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起,竹林簌簌尖叶摇曳,风掀起的不止是他鬓边青丝,一掠惊鸿的也独非她眼,饶是心绪潋滟若流波……
“浮玉爱吃糖,杏姑娘所言甚是。”
姬浮玉左手执卷,起身走近杏子烟,谈话间,眉眼含笑,温润如玉,惊叹,好一个雪胎梅骨的公子。
“…………”
杏子烟闻言愣住了,她望着姬浮玉这似有若无的浅笑,神色有些迷茫,姬浮玉这俊雅模样显然是清醒的,那他又为何配合自己?难道他早已看透了她的自欺欺人,只是为了让她不那么窘迫。
杏子烟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姬某的爱好…竟会…被姑娘记得……”
“……”
“姬某,平生唯故友与姑娘待我如此。”
“?”
“如此在意在下。”
“……”
………
杏子烟彻底语塞了,它在意姬浮玉?怎么可能,姬浮玉的爱好她可全然不知,爱吃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这人似乎想太多了………
杏子烟如此这般想着,却别开眼,不敢直视那一汪深潭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我说你爱吃糖,是歪打正着,你信么?”
姬浮玉少见地怔愣了。
杏子烟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姬浮玉稍纵即逝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杏子烟特别想收回这句话……
少顷,他才浅浅开口。
“你我相识不久,此话我自然是信的。”
姬浮玉面若冠玉,笑容依旧,只是他那双若水清眸暗沉了些许。
“我……”
杏子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双手平放在两膝上,姿态僵硬,似乎有些窘迫。
“天气渐寒,杏姑娘应多添些衣裳再出来。”
姬浮玉解下他的雪袍披风,轻柔地为杏子烟披上,两肩至周身突生暖意,杏子烟白皙的脸似乎也红润了许多。
只见姬浮玉微抬袖,玉手停在了杏子烟的襟前,举止清雅,任凭一静一动,都是净雪俊峰,雅人深致。
他宽袖微动,几根玉指互相交错,不稍片刻,便为杏子烟系好了结。
“多谢……”
杏子烟两只手被雪袍披风掩在了内里,所以即使她右手握了又松,也不会被旁人看见。
这样的心跳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她又握紧了右手,顺便将衣袖的一角也揪入了掌心。
“袍子有些大了,姑娘行走可能会有些不便,不过天冷,身子是最要紧的,所以暂时得委屈一下姑娘了。”
姬浮玉低头凝视着杏子烟,眉目温润,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仿佛能融化终年封冻的冰川。
“这雪袍挺暖和的…还有淡香…”
杏子烟抬头望着姬浮玉那墨色深眸,呼吸微滞,随即她又弯了弯唇,做出一个不似平常那般冷淡的笑容来。
这一笑,便化作万千彩蝶涌入心尖,隐忍在他那看似云淡风轻的双眸之下。
“杏姑娘…”
“嗯?”
杏子烟一双杏眼略带疑惑,如此看来,她的眼睛也更圆了些,宽大的披风又将她包裹,更为瘦小而显得可爱。
“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去月花国。”
杏子烟闻言瞳孔骤缩。
“好。”
杏子烟一双眸晦暗不明,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是一颗棋子,却又与眼前这下棋之人黑白不明,如此她倒是不明白此人的用意了。
姬浮玉沉默良久。
突然又开口道。
“杏姑娘,倘若世上本无圣药,而你的夫子也根本无药可解,那你…该当如何?”
“……”
杏子烟敛眉不语,可见其眼中隐忍着痛苦与不明所以的恐惧。
她的唇有些苍白,额头也渐渐渗出了细汗,一想到这样的猜测……杏子烟拳头握得更紧了,甚至还有些颤抖。
夫子无药可解?夫子…不会再醒来了……
再也没人会为她撑伞,再也没人…哄她吃糖喝药了……
最后一刻……
夫子留给她的…
竟是卧榻上,再无容音。
她此后便会……
孑然一身,再无归处。
杏子烟如是想着,心中有如钝痛,惶恐的尖刀刺破心脏,剥丝抽茧般痛击软处,回忆越深入,痛苦便锁着心口,无限蔓延……
“不会的…夫子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杏子烟眼眶有些发红,她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又一脸决绝的看着眼前这人。
“……”
姬浮玉微皱眉盯着杏子烟这模样,便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双清眸愈发深沉,复杂的神色也难掩不忍。
似乎思虑良久,姬浮玉才缓缓开口。
“是姬某失言了。”
姬浮玉语气比以往更柔和了些,似掠过融雪暖日的和风,轻柔又带有安抚之意。
杏子烟垂眼不语。
天边几行白鹭掠过,惊醒刺骨的寒风,竹叶纷扬,一片雅绿坠于怀中,看似柔弱却不失原有的气节。
“倘若你欺骗我……”
倘若圣药之说是姬浮玉虚构的,倘若姬浮玉根本没有解药……
可若是他下的毒,他又怎会没有解药?可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难道她一开始的推测便是错的………
那她只是白白被人利用,成为一把利刃。
杏子烟决绝的眼神中突然渗透冷意,没有丝毫温度。
杏子烟拿起置于一旁的银剑,少女的手柔嫩得好似春荑,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此刻却用力拔出长剑,绝情地定在姬浮玉的颈前。
剑锋锐利,凉风微起,自他鬓边坠于脖颈的几缕游丝,被削落在地……
姬浮玉眸色清冷,处变不惊,他只是和往日一般神色,长身玉立,一言不发,眼神却未曾离开过杏子烟半步。
“杀了我之后,你又该如何?”
“将你曝尸荒野。”
“……”
姬浮玉狭长的眸微眯,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不知一向云淡风轻的他,听到此话,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再继续寻药。”
“……”
姬浮玉闻言良久无语。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与杏子烟都很清楚,云华夫子的生命在渐渐衰竭,时日已不过数月。
“你且信我。”
“……”
杏子烟盯着姬浮玉良久,随后便收回了剑。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是晦暗,姬浮玉依旧立于原地,单薄白袍,只身一人。
他抬眸望远方不知何处,都是极黑的雾色,伴着刺骨寒风,清绝出尘却略显孤寂。
这片修竹,总让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总爱穿一身青袍,谈吐间也总是书卷气……
过往回忆种种,涌入心田,此别物是人非……
………
“徒儿,来见过不离师叔。”
年幼的杏子烟藏在云华夫子身后,她揪着云华的衣袖,好奇地探出头来,两双亮眸打望着眼前这带着面具的男子,一时欢喜,似被这出尘的人儿勾了魂儿去……
便倒吸一口气来……
“逆徒,规矩些…”
云华夫子敲了敲杏子烟的头,杏子烟才回过神来。
“子烟见过师叔。”
“不必多礼。”
姬不离语气温润柔和。
杏子烟闻言更加出神恍惚,似有痴迷之色。
云华夫子一时恼羞成怒,这逆徒,怎的如此喜好美色……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杏子烟看夫子似有发怒之态,心中暗叹不好,便立即收敛了神色。
“你是那天要跳河的师叔?子烟记得你,你当时也是带着这副面具。”
“……”
姬不离一时无语。
“你这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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