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声像一阵随时都会消散的风,微弱得就连虞幸的听觉都无法捕捉真切。
这风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似乎再不注意它,它就会如同沙砾一般,再无法恢复原状。
虞幸头发因为刚才在看门鬼追逐下的狂奔而有些凌乱,使他看上去没有平日里那么“好接近”,透着股烦躁之下的平静,以及少见的攻击性。
他不再看卡洛斯,这个人闭上眼睛之后就没有发出过任何一点声音,他有理由猜测,卡洛斯通过纸人和别人对话的时候,本体是不用做出相同举动的。
有人求救……会是谁呢?
虞幸站了起来,仔细辨别了一下求救声的方位,无果,他只好忍着墙上的灰,把耳朵贴了上去。
通过固体媒介的传播,求救声一瞬间放大许多,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特质和目前为止他在这个推演里见过的所有女性都不同。
尖锐,急促,崩溃。
就好像女人正在经历什么突破了心理防线的恐怖一样。
自然,虞幸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活人的求救声。
这么积极只是因为——他还有个剧情杀要来呢,剧情杀应该会很有趣的吧?
现在的任何一点由他先发现的异常都有可能是他的剧情杀。
虞幸想了想,拿了张刚才卡洛斯叠纸人多出来的纸,用笔写了一句话。
“好像有点事,我去前面看看,你别跟来,半个小时时限过去之后再派纸人找我。”
他把纸条轻轻放在卡洛斯手边,然后就提着唐刀走出去了。
他的染血长刀上的血槽现在已经红了四分之一左右,吸收的血一部分来自鱼怪,一部分来自水鬼,这两个家伙确实消耗了一些他的资源。
至于剧情杀,有时候剧情杀也会误伤,所以虞幸希望在三十分钟结束之前,尽量离卡洛斯远一点,免得到最后还是卡洛斯遭罪。
虞幸朝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着,分出一只手打理了一下头发,使其不至于挡住视线。
他走着走着,发现四周环境有些不对,石壁越来越低了,修长的身量在狭窄的甬道里并不那么舒适,有些地方他都得低着头才能好好走过去。
这一块地方肯定比刚进迷阵时要狭小得多,虞幸觉得他一定是走到了什么特殊的地方。
头顶的壁越来越低,他感受着被挤压的空间,不太情愿地继续向前。
几分钟后,他已经必须蹲着才能走了,好在前方的光亮比较集中,不像是甬道,所以应该终点在即。虞幸加快速度伏着过去,在某一瞬间,压力一轻,逼仄的甬道到了尽头,将他带到了一间更大的方室里。
一瞬间,求救声消失,像是达到了目的就连样子都懒得装了一般。
光芒不再是夜明珠带来,方室四周点着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燃的,把方室照得红扑扑的。
他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新的地方,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兴奋来。
他好像来到了一座多年前的美术作品陈列室。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间方室中,挂着数个大大圆圆的头颅。
并非标本,虞幸一眼就能看出来,墙上各种闭着眼睛的、睁着眼睛的、死了很久的和刚死不久的头都睁着它们的眼睛,目光呆滞盯着远方,也或者说,盯着门。
一墙的人头在火光明灭中忽明忽暗,神色显得阴霾有些还因为挂得不太稳,在空中微微摇晃。
刚才的求救声大概率就是从它们口中传出来的了。
虞幸没有先上前去,他保留着对人头们的兴趣,先调查了一下火把。
火把完整老旧,除了积灰外,火把上连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在甬道里远远望着就已经看见火把在燃,照理说,火把上的灼烧痕迹应该是很重的,难道,这火把也因为迷阵的原因,其实是虚假的东西,所以才能随时随地的烧着,没有限制?
如果火把是假的,那这个密室一般的方室就真不到哪儿去。
虞幸的热情没有降低,他相信这个密室出现一定有它的道理。
看完火把,他终于来到人头墙面前,仰起头看着它们。
一颗颗头颅整齐排列,但他们的断口处并不齐,不是被利器斩断,反而像是直接被拧下来的一样,隔着遥远的时空,虞幸都能感觉到始作俑者的残暴。
这些头颅的头发都很长,但不是他之前看到的披头散发用于遮掩面部的那种长,而是精心捆绑,绑成了一个发髻盘在脑后,有些像古代士兵。
这些人或许在墓宫修建时就存在了,现在,在这片迷阵中,它们的脸没有随着时间化为一滩腐肉,最终只留下骸骨,而是被保留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笑起来和虞幸打招呼似的。
虞幸垂眸看着和他自己的眼睛在同一高度的部分头颅,发现它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士兵,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就像是本身来自各个阶层,有面黄肌瘦的,也有富态的,有凶神恶煞的,也有书卷气浓厚的。
有的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像是一个庄稼汉;有的却十几岁,细皮嫩肉,大概是个富家小少爷。
它们不像士兵,倒像是……陪葬。
虞幸脑海中划过这两个字,再次看向一墙的人头,感触就不一样了。
妖道有点过分了,死一下要拉这么多人一起。
他记得,妖道是为了复活,为了躲避某种力量的干扰才修建墓宫的,既然她知道自己还会活过来,那杀这么多人干什么?
虞幸后退几步,数了数人头数量。
光是这面墙上,就有一百三十四颗人头。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妖道的计划中,需要这么多人去死,才能保证她的复活。
他又想起张叔太爷爷的日记,在那日记里,写过鬼沉树是一棵挂满了人头的巨树,如果方室里的人头墙不是真实存在,那这些人头真正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鬼沉树上了。
也就是说,杀这么多人,都是给鬼沉树施肥?
虞幸“啧”了一声。
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妖道一定是发现了鬼沉树的某种能力,想借助其完成复活,或者说是完成一次次复活,所以才修建了这一处墓宫,把“宝地”先占着,留下了一些强大的怪物做看守,免得后世与她争抢。
鬼沉树的生长需要养分和时间,按照太爷爷日记上鬼沉树的形态来推,在一千二百多年前,鬼沉树应该还是一棵幼苗。
所以整件事的顺序应该是,妖道找到鬼沉树幼苗,发现了鬼沉树的力量并利用起来,为祸一方,被诸侯杀死后复活,彻底响彻了妖道的名头,随后在重阴山修建墓宫,圈住鬼沉树,再用活人去浇灌鬼沉树,使其长大。
虽说鬼沉树在传说中无法接近,靠近就死,但妖道作为它的栽培者,身上有它的力量,或许会是个特例。
妖道估计也想不到,一个虚假的方室就让这个可恶的盗墓贼看出了这么多信息,如果知道,她大概不会多此一举。
虞幸又在方室里转了一圈,他不认为这里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他送信息,所以,他在等待剧情杀。
这条件都齐全了,落单、诡异、这么多人头。
要是剧情杀还不来,那就过分了,虞幸一定会骂系统是废物。
可能是系统听到了他默念的这一句废物,火把突然起了点反应。
光影明灭的幅度突然变大,明明连风都没有,但火焰剧烈抖动起来,晃得人眼睛难受。
挂人头的绳子也一样,人头一个个左右摆动,和周围的同类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些因为这样的碰撞还自传起来。
火光照在人头上,在墙面上映出巨大而狰狞的人头影子,几面墙上都是这样可怖的光影,混乱又张牙舞爪,一切看起来都失控了。
虞幸鼻尖绕过一缕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怨气和腐朽的味道。
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忽大忽小,重重叠叠,仿佛有一千个蚊子在他头边表演立体环绕声。
“来了一个新的肥料……”
“长得还挺好看的,为什么我生前没有这样的皮囊呢?”
“嘿嘿嘿……再好的皮囊还不是要烂在地里,那女人又不会心软。”
“嘘……别提她,她最近来得又勤了,我真不想见到她,她让我想起了我至今不知去向的耳朵。”
“在她肚子里吧哈哈哈哈!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耳朵了,你什么听不到啊。”
虞幸抬眼,果不其然发现这些人头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来啊,来啊。”细皮嫩肉的少年人头笑着道,“加入我们吧,你不知道我看他们看得有多腻。”
周围人头骂它,没过几秒又嘻嘻笑起来:“快来啊,你来了我们又能长高了,能看更远的地方了!”
虞幸挑挑眉,他感觉到一种吸引力正在牵引着他往前走。
刚才还毫无异常的墙面里突然伸出了很多树枝一样的纹路,虞幸后退两步,那些树枝便其而不舍的往外钻。
人头们狂笑起来,吵得他头疼。
他一头疼,心情就会不好,于是人头们笑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道低沉磁性又镇定的声音说:“笑什么?被挂在树上很高兴吗?”
人头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好惨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会苦中作乐的鬼东西。其他鬼应该多学学你们,对杀了自己的人充满宽容,然后欣赏一下自己的死相,为皮肤被仵作修复一点而高兴。”虞幸坏心眼地笑了,“哦,我忘了,你们连尸体都没有,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人头:“……”
你是人吗。
不得不说,虞幸成功把它们的伤心事勾了起来。原本它们也是受害者,虞幸是不想这样对它们的,可偏偏它们这些受害者都变成了助纣为虐的伥鬼。
虞幸发现那股吸引力更大了,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往前了一点,离那伸出墙面的枝丫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握紧唐刀,改了改姿势,让自己下盘稳定,然后一刀砍在了树枝上。
树枝受惊般往后一缩,但虞幸的瞳孔却不由自主地放大,他很清楚,自己的刀根本没能给这些细细的树枝留下任何伤口!
这应该是鬼沉树最外圈的树枝吧,不知道分了多少级后才能这么细。
如果是主干或者第一级分支或第二级分支,估计都比他这个人要粗。
可就是这么细的外圈枝丫,他都斩不断,鬼沉树就这么强么?
虞幸第一次感到有一种“鬼物”会让他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他被鬼沉树拉进去,即使他能复活,也会被禁锢在树里,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他的复活能力在这个时候恐怕不是优势,而是一种让人崩溃的折磨。
也就是说……在鬼沉树面前,他真的不能死,死一次就完了。
这真是——
太令人高兴了。
虞幸看着细细的枝丫,干枯树枝上一片叶子都没有,仿佛活物无法在上面生长。
他一刀砍中,虽然没有什么卵用,但成功让那股吸引力产生了一瞬间的停滞。
趁着这个间隙,虞幸后退数米,抽空看了一眼倒计时。
三十分钟内的剧情杀,现在已经是第二十五分钟了。
当然,系统说的只是三十分钟内出现,并没有说三十分钟内结束,即使时间过了,他还是得靠自己撑过这次危机才行。
重要的是,这次剧情杀,对他来说,死亡率是百分之五十。
连虞幸这种人都得有百分之五十死亡率,想来系统是找不出什么了,只能划出一处虚假空间,让鬼沉树登场。
虞幸的躲避让人头们疯狂起来,它们叫嚣着,呐喊着,让虞幸赶紧去陪它们。
虞幸心中高兴,他终于找到除了伶人外,让他觉得有威胁的事物了。
只有真正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东西,才值得他全力应对。
可他正准备继续躲避,顺便找找那百分之五十的生机在哪里时,突然心头一顿。
一种熟悉的、十分不美妙的气息,正从他体内翻涌,隐隐有着要爆发的趋势。
漆黑的雾气抽丝剥茧般从他心脏处流出,然后疯了一样融入周围的光影中,把火光都包围得暗淡异常。
冰冷传入五脏六腑,虞幸打了个哆嗦,险些被树枝赶上,他再一次用唐刀将树枝逼退些许,然后捂住渗血的嘴角和鼻子。
他感受着这个时候突然开始表存在感的诅咒之力,最终还是骂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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