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旅行团因为谭东与唐婉的离队而名存实亡。
沙博根本无心去游览沉睡谷周边的风景,因为失望,他显得意兴阑珊。杨星来到沉睡谷,吃不下东西的毛病更加严重。他吃腻了葡萄,现在面对满山的葡萄,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吃不下东西人就没了精神,但他却萌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他不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让他想吃的东西了。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小菲陪着他,在沉睡谷四处寻找可吃的东西。
沉睡谷的食物多是就地取材,山上有走兽,河中有游鱼,农家自种的蔬菜,圈养的家畜。一些特色小吃也别有风味,像干粑牛肉,叶儿粑,都是将肉类与粘米混合而成。坨坨肉,更是用灶火烧烤而成,入口先有股焦糊味,接着馨香便满嘴游荡。当地还有种名吃叫做川前粉,用料就是米粉,作料却多达二十余种,辛辣口味,吃起来可辣得人满头大汗,但舌却不麻,喉不干,吃完后满身舒畅,只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民间的智慧无穷无尽,沉睡谷数百年间与世隔绝,已自创了一套自己的生活体系。饮食文化在其中无疑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小菲吃得淋漓酣畅,杨星却依旧满面愁容。任何一样吃食,在他眼里都如同洪水猛兽,当端到他面前时,他避之犹恐不及。小菲心疼他,强迫他吃些东西,结果他吃完便呕吐不止,急得小菲在边上眼泪汪汪,却又无计可施。
那就还是吃葡萄吧。葡萄虽然吃腻了,但却是杨星唯一吃下去没有不良反应的东西。沉睡谷有的是葡萄,小镇两边的山上,有密密麻麻的葡萄园。正是收获季节,葡萄园里有很多采摘葡萄的当地居民,他们走进任何一家葡萄园,那家人都会慷慨地任你采摘。
天天吃葡萄也不是个事,杨星现在吃得满脸都是葡萄的绿色。第三天,他躺在夜眠客栈的房间里不愿动弹。小菲知道他是动不了了,心里就很后悔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小菲出门去找沙博商量,沙博便带他去找了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
江南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症,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我们这儿有位郎中,是家传的手艺,这些年沉睡谷居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向他寻医问诊。如果你们不嫌弃,不妨找他去看一看。”死马当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呆在屋里强。
江南带着杨星小菲去找那个郎中。郎中年纪居然不大,三十出头的模样,却生得老成,一说话眼角的鱼尾纹密密麻麻。他听完杨星的症状,沉默了好一会儿,让杨星明天再来,他要好好翻一翻医书。
杨星对这小镇上的郎中本没抱什么希望,当下便依言回去休息。
第二天,江南有事,便让杨星和小菲自己去找那郎中,说是郎中一早就让人捎话来,说找到了可以医治杨星怪症的办法。杨星强打起精神,在小菲的搀扶下,去那郎中的住所。
现在杨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郎中住的房子跟小镇上其他人家一样,陈旧阴暗,屋里成年累月飘荡着一层不散的阴霾。少年老成的郎中,穿一袭灰粗布的长褂,端坐在方桌之后,就着桌上的一盏煤油灯,正在细细翻看一本线装书。
杨星小菲敲门进来,郎中阴沉着脸,也不多言,只是起身去里屋取了一个酒瓶出来,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液体。房间里异常阴暗,那些液体在瓶中微漾,殷红的颜色让小菲联想到了血。
郎中看小菲露出害怕的表情,僵硬的脸上现出些不屑。他也不多言,打开瓶盖,递到小菲的面前,示意小菲闻一闻。小菲往后躲了躲,但还是把鼻子凑过去,闻完后“扑哧”一笑,暗笑自己多心。
那瓶中液体有种淡淡的酒香,还混合些中药的味道。
小菲将酒瓶接在手中,递给杨星。杨星皱着眉,满眼都是怀疑的神色。他把瓶口贴近嘴,试探着抿了一下。液体入喉,一阵清凉,接着,便好像有股力量瞬间注入身体。杨星精神一振,再不怀疑,大口将那液体喝下去。
小菲在边上微笑着摇头。杨星真是饿惨了,一口气,竟将一瓶液体喝下去大半。喝到最后,可能被呛着了,不住咳嗽,咳嗽时瓶口居然也不离开嘴巴。小菲便轻轻拍打他的后脊,说:“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杨星还是将一瓶液体尽数喝下,这才歇了口气。放下酒瓶时,不住地喘息。
也不知那郎中的药水里有些什么成分,杨星只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要去发泄一番。小菲看他脸上的神采,也在心里啧啧称奇。
“请问这瓶里到底是什么药?”杨星此刻对那郎中已是心悦诚服了。
郎中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是药。”“不是药那会是什么?”杨星疑惑地道,接着,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不是药,是酒。”郎中颔首。
小菲想起刚才鼻子凑到瓶口前闻到的气味,这时也想起来了,是有股挺浓的酒香。她脱口而出:“是葡萄酒。”——神奇的沉睡谷。神奇的葡萄酒。
“你这儿还有多少这种葡萄酒,我全买了。”小菲豪气地说。
那郎中摇头道:“我只有一瓶。”“一瓶?”杨星和小菲一齐失望地叫。
郎中迟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缓缓地道:“这种酒不是我能酿制出来的,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我倒可以指点你们去一个地方。”杨星脱口而出:“哪里?”郎中又微一沉吟,这才缓缓地道:“沉睡山庄,沉睡庄主。”深夜,沙博还呆在小镇唯一的网吧内。
网吧的房子也是老房子,但开业之前显然精心装修过了。四壁雪白,几盏白炽灯将室内照得通明一片。沉睡谷的夜晚,很少能见到这么明亮的地方。
四十台电脑,分成四排,整齐地排列在室内。沙博之前察看过了,机器选用tcl的十七寸显示器,赛扬1.7g的cpu、128m的内存,也就是说小镇网吧机器配置正是当前的流行配置。
这晚十一点多钟,网吧里还有二十多个少年在网上,他们噼呖啪啦敲打着键盘,有的嘴里念念有词,跟其他地方的网吧并无二致。这些少年穿着也不像沉睡谷中的成年人,只限于灰蓝两种颜色,从他们身上,可以找到很多当前外面世界的流行色彩。
沙博坐在电脑前,打开有忘忧草的那个qq,qq上还有其他一些朋友在线,但沙博无心与他们交流,只呆呆盯着忘忧草那个灰色的小图标。
忘忧草还是没有给他留言,她真的像是从网络中蒸发了一般。
沙博再打开信箱,打开忘忧草发给他的那幅图。
他还是不能弄清那幅图的含义,它是否跟她的消失有关?
沙博之前已经拿着忘忧草的照片问过了网吧的老板,一个染了黄发的小伙子拿着照片端详半天,摇头说没见过这个人。沙博不甘心,又将照片给网吧里的其他人看,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表示沉睡谷里没有这个人。
“我们这儿上网的人就那么多,大家几乎全都熟悉,这女孩要真在我们沉睡谷上的网,我们不可能不知道。”网吧老板最后说。
沙博心情郁闷,呆坐在电脑前,现在他只希望忘忧草能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现,那样,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忘忧草在骗他。
那样一个纯真得不染尘埃的女孩,怎么会是骗子呢?
十二点那会儿,沙博失望地走出网吧,镇上此时已经罕有人迹了。
小镇被一条湍急的河分成了两块儿,网吧位于河的西岸,沙博要想回夜眠客栈,必须经过河上那座铁索桥。离开网吧所在的小街,便再看不到灯火了,幸而天上悬着一弯钩月,一些蒙蒙的月华洒将下来,让视线中的青石板路面一片凄白。小镇至今还保留了日落而息的习惯,这时已是半夜,家家闭户,再没有了人声。寂静在小巷里流淌,滑过影影绰绰的屋檐的阴影,有些森然。
沙博开始迈上通往铁索桥的台阶,台阶很高,站在下面根本看不到桥。台阶两侧,是挨得很近的民居,高大的墙壁,耸出的屋檐遥遥相对,只露出极窄的一片天空,斜射而至的月光变得极其稀薄。
沙博忽然停下,这瞬间,心跳加快。
他听到了歌声,从桥的方向传来。
歌声极弱,夹杂在流水的哗哗声中,更有了些极不真实的感觉。沙博无法听清歌声唱的是什么,它时而尖锐,时而沙哑,有时又极不连贯,好像唱歌的人正在做着别的事,那歌声是无意中哼出一般。
沙博脚步有些沉重,头上出了层微汗。
——沉寂的小镇深夜,水流湍急的铁索桥上,有人在唱歌。
沙博一步步迈上台阶,铁索桥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台阶在高处,月光毫无阻隔地映照在桥上。山间雾岚很重,与月华混合,显得影影绰绰,桥的中央更似笼在一层烟雾之中。
就在烟雾之中,侧身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
女人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白衣之上,白衣便愈发白得森然。她站在桥上一动不动,怀中似乎抱着东西,歌声便从她站立的方向轻柔地飘过来。那歌声与其说是歌唱,还不如说是在娓娓诉说着什么。
沙博硬着头皮迈上铁索桥。桥的颤动惊动了那女人,她转头看了一下桥的这端,又转回头去,歌声却在这瞬间歇止。
夜晚其实并不寂静,除了水声,河两岸的高山上,还有夜鸟的悲啼,山风拂过树梢如蚕食桑叶的“沙沙”声,更多的是隐在山林间的各种小虫的鸣叫。
就是没有人声。
沙博走得很慢,似乎想让步子迈得稳一些。铁索桥在夜风中轻微晃动,沙博走到三分之一处时,山风吹过来,他的腿有些发软,心跳更剧烈了些。他看了看桥下,流水溅起许多泡沫,白花花的打着旋儿向前流淌。桥高逾丈,沙博忽然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他想到,如果自己就此从这桥上摔落下去,那么,自己就真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此时,沙博离那白衣长发的女人已经很近了,他更加小心翼翼,企图不惊动那女人,从她身后而过。
但那女人却蓦然间动了,一动,便转到了沙博的身前。
沙博悚然一惊,全身骤起一阵痉挛,只觉有些力量直奔涌至顶上。
月光下,他看到了一张凄白的脸。
女人模样生得倒颇为俊俏,只是那面孔仿似透明的一般,没有丝毫血色。女人眉峰紧锁,两行眼泪正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沙博这时明白了,原来适才听到的歌声,其实是这女人在哭泣。
女人面对着沙博,一些呜咽声源源不断地从紧闭的嘴里传出来。那些哭泣环绕着沙博,沙博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双腿微颤,只想着能尽快过桥,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但那女人站立的位置,恰好阻住了他的去路。
“你回来了!”那女人忽然说,“你回来了就好,快来看看我们的儿子。”女人说着话,身子往前进了一步,沙博下意识地后退,这才看清女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儿子吗?我带着他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为什么害怕呢?”女人哭得更伤心了,“我终于找到我们的儿子了,我找到了。”沙博头皮发麻,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他面对着女人,真想转身撒腿就跑。但那女人身上似有种东西吸引了他,他缓缓后退着,却不能转身,不能离开。
女人扑了上来,一只手抓住了沙博的胳膊,声音里带上了些绝望。
“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一看,哪怕就看一眼。”沙博挣扎着,一时却挣不脱女人的手。这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了那女人怀中的孩子身上,那瞬间,他全身僵硬,血往上撞,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除了惊惧。
襁褓中的婴儿只是一个布娃娃,那女人在抓住沙博的胳膊时,包住布娃娃的棉布松散开来,月光下,布娃娃的肚子被剪开了,一些棉絮脱落在外,上面沾满血迹,就像这婴儿刚被开膛剖腹过一般。
因为恐惧而生出力量,沙博奋力一挣,将那女人甩了一个趔趄。
沙博奋力向前跑去,那桥便剧烈摇晃起来。沙博哪还顾得了这些,一口气跑到对岸。他喘息着,在下台阶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
那女人还跌坐在桥的中央,月光下显得更加凄楚。她的歌声这时又再次传过来,幽怨且忧伤。那不是歌声,那是她的哭泣,沙博想。这时恐惧消散了许多,沙博心中充满疑惑,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胆子回身查看,急步拾阶而下。
寂静的沉睡谷,再一次让沙博觉得并不沉静。
“你一定是遇上那个疯女人。”江南微笑着说,还有些悻悻的味道。
沙博心有余悸地道:“那疯女人是谁,怎么也没人管管她。她那么抱着个沾血的布娃娃站在桥心,亏我胆子还算大的,要稍微小那么一点,不被她吓得从桥上摔下去才怪。”他吁了口气,再感慨道,“我今天算是捡了条小命。”“那疯女人说起来也挺可怜的,三年前刚生完孩子,丈夫就出去打工了。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不料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将孩子放在窝篮里,出门去河边洗衣服,回来后,孩子居然不见了。她起初在小镇上挨家挨户地找,后来又满山遍野地跑。那段时间,小镇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半夜听到她叫儿子的声音。她就这样找了一个月,最后还是没找到,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急疯了。”沙博露出同情的神色:“她那孩子失踪时有多大?”“还在窝篮里的孩子能有多大,也就六七个月大吧。”“六七个月大的孩子不会自己失踪,镇上后来没有追查这件事?”“怎么没查,疯女人四处找儿子的时候,镇上人发动起来帮着她一块儿找,当时就差把小镇翻过来了。小镇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要偷了他的儿子不会没人知道,再说,好端端的,别人偷她儿子有什么用?所以这件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沙博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同样的遭遇,不同的人。
“更让人同情的是疯女人的丈夫回来,见丢了儿子,一怒之下,将她暴打一顿后赶出家门。她不想离开家,但只要回去,等待她的必是丈夫的拳脚。后来,她就又开始找儿子了,她逢人便说,只要她找到儿子,就能回家了。”“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就像是沉睡谷里的幽灵,成年累月在外面游荡。饿了,就随便闯进哪一户人家,大家同情她,也都会给她点吃的。到了晚上,她就睡在街边屋檐下。后来有一位老太太,同情她的遭遇,把自家空闲的一间房子给她住,她这才算有了家。这两年,她疯得已经不算厉害了,平时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却经常在半夜抱着个布娃娃四处乱跑,已经吓坏了不少游客。”江南无奈地笑笑:“其实你只要知道了疯女人的事,就不会觉得她可怕了。”沙博感慨道:“这疯女人怪可怜的。”江南的一番话让惊魂未定的沙博定下心来。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他回到夜眠客栈,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仍然深夜读书的江南,向他讲述了自己在铁索桥上的经历。江南说完疯女人的来历,打了个哈欠,沙博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他站起来的时候,看到江南合上了手中的书。那书名落入他的眼中,是《人类心灵现象的分析》,作者是一个叫穆勒·詹姆斯的英国人。沙博不由多看了江南一眼,心里暗暗称奇,想不到这小镇上还有人在研究这种学术著作。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沙博已经知道了江南原是南方城市一个生意人,在那个城市,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不仅有自己的公司,公司下面还有酒店宾馆等实体。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火烧毁了公司所在的大厦,几次投资失败,让他身负巨债。
江南在跟沙博说起往事时并不避讳,坦言在他所在那个城市,很多人第一桶金的积累都跟黑道密不可分,他也是如此。在他破产之后,债主之中便有一些是黑道中人。他们给他所下的最后通牒就是:拿不到他的钱,就拿走他的命。
江南星夜远遁,逃离那个城市。后来在中国几经辗转,期间不断躲避仇家的追杀,最终来到了这世外桃源的沉睡谷。
“小镇上民风淳朴,非常易于生存,而我经历这么多波折之后,已再没有了昔日的雄心,便在小镇安了家,开办了这家小客栈,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沙博当时对江南满心钦佩,真看不出来,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居然有着如此传奇的经历。
江南又摇头笑道:“后来在这小镇呆久了,我才知道,这小镇其实并非我当初想的那样简单。我自觉自己的经历已经很不寻常了,但是,这小镇上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经历更为传奇,也更为神秘。”沙博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知道你看过古龙一本叫《绝代双骄》的小说没有,小说里有一个恶人谷,里面的人全都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逃到那里。这沉睡谷便很有些那恶人谷的味道。在这里有许多人你都不能小觑,因为很可能在他到沉睡谷之前,都是雄霸一方的风云人物。”沙博睁大了眼睛,心里的惊惧已经到了顶点。
——传奇的沉睡谷。神秘的沉睡谷。
当沙博问起小镇上都有哪些人是昔日的风云人物时,江南却摇头:“大家来到沉睡谷,自然都抱着隐姓埋名,终此一生的念头,我们又何必要记住他们以前的名字呢?”江南这样说,沙博便不好再问了,但心里却开始对这沉睡谷保持了一份戒心。
这晚,沙博告别江南回房睡觉,在经过走廊时,又看到了那个穿绿裙的女子雪梅。雪梅依然面无表情,在经过沙博身边时,眉眼都不抬一下,只当沙博是隐了形一般。沙博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有了一些异样感觉,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
这真是种奇怪的感觉,第一次来沉睡谷,怎么会见过这个女人呢?
而且,这女人是江南的妻子,江南说,这是他来到沉睡谷后娶的老婆,他们成婚已有六年。
杨星终于可以吃东西了。
喝完那瓶葡萄酒,他的体内积聚着一些汹涌的力量,他发泄的方式就是带着小菲,出去吃了整整一天。后来实在吃不动了,他手捧着肚子,不得不张大了嘴以助喘息。这一天里,小菲始终笑眯眯地跟在他边上,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甚至比他还要开心。
杨星的病好了,他们便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当中了。
小菲心里还在想着一个问题,不知道杨星的病以后会不会复发,所以,在离开沉睡谷之前,一定要多找一些那样的葡萄酒带回去。
杨星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胃口出奇的好,这么些日子忍饥挨饿,他简直饿惨了,这回要一次全补回来。他心里庆幸这一趟沉睡谷来得值得,否则,这种怪病不定得缠身多久,说不定哪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现在这社会,被饿死实在是件挺丢人的事。
傍晚的时候,杨星蹒跚地在小菲的搀扶下回客栈。
他吃得实在太饱,肚子胀得身子都有些失重。
天还早,秦歌与那瘦子这两天结伴出游,还没回来,沙博一到沉睡谷便心事重重,行事神秘,这晚也不知道一个人跑哪去了。他们进门先与客栈老板江南打个招呼,便回自己房中。
因为不是旅游季节,夜眠客栈的生意不是太好,除了杨星这一行人,便没有了其他旅客。客房在后院,显得异常寂静。
杨星和小菲回到房里,先躺了会儿,休息得差不多了,杨星来了精神,一把就把小菲抱到了怀里。
他们从杨星患上怪病起,已经好久没有亲热过了。
小菲是个小巧玲珑型的女孩,杨星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把她扛在肩上。杨星第一次在校园里发现小菲,便喜欢上了她。小菲穿着时尚,动感十足,一头短发张狂地随着她的动作不断起伏。杨星通过其他人打听关于小菲的情况,知道了她的家在江南一个非常著名的县城里,那县城在中国百强县中名列前茅。小菲的父亲经营着一家箱包厂,据说在数年前便已跻身百万富翁的行列。小菲的家世让他着实犹豫了好长时间,但最终,他还是向小菲展开了攻势。也许某一天,小菲的家世会成为俩人之间的阻碍,但拥有那样一段美好的日子,也足以让人欣慰。
第一次把小菲拥在怀里,杨星便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女孩。
小菲像是一个动感十足的小太阳,轻易地便在他心里洒满阳光。她简单纯稚的个性隐藏在张狂的外表之下,爱情在她眼里,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既然爱了,便要付出自己的所有。
她看到杨星长期只有两身衣服换来换去,便主动买了衣服送到他宿舍里;她见到他每次去食堂吃饭总是点些青菜,便主动在他的饭卡里充钱,并在下次约会的时候,替他买上一大包零食。相处中有那么多的细节让杨星感动,甚至他还生出了惭愧的感觉。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会内疚的。”他对小菲说。
小菲颇不以为然:“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我老爸每月不经我同意,在我卡上充那么多钱,怎么也花不完,现在找到你这个冤大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小菲这样说,杨星便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用不经意的态度来化解了杨星的尴尬。
后来,杨星跟小菲说起了自己的家庭。
杨星的家在苏北的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一家街道办的皮鞋厂的工人,一生老实巴交,生活过得也颇为拮据。他们年轻时一直没有孩子,据说当时也跑了不少医院,但却依然如故。杨星父母当时都已绝望,心里只当这辈子真要绝了后,却不料杨星父亲在四十岁那年,杨星母亲突然有了身孕。高龄产妇生产是件很危险的事,但夫妻二人态度都很坚决,一定要让这孩子来到世上。
杨星的童年在百般溺爱中度过。
后来上了学,父母对他依然溺爱,但是,年幼的杨星渐渐地觉出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他虽然在学校里也可以跟别的同学一样,穿上崭新的校服,在春游时带上各种好吃的,但是,他从父母苦涩的眼睛里,知道自己每得到一样东西,父母便要为之辛苦好长时间。当时那家皮鞋厂早已停产,父母都已下岗在家,父母便每天骑着一辆三轮车,去批些蔬菜来,在农贸市场上卖。每天晚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还经常为要儿子买一些他喜欢吃的小吃,或者学习用具。
父母从来不到杨星的学校去接他,因为他们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们怕出现在儿子和他的同学面前,会让儿子难堪。
懂事的杨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夜里,他独自起身,来到父母房间。拉开灯,他看着床上酣睡的父母,眼泪悄悄从眼帘滑落。他就在那时发誓,终有一天,他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别人有的,他们也一定会有。
就这样,他默默把这个心愿藏在心里,用心读书,直到高中毕业,顺利地考上了现在所在的这所大学。
这时家里的经济情况似乎略有好转,父母所在的街道鞋厂被一家大企业收购,他的父母作为退休职工,每月可以按时领取退休金,加上这些年,父母仍然在市场上做些小买卖,所以手上还有些积蓄。
这些积蓄全都用在了让杨星完成学业上。
小菲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听完杨星的叙述,立刻就对那对含辛茹苦的老人生出许多尊敬来。
杨星坦白说出自己家庭的情况,小菲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她在寒假期间回家跟家里人说起了杨星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小菲父亲像小菲一样,一点都没有嫌弃他的家境贫寒,而且,小菲父亲还让小菲在学校里,尽最大可能帮助杨星。只有贫寒出身的孩子身上才能迸发出超常的斗志,而这些斗志,却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小菲父亲这样说。
这个暑假,小菲起初骗家里人说跟同学外出旅游,后来钱花得差不多了,她便向父亲坦言杨星得了怪病,自己要留在学校照顾他。父亲并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还在她的卡上打上了足够花的钱。
如今,在这离家数千公里之外的偏僻小镇沉睡谷,杨星的怪病终于痊愈,小菲打心眼里高兴。现在回到房间,久违的温情又重新出现在俩人之间。
杨星疯狂地吻着小菲,吻到她透不过气来。
敲门声忽地响起。
杨星停止了动作,懊丧地皱紧眉头,做了一个扫兴的表情。小菲便在他脑门上重重一拍,起身理了理衣服,过去开门。
门外居然站着谭东和唐婉。
俩人离开夜眠客栈,便再没有和大家联系过,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突然出现,不由得让小菲杨星生疑。杨星这时也赶紧过来,站在小菲身后。
谭东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他只是陪着唐婉前来。而唐婉却面色红润,显然这三天心情不错。唐婉微笑着将一摞红纸片递了过来,小菲下意识地便接在手中,低头看去,原来是一摞请帖,她再抬头时,便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我们要结婚了,请你们参加喜宴。”唐婉说。
小菲和杨星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小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要结婚?在这里,结婚?”唐婉微笑:“是,就在这里结婚。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只请了你们几个宾客。”小菲还想说什么,杨星抢着说:“那恭喜你们了,到时我们一定去。”“婚礼就在明天,明天晚上,你们只要来喝喜酒就行了,不要带什么礼物。”唐婉顿一下,接着说,“秦歌沙博俩人不在,他们的请帖想请你们转交。”杨星连忙一迭声地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事包在我们身上。小事。”唐婉道了谢,也不多说,微笑着道别,与谭东转身离去了。从始至终,谭东都绷着张脸,不发一言,真的跟唐婉的贴身保镖一般。
关了门,小菲忍不住发出低呼:“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两位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结婚,肯定是脑袋里进水了。”杨星呵呵一笑,拉过小菲,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这孩子吧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爱动脑筋。他们结婚,不正符合我们开始对他们的猜测吗?”“你只说了他们在躲避什么人,没说要结婚。”杨星叹口气:“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俩人是私奔的一对亡命鸳鸯。”小菲想了想,立刻就想明白了:“你是说这俩人在躲避的人其实是他们家里人,因为只有家里人才会阻止他们结婚。他们逃到这里,根本不是旅游。”“而是结婚!”杨星笑眯眯地说。
小菲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止住了笑容:“但是那个瘦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是唐婉和谭东的家里人,在那个彝家小城,谭东根本不敢出手打他。”这是杨星也猜度不透的。他摇摇头:“别人的事,咱们少管。不正常的人肯定会有不正常的事,那些都跟咱们没关系。”杨星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了些狡黠的笑容:“咱们还是进行该进行的事吧。”小菲一巴掌拍他脑门上,嘴里骂一声“讨厌”,但还是跟着杨星的身子倒在了床上。
后来秦歌与沙博的请帖,杨星就放到了他们的房里。
九点多钟那会儿,先是秦歌和那瘦子回来了。俩人不知道在哪里转了一天,都显得很疲劳。秦歌回房看到请帖,听到隔壁还有人声,就出门问杨星是怎么回事。杨星把事情说了,秦歌哈哈一笑,心领神会,也不多言,回房睡觉。
到了深夜,杨星跟小菲睡得正熟,忽然听到重重的敲门声。那简直已经不是敲门而是砸门了。杨星开灯下床,满肚子不高兴,到门边粗声粗气地问:“谁?”“是我!”是沙博的声音。
杨星赶紧把门打开,看见沙博一脸惶然,手里拿着那张请帖立在门边。
“老沙你精力过剩到街上溜达去,干嘛吵我们睡觉呀。”沙博不理他的牢骚,将请帖举到他面前:“这请帖是怎么回事?”“你不能问秦歌呀,请帖的事儿他全知道。”“他不知道!”沙博重重地说,“我刚才问过他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符号是谁画上去的。”“符号,什么符号?”沙博摊开请帖,只见在请帖内文处,有一个铅笔画成的图形。图形是一个中空的粗十字架。
杨星记得自己送请帖到沙博房里的时候,把俩人的请帖分别放在俩人的床上。当时为了不要放错,他还特意把请帖打开看了名字。他根本不记得当时是否在沙博的请帖上看到这个图案。
——但就算这图案是后画上去的,这就能让沙博如此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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