楗尾堰上,决战开始。
一人挥棍直甩,一人举剑疾刺,两人一错,互换了位置,但兵器并未交集,这试探性的进攻,双方皆毫发无损。
丧公子转身挥出那熟铜三节棍,使一式“影影绰绰”,棍身漫无边际的朝裴旻拦腰扫来!
裴旻岂容他得逞,长剑斜斜下摆,准确无误的拦住了那棍身,岂料那棍子软中带硬,棍头一下子鞭打在了裴旻的腰背上!
丧公子一式得逞,乘胜追击,一式“如影随形”,三节棍扫向裴旻脚踝,裴旻长剑伸出格挡,不料腿上又中了一棍。
那丧公子连用“杯弓蛇影”、“捕风捉影”、“浮光掠影”、“含沙射影”等无影棍的招式,将裴旻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裴旻肩上、背上、手上、腿上皆带了棍伤,只因这无影棍与其他兵器截然不同,此棍用铁环将三段熟铜短棍相连,既非硬兵器,也非软兵器,而是非软非硬,可软可硬,长短由心,这种兵器难学难精,可偏生丧公子以超乎常人的决心与意志练成了这无影棍。
丧公子故技重施,“杯弓蛇影”经他使出,那棍身如一张弯弓似的蓄满了张力,纵使裴旻挥剑格挡,但棍身借裴旻长剑格挡之势,竟尔自动弯折,棍身前节一下便打中了裴旻小腿!
裴旻身子一晃,脚步不稳,单脚屈膝跪在了地上。
丧公子没有乘胜追击,他右手一抖,将三节棍收回长袖之中,剩下他面庞上的一脸冷峻之色。
他已经给了裴旻好几次机会,难道他还要给裴旻机会?又或许他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他本来历来就是那么深不可测。
裴旻低垂着头,满腹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而是自己败北,皇帝与画圣必定重陷于危险之中。
耳边传来哗哗的不绝于耳的江水声,那江水似乎冲刷这裴旻的心灵,裴旻脑袋如蒙江水荡涤,忽然清醒了许多,《无极心经》有云:身似游龙,迅疾如风。丧公子无影棍虽软硬皆宜,难以琢磨,但如能不与之相触,让其棍子无从借力,而我采用如风游龙步,或许能找到其棍法的破绽。
一念及此,裴旻昂然抬头,挣扎着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更加坚毅。
丧公子不料裴旻如此顽强,但他既已占得上风,自不将裴旻放在眼里,裴旻欲引蛇出洞,奋起一剑向丧公子劈去,丧公子三棍合一,举棍将裴旻长剑挡开,一式“捕风捉影”,那无影棍如空中飞蛇般伸展开来,迎风向裴旻人影攻去。
裴旻却脚下一滑,溜至丧公子身后,丧公子回棍反扫,裴旻斜踏两步,躲开三节棍,反用剑刺去,丧公子挥棍来挡,裴旻早将剑缩了回来,人已绕开。
如此这般,裴旻只是游斗,偶尔乘隙递出一剑,逼丧公子回棍守御,但长剑并不与无影棍相触,丧公子虽攻守皆备,但一时又对裴旻奈何不得。
但如此游斗,极耗体力,裴旻本已多处受伤,没有耐力,缠斗片刻,脚步已略显虚浮散乱,只凭胸中意念苦苦支撑,虽暂时不败,但如无变数,结局必有所失。
丧公子运起绝招“无影无踪”,将三节棍舞得如飞速旋转的大风车一般,只见棍影,不见棍身,裴旻已不能欺身近前,长剑亦无法伤丧公子分毫,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其棍法的破绽所在。
裴旻一声长叹,聚集全身所有残存之力,将之运于掌中剑,胡乱只往棍影中一刺。
可巧不巧,那一剑竟刺在了三节棍的连接圆环之中,那漫天光圈顿时消失了,三节棍如被击中七寸之蛇而萎顿现形。
裴旻手腕运用缠劲飞速转动,企图搅落那三节棍。
那丧公子岂会轻易撒手,他那无影棍法中也暗含极高明的内劲。丧公子见长剑已和三节棍缠在一起,也使劲拧转棍身,企图扯落裴旻长剑,两股力量反向相持,两人皆手暴青筋,额头冒汗。
只听得两人一声吼,双双支持不住,同时撒手,那两件兵器绞在一起,直飞上天去,又叮叮当当的落在大堰之上,而两人的右掌皆微微颤抖不已。
丧公子见自己的得意兵刃被破,方知裴旻名不虚传,他哪知裴旻这一刺剑不过是侥幸刺中铜棍圆环,然万事冥冥中自有天意,裴旻幸许便是自己的克星,但他并未就此罢手,他双掌一错,呼的一掌向裴旻拍去。
哪知兵器上是丧公子棋高一着,但掌法却是裴旻略胜一筹。
只因裴旻受益于《无极心经》,对拳掌有更深切的体会。更何况裴旻自长生园中吃过大亏后,对丧公子一直存有警觉之心,并未因破了无影三节棍而有所松懈。
此时见丧公子用掌来攻,裴旻早已有所提防,一闪身,使一式“顺水推舟”,双手往丧公子背上一推,哪知道大堰两侧常年水汽蒸腾,堰沿湿滑,丧公子一个趔趄,向滚滚岷江中滑去。
裴旻心中一紧,那宝儿的形象蓦然浮现在脑海中,他没有犹豫,一把拾起地上的三节棍飞扑过去,他抖擞着将铜棍的另一头伸向那丧家犬。
丧公子抓住铜棍的一端,看了看西岸的那条人影,再看了看裴旻,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这是裴旻第一次看到他的笑,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丧公子手一松,面带着微笑跌入了滚滚的岷江之中,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追风见状,毫不犹豫的往江流波心一跃,瞬间便也无影无踪了。
裴旻握着那无影三节棍仰卧在大堰上,看着天上的鸟儿在空中蹁跹飞舞,他却没有战胜敌人的丝毫喜悦,内心却是无比惆怅,无比失落。
而此时,这些日子的奔波,身上的伤痛,丧家犬的微笑纷纷涌上心头,他有些不堪重负,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很累,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裴鼎、古通今、月娥眉、公孙大娘、万仞山几人从远处向他奔来……
剑南道成都府,又称锦官城,因地处盆地,气候温和,自古以来就是物阜民丰的天府之国,又是三国后汉建国之地,所以,成都物产丰富,风景名胜极多。
玄宗便在成都尽情游览,尤其是在号称“青城天下幽”的道教圣地青城山,那天师洞、老君阁、上清宫、全真观等道教清修之地,让他与吴道子俱是流连忘返。
三日后,在大批羽林军与剑南当地驻军的簇拥下,玄宗坐在金銮马车上,准备从成都起驾回转长安。
玄宗此次出行可说是有惊无险,他看遍了山水人情,经历了生死劫难,自此以后,玄宗罢了出宫的念头,继续在深宫中安享太平,直至安史之乱,方才被逼逃亡,且是再次入蜀避难,这是后话不提。
吴道子此行亦大增阅历,回宫之后,他凝神挥笔,仅一日之内,便将太白山与岷江一带所见之山水丘壑绘于皇宫大同殿白壁之上,玄宗看了啧啧称赞,仿佛又旧地重游一般。
裴旻因救驾有功,被玄宗封为五品游击将军,他这次欣然接受,只因与在护送玄宗回成都的过程中,裴旻斗胆问起钟馗之事,玄宗此时方知钟馗乃裴旻好友,他告之裴旻,钟馗并非因为长相而被赶出金殿,而是因为宰相李林甫从中作梗,意欲安排其子李屿为状元,故而诬说钟馗乃无学奸诈之辈,殿试弄虚作假,玄宗事后方知,已将李林甫狠狠的责骂一顿,只是钟馗过于情急,撞榜而死,错已铸成,无可追悔。
裴旻暂领将军之衔,并决意留在成都悟剑数日,只因丧公子武功之强,是他前所未见的,这也使得裴旻认识到自己剑法之不足,又因他对剑已到了爱之成痴的地步,故而务求将剑法练至随心所欲之境地。
裴旻让父亲带着大家仍回陌桑村中。
月娥眉却向趁机回峨眉山上,去探望她的师傅清溪散人。
锦官城西郊,众人分别在即,公孙大娘本不愿与裴旻分开,但她十分聪明,知道要给裴旻练剑的私密空间,两人相望良久,他们也不得不分开。
公孙大娘依依不舍道:“阿弟,保重!”
裴旻点了点头,看着公孙大娘一行人渐渐远去。
只剩下裴旻和月娥眉独处,月娥眉弯眉微蹙,嘴唇轻咬,却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裴旻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问道:“月姑娘,你也要走了么?”
月娥眉轻轻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峨眉山上去看师傅了,她老人家一定很想念我。”
裴旻道:“此次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
月娥眉转过身来,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裴旻,道:“山水故人有相逢,春风撞入怀中来。望君别后多珍重,缘起缘灭且开怀。”
月娥眉在他人面前从未正眼看过裴旻,此时,她却眼含秋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的不舍。
裴旻细品着月娥眉的话,月娥眉是说,是否相逢,全看缘分,也许会山水相逢,也许会彼此相拥,即使没有缘分再遇,也不要过于执着,只要彼此珍重就好。
裴旻心中一阵失落,好像两人要分开一万年之久,他欲言又止:“月姑娘,我……”
月娥眉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莹白温玉,轻叹一声:“遥思不语坐相忆,寂寞空房寒烛微。随缘吧!”
那绝世而独立的白衣女子背着琴囊,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裴旻的眼帘之中。
月娥眉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别,两人差点儿永远不能再见面。
裴旻就在成都城外几里之地租住了一间茅屋作暂时栖身之地。这一晚,他正一人独处茅屋,从贴身处拿出吴道子暗自递给自己的油布小包,凝视半响,若有所思。
那还是三日之前,玄宗与吴道子游完青城山,吴道子将裴旻唤至他的房中,神秘兮兮的将他的靴子脱下,从鞋底取出这油布小包,将之交予裴旻,只言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想那丧家犬不单只为皇帝而来,此物我带在身边,日后恐不能保全。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将军一路出生入死,保护皇帝陛下周全,真乃当世忠勇豪杰,当将此物善用之。”
裴旻接过之后,吴道子只是让他收好,以后再看,这几日裴旻苦无闲暇,今日将这油布小包打开,里面正是一块残缺的图案。
这《山河社稷图》据说本就是吴道子所绘,但不知他为什么也又一块儿残图,图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可惜吴道子已经回长安去了,这些疑问都暂时不能解开了。
正思索间,突然门外一声犬吠,裴旻不料此时尚有生人拜访,于是他提起长剑走出门外,清冷的月光下,远远看见数丈开外,一个黄袍公子背负双手站在林边,他的身边,蹲着一只雄壮的猎狗。
正是:
真龙遨游锦绣川,画圣如影来相伴。
半途杀出丧家犬,善恶总是一念间。手机用户看剑圣琴心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63462.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