爱得如他一般痴?
连死,都要打扮成他们结婚时的模样。
不是爱惨了他的太太,就是他风流。
可童心颜不愿相信,他会是风流鬼。
童心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他的葬礼,而且为他撒下了最新一抔土。
哪怕,最后,我不再记得你,却依然会尽我所能,给你爱。
这大概是最好的诠释。
葬礼结束后,当坐车回城,童心颜却渐渐泪目。
而后,发疯一般,跳下车,拼命往墓园跑。
脑海里,是他陪她的一幕幕,是她的无情遗忘,阻绝了他们的爱情。
童心颜哭得难以自持,跪倒在他墓前,颤巍巍伸手,抚摸他的遗像。
“冷墨寒,允我来世还能嫁你为妻。”
她的笑容,在秋风里,渐渐变成凋零的红叶,盘旋在他墓上头,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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