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阿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却砰砰砰狂跳起来。
她蹲在泉边,却看到有一双脚走到她的面前。
她惊异地抬起头来,就看到高天漠已经走了过来。他的面色严峻,线条绷得紧紧的,阿紫张张嘴正要说话,高天漠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听平叔和鬼叔的对话仍在继续,鬼叔道:“你说得容易,可老主人如果知道阿漠二十多了,连自己是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他在下面也不会安心,等到咱们日后见到他,如何向他交待。”
平叔叹了口气:“别看阿漠像块不会说话的木头,可他这些年过得肯定不像咱们知道的那么简单,他不容易啊。还有阿紫这孩子,生得那么贵气,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闰女。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阿漠以为他爹就是姓韩的那个小子。咱们也已行将就木,就不要再给阿漠徒增烦恼,老主人若是不高兴,我替你受罚, 这总成了吧。”
鬼叔骂道:“到那时两眼一闭到了下面,谁知道你说话算数不,要是那时你反悔了,老子就要自己跳油锅了。”
接着,两位老人就又开始每日的斗嘴,这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他们表达心情的习惯,并不知道,外面的两个人都已呆若木鸡。
良久,阿紫才碰碰高天漠的手,两人离开这里,向着园子深处走去。
穿过两道月亮门,便来到那片紫色花田,这时的花田比起上次他们来时更加茂盛。两人在花田中的石凳上坐下,谁也没有说话。
就这样枯坐许久,直到听到有鬼叔的大嗓门传过来,他们才站了起来。
“我就猜你们躲到这里来了,别害羞,鬼叔就是来叫你们去吃饭的。以后再也不来这里打扰你们了。”
阿紫轻笑,拉着高天漠往前面的偏殿而去。
平叔和鬼叔准备了一桌子菜肴,他们早已没有了味觉,做的菜并不好吃。但阿紫和高天漠全都吃得很开心。
鬼叔冲着高天漠挤眼睛:“多吃点,吃多了才有力气,早就开枝散叶。”
阿紫羞赧,说起话来却很大胆:“快了,快了。你们别急。”
这下子连平叔也瞪大眼睛,一起看向阿紫的肚子,高天漠忙道:“刚成亲,哪有那么快,她小孩子不懂......”
她让你教得已经什么都懂了。
吃饱喝足,两个人就被平叔鬼叔轰出去,连碗筷都不让他们收拾。
两人回到早就布置好的洞房,见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还洒了红枣花生和桂圆,显然是刚刚才洒上去的。
高天漠轻笑着对阿紫道:“又来一次洞房花烛。”
阿紫想起大婚当晚的情景。虽说已经过了十几日,可还是赧然,一边帮高天漠脱下外面的直裰,一边道:“再来就再来,谁怕谁啊。”
高天漠低下头,凑到她耳道轻声道:“真的不怕啊,你忘了那日你哭成什么样了。”
阿紫索性用头顶着他的肩膀,装出忸怩的样子。其实她知道,高天漠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她卿卿我我,他只是想要分散思绪而已。
天色还没有黑下来。两人就放下喜帐,翻云覆雨去了......
这里没有丫鬟,也不能要水,好在平叔和鬼叔早就放了两桶热水在屋子里。要了一次水后。高天漠靠在迎枕上,看着帐子里透出的点点烛影,默不作声。
阿紫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正想和他说话,他却问道:“累吗?”
阿紫红着脸摇摇头:“还好啦。”
“那再来?”
“嗯......”
第二次的时间比第一次更长,完事后。阿紫把手伸出帐子,从案头小几上倒了杯茶,先喂给高天漠喝了两口,自己把余下的喝完。
却听高天漠又道:“还想要吗?”
......
他们新婚燕尔,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并不节制,一夜要上两三次水的时候常有,更多的时候也有。可今夜阿紫却觉得高天漠有些不对劲。
“高大哥,你不要憋在肚子里,咱们可以说说话,也不用不停的做......“
过了好一会儿,高天漠才把她搂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阿紫,我太自私了,没有想你的感受。“
阿紫嘻嘻地笑:“其实我感受挺好的,倒也不是很累,只是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只是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而已。”
已是秋日,阿紫宛若细瓷白玉般的肌肤有些微凉,高天漠用锦被把她包住,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这么善解人意,真是长大了。”
阿紫笑道:“我早就长大了,是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高天漠捏捏她的鼻子:“不淘气时是长大了,淘气起来还是小孩子。”
阿紫眨巴眨巴大眼睛,心想你不是也刚刚及笄一两年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不过想想也是,高天漠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这两辈子加在一起也不小了,比她是大多了。
“夫君啊,你若是有想不通的事,就说出来,现在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而且,你也说了我已经长大,可以和我说心事了。”
其实他们两人想的事情当然是同一件,只是高天漠远不如阿紫轻松。那是他的身世,他一直以为自己知道的身世,现在看来倒像是假的。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奇怪,我生父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为何会有平叔和鬼叔这样的忠仆,他们的武功很高,我的武功便是他们传授的。”
这还是高天漠第一次告诉阿紫,他师承何处。
平叔和鬼叔不但是他生父的仆人,也是他的师傅,只是他们不肯以师傅自居。
阿紫也知道平叔和鬼叔是有武功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带着高天漠躲过一次次生死。
可她没想到他们的武功会那么高。
根本不用去问,从高天漠身上就能看出来。
在北地时,高天漠告诉她。他的生父姓韩,且是因为她的父亲贺亲王才斩首的。
阿紫回到京城时,便将王府的太监总管王顺找来,仔细问起这件事。
的确有这样一个县令。
当年三皇子宁王与乐平公主联手。将同为争储热门人物的贺亲王暗算于阿萨边境附近。参于此事的还有当时的大将军吴奔。而暗算贺亲王的人,全都是从阿萨雇来的巫师。
贺亲王和贺王妃流落大漠一年之久,后来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此案很快便察明凶手,而凶手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竟是一位二十多岁的七品县令。
至于他要谋害贺亲王的原因。竟是因为小小的个人恩怨。
这位姓韩的县令早已从家族除名,无父母兄弟,也无三亲六戚。
谋害皇子本应诛九族,而他是光杆一人,诛九族也就变成一纸空文,最终被斩首的只有他一个人。
当时把个贺亲王气得咬牙切齿,一个个小小的县令竟能雇佣阿萨巫师,还能将贺亲王带的一百余随从全部杀光,这能量也太强大了。
但当时大理寺审查此案时也没有多说什么,韩县令很快被处决。而当时只是大理寺小吏的冯明却从此青云直上。
几年后。宁王宫变惨败,被终身圈禁,贺亲王才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但乐平公主却一直逍遥,直到已是她的女婿的吴奔在北地黄袍加身,乐平一党才被连根拔起,冯明先是被判流放三千里,后来由于他的妻女当害公主,同他妻子冯氏一起被判剐刑。
而高天漠一直都认为,他便是那位代罪羔羊韩县令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只是个村姑。和韩县令身份有别,一夕欢好后便默默离去,后来嫁给继父。
他只见过生父一次,便是在刑场上。母亲带他过来,指着那个即将被处决的男人说,那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的父亲至死也不知道还有他这个儿子,而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他也一样要死,因为韩县令当时就是被判诛九族。
现在。他已经娶了妻子,却又有人说,韩县令不是他的生父!
他不姓高,不姓墨,也不姓韩。
他这位拥有皇室贵族血统的娇妻,竟连自己嫁给的是何人之后都不知道。
当初贺亲王反对这门亲事之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嫌弃他没有出身。
探花郎年轻英俊,少年得志,官居四品,这些对于重视血统的大成皇室而言全是微不足道的。
他只是个没宗谱的孤儿,哪里配得上血统高贵的皇女。
活了两世,他从未在意过自己孤儿的身份,即使被岳父一次次打击,他也忍了过来。
经过了很多事,他完成了前世的遗愿,不但为自己报了仇,也为前世万千边关将领报了血海深仇,在这一世,把一切防患于未燃。
他心里的重负终于放下,他甚至想要附着阿紫吃一辈子软饭。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原来他的身世是假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的心很乱很乱,除了和心爱的女子一次次欢好,他无从发泄。
这一次却是阿紫主动的,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继而越来越紧,直到他重又翻身成起,把她压在身下......
颠凤倒鸾之后,大红的喜床上一片狼籍,木桶里的水早就凉了,阿紫要去烧水,高天漠揽住她:“我去。”
“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累吗?”
“还行......”
灶里的火已经灭了,两人重又烧起来,高天漠舍不得阿紫辛苦,让她坐到一旁,阿紫笑道:“你忘了,我做过烧火丫头的,这些活我都会干。”
高天漠望着她,眼中是一片宠溺:“那时你还没有我,现在有了我,这些不会再让你做了。”
即使他们不是使奴唤婢,他也不会再让她操劳,除了在床榻上以外。
灶堂里的开始时只是有火星冒起,很快便有火苗子窜起来,看着熊熊火光,高天漠道:“我想还是要和平叔鬼叔谈一谈。”
阿紫不置可否,她觉得平叔和鬼叔既然心意已决,怕是不会告诉他真相的。
“你说他们会告诉你实话吗?”
高天漠幽幽道:“我也不知道,可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嗯。”阿紫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起来,滚床单真是件耗体力的事,明明晚膳时吃得很饱很饱,这会子却又饿起来。
烧火间里有只陈旧的八仙桌,顺着八仙桌往上看,梁上有条绳子垂下来,用铁钩子挂了只藤条篮子,阿紫知道这是民间存放干粮用的,挂得高,不用担心被老鼠啃了。
高天漠听到她的肚子在叫,又见她去看挂在上面的篮子,就知道小丫头想吃饭了。
他跃起身来,摘下篮子,里面有几个冷馒头,还有一块煮熟的牛肉,全都硬梆梆的。
“怕是不能吃了,咱们到厨房里看看,或许还有晚上的剩饭。“
高天漠是不忍心让新婚妻子跟着他吃这些比石头还要硬的冷馒头的,后悔来的时候没有带些糕点,平叔和鬼叔都是上岁数的人了,没有吃点心的习惯,可他的小公主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平日里也是从早吃到晚,点心零嘴儿随手就是。
阿紫却觉得那几个冷馒头挺可惜的,这姑娘跟着哑巴养母时过惯苦日子,即使后来恢复身份,依然很节省。
“把这几个馒头拿上,明天早上我炸馒头片做早膳。”
两人提了藤条篮子,走出烧火间,绕过偏殿,来到园子里。
阿紫这才发现,园子里亮堂堂的,所有的石灯都已点亮,还有羊皮琉璃灯和气死风灯,廊前还挂了几十盏大红灯笼。
她记起上次她来时,曾经嫌弃山庄里一到晚上就黑沉沉,鬼气森森,那时高天漠就曾说过,下次再来时要给她把所有的灯全都点起来。
园子里四处都是机关,阿紫不敢怠慢,一步步紧跟着高天漠,忽然,高天漠停下脚步,半侧着身子,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出声,那边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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