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快速下车,来到如迷宫般弯弯绕绕颇具诗意风情的巷道入口,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儿走。
“具体位置知道吗?”林倾翼问。
“具体位置是水画坊62号,三水画廊。”
“行,我去问问。”
林倾翼屁颠屁颠的,走到一个卖玉器的店里,朝闲得快要长毛的老板灿烂一笑:“大叔,打扰你一下,请问您知道三水画廊怎么走吗?”
正百无聊赖撒着鱼食的中年男人回过头,瞥了林倾翼一眼,耷拉着眼皮上下打量她一眼过后,懒懒道:“往那儿,走到底再拐个弯儿就到了。”
说着,他的手指向巷子深处,林倾翼和董茂晨连忙道谢,准备离去。
却在刚要走时,听得那中年大叔小声吐槽:“董三水这是要咸鱼翻身啊,最近找他买画的人那么多。”
董山水?
林倾翼不由得忍俊不禁,不料被董茂晨看到,他问:“你笑什么?”
“没,我没笑。”林倾翼坚决否认:“就是觉得新鲜,原来董叔叔的名字叫董山水啊。懂山水……”
“是董三水,一二三的三,不是‘山水’的山,就知道你会听错。”
“……”林倾翼愣怔了一会儿,道:“叔叔这名儿,还取得挺省事儿。”
“噗嗤”一声,董茂晨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你倒是头一个直击他名字灵魂的人,除开董这个姓,确实挺省事儿。”
本来林倾翼还觉得自己这样口无遮拦的评价自己未来公公的名字,会显得有些没大没小,但董茂晨一笑,气氛反而轻松了许多。
巷道笔直,待到二人走进小巷深处时,突然传来几声猫叫,霎时,房顶瓦檐上“咻”地蹿过一道白影。
胖胖的身体,落地时却没有丁点声音。
“是白猫诶。”林倾翼望着那几乎如同幻影般快速消失在巷口转角的猫影,眼里有几分惊艳。
而他们的脚步,也随之拐向猫消失的方向。
巷道尽头拐弯儿。
是这儿了。董茂晨抬头,漆红的木质大门上方有一块儿牌匾,牌匾上有四个大字赫然在目——三水画廊。
门上有两个颜色略显斑驳的铜环,走近细看,上头还刻有两个狮子,一左一右,獠牙外露。
林倾翼朝他看过去,只见他呆呆盯着门上的扣环,却不见敲门:“敲啊,来都来了,别怂啊。”
“谁怂了?”董茂晨神色有些不自然,刚拉起扣环准备落下,门的内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有人要出来了!
吓得两人像两只蚂蚱,腿一蹬,跳得老远。
林倾翼:(刚才跑的不是我!)
董茂晨:(也不是我!)
“不是说好的不怂吗?”两人躲到暗处,董茂晨质问林倾翼。
“我、我怂不怂重要吗?”林倾翼狡辩:“是你找爹,又不是我找爹!”
“那找到以后不也是你爹,你现在出点力怎么了!”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哦……”
诶?等等?不对!
“什么就是我爹了,我……”
“嘘!闭嘴!”董茂晨一把捂住她的嘴,只见漆红的木门缓缓被拉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两个身影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出来。
一黑一白,一男一女。
距离隔得有些远,董茂晨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男人的侧脸时,刹那之间,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果然是董三水。是他的爸爸。
“诶诶!走了!那女人走了!”林倾翼激动道:“我们要不要上?”
董茂晨从呆愣中惊醒,迷糊道:“上!上?”
“好嘞!走……”结果林倾翼才跨出去半只脚,就又被他给拉了回去:“上哪儿去啊?就上!”
“当然是上你爸那儿去啊!”林倾翼有被他无语到。
“不、不上。”董茂晨磨磨唧唧的,林倾翼与他躲在巷子的一面墙后,一时半会儿,拉扯不清。
只是二人不知道,他们纠结争吵的声音却是早已将董三水吸引了过去。且他还顺手从墙角抄起一把扫帚,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靠近。
“走,别怂!姐给你撑腰……”
“小毛贼!我打死你们!”
林倾翼正鼓励着董茂晨,突然之间,一把扫帚从天而降,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了董茂晨的后背。
一击得逞,董三水更是照着两人一顿猛捶,直捶得林倾翼嗷嗷大叫。
“别打、别打!别别别!”林倾翼不光自己要躲避董三水的扫帚,还要帮董茂晨挡他的扫帚,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哎哟!爹、爹!别打啦!”
董三水一听,边打边冷笑:“竟然还敢乱攀亲?我打死你个小毛贼!”
“不是!您真是我爹!啊呸!不是,您不是我爹!”林倾翼混乱得几乎要把舌头给吞了:“您是他爹!他是董茂晨啊!”
就在最后一棍要落在董茂晨那个一动不动的傻子的后脑勺的时候,林倾翼一声大吼,董三水像是被人摁了暂停键,突然就僵住了。
父子俩一个样,活像两尊化石,纹丝不动。
从喧哗至极到安静如鸡,仿佛都是林倾翼一个人的表演,她略微有些尴尬:“那个……你们……不打个招呼吗?”
这简直就像个尬出天际的相亲现场。
好久之后,董三水才缓缓放下扫帚,声音颤抖着问:“你是……茂、茂晨?”
而董茂晨也终于在这不可置信的呼唤声中,慢得比只千年老龟还要慢的转身。
林倾翼看不下去,拽着他的衣服,一把将他扭了过来:“赶紧的,董叔叔叫你呢!”
“儿、儿子?”董三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而他一声呼唤,面前比他还高出几分的董茂晨,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他哭得双肩耸动,悲伤至极,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呆愣愣地望着董三水,瘪着嘴,偶尔用手抹一下泪,跟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回家找他委屈痛哭的样子一模一样。
“儿子!”董三水即时也是老泪纵横,上前一步,猛地将董茂晨拥进怀中。
父子俩相拥着默默流泪,董三水一遍遍呼唤着“儿子、儿子”,董茂晨则一声不吭,眼泪却掉得足以媲美孟姜女。
林倾翼在一旁看着看着,莫名的也悲从中来,从一开始的小声哭泣,到后面的哇哇大哭,哭得甚至董家父子俩都停下来转头看她。
董三水:……
董茂晨:……
“不是!你哭什么?”董三水从大衣口袋里扯出两张纸,一张给自己擦脸,另一张他没递给董茂晨,而是自己伸手去帮他脸上的泪珠一一擦掉。
末了还准备帮他擤鼻涕,董茂晨一愣,随即拒绝了。
开玩笑,他都这么大了要是还让他爸给他擤鼻涕,若是传出去,他这张脸都得丢完。
“这姑娘谁啊?”董三水问。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么多年没再见,父子俩抱着哭一场,关系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哇!”他这么一问,林倾翼立马哭得更凶了:“董叔叔你竟然就不认识我了!亏我…嗝~”突如其来的一个嗝,给林倾翼打出来一个鼻涕泡。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哭声停止了,不过待到鼻涕泡破裂过后,她哭得更是响天彻地。
而董三水和董茂晨两父子的笑声,却也和她的哭声不相上下。
“你们……哇……没天理啊……唔!”林倾翼还欲再哭,董茂晨从他爸那儿接过纸巾,一把捂住她的鼻子,道:“来,擤!”
林倾翼脑子本就哭得晕晕的,也没思考就照做了,等到擤完才反应过来,瞬间恨不得挖个坑埋了自己。
董茂晨没理会她的羞耻感,将她脸上的泪也一并擦掉之后,才对董三水道:“她是林倾翼啊,爸你不记得她了吗?”
董三水思考了片刻,而后眼睛睁大,惊讶道:“原来是你啊,就是那猴儿王!”
猴王?林倾翼在风中凌乱了几秒之后,几乎又要哭出来。
还是董茂晨见势头不对,立马道:“什么猴王不猴王的,总之,她今后就是你儿媳妇了!”
董三水:“???”
“真的假的?我记得她小时候老跟你不对付来着!怎么你俩还好上了?儿砸,你怎么有受虐倾向?”
林倾翼从前一直觉得董叔叔是个温柔寡言的大叔,可此刻她不这么觉得了,甚至今后都不会这么觉得了,他简直聒噪讨厌极了!
“没有,爸你不要乱说。阿翼可好了,非常非常好。”
董三水这才认真的打量林倾翼,围着她转了一圈,道:“嗯嗯,不错。是个很标志的女孩子,而且反应也够快,刚才我将你俩认成贼,你个傻小子一动不动,那几下可都是她帮你挡下来的。”
听到这儿,林倾翼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也终于乖巧了,朝董三水道:“董叔叔好。”
董三水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走,我们进去说。”
6
三水画廊是董三水搬来菀州后,攒了十五年的钱才开的一家画廊。面积不大,却装修得古朴雅致。假山流水,窗棂雕花,六角宫灯,还有挂了满满两面墙的山水画,妙笔丹青,大气磅礴。
“这里竟然还有楼梯?”林倾翼惊讶。
“对的,还有个小阁楼,算是我的住处,要上去看看吗?”也没等他们回答,他便领着他们往上走。
然而来到阁楼,才更加令林倾翼震惊。
“油画!这么多?您不是画山水画的吗?”
“不,他是画油画的。”
“啊?还以为叔叔取这名儿铁定是画山水画的呢!”
“名是生下来就取的,画画可是好久之后的事了。”董三水笑着朝她解释。
董茂晨则环视着整个阁楼,除去那些色彩绚丽的画,还有一张小床,床上一个枕头一张被子,被子蓬松又散乱。
床的对面,有一张方桌,不算大,一头摆放着一个碗、一双筷子,和一个杯子。杯子下头正好放着一个红色水壶。而方桌的另一头则堆满了画画所用的工具和颜料。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摆设。
在林倾翼还不断震惊于董三水的画作的时候,董茂晨轻声道:“你就住这儿?”
“也不是,因为这里方便,所以才在这楼上搭了个窝,偶尔住住。我还租了个房,在离这儿两条街的地方。”
“你还是这么喜欢画,一画就不回家。”董茂晨的眸子突然染上了一层黯淡的颜色:“这儿才是常住的地方,那儿才是偶尔住住吧。”
“没……我早”董三水突然不说了,沉默良久后才道:“对不起儿子。”
林倾翼不懂他们父子俩在打什么机锋,只能尽量不出声,默默欣赏画作。
“以前是有家不回,如今……我身无一物,回哪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董三水搬开床前的一些画,再将床上的被子往里抟了抟,道:“要坐一会儿吗?”
董茂晨却没应他,只是看着他那方桌上的颜料,问:“怎么改行画起山水画了?”
“没办法啊,在菀州这个地方,以古镇古迹闻名,买油画的不多,且国内大老板们都习惯买山水画镇楼,油画不顶用。”
“艺术家不都该坚持自己的气节吗?”林倾翼小声吐槽,却不料还是被董三水听了去。
他笑道:“无论什么样的气节都得屈服于生活呀。”
“可陶渊明就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所以他饿死了,我却开了画廊呀。而且他是艺术家,而我,只是一个画画的。”
“也是哦。摊上我,别说五斗米了,三斗米我都得折,怎么说也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董三水哈哈大笑,愈发觉得林倾翼可爱。
“那你画这些油画做什么呢?卖吗?”
“当然。”董三水道:“油画也是卖的,只不过少有人买。偶尔碰上个兴趣别致的,也能卖出去一两副。”
董三水倒是和林倾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董茂晨则默默在一旁,慢慢浏览他的每一幅画。
直到看到画板上一副尚未完成的画时,他的声音略微颤抖道:“这幅画不是……”
董三水走了过去,也看着那幅画,道:“几个月前,你妈来找过我。”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起来:“离开的时候,她问我要走了那幅画。如今我本想再画一遍,可惜,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她……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来看了看,很快又走了。”董三水嘴角勾出一抹笑,有些辛酸:“按理来说,她该无比恨我才是。”
“对她来说,你不是一个好丈夫。”董茂晨道:“也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恩怨消失了吧。”
“她过得好吗这些年?”
“你自己没问她?”
“问了。”董三水苦笑:“她说好。”
“那就是好。”
董茂晨觉得,一个人的生活究竟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自己。别人的看法,无法影响你生活的根本。所以任何一个人,也不能随便去评论别人的生活。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也要尊重她看法。
“好就好。这辈子我欠她的,我还不了,下辈子……”
“别下辈子了。”董茂晨拿起方桌上的颜料,用手抠了些,直接涂了些在面前的那幅画上头。
画毁了。
“就像你不能重新将那幅画复制一遍一样,缘分也没有什么来世。这辈子就够了。”
董三水望着那副被他毁掉的画,愣了许久许久。
在阁楼的狭窄空间待久了,一下楼梯,林倾翼觉得世界都宽广了好多。
院子外的天色终于从深蓝进化成了墨黑,天色已晚,董三水留他们在菀州过夜。
“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去我那边的房子吧,两室一厅的,你们住也正好。如果不习惯,那就在这附近找个酒店。”
“阿翼你觉得呢?”董茂晨问林倾翼。
“就住董叔叔那儿吧。”林倾翼怎么可能选酒店,毕竟董三水那期望的眼神都快变成俩扫帚往她身上捶了。
果然,董三水听她这样一说,瞬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那行,走,我们去吃顿好的!”董三水将漆红的木门一拉,上了锁,就带着他们穿越纵横交错的巷道。
今夜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这座悠悠古韵的小镇上。
远处山高月小,近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伸手似可摘星辰。
月光下,三个并排而行的人,影子交叠错落,映在这古老的墙垣上,如同一幅水墨丹青,雅韵天成。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我妈给的地址。”
沉默如同这月色,过了一会儿董三水道:“替我向你妈道声谢。还有,对不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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