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王宫首里城,与大明京师的紫禁城很是相似,不过所有形制都小了一号。与各地王宫不同的是,首里城正殿非坐北朝南,而是坐东朝西——因为大明皇帝的紫禁城在琉球的西方,这个朝向的改动充分体现了历代琉球王“事大之诚”。
大明册封使萧崇业、副使谢杰乘轿到达首里城正门欢会门时,仪仗、鼓乐围绕在红毡甬道的两侧——所有人都跪地俯首。
欢会门正西十丈,琉球世子尚永身着王世子衣冠,在此前建好的颁诏亭迎候朝廷天使。他年龄不到三十,脸白唇红,颇为英俊,美中不足带点娘气。
大明册封正使萧崇业六十多岁,须发花白。他肃容手持节杖,副使谢杰手捧册宝,大汉将军持王命旗牌和仪仗,在琉球诸臣中间,踩着红毡鱼贯而入。待其快到颁诏亭子时,尚永从亭中步行而出,迈下台阶后跪倒在地,口中道:“琉球国世子尚永,恭迎天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崇业脸色仍肃穆,站在尚永面前受其跪礼。待其舞拜完毕,方道:“世子请起。”尚永闻言起身,萧崇业躬身为礼,两人亲切交谈几句,互致问候,无非是天使远来辛苦,世子一表人才之类。
简单寒暄几句后,三司官翁寄松奏道:“禀天使、殿下,时辰已到。”萧崇业微笑点头,接过谢杰双手递过来的两份诏书,捧在头顶迈步进入颁诏亭。
尚永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先整理衣襟,面对自家臣民用目光扫视一圈。随后转身面对颁诏亭跪下。谢杰等天使随从、琉球诸臣民,皆跪地俯首。
听萧崇业颁诏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受天明命,君临万方。薄海内外,罔不来享;延赏锡庆,恩礼攸同。惟尔琉球国,远处海滨,恪遵声教;世修职贡,足称守礼之邦。国王尚元,绍序膺封,臣节罙谨;兹焉薨逝,悼切朕衷!念其侯度有常,王封当继。其世子永,德惟象贤,惠能得众;宜承国统,永建外藩。特遣正使兵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赍诏往封为琉球国中山王,仍赐以皮弁冠服等物。凡国中官僚、耆旧,尚其协心翼赞、毕力匡扶,懋猷勿替于承先,执礼益虔于事上;绥兹有众,同我太平:则亦惟尔海邦无疆之休。故兹诏示,咸宜知悉。”
待尚永和琉球诸臣山呼万岁谢恩,在场的琉球民众亦谢恩毕。萧崇业又拿出一份谕旨,读道:“皇帝敕谕琉球国故中山王尚元世子尚永。”尚永跪着接话道:“臣听旨。”
“惟尔先世守此海邦,代受王封,克承忠顺。迨于尔父元,畏天事大,益用小心;诚节懋彰,宠恩洊被。遽焉薨逝,良用悼伤!尔为豖嗣,克济厥美;群情既附,宜绍爵封。兹特遣正使兵科左给事中萧崇业、副使行人司行人谢杰,赍敕谕封尔为琉球国中山王,并赐尔及妃冠服、彩币等物。尔宜恪守王章,遵述先志;秉礼循义,奠境安民:庶几彰朕无外之仁,以永保尔有终之誉。钦哉。故谕!”
“臣,尚永,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比起刚才欢迎天使时的山乎,尚永的语气里多了些激动的颤音。待萧崇业让他起身,他颤抖着道:“天使来封,其礼可埒于重藩。生荣死哀,备极霅煜;而宸章藻翰,世世有加焉——臣唯有粉身以报圣恩!”
萧崇业闻言先是点头微笑,见尚永激动的眼眶通红,心内也是一阵翻滚。等尚永将两道诏旨递给琉球礼官,萧崇业就换了称呼道:“先请王爷更衣。”
于是中山王进入早就备好的幕次,其近侍接过钦使随从捧着的亲王袍服,进去服侍他更换衣冠。片刻之后,中山王从幕次中走出,琉球臣民见其亲王袍服华彩粲然,真有诸夏之美,无不欢欣鼓舞,欢呼千岁不绝。
随后中山王登上颁旨亭,除了正使萧崇业,副使谢杰以下,以国中见亲王之礼参拜。尚永与萧崇业并肩而立,乐队奏中平之章,两人接受臣民瞻仰欢呼后礼成。
礼成之后,尚永把着萧崇业手臂,两人从颁旨亭后方台阶拾级而下,走向欢会门。
萧崇业抬头看向欢会门上方匾额,见写着‘守礼之邦’四个大字,左侧有小字“御笔”。他向西方拱拱手,又扭头颔首微笑道:“世子,本使出国前,皇上说琉球虽偏居海中,却颇为守礼,朝廷待之优异并不为过。今日一见,汝等果然‘守礼’。”
尚永颇感骄傲,微笑回道;“天使褒奖,下邦愧不敢当。万历四年时,蒙天恩颁赐御笔——敢不臣节罙谨!此门名为‘欢会’,正是下邦事大至诚之意也。”
说完,他又躬了躬身,笑道:“下邦偏僻,不知上国礼仪,此次册封,全凭天使教习,永在此谢过。”
萧崇业见他有些拘谨,就笑呵呵勉励他道:“琉球乃万国津梁,如今贸易昌盛,正是王爷大有所为之时。只要谨守礼度,益笃忠勤.....”又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三司官翁寄松等人道,“汝国中官僚耆旧,也要同心翼赞,饰躬励行——本使回国后复旨,必言永葆藩篱耳。”尚永大喜,再次道谢。
担任礼官的郑迥听了萧崇业的话,看了一眼身边的翁寄松,眼中大有深意。翁寄松脸色苍白,目光游移。郑迥心底冷笑,躬身插言道:“下官在万历七年时,与马良弼大人有幸作为贡使,在西苑得见天颜。皇帝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威严犹如天神下凡,下官至今想起来都激动不已呢。”
萧崇业闻言大悦,略扭头注目郑迥问道:“这位是?”尚永笑道:“此乃长史郑迥,久米岛郑氏家的,曾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六年,颇熟上国礼仪,此次担任礼官。”
萧崇业闻言对郑迥道:“久米郑氏可是太祖下旨迁来的闽郑一支?”郑迥忙躬身答道:“正是。”
翁寄松终于逮到机会,在一旁口快插言道:“郑长史非明太祖所迁闽郑也——其祖父肇祚乃长乐人,嘉靖时被倭寇所掳,漂泊至琉球的。”翁寄松没有留学过大明,说话琉球方言味颇重,但萧崇业清清楚楚听到“明太祖”三个字,又听他说“倭寇”,脸上微微变色。
还未想好应作何反应,副使谢杰已经厉声喝道:“大胆!太祖之称,前加‘明’字,可是有自外之心?”翁寄松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脸色涨红,跪地磕头谢罪,连道不敢。
尚永见自家首席执政官出此大丑,略略有些手足无措。萧崇业见这青年国王颇感尴尬,就不为己甚,转了话题道:“王爷,如今天朝教育大兴,各藩国公派留学的不少。文教部已专门出具条令,加以管理并扶持。王爷若有意,也可选派些好子弟去留学。”
尚永闻言点头,没口子应承。郑迥见翁寄松跌了大跟头,哪里肯放过这机会,忙进言道:“如今萨摩立国,岛津势大——此前他家对我琉球已有觊觎之心。这两年岛津家与三司官大人文书往来,欲裂我奄美大岛,不知道朝廷是否知情?”
萧崇业心底苦笑——万国来朝固然风光,但身为宗主国,断此类官司却是难题。他此行并未出使日本和萨摩,急切间难知究竟,这问题就不好回答,不由得看向副使谢杰。
谢杰就不理那翁寄松,转头看向郑迥道:“琉球历年恭顺,朝贡未绝,朝廷不会让你们吃了亏去。萨摩虽立了大功,但岛津以日本一藩得立国之分,尚敢得陇望蜀乎?此事不难。”
略一沉吟,他接着道:”待我等回国禀明,朝廷将按是非曲直予以裁断。若你所言为真,将对岛津予以叱责——谅那萨摩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说完这话,谢杰又对跪在一边的翁寄松道:“三司官大人起来吧。”翁寄松羞惭满脸,起身低头不语。
谢杰见事情解决,又变成锯嘴葫芦,一言不发。萧崇业暗道惭愧,仍与尚永说些场面话。尚永陪同他参观了一圈首里城,介绍了“万国津梁钟”,又大排筵席,盛情款待。
席间,尚永诚恳的希望萧崇业在琉球多住几天,以方便他随时接受教诲。萧崇业难当盛情,只好说实话谢罪道:“王爷盛情,某愧不敢当。但我等得赶紧从琉球出发,出使他国。”
尚永闻言惊讶道:“此前听说,萧大人只出使下邦——何时又多了一国?”
萧崇业闻言微笑道:“前日已接政事堂钧令,令我们立即出发,前往苏禄——诏旨文书将用快船追我们的封船送达。”
尚永等闻言,担心道:“可是吕宋有事?若商道断绝,我们可不妙了。”萧崇业不由得又看向谢杰,谢杰起身回道:“王爷放心,如果有事影响了商道,就不是封船去,而是海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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