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绝后患!”
寥寥数音,断字珠玑,漠然谈吐,螭吻神色凝重,如蛇般尖细的瞳仁内闪着凌厉寒光,肃杀庄严,言行举止一改昔日粗俗的市侩模样。
当下局势来由螭吻心里晓得,然而身处一旁的负屃徒然是踏云乘风,却如堕云雾中,难勘半分内因,是有疑惑未解,终化作一问:“你叫我带霸下去哪儿?”
“哪儿来的就回哪儿。”螭吻不耐烦的答道。
负屃闻言,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何不一同归去?”
此言一出,螭吻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怒意,他与负屃本就不对付,眼下更是被后者五次三番的问询撩拨得心中烦躁,当即不愿多言,只一声怒喝道:“滚!”
反观负屃,闻之颦蹙,秽语污辞忽至喉间,张口欲言,然其掌心重量,却将话语硬生生压回肚内。
“君子顾大局,识大体,当不与竖子论辩……”
负屃不停在心中这般宽慰自己,旋即横抱起霸下死躯,扭转身形,正与螭吻行之背道,朝东南方向奔去。
虽说大义当前,可那一副秀气眉眼却还不忘频频回顾,流连片刻,就差道出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负屃走后,螭吻继续握掌成拳,随之水形监牢在他操控下急剧收缩,将身处其中的忒浮亚压迫至蜷缩状。与此同时,螭吻心念一动,旋即捻指掐诀,依附于其术法而生的水人化身,便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应变造化,言谓之神,秉弓猎海虎,长矢搏天命,枪染碧波血,炮弩狩东鲸……”
随法诀诵念,那水人化身本与螭吻模样相同的躯体,流光般疾射而出,途中几经变换,终得定型。窄把尖刺,长七尺有余,如枪似箭,俨然一柄追魂索命的利刃,直刺向忒浮亚。
“狩渔澜鉴——搏鲸弩!”
狩渔澜鉴,式堪狂猎,术法通玄,气刚蕴绵,时若惊涛,时若细霖。姑且称得上是螭吻的独门绝技,毕竟放眼四洲,除他以外,也再没听闻有会使这套功法的强手。但据螭吻亲口所言,狩渔澜鉴却并非由他所创,乃是其幼年时,同村一名渔夫所授。起初只有一门运气调息的内功,三类身法,一十二路击技。后随他离家闯荡,拜入踏天宫,一路杀伐,逐步精进,直至助他坐上龙子四席的高位。
言及过往种种,庶民出身的螭吻,常会招致名门后辈之流,诸如负屃等人的嫉恨与不满,但螭吻既能做到今天这般地步,其天资之卓越、意志之坚忍、心机之深沉、气运之强盛自不必多提,关键还是在于其对狩渔澜鉴的推演至高至深,一身修为早已臻至化境,毕竟在这世上,谁人拳头够硬,实力够横,才最讲得通道理。
此刻螭吻手底下狩渔澜鉴一出,可也是够硬、够横,力求一击必杀,那由水人化身变换而成的搏鲸弩不消眨眼之时,携惊涛之势,袭至忒浮亚身前,正将刺入其后颈,那没有任何防护的细嫩皮肉之时,水牢之中,却突然有一道灰影窜了出来。
“果然……”
螭吻见状,不禁喃喃道。
一切起因始于霸下在遭受李羽霜吐息光柱攻击时,有些许光辉,或透体而过,或从边际轮廓,星星点点的打在忒浮亚身上。深知其中奥秘的螭吻,恐生异变,便就催促着负屃先行离开,自己留下处理后事,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定是要再拖延一段时间,好来尽情折磨忒浮亚的。然而即便如此,螭吻预想中最不愿见到的景象,终究还是发生了。
想来以搏鲸弩之锋锐,饶是道家修为在洞虚境的好手,可也需在极佳的护体功法加持下,凭借着出于锻造名家之手的护体法器,外加极强的气运,方才能勉强无伤扛下。
然而就是如此强击,此刻却尽数遭这一道灰影拦截。即便是搏鲸弩冲劲十足,将那水形监牢硬生生豁开一道缺口,连带着忒浮亚突撞出数百丈远,却也未能穿刺那道灰影。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应变造化,言谓之神。风无向,霞无常,泥无痕,云无霃,汐退囚笼禁,拥剑伴潮来……”
螭吻眼见攻势受阻,口中诵诀声再起,是为急行变招,十指交叉,拇指压按虎口,掌侧贴靠,掌心中空,双腕相抵,做囚笼状。旋即搏鲸弩鲸弩变势再起,是由头部尖锐处以点化线,铺陈成网,将忒浮亚连带着那道灰影一同锢束其中。
“狩渔澜鉴——囚拥剑!”
拥剑者,蟚蜞矣,生海边泥中,食土,一名长唧,其一有螯偏大者名拥剑。
术法既成,只见螭吻掌心缓缓贴合,随之由囚拥剑构筑而成的织网也逐渐收拢,其中那道灰影还欲作挣扎,岂不料愈动,织网便收束得愈紧,反被前者死死压制。
至此,灰影的真实面目方才完整展露在螭吻眼前,可不正是忒浮亚腰间的那一条系带——薄暮长巾。
螭吻见状,不禁厉声喝道:“尔主将亡,区区小物,竟还敢负隅顽抗!”
心之所向,身之所行,螭吻心中有怒,其掌间力道亦随之猛然加重,一时间,囚拥剑所生织网的收束速度也加快数倍。重压之下,伴随着“噼啪”的声响,薄暮长巾开始现出龟裂。
螭吻眼见反抗的最后一丝苗头即将熄灭,一切又仿佛都在朝着他心中期盼的结果行进,姑且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待今日事毕,收拾了这小娘皮,我便再故意拖延些时日,先让负屃携霸下归去。”
“负屃这人,虽常自诩大丈夫,然面对大事,却畏首畏尾,就属他最没主意,空读了满腹酸书。霸下身死,他必然急于向三哥汇报,好撇清与我的干系,以免罪责。”
“而我方才在言语间不经意透露,大哥身居之所恐生变故,三哥或在旁护法,他便必然会直奔大哥居所而去,然实则我早已收到暗探传信,三哥途经东胜神州之时,遭圣人军拦截,现已返回南瞻部洲鬼啸岭。”
“依我对负屃的了解,待得他赶至大哥居所,却见不到现今主管踏天宫事宜,统筹全局的三哥,定会以为是我为了推脱霸下身死的责任,从而故意将假消息透露与他,好拖延时间,先行向三哥汇报,给他泼脏水。”
“而负屃这没脑子的东西,见不到三哥,为了撇清罪责,决计会同大哥将今日实情和盘托出。至于大哥会对负屃的话认可几分?又会如何看待我今日所作所为?倒也不重要,此行折了一名龙子,定要将这办事不利的帽子先给三哥套上,待这事发酵几天,而后我再出面,将今日我反常举止中的玄奥告知大哥,若得大哥赏识,我便可鸠占鹊巢,取下三哥多年内苦心经营的踏天宫的控制权,荣登高位。如若不成,三哥怪罪下来,我也大可将这僭越之责推给负屃,免得沾了一身腥。”
“呵呵~三哥决计想不到,今日因他缺席,反倒是让我独据奇功,想那嘲风优柔寡断,是非不分,竟会让我与负屃这等腌臜货色同行,也该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螭吻这般想着,心下欢愉,不禁嘴角上扬,轻笑出声,显然已是对未来生出无限美好遐想。只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远了不谈,近在眼前者今日恐怕都未能让他如愿。
细算下,螭吻自托水人化身现形偷袭以来,便就展现出极强的实力及压倒性的筹谋,二者刚柔并济,眼下本该是水到渠成,轻松取下忒浮亚性命后,再潇洒离去。
然忒浮亚在继任神子后不过十数日便就离开了神星城,之后行踪不定,这就导致踏天宫对其情报搜集甚少,正因如此,螭吻自然也就不知,神子武装的玄奥。
然而实际上不光是螭吻不晓得,就连身为神子武装持有者的忒浮亚也始终未能参透,遂单就先前忒浮亚在螭吻面前展露出的羸弱实力来说,后者难免对其产生一丝轻视心理。而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丝轻视,又或许是因为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让螭吻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忒浮亚腰间薄暮长巾的本貌并非是现在这般,其上灰白的由来,正与霸下相同,都是受到李羽霜吐息光柱击中所致。
…………
在囚拥剑持续收缩的施压下,虽说圣法气所生银铠未破,但忒浮亚躯体却也已被扭曲得不似人形,薄暮长巾上龟裂程度亦在不断加深,正将要濒临破碎之时。
裂隙之下,却猛然亮起炽烈的白光,旋即将薄暮长巾包裹其中的灰白外壳开始犹如碎雪般剥落。
“啧!”
此番异状,将螭吻从臆想中短暂拖拽回到现实,只见他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厌恶的神情,咂了下嘴,心中颇感烦躁,似是对忒浮亚的负隅顽抗极为不满。
“这般急着去死,那我便如你所愿!”
螭吻低声咒骂道,其维系手印的双掌,掌心先是拱开,后又猛然贴合,同理,囚拥剑先是扩张了一段距离,而后裹挟着极强的劲力再度袭来,看这架势,那由水凝结成的极细的网线,这次怕是势必要将忒浮亚切割成肉糜,方才肯罢休。
正当这时,包裹在薄暮长巾外的灰白外壳彻底炸裂开来,而后显露出的真身,不比其原本似绸非缎,质铁似钢的质地,此刻看来却是变得轻薄了不少,更近似一匹缟白长巾,其上隐约可见烫金色的不明符文。
面对即将袭来的攻势,薄暮长巾从忒浮亚腰间脱离,无风自舞,烫金色的符文随摆动变得愈发明亮,其边缘更是犹如剃刀一般挥舞,未等囚拥剑近得忒浮亚的身,便将前者切割成细碎。
螭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伴随自己一路杀伐至今,已近臻至化境的狩渔澜鉴竟会被一条无主操控的系带所破解。事虽离奇,然而螭吻也并非常人,惊愕之余,反倒让他在先前臆想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
反观另一处,危机已解,薄暮长巾舞动渐息,随即绕缠上忒浮亚脖颈,方才炽烈的烫金色符文逐渐暗淡,仿佛正有一股力量在反哺其主,随之忒浮亚沉寂已久的躯体,竟重新有了活动的迹象。
约莫四五息后,神子终是张开了她久合的双眼,苏醒了过来。手机用户看羽落惊蝉梦浮生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63967.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