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黄昏。
这个季节枝叶都已经萧条枯萎,但延伸出去的枝头,还是遮住了许多的光。更何况是这银沟沟里。
四处可见的都是泛着水的木头和腐烂的树叶,掩盖着地面上无数危险的东西,不知道从哪儿又会出来一条毒蛇。
大概就是怕这样吧,原南风把她的脚也给包住,只有头露出,他的外套是中长款,黑色羽绒服,包着她,刚刚好。
饶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冷。
腰上是他有力的手臂,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他微凉的呼吸时不时的从脸上游过去。
原芷蓝闭上了眼睛,睡会儿吧,睡着了腿也就不疼,也不在乎她现在的处境。
“你刚说什么,什么总在做蠢事?”
他的声音响起来。
她没回。
“原芷蓝,张嘴说话应该不难吧?”
原芷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睁眼,眸黑亮沉静,“今天是寺院开放日,人很多。我离开时只告诉了师父的大徒弟,大家都很忙,所以不到晚上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在,保持体力,别说话。”
水和面包也不知道掉去了哪儿。
原南风没有再吭声,他明白她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愿意和她说话。
她又闭上了眸,带着湿气的睫毛弯曲的弧度,泛着揉人心肠的美。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准备跳桥自杀。】
原南风单手捧上了她的脸颊,脸很凉,因为受了伤,又没有用力。
“好好活着。”沉哑的四个字。
她睫毛颤抖了两下,然后归于平静。
………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五个小时过去,山上漆黑又死寂,安静的能听到不远处虫蛇鼠蚁在攀爬摩擦着地面的声音。
没有人来救他们。
原南风尽量让原芷蓝蜷缩着,包括腿,包的严实一点,有蛇也钻不进来。
原芷蓝不热,但是也不算冷。尤其是到了半夜就身体密出了汗,很热。
脸颊也热烘烘的。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把那份浑然的意识给抛去。
她好像被包裹在一个很温暖、四壁都是城墙的小格子里,安全温暖。
动了一下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僵。额头擦过他的脖子,她才发觉这股热从哪里来。
他正在发高烧。
“原南风?”
没有人回应。
太黑,什么都看不到,隔的这么近她也看不见,只能用手摸。
他脸颊受伤的地方,肿了。
而且非常烫。他应该不是睡着,是烧糊涂了。原芷蓝一动腿就疼,起来,半跪,把衣服拿下来给他披上。
他靠着石头,后背只有一件薄衣,肯定很冷。从他的脖子摸下去才感觉他的衣服和裤子全都湿了,只有前胸,因为自己挡着。
他应该是只穿了一条裤子,和以前一样,从来都是只要风度。
“原南风!”她又叫了一声。以为他没醒,他一把摁下她,又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头窝向了她的脖子,烫的像是烧红的铁,这温度让她一颤,她没有推开。
“你摸我干什么?”嘶哑的声音,说话时薄唇扫过她的锁骨。
原芷蓝觉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你在发烧。”
“嗯,这不正好给你取暖。”
“……原南风。”
他抬头,看向她。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他的瞳孔有一丝黝亮,正紧紧的锁住她。
她别过了头。
他可能真的长了眼睛,一下扣着她的下巴,不许她逃离。高热从指尖渗透到了她的皮肤里,被捏的那一处,似火燎原。
“很热。”他喃声。
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她的血液在哪一瞬,沸腾了起来。
“别下流。”说完就后悔了。
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他没说话,只是呼吸……有点凌乱,炽热、狂躁、忍耐。
“……衣服给我吧,反正你热。”原芷蓝冒出了这句话来,她就觉得这时候若是不开腔,他下一秒就会做点什么。
他把衣服给了她,像先前一样,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他拿衣服蒙住了两人的头。
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因为有细软的东西扫上了她的眼珠子,不舒服。
过一会儿才知道那是他的头发。
他……吻住了她。
如狂风暴雨,如惊天动地,如洪水决堤……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
“唔……原……”嘴一张,他的舌头就伸了过来,带着席卷的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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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们的人,在第二天上午阳光升起时才来。原芷蓝倒是没有什么异样,骨折,擦伤,就那样。
原南风的外表看起来倒是狼狈许多,衣服褶皱又乱,除了脸,身上多处红肿。
原芷蓝是被背着下去的,原南风得强撑着下山,走到山下,还没有到停车场,就晕了过去,这时候他的脸色不是发白,是发青。
晕倒在原芷蓝的身边,她没有去扶。定定的看着他被抬走。
一同去医院。
原芷蓝处理好伤口后,回到病房,云彩也在。
“云安,你要吓死人啊?要不是今天早上大师姐点人发现你不在,你完了。”
大师姐就是师父的大弟子,原芷蓝昨天跟她请了假的。
“我没事,也不用人照顾。一会儿拿点药,我就可以去寺庙。”
“你没事,但是那个先生有事。”
原芷蓝瞳孔一缩。
“他被蛇咬了,两腿肿的像大粽子,不知道要不要截肢。”
原芷蓝眸色一变……
夜里,他吻了她之后,他抱着她。其实拥抱这种事,真的能根据情绪上的不同去判断这个拥抱的用意。
他抱的不重,很克制。
“不是不尊重你,只是以后怕没有机会。”
她没吭声。
他抱着她,沉缓的声音雌性低沉,“我们原家是有愧于你的,我父亲确实不是个东西。当年我也第一时间出来指证他,很抱歉。”
突然提起这个事情,原芷蓝心头搅动。
“我知道我对你也不够好,那时太年轻……现在一切我都可以,但你又……”他欲言又,低低一笑,苦涩。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转口,“我和宋木子确实没有做什么,视频是假的。”
她眼睛一抬……
“别待在山上,这儿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墨守陈规的寺院,一切都是古板的,远远没有世俗里来的酣畅淋漓,她的抑郁症怎么好。
“别寻死。”
他一直在说,她一直在听。
然后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有气无力,“如果我不能抵消我爸对你的伤害,那我……”
后面他就睡了去,‘那我’后面的两个字她没有听到。
当时她以为他是高烧引起的昏厥,现在想来,不仅仅如此!
【不是不尊重你,只是怕以后没有机会。】
原芷蓝坐在床上,捏住了被角,瞳仁死死的盯着门框,一动不动。
“现在人呢?”
“正在抢救。医生忙的团团转,不知道是什么蛇咬的,他清醒了一会儿,医生问,他并不清楚,黑夜看不到。不过,他的律师进去了。”
“……做什么?”
“据说是立遗嘱。”
原芷蓝在那瞬间好像是走在沙漠渴的奄奄一息时碰到了一条干涸水沟时的绝望。
好一会儿她回神,云彩怪异的看着她,“你干嘛呢,叫你几声你都不回答。”
原芷蓝动不了,也站不起来,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双腿,“我……我要回寺庙。”
“你…你不去看看啊?人家为你受的伤。”
原芷蓝嘴唇也在发紫,可她坚持,“回寺庙。”
……………
回到寺庙后,原芷蓝拖着残废的腿,一个人上了山。她好像不知道疼,多处路段,她都是用爬的。
到达掉下去的那个悬崖边时,她的手指已经冒出了很多的血,有两个指甲直接翻了过来。
她记得昨天在这里看到过红黑相间的蛇,那是什么蛇到底!
这儿还有没有其他品种的蛇!她感觉自己快要暴燥的跳起来。
她知道咬他的肯定不是剧毒的蛇,否则他早死了,可必然有毒性,他从昨晚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拖了那么久,有正确的血清也会大打折扣,更可况还不知道咬他的是什么品种。
她万年不用手机,现在拿的是云彩的,她希望碰到一条,若打不死,拍张照片过去,也能救命。
她拆了石膏,太影响走路,用布条绑着就好。拿出准备好的绳索,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绑着自己。
下去。
小心翼翼,拿着棍子翻石头和枯叶,心里一直在哀求它们快点出来,咬她一口也好!
到了昨晚的那石头上,石头下还有他们昨晚坐下去的痕迹。
她的腿都被包住,他没有,哪儿哪儿都在外面。
没有。
找不到,也看不到。
她坐在石头上,手指已经血肉呼啦,用手机搜云泉寺的后山有哪些蛇,但网络只有一格,而且相当不稳定。
出不来,网页根本出不来,她焦虑的拍打着手机。
忽然一道悉嗖的声音从脚边过去,她低头……一道青色的蛇尾,迅速的闪了过去,只有一秒钟的时间。
收起手机,跳下石头。
蛇在石头下面,隐约可以看到它碧绿色的一小部分的身体。
石头太大,她根本推不动!
爬在地上,徒手去抓。那蛇忽然扭头,对着她的手指,蛇信子已经吐出。
她继续去抓。
就快要抓住它了!
“云安!”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处传来,她吓了一跳,本能的缩回手,蛇刺溜一下就消失不见。
………
原芷蓝被带了上来,此时,她已经站不起来,坐在地上。帽子不知去向,衣服乱了,脸上的伤口在医院处理好了,这会儿又恢复了原样。
手,全是血。
“师父。”她像被人打的兔子,就是声音都透着颤抖,这种颤抖却不是因为她师父找了过来。
云泉从不发火,现在怒火中烧,她几经隐忍,“你找死吗?”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
“对不起。”原芷蓝叩首。
云泉蹲下来,抬起她的头,“说,你爬上来干什么!”
原芷蓝没有吭声,眸中还有这山上的水气,湿漉如泉。
“你想救人,你可以来找我!”云泉知道她在干什么,“我在这儿呆了几十年,山上有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灰白的瞳孔有了亮光,“师父,那你一定知道………”
云泉打断了她,“山上有十几种蛇,我怎么知道是哪一种!”
原芷蓝的目光一下暗淡,说的也是,那么多种蛇,谁知道是那一种咬的。
云泉转而叹气,语气温柔了不少,“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你这种方法蠢的很,你不该以身试险。”
“我没有考虑周到,对不起师父。”
“你不是没有考虑周到,你是根本没有考虑。守株待兔是愚蠢人的办法,原地抓蛇,你怎么想的?”
原芷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那一瞬,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要是蛇,她都想逮到医院去。
她用了一个最蠢的办法,但总归是个办法不是吗。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颜色的蛇?”
“通体都是青的。”
云泉瞥了她一眼,责怪,又无奈。
“石头下面好像有个蛇窝。”她看到了,不止一条。
“去通知医院,伤着附近有竹叶青出没,让医院对比伤着的病症是不是竹叶青咬的。”云泉对着她身后的那几个伙夫道,就是这几个人刚把原芷蓝拉上来。
竹叶青毒性强,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中了竹叶青的毒而死的,不会致命。
她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原芷蓝,突然一笑……
“你终于像个人了。”以前不怒不笑,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是随随便便,可做可不做。呆在这寺院里,云泉都害怕哪一天,她想不开了结了自己。
“把她抬下去,云安,等伤好以后,来找我领罚。”和男人举止不清,为了一个男人置自己于危险当中,用手去石头缝里抓蛇,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是。”
云泉走了。
原芷蓝全身松解,瞳孔里的紧绷一点一点的掉下来……最后平静,如一泉死水,又成了淡漠。
回头看了眼悬崖,她想,她再没勇气在下去。
………
二次骨折,手指甲脱落,再次入院。不过这次的医院是离寺庙最近的小医院,反正就是骨折,哪儿都一样。
看经书,学习法文,每一餐寺庙的人都会给她送斋饭。
三天后,她回了寺院,这儿是一个非常好调养的地方。
云彩老来陪她,陪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打听她没有上山前,和那位救她的先生,之间的情事。
始终是年纪小,对情情爱爱,越是不许提,就越是想知道。
“没有情事,我和他关系并不好。”确实,一直都不好。
“那你不要命的去……”
“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这么做,师父说过的,见死不救,你会有长达几十年的心理酷刑。”
云彩哦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不关心人家有没有活过来的理由?
后来云彩还想问,原芷蓝只字不提,渐渐的,云彩也不说了。
指甲长起来真是慢,半个月后才长了一点点,腿也还不能走,每一天都在这个小院子。
这样也挺好,谁都不用见,也不用说话,一个人,孤独又自由。
下雪了。
又下了雪,在窗子外拍打着树木的枝叶,屋子里女人慢慢转身,拉上了窗帘,点燃了电炉,烤一会儿,在看看书。
日复一日。
常年如此。
………
下雪的时候出院,车子打滑。
原南风靠在车后座,懒散肆意。他剪短了头发,蓬松张扬,衬着那张脸,如刻如画。
“南哥,兄弟们说要给你去去霉气,在家里煮火锅呢,顺便谢谢你的遗嘱里有我们每一个人。”全子还是兴奋的。
遗嘱里,原南风名下百分之六十的财产归原芷蓝,百分之三十兄弟们分,百分之十归林意婵。
“不去,老子才出院吃什么火锅。”
“那吃别的,清淡的,南哥你想吃什么你随便开口。”
原南风拧了眉头,出声,“去码头。”跟船。
“……工作啊?你……那个……”去寺庙也好啊,这大半夜的。
“这场雪下的有点大,怕出事,等我回来再吃。”
有近三个月没有去游轮,业,荒于嬉,精于勤。
“好的。”南哥想去哪儿,他都陪着。
原南风侧眸,朝着城中的方向看去,那儿有监狱,有寺庙……
还有那一夜,那个安静乖巧的女孩儿。
………
去了游轮,没有一个礼拜回不来。
原南风在海上呆了十天,十天后言驰发信息,说孩子在年前可以出院,但是不能回国,邀请他去美国过年。
他没有回答。
很多天的工作让他的头发胀,原本是要回家,等车停以后才看到这是寺庙的停车场。
他自嘲一笑。
那一夜……
他的腿灼烧疼痛难忍,牵扯着神经,他知道那是被蛇咬后的正常反应。可他一定要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最后高烧,疼痛,昏迷,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说,“是你爸欠我的,我不会原谅他。如果你心中有点价值观,就别来找我。你的感情在我看来,不过小丑跳梁。”
然后她就离开了他的腿,独自一个人坐着,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原南风拿出了烟盒,这种夜晚最适合抽烟,或者喝酒,或者醉生梦死。
但这是佛门,什么都做不了。仰头,看着那镂空的围墙……
年轻时,目空一切,没有顾虑。
成熟后,到处都是顾虑,一旦有了顾虑,就有了阻碍。
这最大的阻碍就是那墙。
他不能进去,她……不愿出来。
【我会让你破戒】这句话也在云泉的那句【跳桥自杀】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比起在一起,她活着更重要。
她远远比他金贵,从以前到现在。
………
美国。
言驰带着孩子出院的时候,原南风准时出现。抱着一个巨大的娃娃站在医院的停车场。
言驰抱着女儿出来,瞄了他一眼,一声未吭,上车。安顿好孩子后,原南风才钻进,挑眉,“你瞎啊?”没看到我。
“你有病?这娃娃给你自己买的?”
原南风是准备送给干女儿,但……孩子连奶瓶都不会抱。
“对,我给我自己准备的,长夜漫漫,总得找个人给我暖被窝。要不,你给我暖。”
“你长那脸了?”言驰低头看着女儿,睡着了,皮肤粉粉的。
原南风的头伸了过来,盯着孩子看,“胖了。”
言驰把他推过去,“你他妈挨那么近干什么!”
孩子还在敏感期,出了院越发要注意。
原南风还没说过,言驰又道,“下午我两去买衣服。”
“我不需要。”
言驰讽笑,“给我女儿买,要过年了。”
原南风不同意,两个大男人逛街,恶不恶心。
………
回到家。
原南风洗澡消毒,去陪孩子,她醒了,睡在床上,在玩自己的腿。
抬腿,放下,抬腿,又放下……其实这是三四个月孩子会的,她马上一岁才会这个。
目前为止没有长牙,也不会说话,发育非常缓慢,体重不到15。
原南风陪着玩了一会儿,被言驰拖走。
街上人满为患,言驰一个晃神,再次看到原南风时,他穿了件红色大衣,耀眼光芒,万众瞩目。
“………”
两人一起进了婴幼儿精品店,两个男人来给孩子买衣服,在性和观念都开放的美国,非常正常。
在店员暧昧的看了一眼他们后,言驰冷着脸站在柜台。原南风过去和店员攀谈,半小时后。
店里所有女孩儿的东西,百分之八十全都下架,送往医院旁边的别墅。
回去。
言驰开车,一直没说话。
“怎么,你还闹别扭,需要我哄?”原南风捏着一个玩具在手心里转着圈圈,这一身红色的衣服,印着车床都有了喜庆之色。
言驰摸了把短发,然后手握空拳,“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原南风呵的一笑,眉间的痣因为这身衣服更显无双,谓叹,“嫉妒我的脸蛋就想谋杀我的,你不是第一个。”
闭上眼睛,脸部线条并没有这话而放松,反而越来越紧。
言驰没理他。
从小他就这样,自恋自负。
只是这几年消停了不少,现在不过就是死水犯活。
这转变是……放弃了什么吧。
………求月票的分隔线……
两个大男人哄孩子,那必然是有些拘束。哪怕是都在医院里照顾过,还是有些笨手笨脚。
回来的头一晚,格外重要。两个人轮流看着,上半夜言驰,下半夜原南风。
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言驰。”
“干什么?”
原南风两眼血丝,声音暗哑,“我女儿比你的大,她已经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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