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晓生”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只是忽然间出现的,谈不上是根据什么线索推断出来的结论。林逍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再仔细想想,跟着便否定了这个观点。
那个老清洁工看上去约莫有五六十岁了,而且对老城区的这片胡同熟悉得很,大概是长年居住在这里的原因。他方才说:这条胡同两侧的人家,都不敢把自家的门户朝着这边,是怕这胡同里的阴气影响了家里的门运。而这胡同两边的几户人家,看着也不像是新建的宅院,就这后墙的陈旧程度来判断的话,少说也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大抵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产物吧。
而叶无心来到四重楼的时间却不超过十年,林逍是在上高二的时候,才第一次在图书馆里见到的她。如果说她是在去刺桐城之前先来的首都,横竖应该不超过五年的时间。既然如此,“百晓生”若是在上世纪就已经横死在这灯草胡同里的话,那么叶无心绝无可能在五年前听到这人的下落。
当然,林逍不是没有考虑过:叶无心当初听说到的会不会只是一件陈年旧事而已,兴许是那些个侃大山的大爷大妈们谈天说地的时候提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他又转念一想,觉得叶无心不应该是那种把话只听一半就断章取义的人,她既然提出这是一条线索,又建议来首都找人,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才会做出如今的行动。
要是这么想来的话,这个“百晓生”或许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个“灯草胡同”的地址,却是一个错误的所在。
一想到这些交错的线索,林逍就觉得有些头疼。之前是因为厉舟一直在围绕着他做局,而厉菁从中搅局,自己则是身在局中,不得已要应付那一大堆或正常、或不正常的现象与线索。如今是他去找别人,照理来说主动权应该在他手上,但线索却又一如既往地纷乱起来,似乎陷入了某个怪圈之中。
这个时候,应该先找叶无心确认一下她那边消息的真实性。但从刚刚的偷窃事件发生到现在,就只有长风一个人跟着林逍来逮住了小偷,叶无心和凌影却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到现在都见不着他们的人影。林逍碰了碰长风的肩膀,问他:“小叶老师和凌影呢?怎么没见着他们?”
长风发声回答道:“我们是分开来追的,大概是去了其他的胡同还没回来吧。”
“先去找到他们,不用去管那个小偷了,他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别让他耽误了我们的事情。”林逍说道,“现在两条线索出现差异,我们要赶紧找到小叶老师他们商量一下,先确认信息的真实性,不然这趟首都就白来了。”说着转身便朝胡同外走去。长风跟在他的身后,走了没两步,忽然间停下了步子。
长风的脚步极细极轻,林逍都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已经停了下来,还在继续向前走着,倒是长风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林逍只觉得腕上忽然一紧,便也停下了步子,回头望着长风,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长风这会没有发声答话,他的脸上满是警惕和紧张的神色,头往旁边稍微偏了偏,朝向了胡同深处,林逍看他的一只耳朵轻轻地动了动,好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动静。但是林逍自己也屏息凝神听了半天,却仍是没听出什么猫腻来,不由得有些愣神。
他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长风却好像已经听出了些什么,也不抓着他的手了,缓步往回走向了胡同深处,走两步停一步的,似乎是在辨听某阵古怪声音的来源。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死胡同的那面石墙前,接着整个人趴了上去,把耳朵附在了墙上。
林逍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死胡同里氛围过于诡异,给他造成了某种心理上的影响。
其实让林逍就修真学问对这条胡同上的闹鬼事件进行分析的话,这个地方虽然没有门户对着,缺少了人气,但是胡同里外通风流畅,东面的开阔处朝阳,西面的石墙也不算高,基本上白天都在阳光的曝晒之下,要说阴气重是不太可能的。就算是真的有人横死在这里,留了什么怨魂之类的,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闹鬼什么的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今天晚上星月无光,这胡同里头除了那个老清洁工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过路之人,整个就是一片黑乎乎、阴森森的景象。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个闹鬼的说法尽管并不是那么的真实可靠,但依旧给了林逍一种负面心理暗示。
“你在听什么啊?”林逍看长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便凑上前去问道。
长风趴在墙上的姿势不动,只是撇过眼光去看身旁的林逍,说道:“这墙里头有声音。”
林逍一怔,随即又说:“这隔墙就是别人家的宅院,兴许是人声呢?”
“不是人声。”长风十分笃定地说道,“这个声音极细极轻,而且一直按照某种规律,不断地有序重复着,如果不是刚才过于安静,我也没听见。只不过……我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林逍心想:“该不会是传闻中的那种‘弹珠声’吧。”都说夜深人静时,楼板上常常会一阵阵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便似弹珠落地一般,像极了有小孩在半夜三更玩弹珠游戏。按照正常科学的解释,这种声音的造成是因为霉菌的活动,而非是真的弹珠声或者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热/胀冷缩导致的。
这是一种不完全菌纲的霉菌,会腐蚀工业材料与水泥,好生于多细孔表面,以水泥中的矿物质为食。一般天花板是上下两层的细钢筋作支撑,在灌浆的时候,钢筋并不是笔直的被卡在水泥当中,所以受到水泥浆的流动和重量时,可能会有向上或向左右的应力累积着,一般在天花板的偏下层有电灯线路的管线出口,有温度与空气等等。所以霉菌会沿着该孔开始逐步入侵水泥中缝细,菌丝向四周开始侵蚀成一个中空型管道,当某根有应力钢筋的周围水泥被侵蚀到一定程度后便会在中空管道中来回弹动,这就是弹珠声的来源。
但科学这种事情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一般人初次听到都会认为这应该是楼上的小孩在玩,但当这种现象出现次数越多时,各种诡异的讨论和来路不明的解释便传了开来。有人说那是死人的眼珠掉在了地上;也有人说那是来自冥间的死亡召唤;更有人说那是黑白无常在“日游巡”和“夜游巡”,只有小孩或者是一些“气”比较纯的人才能听到。
林逍作为一个在辩证的、历史的唯物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好学生,向来是不太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尽管七重楼的事情已经让他内心对于唯物主义的信仰产生了一些动摇,但是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合适的解释,他自然也不会再去疑神疑鬼的了。
不过既然长风表现得那么紧张,看来这个声音可能是真的不寻常,而且他不应该没听过弹珠的声音,不至于形容不出来。念及此处,林逍也学着样子趴在那石墙上,附耳去听那墙里头的声响。
才刚刚把耳朵附上去,便听见一阵清晰地嘀嗒声从里边传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弹珠声。林逍也渐渐地皱起眉头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仔细去听那墙壁里的嘀嗒声。
这阵声音里的“嘀”声和“嗒”声,分布并不规律,但是由于它一直在不断重复着,所以某一段连起来好像就是一段完整的信号。林逍听了好几遍,总算勉强听出来那段完整的声音是: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
林逍听到这里,忽然惊觉:“去你/妈的什么弹珠声,这分明就是“摩尔斯电码”啊!”
“摩尔斯电码”是1837年由美国人艾尔菲德·维尔和摩尔斯发明的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它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不同于现代化的数字通讯,“摩尔斯电码”是只使用零和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短促的点信号“·”,读“滴”(di),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读“嗒”(da),分别表示笔画(点和划)之间短暂的停顿、每个词之间中等的停顿以及句子之间长的停顿。
对于“摩尔斯电码”,林逍所了解的只有“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翻译过来也就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sos”。像眼下这墙里头的“嗒嘀嘀、嘀、嘀嗒、嗒嘀嘀”复杂得跟什么似的,他就不知道了。但下一刻,他便摸出了刚刚抢回来的手机,心想:“我不知道……难道‘度娘’也不知道吗?!”
林逍打开了百度百科,很快便搜到了一份完整的“摩尔斯电码表”,对照着上面的信息,听着那一阵阵的嘀嗒声,把内容翻译出来:“嗒嘀嘀——d;嘀——e;嘀嗒——a;嗒嘀嘀——d!”
林逍顿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手机什么时候脱手掉落下来了都没有注意,好在长风眼疾手快地及时给他接住了,才没让他的手机屏幕因为摔在地上而四分五裂。
林逍看着长风,脸上的神色开始惊惧起来:“dead?!这是亡魂发出来的‘死亡’信号啊!”
2.
dead,也就是英文“死去的”的意思。这一条盛传闹鬼的死胡同里,忽然出现了一段“摩尔斯电码”,本就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这段电码的内容又偏偏是“死亡”的意思,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长风不知道“dead”是什么意思,但却听明白了林逍后面那句里的“死亡信号”,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不再附耳去听那阵信号声了,而是伸手在那墙上摸索起来,掌心间真气萦绕,循着那墙上砖瓦的缝隙一丝丝地划过,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忽然间,长风的手指按在了右边斜上方的一块石砖上,便就停下不动了。
林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长风没有答话,掌心间真气却忽然暴起,直接将那块砖硬生生地给摁了下去。那堵石墙忽然变得虚幻起来,正中央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伸出了一条黑色的丝线缠住了长风的腰身,直接将他给卷了进去。
林逍大惊,急忙身后抓住长风的衣服,将真气运至臂上,要将他拽出来。不料那黑色漩涡的力道着实大得惊人,林逍这一下非但没能把长风给拉出来,反倒连他自己也一起被吸了进去。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但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林逍和长风便又被那股黑色的漩涡给送了出来。此时那堵石墙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还是一条胡同,但却不是刚刚的那条胡同。这条胡同两边的人家都将门户正对着道路,显然没有什么“闹鬼”的避讳。
林逍惊疑不定地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又是在哪?”
长风没有出声,抬手一指,指向了他们身边一座宅院的门口。林逍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宅子大门旁边的墙上钉着一块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的木牌,上面依稀刻着些什么字样。长风挥手晃亮了一道明火符,递上前来,借着那跳跃的幽蓝色火光,两人看见那木牌上刻着:灯草胡同壹号院。
“灯草胡同?!”林逍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怎么又来一个‘灯草胡同’?!”
“我觉得,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灯草胡同。”长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们刚刚所在的那个死胡同,只不过是用那堵石墙砌出来的一个障眼法,目的应该就是遮掩住这个地方。那堵石墙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传送门,上面有‘八门金锁’镇护着。”
“八门金锁?”林逍的眼角微微一抽,“那不是一个古老的阵法,只能依靠地形来排布吗?”
长风不紧不慢地说道:“完整的‘八门金锁阵’当然是那样的,但这墙上的阵法不是真正的阵法,只不过是有几块砖在排布上暗合了阵法中开、休、生、伤、杜、景、惊、死八个门的位置,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活八门’、‘转八门’的运转,想来布阵的人也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我只要找到生门所在,就能穿过这堵石墙。”
林逍心中一有些了然,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搞懂:“那么那个电码是怎么从阵中传出来的?”正自说着,耳畔又响起了刚才的那阵嘀嗒声。
长风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身后:“我觉得……应该是那个东西发出来的吧。”
林逍也跟着回过身去,只见身后的石墙边,站着一个等身大小的木俑。那木头人的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按动的时候就会发出那种“嘀嗒嘀嗒”的声音。那木质的手臂上连着一条细细的丝线,若不是在明火符的映照下反光,否则根本看不出来。那丝线紧贴着胡同的墙壁延伸,最后没入一堆爬山虎当中,也不知连接着什么机括,牵动着木俑的手臂不断做着动作。
长风续道:“这真胡同与假胡同之间,只用了一堵石墙隔开,但是那个布阵的人在墙上施展了阵法,强行翻越墙壁以及误触了‘八门金锁‘的人,会掉入另一个幻境里,再从别的地方离开,除非找到这个阵法的解开方式,否则根本看不到灯草胡同的真正景象。”
“但这和电码有什么关系?”
“因为总有些胆子很大的人啊……”
林逍一怔,顿时明白了长风的意思。这胡同里流传着关于横死之人闹鬼的消息,除了每日前来打扫的清洁工,一般人是不敢来这里的。但也保不齐有些胆大的愣头青偏要来这里探个究竟,于是布阵人就在这里又设了一个木甲机关,让机关不断地按动“摩尔斯电码”中代表“死亡”的意思,想要吓走那些人。这真假胡同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只要足够安静,这电码的声音还是可以传得出去的。
念及此处,林逍不由得失笑,说道:“这心机未免也太重了点吧!再说了,‘摩尔斯电码’这种东西又不是人人都懂得的,就算是放一百个木头人在这里一起按个一百年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啊。这连‘故弄玄虚’都算不上,明显就是在‘卖弄本事’嘛!”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你觉得小叶老师所说的那个什么‘百晓生’,该不会就是住在这个地方吧?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这样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一个人能布下这种阵法来隐藏这个真正的灯草胡同,倒也有些合情合理了。”
长风说道:“是不是这种情况,我不知道。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地方确实阴气很重,如果不用这道石墙阵法封起来的话,确实是会影响到周边人家的门户气运。”
“这里的气息确实是挺阴森的。”林逍也觉得这个地方阴冷得让人浑身不痛快,“只不过被隔断在这阵法结界之中,想来也晒不到多少太阳吧,阴盛阳衰的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长风忽然阴仄仄地说了一句:“不对劲,这个地方不寻常,到处弥漫的都是死人的气息!”
林逍自恢复记忆以来,想起的都是那些个灭门摄魂的惨案,前段时间又刚刚经历过双鱼玉佩替身事件,国庆期间还和叶无心一起去过乱葬岗上的桃花源幻境,如今对于“死人”这两个字简直是深恶痛绝。当下听见长风说到这里弥漫的全都是“死人”的气息,便已在心中连叫了好几声苦,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什么死人气息?”话音未落,长风便已来到那灯草胡同壹号院的门前,伸手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
那蒙满了蛛网的大门发出一串“吱呀”声,随着长风那推出的动作缓缓打开,掉落了一片尘土,那开门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显得无比的瘆人,林逍和长风伸手举着明火符,一起走了进去。
只见这壹号院是一座标准的四合院:一个院子四面建有房屋,从四面将庭院合围在中间。这四合院是华夏的一种传统合院式建筑,至少也有千年的历史了,就以这京城一带的院落最为闻名遐迩。这种院落通常为大家庭所居住,提供了对外界比较隐秘的庭院空间,其建筑和格局体现了华夏传统的尊卑等级思想以及阴阳五行学说。
这四合院的房屋布局也有一定讲究,呈“口”字形的,称为一进院落;“日”字形的,称为二进院落;“目”字形的则称为三进院落。一般而言,大宅院中,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之后则为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古人有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意思就是:庭院越深,越不得窥其堂奥。
两人步入天井中,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地上几副已经发霉散落了的棺材,还有伏在那棺材残板上的一堆枯骨和几具干尸。
林逍放眼望向天井四周,只见那两边的屋子的房门全都打开着,可以看见那房间里还放着七八副乌木棺材,禁不住瞪眼咂舌道:“我去!难怪你说这里到处都有死人气息呢,敢情这四合院……就是一个义庄啊!”
义庄是农业社会的产物,在历史文献上,最早有记载的“义庄”是北宋范仲淹在苏州所致置的。原本的义庄包括了学校、公田、祠堂等等设施,随着社会结构的改变,义庄的内容也渐渐缩窄,到了近代,几乎只以祠堂为主;而现如今被称为“义庄”的场所,就只剩下了一个用途:寄放棺柩。
这边林逍还在看着,那边长风已经跑到了对面的貳号院里。打开门看时,只见这个院落与壹号院是一样的格局,屋舍与厅堂的排布大同小异。最诡异的是,这貳号院里也摆放着好几具棺材,而且摆放位置也和壹号院出奇的一致:都是在天井中央散落着几副,两边厢房里头又放着几副。
两座四合院面面相对,便有如镜子前两面;棺中的尸体静静地躺着,仿佛他们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深的睡眠之中。
林逍长出了一口大气,一时间只觉得灯草胡同里的死气又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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