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风后藏了许久的炎寒父子赶紧憋住已经冲到喉咙的笑声,一本正经地走了出来,将双方都训斥了一番,左右各大五十大板,然后将他们遣散了。
这一闹后,朝中果然安静了。
卫诗还是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缠着炎寒,誓要赢他一次。
一年后,炎寒突然大发慈悲,明明已经到手的同花顺,却不肯翻牌,只是望着她,淡淡道:“我输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对她称朕。
卫诗已经输习惯了,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反而有点愣了。
“你可以走了,而且能带着你喜欢的任何一样东西。”炎寒的声音还是淡淡。
远处,炎惜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
对卫诗,炎惜君也是喜欢的,虽然一见面还是摆出酷酷的表情,却不知不觉地依恋着她。她的坦诚和无所畏惧,还有每次被父王‘欺负’后越挫越勇的神情。
可是,昨晚父王的话也不是不对。
他们不能将卫诗强行地留在这里,如果她一心想着离开,这样做对她是不公平的。
这一年来,父子两的沟通比以前好了许多,炎惜君的反应不再动不动就激烈得让炎寒心惊,听到此话,他只是略略沉吟,而后应了。
“父王,放了卫姨吧。她开心就好。”
炎惜君的懂事,让炎寒很是欣慰。
可是放了她……
在炎寒说出‘我输了’三个字的时候,心口重重地一落。
不可不说是惆怅的。
一年来被她痴缠的日子,有时候觉得烦躁,可是更多的时候,是欢欣而充实的。
在孤单了那么久后,第一次有种期待的感觉,期待她想出新玩意,期待她来吵他闹他,然后被他一招封死,看见她鼓着嘴巴气呼呼的样子。
如果她离开了,这座炎宫,是不是重归寂寥了?
他垂下眼眸,按住自己浅浅的依恋,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他已经决定提前离开。
“想好要什么,告诉司礼官,就不用再辞行了。”他说,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卫诗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把他的底牌揭开。
——明明赢了。
他明明赢了!
泪水突然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抬起头,委屈而愤恨地质问道:“你想赶我走?!”
炎寒淡淡,“你这么执着要赢我,不就是想走吗?”
卫诗语塞。
炎寒隐隐希望她再说点什么,可是卫诗却沉默了,低下头,沉默地收拾石桌上的牌具。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炎寒的眼中滑过他自己也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失望,他‘嗯’了声。
卫诗忽然笑了,她站起来,站在石桌那边。她的身量在古代来说,也是极高的,不过比起炎寒,还是低了半个头。
平视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他清晰流畅的唇线。
“我要你。”说着,她踮起脚,身体往前倾去,轻轻地吻住诱惑了她许久许久的唇,“我要你压着我一辈子,别给我蹦跶的机会。”
不知何时,已经沉沦在他的沉默与低调的强势中。
与当年对流逐风的感情非常不同,并不是一味的想占有,只是,不想离开。
不舍得离开。
不舍得离开黏着在他身上的视线,不舍得离开他额间淡淡的川字纹,不想离开那个一招将自己吃得死死的、却从来不仗势欺人的安静。
炎寒怔住,被咬着的唇酥酥的,没有从前惊涛骇浪的激动,只是淡淡,浅浅淡淡,长长久久,想一直一直,这样细水流长下去。
他把手安然地放在她的背上。
风过处,乱红漫天。
炎惜君已经移开了视线,他望着头顶湛蓝的苍穹,想起在记忆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母亲,心中却不再觉得难过。
如果是卫诗,他并不介意。
“小屁孩,非礼勿视!”炎惜君正做着文人之思,那个本该风光旖旎的地方却传来一声很不和谐的暴喝。炎惜君赶紧侧身,躲过卫诗扔过来的绣花鞋。
那一边,卫诗光着一只脚,不客气地将重量全部压到炎寒的怀里。
炎惜君哈哈大笑,跑开了。
留下一路的阳光和一路的足迹。
在卫诗为了炎惜君冲入火场的时候,贺兰天安正与伊人大眼瞪小眼。贺兰新则握住伊人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痕迹。
“你也要离开我?”天安凝视着伊人的眼睛,言语中是藏不住的伤痛。没有往日的强势。却比强势更加动人心魄。
“只要你不走,哪怕是最后改了主意,我也会原谅你。”天安这句话,与其说是给伊人机会,不如说是给自己机会。
他贪恋她的温暖,不想放,不想舍。
“我肯定要走,不过,并不是离开你。天安……”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办完事,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和他?”贺兰天安的目光转向贺兰新,看着贺兰新脸上那惯常的、无所谓的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和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得找人证明我是你婶。”伊人心中哀叹:这年头,说真话只怕肯定没人信。
果然,贺兰天安与贺兰新第一次同仇敌忾,一起翻了翻白眼,将她这句话自动地滤过去。
她已被两人无视。
“天安哥哥,小路已经决定跟我走了,你如果真有不满冲着我来就好,犯不着去追问她。”贺兰新显然不想让伊人为难,赶紧把天安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放过你。”贺兰天安顿了顿,眼中滑过狠厉,“两个都不放过。”
只是这狠厉,不仅仅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
这个女子,已经影响他至深,他不允许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也担当不起。担当不起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优柔寡断——长久以来的深宫法则,早已让他学会了自动剔除身上的弱点。
譬如怜悯心,譬如软弱。
伊人被他的眼睛所惊,当然,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为天安的处境。
他在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呢。
她却不能拉住他,反而推了他一把。
伊人很是自责。
“我要走,你也留不住我。”贺兰新看没办法调和,索性倨傲起来,一手搂住伊人的腰,身姿若鸿,便要纵起。
檐下屋后树上,则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人影,他们张着一尾大渔网,从天而降。
贺兰新并不吃惊:贺兰天安既然有所准备,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出现。只怕这一带早已天罗地网。
他这次,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这一点,倒是十足十地遗传得贺兰雪的。
左手依旧抱着伊人,右手已经挽出剑花,招式动作,俨然是陆川重现。
不过,到底年轻了一些,没有陆川那种万人莫挡的气场。
突围了几次,每次都似要冲出去了,又被另一张冲天而将的大网罩了下来。
贺兰新到底是深谷长大,临场杀敌的经验并不足,对手又是大内久经战役的高手,他十成的功力到头来只能发挥六七成,堪堪打成平手。
只是,对方人多,他还要带着个伊人,时间一久,贺兰新的喘息声明显变重,在体力上输了一筹。
伊人虽然不太懂打斗,却也能发现贺兰新在慢慢地落于下风。有好几次,那无眼的刀剑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伊人看得胆战心惊,用力一挣,想离开一些为他减轻负担,贺兰新忙着应敌,本无暇太顾及她,这一挣之下,竟让她从自己怀里掉了下去,笔直地朝地上落去。
贺兰新根本不及细想,当即收住所有的招式,俯身向伊人下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个突兀的动作让他空门大开,大内高手也不是平常的泛泛之辈,见状立刻紧追了上去,无数支长剑挺进他的空门处,即使贺兰新神通广大,在半空中折腰回防,能挡住一柄,难道还能挡住三柄五柄?
贺兰新皱皱眉,有点郁闷地想:身上要添个大窟窿了。
天空却在此时黯了黯,随即异芒大射。
一剑东来。
最平常的招式,最凌厉的气场。
似不是人类所为,它自天外出,挽尽了千百年来流转千年万代的时光。
就这样看不出任何花俏、耀目得让人双眼失神的一剑,还未全然袭来,围攻贺兰新的人已经纷纷朝外飞去,竟是被剑气震开。
“陆师傅!”贺兰新惊喜地喊了声。
光芒的方向却是一变,在为贺兰新解了围后,随即用更凌厉地气势刺向贺兰天安。
对于陆川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改朝换代什么国家大义,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着眼的是天人之别,守护的唯有自己心爱的人。
苍生何辜,只是,又干他何事?
谁伤了他爱护的弟子,便是该死。
皇帝也不例外。
贺兰新发现了他的意图,心中也是骇然,正要出言阻拦,却有一个身影用更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陆川,陆川,不要伤他。”伊人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贺兰天安,用身体挡住陆川匹练般的剑气。抱得那么紧,那么义无反顾,双眼闭紧,分明又是害怕的。
贺兰天安如遭雷击,在看到陆川直可比神的剑法时,他没有吃惊。在陆川意欲取他性命,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没有吃惊。可偏偏,在伊人这样抱着他的时候,心中惊涛骇浪,拍打胸膛,似要汹涌而出,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的感受。
……有人,这样护着他。
所有的变化只是一瞬间,贺兰天安反抱住伊人,脚步迅疾地移动,将伊人推到了另一边,将自己的背留给了陆川。
他压低她的头,不忍她看见即将喷溅出的鲜血。
可是,意料中的噗嗤声并未出现,滴血的剑尖堪堪停在了贺兰天安的后脑处。
发带崩断,青丝飞扬,尾稍有几缕已经被剑气缕断,袅袅地落了下来。
世界突然安静了。
除了轻微的、滴滴答答的流血声。手机用户看懒后倾城:暴君别嚣张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372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