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政教楼,宋居安找了个僻静地抽烟。
这个点,其他人都在午睡,偌大营区,就他一人坐在那小块阴凉地上吞云吐雾。
一小时后,脚边堆起座小山。
再摸烟盒,早就空了。
一看时间,快3点了。
收拾完地上的烟头,宋居安走去训练场。
队员们每天都是提前十分钟集合,他过去的时候,队伍都站好了。
下午的训练开始,而这,依旧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
但是大蒋觉得不一样,当他负责在旁边记录用时的时候,其实更像一个旁观者,也就更能看清某些变化。
进行到第二项,并排起跑的一群人里,宋居安率先到达楼下,抓住绳子,踩壁往上爬,三两下到了最高处,不大会儿又速降下楼。
在一片掌声中,大蒋在第二栏记下用时,抬头发现宋居安已经在准备下一组了。
晚饭,他也比其他人吃得快,吃完就往操场去。
宋居安垂首卷着袖口,距离操场不远处,一抬头,顿下脚步。
对面,刘哥带着一个人在等他。
是候光。
目光下落,如今那条可以支撑他正常行走的腿,明显是安了假肢。
片刻的愣神过后,宋居安快步过去。
刘哥笑眯眯道:“我今儿看到他也跟队长你的反应一样,那个你们聊着,我回值班室了。”
人走了,候光一挺身,昂首敬礼。
宋居安上下打量他,看到人站得稳,精神气足,还壮实不少,不由感到欣慰。
眼眶一红,他快速伸手拍了拍候光的两肩,“别在这儿站着了,走,跟我聊聊这一年都做什么了。”
候光点头,随他去宿舍楼那边。
此时太阳落山,温度正好。
两人坐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正对着宣传栏里的照片。
候光说,他现在在一户小区当保安,平时帮忙搬个货什么,不算忙碌倒也舒心,真正过上了小日子。
宋居安笑着说:“挺好的。”
候光低下头,隔了很久:“我早该来的。”
双手搅动,宋居安没说话。
“我看到新闻后就往这儿赶,我知道还是迟了,但就想来看看。”候光捂住脸,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吸鼻子。
“路上我给郑岩打电话,知道他也退了,当初那小子还跟我说他得干个十年八年的,我说那可不够,得把我那份也干了……明明才一年,怎么就这样了……”
宋居安肩膀慢慢垮下去,似是回想起什么,眼神凝住许久,而后他看向候光,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于郑岩来说,至少以后的生活是平安的。”
候光把脸在胳膊上蹭了蹭,抬起来:“队长,你还打算做多久?”
“我……”他拉长尾音,转过头去,像是认真思考。
他笑了,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候光只理解到字面意思,没追问。
他站起来,走到宣传栏跟前,仔细看里面的每一张照片,其中也有他。
有时,他会指着某一张说起照片背后的故事。
宋居安以笑回应。
后来,候光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宋居安也不再笑了,不再看宣传栏,而是缓缓抬起头,望向夜幕降临的天空。
黑夜,要来了。
那股深深的疲惫感又要包围上来。
他,依旧找不到自救的办法,也或者,他不愿意得到救赎。
罗清强说,他目前的心理状态不宜再出任务,最好的做法是,短暂的离开这里,从忘记到释怀,才是眼下最该做的。
宋居安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一连说了三次,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更执着坚硬。
记忆拉回现实,他走到候光身边,“什么时候回去?”
“明早。”
“今晚住哪?”
“我在这里有朋友,就住他那。”
宋居安默了会儿,说:“走出这里,就过自己的日子,还有……碰到合适的,就成个家。”
候光只是无声轻笑。
之后,他又和其他队员寒暄几句,转眼就要走了。
到门外,候光最先停下。
他看着宋居安,说:“下次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队长,你多保重。”
宋居安淡淡笑了笑:“照顾好自己。”
目送候光上车离开,宋居安转身回去。
入夜,窗外下起了雨,雨滴砸在窗上,噼啪作响,令人无端躁动不安。
夜色与冷雨纠缠不下,一直到凌晨一点,狂风暴雨仍未退去。
有人刚刚睡下,又从噩梦中惊醒。
宿舍楼下覆盖着一层积水,雨水急速坠落,雷声阵阵,混着几道闪电劈入眼中。
宋居安从窗边收回视线,扶着墙滑坐下来。
闪电劈来时,屋内获得短暂的亮光,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张空荡荡的床铺。
他猛地低下头,一手按住小腿,胸口一起一伏,没过多久,额上显露出青筋。
上一次去医院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此时的疼痛就像在提醒他,这段日子究竟忘了什么。
不知何时,枕头下透出微弱的光芒,夜里格外显眼。
宋居安深呼一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拖着腿艰难地移动到床边。
他一边坐下来,一边摸出手机。
是一条信息。
斯微:周日还是我一个人去寺里还愿吧,队里更需要你。
屏幕暗下去,宋居安闭目,忍下腿部的痛感,缓过气再解锁打开手机。
他没有回复,点开天气,显示接下来三天都会下雨。
放下手机,宋居安躺回床上,用力按住痛处。
这一夜,又难入眠。
再过两天就是周六,结束训练,宋居安请假离队。
事先他没给斯微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天完全黑了。
站到门口,他先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
想来可能是加班,于是找出钥匙,开门进去。
下班回来,斯微前脚踏进小区,后脚就被人喊停。
听到声音时,她皱眉,明显反感。
稍作考虑,她权当没听见,抬脚继续走。
沈淑宜一路跟着她上电梯,到达27层,一起出去。
斯微在前面走,转弯后感觉到后面人还跟着,干脆也不再忍着。
她回过头,眼神一沉:“有事吗?”
沈淑宜怔了一下,“我明天就要出国了。”她停下来,观察斯微的表情,不见变化,“你赵叔叔有一部电影要拍,我这一走,要在国外待一年多,你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
她温声细气,态度好得很。
斯微并不答话,乌黑的眼睛里更是不起半点波澜,始终平静地与她对视。
反倒是沈淑宜先没了底气,她匆忙低头从包里翻东西,很快,找出一把钥匙。
“我知道你现在住的房子合同要到期了,到时候也不用再续,我之前说买给你的房子也不是假的,这是钥匙。”
说着,她一手握过斯微的胳膊,要往她手里塞钥匙。
斯微手臂一使力,摆脱了。
沈淑宜颓然收手,轻声,“我不是想让你欠我什么,况且,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那我告诉你,你不欠我什么。”斯微立刻出声,“你也没有必要一再做这些,我根本不在意。”
沈淑宜失语半刻,慢慢恢复仪态:“在深城这样的城市里,租房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处自己的房子,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家,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犯倔。”
说罢,她作势又要塞钥匙。
斯微后退半步,脸上连半分不耐烦都没有:“我会有自己的家,但不是你所谓的一间普通的房子。”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
走到门口时,沈淑宜突然爆出一句:“你们还在一起?”
斯微没有理睬,取钥匙开门。
“他的心理出问题了,这样的人只会耽误你!”
钥匙插进锁芯,斯微的注意力被她的一句话勾去,犹疑转身。
读到她眼中的疑问,沈淑宜眉梢微挑,“我的人告诉我,他前几天去了一家心理咨询所。一个月前,他的战友牺牲,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挺……”
“你跟踪他?”斯微平声打断。
“……是,但我是关心你,不管我用了什么方式,都是不想让你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我是为你着想。”
殊不知,这几句话已经是最沉重的绑架。
斯微起初看着她,后来渐渐撇开视线,定在墙上的某一处。
她声音又轻了许多:“你是有家庭的人,别再插手我的事。”
她转身,转动门锁。
门开的前一瞬,她听到:“就算你现在再喜欢他,也要为你的将来考虑。”
房门一开一合,很快的,隔绝了一切。
斯微无力地靠在门上,对着满室敞亮失神。
“回来了。”宋居安从厨房出来。
斯微立马站直,面对他的无兆出现,一时接受不来。
“家里有蔬菜,我试着炒了几道菜,除了盐放少了,味道还行。”他走来牵过她的手,带她去水龙头下洗手,再拿了毛巾擦干。
斯微坐到位置上,看他忙里忙外,把菜端上桌。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任谁也没有主动打破这氛围。
如他所说,味道是淡了,吃着吃着,斯微竟然觉得自己吃出了苦味。
饭后,宋居安坚持洗碗,斯微没跟他争,回屋找被子。
外面又开始下雨,客厅有凉意渗进来。
雨夜,就适合早早躺进被子里,会很惬意。
卧室里没人,宋居安拿进一杯热水,放到床头柜上。
雨声很大,恍惚盖住了其余所有动静,自然也包括脚步声。
斯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慢慢的,靠近他,然后伸出手环过他腰侧,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挨得这样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她一直没说过,其实她不想让他抽烟,尽管并不排斥那气息。
宋居安没动弹,“怎么了?”
“今晚,可以陪我一块睡吗?”斯微抬眸,看到他绷得正紧的背脊,补充道:“夜里雷声响,我这几天没少被吓醒。”
听她说得认真,宋居安终是答应了。
深夜,二人合衣躺在彼此身边,面朝天花板,各有思虑。
窗外闷雷作响,卧室里偏偏出奇沉寂。
良久,斯微才说:“这雨要是下到明天,恐怕就去不了寺院了。”
宋居安回答:“那就不去了,路上都有积水,上山的路多半也不安全。”
许是隔着雨声,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斯微稍侧过脸,在昏暗中观察他:“感觉你很累的样子。”
“是有点。”说着,他慢慢眨了眨眼,像是极力抵抗睡意。
斯微翻身,依偎在他身边,瓮声:“那就睡吧。晚安。”
宋居安往旁边歪了歪头,阖目。
这样,他们就离得更近了。
斯微有个毛病,一到下雨天,睡梦中总是不停翻身,今晚也是一样,不过这回,她一翻身就先睁开眼了。
第一反应是偷瞟宋居安的状况,发现他没醒,睡得很沉。
大概他是真的累了。
斯微轻手把他那边的被子掖好,又闭上眼,借着睡意,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她的呼吸平稳绵长,宋居安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清明。手机用户看他自烟火凡尘来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5512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