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的车站只是一块空地,如果没有当地人指点,你根本就别想找到。瘦子这天一早就出现在那块空地上,带着他所有的行李。空地上停着他来时坐过的那辆中巴车,车门关着,司机还没有来。
跟瘦子站在一块儿的,还有两个当地人,他们一个是一家布店的老板,要出山去进点货;另一个是个大学生,就读于南方一所师范学院。现在虽然没到开学时间,但他跟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约好了,要用假期去山东的一个老区去做考察。
这三个人在中巴车边上已经等了好长时间,还是不见司机来,那布店老板和大学生都很焦急,一个怕耽误了生意,一个怕错过了与老师同学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而这三人中,最焦急的是瘦子,他现在迫不及待要离开沉睡谷,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害怕。他走得很匆忙,不仅没跟同来的秦歌沙博等人打招呼,连退房手续都没办,几百块钱的押金也弃了不要。
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着急离开沉睡谷?
他从生活的城市,一路跟踪唐婉,辗转千里,来到这偏僻的小镇。在那彝家小城,为了赶上那趟来沉睡谷的车,他在连遭谭东两次重创的情况下,仍然要登车同往。而现在,他却如此匆忙地离开,好像一只仓皇逃窜的受伤野兽。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发生,在他昨夜偷窥过谭东与唐婉的窗口之后。
莫非他从那个窗口内看到了让他极端恐惧的事情?
瘦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他不说的事,便绝对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很快就知道想离开沉睡谷,在这天居然也成为一种奢望。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告诉他们,中巴车今天开不了了,因为司机死了,在铁索桥上。
布店老板和大学生立刻现出懊丧的表情,但随即,好奇便取替了懊丧,他们拉住来报讯的人,问那哑巴司机的死因,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人往铁索桥的方向下去了。
瘦子仍然站在中巴车边上,好久都不动一下。此时,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一片,只觉得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必定对他要造成极大的伤害,偏偏他又根本无力来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后来他慢慢离开中巴车回夜眠客栈的时候,心里想到,也许自己该主动做些什么了。
那哑巴司机横躺在铁索桥上,脖子和脚各搭在桥两边的铁索上,竟好像有人用他的身体代替了断裂的几块桥板。
他的死因是被人用乱刀捅死,致命的一刀从胸前刺入,穿透了心脏。其余的刀口都在背上,显然是哑巴倒地死去后,凶手又残忍地一阵乱刀刺入他的后背。
如果凶手只想杀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在哑巴死后,仍然还要刺那么多刀。唯一的解释是凶手对哑巴恨之入骨,杀死他之后仍然不能泄其怨恨,故而再乱刀刺入。可是哑巴在镇上好人缘,加上身有残疾,这么些年,连和别人吵架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呢?
那么现在只能有最后的解释了,那就是——夜叉。
只有一个丧失理智,没有人性的人,才会这么凶残,将人杀死后,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这是一种典型的暴力宣泄。
神秘的夜叉,凶残的夜叉,又要在沉睡谷中掀起血雨腥风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秦歌沙博当然不会错过,他们在河堤上看了一会儿,那两个穿警服的人抬着哑巴的尸体过来时,他们还上去查看了一下。
尸体很快被抬走,围观的人群也将散去。
沙博凝眉对秦歌道:“昨夜那白衣女子引我们去墓地,这件事显然跟她没有关系。”秦歌点头:“看来这沉睡谷中的怪事还不止一桩。”俩人一齐回夜眠客栈。
昨夜睡得迟,俩人都有些疲惫,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问题的关键是找到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所以,他们决定这俩天多留在客栈里,一来可以等待雪梅出现,二来可以留意江南。
走在小街上,沙博正好看见杨星跟小菲在一家临街的小饭馆里吃早餐,便与秦歌一块儿进去。进门的时候,杨星迎面急奔而出,几乎撞上了沙博。沙博赶忙闪身避开,却见杨星也不说话,奔出门外便蹲到墙角,“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小菲这时也跑过来,想和沙博秦歌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杨星,先出门蹲到杨星身边,轻轻抚摸他后背,好像这样就能让杨星舒服些似的。
杨星吐得七荤八素的,好容易吐完了站起来,用纸巾擦干净嘴角,那脸上又露出极度凄惨的表情。沙博与秦歌这时才走过去,沙博已经料到杨星的旧病又犯了,但还是问了一声:“又不能吃东西了?”杨星无力地点头,小菲却脱口而出:“葡萄酒,我们一定要再去找几瓶来。”原来这天早上,杨星跟小菲也去桥边看死人了,但他们回来得早,路上肚子饿了,就到这家小饭馆来吃早餐。杨星因为前几天胃口很好,所以这会儿还跟上两天一样,猛吃一通。却不料东西吃肚里去,胃里很快便翻江倒海折腾开了,那种感觉正跟前段时间一样。他嘴里大叫不好,强力忍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出门去把吃的全都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不能吃东西的毛病又复发了。想一想吃不下东西的那些日子,杨星现在都快要疯了。吃不下东西的滋味,比死还要难受。
但是小菲脱口而出的“葡萄酒”三个字,却让杨星心头一亮。
只有找到葡萄酒,他的病就能好。现在看虽然不能根治,但是,起码他能正常地吃下东西。葡萄酒,现在杨星满头脑都是那些紫红色的液体,而且,他的舌间竟在瞬间溢起些那葡萄酒的清香。
“去找葡萄酒,去找葡萄酒。”杨星喃喃念叨了两遍,竟转身就走,走出数米了又转回来,脸上现出些迷惘的表情。他说:“去哪儿找葡萄酒?”沙博秦歌本来心情挺沉重的,现在看杨星的样子,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杨星便瞪起了眼:“有没有点同情心,看我这样你们开心是不是?”沙博秦歌赶忙表情严肃起来,秦歌说:“嗯,快去找葡萄酒。”“我知道要找葡萄酒,关键是现在到哪里去找。”杨星还瞪着眼睛,显然心里着急,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暴躁了。
小菲这时也在边上冲秦歌道:“你脑袋瓜子转得快,给我们支两招吧。”秦歌冲着沙博苦笑:“我要是神仙就好了,立马给你们变两箱出来。”杨星说:“我不管,反正到这鬼地方来是你牵的头,我出什么事,那账全记你头上去。”秦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沙博在边上打圆场:“这事,我们还是回去商量吧。”四个人一道回夜眠客栈。客栈里很安静,连江南都没有像往日那样坐在前厅的桌边看书。一个人都没有。这家旅馆里只有江南夫妻两人打理,但老板娘雪梅却深居简出,一天难得见一回,平常都是江南坐在外面。沉睡谷一星期只有两趟车,所以如果有客也都在车到的那两个晚上,江南要有事,便直接出门,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江南夫妻住在后院的一间房里,与前面的客房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只要站在客房走廊的尽头,便能看到天井后面的平房。
平房的门整日紧闭,据这几日得到的印象,老板娘雪梅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连一日三餐都不露面。
经过那走廊时,秦歌和沙博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到后院,想雪梅此刻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呆在房里。后院悄无人声,他们心中的疑问无法得到确定。
进了秦歌与沙博的房间,小菲把门关上,秦歌又不经意地过去留了一道缝,这样,如果雪梅从后院里出来,他们在门内便能看到。杨星与小菲此刻只关心葡萄酒的事,所以根本没在意秦歌的小动作。
“现在开始说葡萄酒的事。”杨星迫不及待地说,好像生怕众人忘了一般。
“那就说葡萄酒。”秦歌苦笑,“不说葡萄酒你能让吗?”杨星满意地点头:“那你说,我们上哪能找到那葡萄酒?”“我不是神仙,我只能帮你们分析一下,能不能找到那还是说不准的事。”“一定要找到!”杨星忽然尖叫了一声,叫得那么突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怔了怔,声音缓和下来,“你们不知道吃不下东西那滋味。”秦歌与沙博这时面色才真正凝重起来,刚才杨星蓦然尖叫的神态,他们清楚地看在眼里,在那瞬间,杨星的脸狰狞了起来,眼中露出全然不顾一切的疯狂。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它却让秦歌和沙博都警觉起来。
“葡萄酒能治病,以前没听说过,这酒必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秦歌说,“杨星你抽空到镇上去转一转,找不到那种葡萄酒,买两瓶别的牌子的来试一试。”“我们早就试过了。”小菲抢着说,“那次在郎中家出来,我们就到镇上所有店铺里转了,没有一家有那种葡萄酒卖。别的牌子的倒有几种,但杨星喝起来,连味道都不对劲。”秦歌点头:“那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一定要找到那种葡萄酒。”杨星点头,想说话,又忍住了,显然刚才的尖叫让他变得小心起来。
“那种葡萄酒我们听客栈老板江南说过,是在附近的沉睡山庄里酿制出来的,而那种酒,却不在当地销售,只是每月分发一些给当地居民。如果真这样,情形还不是太坏,只要你们不怕辛苦,挨家挨户去问,说不定有人家没喝完,那样你们就走运了。而且,葡萄酒这东西,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它没它照样过日子,所以,我估计,肯定会有人家存有这种酒。”杨星小菲不住点头,他们心里不得不佩服秦歌分析事物的能力。
第一次见到秦歌是在那家中环酒吧里,秦歌个头不高,模样一般,留着小平头,身体偏瘦,皱眉或者微笑时,眼角便涌上几道褶子。这样的人丢在人群里你拣都拣不出来,杨星和小菲当时根本没有在意这样一个人。
或者越是看起来平凡的人,身上越有不平凡的地方。
现在杨星和小菲连一点小觑秦歌的念头都没有了,而且,他们对秦歌还生出了一些依赖。
杨星说:“我们呆会儿就出门挨家挨户地去找。”“万一,”小菲犹豫着说,“万一我们在那些人家里找不到呢?”“那就只能去沉睡山庄了。”秦歌凝重地说,显然这念头早已存在他脑海里。
沉睡山庄,百年前无数村民与山匪离奇死去的地方,夜叉也是从那里复活,开始祸害沉睡谷。还有人说,曾在深夜,听到耳边响起厮杀呐喊之声,那是死去的村民与山匪仍然在战斗。百年沧桑过后,夜叉重新开始在沉睡谷的夜里游荡,那么沉睡山庄呢,那些死去的村民与山匪呢,是否已经结束了他们的厮杀?
杨星跟小菲出门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到镇上的人家去找葡萄酒。
房间里的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竟然有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提到沉睡山庄,我身上会有种寒意?”沙博说。
秦歌笑了笑,却笑得极不自然:“你可能是听江南的故事听的,反正我是不相信沉睡山庄的传说,你也说过,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沙博点头,觉得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
又过了会儿,沙博说:“你刚才注意到杨星尖叫时的表情没有?”秦歌凝重地点头:“你觉不觉得那种表情似曾相识,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不错,我想起来了,那种表情我在谭东的脸上看到过。”“在那彝家小城,他从宾馆里冲出去的时候。”“还有在车站,他站在车门前,把那瘦子踢飞出去的时候。”谭东性格怪僻,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杀气。而杨星是个随和开朗的人,他们脸上怎么会出现相同的狰狞表情?那种表情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当你面对时,你便会不由自主打心里生出一些寒意。
“在人的本性中,潜藏着一些原始的恶的冲动。但因为我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各种约束,来自内心世界的自我约束。与来自道德法律等一切规章制度的外部约束,这样,那些恶的冲动便被平息下来。但平息并不等于消失,它就潜藏在我们内心深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与诱导,它们便会重新苏醒过来。当它强大到足以击溃我们的心智时,那么,这个人就会变得疯狂,变得歇斯底里,就会做出许多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来。”秦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只希望我们几个人,平平安安地来,也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沙博心头沉重,现在除了要找老板娘雪梅出来,弄清忘忧草之谜,又增加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替杨星找到那种葡萄酒。两件事看起来好像都挺容易,但是在它们背后,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不可知的变故。
沙博说:“我们光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直接去找老板娘。”秦歌摇头:“找那个雪梅一定得避开江南,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很少离开,现在你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呆在房里?”“那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开,在他还没有怀疑我们之前。”秦歌苦笑:“只怕我们一来他已经有所警觉,想骗过他,应该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不过,我们倒可以试一试,只是要做得不着痕迹,否则,一旦他察觉我们的目的,若抢先做出些于我们不利的事情,只怕我们谁都没法应付。”沙博无语,他承认秦歌的顾虑是正确的。
“还有一个办法。”秦歌说,“老板娘的名字叫雪梅,如果我们能确定她也姓颜的话,就能断定她和墓里那忘忧草,也就是颜雪萍是姐妹关系。这样,我们可以想办法打听她们老家的地址。她们姐妹年龄不大,再加上偏僻的地方人结婚早,她们的父母说不定还在世,找到她们的父母,也能够知道很多情况。”沙博赞同秦歌的想法,接着,俩人便分好了工,沙博留在夜眠客栈中,秦歌出门去打听雪梅老家的地址。
两天过去了,秦歌和沙博全都一无所获。
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后院的房门始终紧闭,老板娘雪梅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第二天的下午,江南出去了一趟,沙博站在客栈门口,眼见着他的背影走到了小街的尽头,便飞快地跑到后院去,却见后院的屋门上了锁,屋内鸦雀无声。沙博听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雪梅不在屋内。
另一边的秦歌轻描淡写地向很多人打听了开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兜了一大圈后把话题扯到雪梅身上,被问的人便都住了嘴,竟似谁都不知道雪梅来历一般。
两天下来,俩人都有些失望。但是,那边的杨星就不仅是失望了,他跟小菲真的挨家挨户去问,结果是谁家都说没有那种葡萄酒,有些人看杨星蔫蔫巴巴的样子,便好心地告诉他,要找葡萄酒,得去沉睡山庄。
杨星快要疯了,再找不到葡萄酒,他真的要疯了。
所以,第三天,他跟小菲没有告诉秦歌与沙博,便偷偷去了沉睡山庄。他们想,反正沉睡山庄里的酒酿出来就是拿去卖的,卖给谁都是卖,只要有钱,不相信他们就不卖给他们。
他们知道关于沉睡山庄的传说,所以,特别选择了上午十点多钟去。十点多钟那会儿阳光灿烂,在所有关于鬼的传说中,鬼都不曾在阳光中出现。
传说中的沉睡山庄现在就伫立在他们面前了。这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建筑,大约占地十余顷,墙壁都用大块的青石砌成,显得坚固异常,墙高两丈有余,顶上是倾斜的屋檐,铺上密密麻麻的灰色弯瓦。山庄所在的山地非常平坦,山庄周围,还有阔宽的空地,当初修建这座城堡是为了抵御山匪,四周留下空地,山匪来攻便无所遁形。城堡只有一个大门,宽约五米,高十余米,上方呈半圆形。大门是两扇漆成黑色的木门,敲上去声音低哑,显然是实心的厚木板做成。
杨星又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他饿得脸色发菜,眼睛里都现出一片鱼肚的灰暗。更重要的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已经跟小菲吵了好几架。小菲此刻对他是又气又怜,暗地里也发着狠,等到找到葡萄酒治好他的病,再来跟他算这几天的账。小菲能这样想,说明她还是个懂事的女孩,但杨星偏偏不领她的情,还要借故发作。小菲气哭了两回,转头抹干眼泪,却抹不去眼里的委屈。
到了晚上,俩人在房间里,小菲会非常耐心地服侍杨星睡下,杨星也会突然之间,就对白天的事内疚起来,他抱住小菲,眼里流出泪来,一迭声对她说“对不起”。小菲哪里真能怪他,但想想白天的委屈,也跟着流泪。原本活泼开朗的一对少年人,抱在一块儿哭成了一对泪人儿。
半夜的时候,小菲忽然被屋里的动静惊醒,她睁开眼,看到屋里的灯亮着,杨星只穿着短裤,趴在墙角,一只手迅速伸出去,捂住了什么。小菲奇怪,便没做声,要看杨星到底在做什么。杨星一只手握成拳,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嘴里去。
小菲发出一声尖叫,吓到了杨星。他怔住的时候,一条壁虎的尾巴从他嘴唇间落了下来,掉在地上还不停地扭动。
那晚小菲冲出去呕吐的时候,杨星就满脸绝望地倚墙坐在地上。他一拳击在还在扭动的壁虎尾巴上,已经非常后悔做出的事。但是他实在太饿了,看到那个壁虎的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小菲呕吐的声音不断传来,杨星呆呆在听着,眼睛里又落下泪来。晕黄的灯光在他眼里变得模糊,模糊之中,一张脸却清晰起来。那惨白的面孔,像湿了水的石灰,凹隐下去的五官与头发上,都凝结着冰霜。他嘴巴微张,眼睛却瞪得很大,灰暗的瞳孔里已经再没有了神采,好像连目光都在射出的中途被冰封冻结。那是个老人,他的脸上已满是褶皱,现在那些褶皱也变成了湿石灰的颜色。
——那是杨星的父亲。杨星想起来便忍不住要落泪的父亲。
——难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都是父亲对自己的惩罚吗?
杨星陷入惶惑之中。
小菲推门进来,她已经洗干净了嘴角,神色也异常沉静。她过来拉住杨星的手,说:“我们明天就去沉睡山庄,去找那葡萄酒。”这晚的后半夜,俩人都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黑暗里,虽然俩人一动不动,但心里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而且,俩人头一回躺在床上离得那么远。小菲心里也想能挨得杨星近一点,但是,想到那截从他嘴唇中间跌落下的壁虎尾巴,她心里就会一阵恶心。
恶心与情感无关,它只是纯粹的一种生理反应。
而杨星的心情,就像一个做错事得不到原谅的孩子,有些委屈,有些难过,还有些伤心。他想,小菲会不会就此开始讨厌自己?
这是异常难熬的一夜,但再难熬的夜也有终点,阳光终于升起,崭新的一天又降临在这世界上。杨星睁开眼的时候,小菲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头等他醒来。
小菲说:“我们去沉睡山庄。”于是,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杨星与小菲便出现在了沉睡山庄的大门前。圆型的城堡像传说中魔鬼的宫殿,现在,他们就要进入到这魔宫之中了。
紧闭的大门“吱呀吱呀”颤抖着,终于打开。两个穿蓝粗布衣服的精壮男人分别把两扇门推向两边,杨星和小菲下意识地向后面退了两步,这时,门里正中间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白衬衫黑裤子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头发很短,根根向上直竖,皮肤略黑,但脸上线条柔和,两边嘴角微往上翘,这种面相的人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他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甚至带着些微笑,注视着敲门的这两个年轻人。
“你们有什么事吗?”这中年人问,继而又自语道,“已经好久没人敲这扇门了。”杨星小菲对望一眼,小菲上前一步道:“我们想来买酒。”中年人皱眉道:“买葡萄酒?”“不错。”杨星上前一步,与小菲并肩而立,“我患上了一种怪病,什么都不能吃,只有喝了你们酿制的葡萄酒,我才能吃下东西。”中年男人“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杨星:“想不到我们的葡萄酒还有这种功效。”“我们在镇上找了三天,镇上的人都说,只有你们沉睡山庄才有那种酒,所以,我们才找到这里,希望能从这里买到那种酒。”小菲说。
中年男人再“哦”一声:“看来我实在是不能拒绝你们的要求。”杨星脸上露出喜色:“那我就先对你说声谢谢了。”中年男人摆手:“你先不忙着说谢,首先我得确认能治你病的那种酒,是不是我们山庄酿制的。”他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先进来,我带你到酿酒车间去,如果你确定你需要的确实是我们的酒,我们再商量。”杨星与小菲迟疑了一下,心里都有些畏惧。
那中年男人笑了:“山庄里好久没有客人来了,既然你们敲了门,那就是我的客人,我也想跟你们聊聊外面世界的事。在这山旮旯里呆久了,外面世界什么样我几乎都忘了。今天,难得有两位客人临门,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杨星与小菲还在迟疑,他们实在不愿迈进那让他们畏惧的门。
中年男人面色冷了冷,显然已经看出俩人心里的畏缩:“你们不会连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吧。”杨星与小菲再对视一眼,杨星还在犹豫,小菲率先点头。于是,那中年男人笑了,也不说话,转身自顾缓缓入内,后面的杨星与小菲无奈,只能跟在后面。
进入城堡,中间是一个圆型的广场,大约半个足球场大小。广场上空无一物,地上亦用青石铺成。广场周围,是一圈环型房屋,屋前照例有走廊,一眼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房门。这一圈环型房屋后面,还有一圈环型楼。环型楼的外墙便是城堡的外墙,上面的屋脊从高处倾斜下来,与内环房正好形成一个阶梯状。杨星记得以前在网上,好像见过这种结构的建筑,只是,这沉睡山庄,要比他在网页上见过的要大了许多。
中年男人引领着他们向一侧走去,他脚步慢了下来,等后面的杨星与小菲跟上来:“不知道你们参观过酿酒厂没有?”小菲摇头:“没有。”“那今天我就带你们参观一下酿酒的全过程,这样,你们这一趟山庄之行就不会全无收获。”小菲与杨星心里着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忘了向你们介绍一下我,我姓杜,我的年龄可以做你们的长辈了,但是,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叫我的名字,杜传雄。”杨星与小菲点头示意,也都说了自己的名字。小菲眼珠转了转,问道:“我在外面听镇上的人说,沉睡山庄主人是个特别有本事的人,我们对他也特别仰慕,不知道我们今天有没有机会见到他。”杜传雄眉峰皱起:“小镇上的人是这么说山庄主人的?”“还不止呢,山庄主人在他们嘴里,都快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杜传雄哑然一笑:“你们看我哪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杨星和小菲齐声惊道:你就是这山庄的主人?“杜传雄笑道:我好像没有必要冒充我自己。”杨星和小菲虽一开始就料到这杜传雄不是凡人,但还是没想到他就是沉睡山庄主人。小镇上的人把这山庄看得如此神秘,对山庄主人更是崇敬有加,在江南口中,山庄主人深居简出,甚少与外人打交道,而他们俩人一入山庄,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山庄主人。这山庄主人居然还如此随和,身上哪里有一点想象中的诡异气息。杨星小菲俱都松了一口气。小菲更是笑着说:我们只是觉得吃惊,没想到传说中的沉睡山庄主人,竟会这么随和。杜传雄呵呵一笑,竟是默认了。
他领着杨星小菲走到一扇门前,门边有穿蓝布工作服的工人主动开了门,他做个请的手势,便带头进到门里,杨星小菲紧紧跟在他后面。
房间并不算大,大约二百个平米,一进门,空气里便弥漫着葡萄的味道。屋里的地面,是垫高了的木地板,几架形状大小不一的机器整齐排列,几个工人在机器边操作。
“这里是我们的挤压车间。传统的葡萄挤压是工人赤脚在木桶里踩压葡萄,但因为效率低与不卫生,早就被淘汰了。我们现在用空气压力挤压法。”杜传雄示意边上的工人具体操作一下,只见那工人将几大桶葡萄从一个凹槽里倒进机器,然后按动按钮,一阵挤压声音过后,一根管子里便流出了嫩绿色的液体。
“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用来做葡萄酒的原汁。”接着,杜传雄又带他们去了发酵车间,这房间里堆积着许多木桶。
杜传雄说:“这些木桶都是发酵用的,外面很多大酒厂已经不用木桶发酵了,但我们还坚持使用,因为木头能给葡萄酒增加香味。比如红木可以增加一种淡淡的,几乎觉察不出来的香味,而橡木桶的味道就很浓。我们必须按照不同需要,选择不同种类的木桶。”这时杨星与小菲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对眼前看到的真的生出许多兴趣来。
小菲说:“想不到酿酒还有这么多讲究,今天真算是开了眼界。”最后,杜传雄带他们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这房子在外环楼的楼底,空旷极了,还有些阴森的感觉。房子里,秩序井然地排列着好多一人高的大木桶。
杜传雄介绍说:“这里就是酿酒最后一道工序了,发酵完的酒装桶后放在这里,让葡萄酒完全熟透。这里,我们为不同的年代设定了不同的区域,这个不用我解释,你们也该能理解。”“我们知道,年头越久的葡萄酒越值钱。”小菲说。
杜传雄微笑点头,算是对小菲的赞许:“现在,你们就可以尝一尝我们酿制的葡萄酒了,如果确信是你们需要的,我一定会满足你们的要求,为你们备上一些带回去。”杨星小菲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办到了,立刻喜形于色。杜传雄敲打身边的木桶,四处望了一下,却没找到可以用来装酒的器皿,便对杨星小菲道:“我带你们先去休息一下,顺便让工人去样品房拿些酒来,这里的酒是密封的,而且,我也不能保证它们是否已经熟透。”这时候杨星和小菲对杜传雄简直可以说是感激涕零了,哪还能不依他的话做。当下,杜传雄便带他们去了一间像是客厅的房子,然后站在门边,吩咐一个路过的工人去取瓶样品酒来。不多一会儿,那工人拿了一个酒瓶和两个高脚酒杯跑来,递到杜传雄手上。
杜传雄将两个高脚杯里都倒满酒,分别递到杨星和小菲手中。
“古书里记载喝葡萄酒最好用夜光杯,我们没有夜光杯,就用这高脚杯代替吧,好在玻璃杯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酒的色泽。”杨星和小菲端酒在手,哪里还顾得上装酒的是夜光杯还是高脚杯,特别是杨星,他握酒的手有些微颤,当杜传雄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喝了下去。小菲这几日在镇上到处寻找这种酒,如今它就在自己手中,心里不禁对它也生出许多好奇来,当下,也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口异常甘甜,觉不出一点酸味来,入喉后只觉一股幽凉直沁入到五脏六腑之中,又渐渐疏散到全身各处。
小菲只是觉得这酒好喝,倒没什么其他感觉,边上的杨星却已经精神大振,连声叫道:“就是这种酒,就是这种酒。”杜传雄笑得很开心:“既然这样,你们二位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些酒,让你们带回去。”杨星与小菲连说多谢,杜传雄也不客气,颔首过后便出门而去。
杨星与小菲坐在椅子上等杜传雄回来,小菲感慨道:“想不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办到了,这回,你又能大吃特吃了。”杨星笑得眉眼都连到了一块儿:“我只希望,这位庄主能替我们多准备些酒。”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菲有些着急,她站起来踱到门边向外张望:“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又自言自语道,“这位周庄主看起来这么随和,真不知道小镇上的人怎么会把他看得那么神秘。而且,这沉睡山庄好像也没什么诡异的地方,我看,那些传说多半是人杜撰出来吓人的。”小菲听身后没有动静,回过身来,看到杨星竟然身子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小菲心里又气又疼,知道昨晚杨星一夜没睡好,又饿又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心里放松,这才不知觉中睡去。刚想到这里,小菲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接着,眼中的杨星变得模糊起来。不止是杨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
我这是怎么了,小菲想。她再回身向屋外看去,阳光白晃晃地斜射过来,让她的眼前一阵晕眩。她赶忙退回到椅子跟前,一屁股坐下去。
小菲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依稀看到杜传雄终于回到了屋里,他空手而来,对着她和杨星“嘿嘿”地笑。他线条柔和的面孔开始扭曲,并最终变得狰狞。他的笑看起来,便也变得说不出来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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