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层,姚七娘刚从石阶之上下来,便感受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愈是往下走,这种感觉便愈加清晰,姚七娘额角隐隐渗出汗来,抬眼去看程九疑,见他也是眉头紧皱额角冒汗。
“汤谷。”程九疑忽的顿下步子来,眉头紧皱,从口中吐出二字来。
随后,他又回过身来看向姚七娘出声道:“待会,即便受不了也不要停下步子来,一直往前走。”程九疑神情凝重,而他极少露出这般神情,姚七娘心中顿时明白,眼前这般状况,定然是极为棘手。
可是那又能如何?如今已是第四层,难道还要折回去么?
唯有逆水行舟。
脚下的石砖温度渐渐升高,甚至有几分烫脚,姚七娘和程九疑开始一路小跑,沿路上的水渠中,有热水沸腾着,水蒸气在空中漫延四散,好像雾气一般阻挡着人们的视线。
姚七娘不知道这些水到底有多烫,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脸已经被烫得通红,脚底传来灼烧感,可是,眼前的路却是唯一的通道,狭窄、漫长、看不到尽头,但它却是九疑道长的希望。
姚七娘知道,其实若是自己执意不肯跟上,程九疑也不会硬扯着她来。但是看着程九疑这般,她心中也好似生出几分固执来。
不是为程九疑,也并非为了他对江意这般深情,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要看到程九疑见到江意的那一刻,她想要看到他这么多年来的期望实现的一刻,这样,她心中的那份执念,也能够圆满。
然后,拥有和柳十一并肩而站的勇气。
灼热的疼痛,逼得姚七娘快要喘不过气。
身体脱水,意识也渐渐抽离,但步伐却不能停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度才渐渐降下来。
姚七娘踉踉跄跄,险些栽倒下来,程九疑忽然停下步子回过身来将姚七娘扶住。
“就快到了。”虽是安慰的话语,他说得却是轻描淡写毫无感情。不过姚七娘倒是清楚,程九疑会说出这般话,已经很是难得。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尽头。一堵石墙挡在二人前头,而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可以当做钥匙的拼图,程九疑脸色倏然一变,他走到石墙前,将手按在上头细细摩挲着,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
空荡荡的一堵石墙立在程九疑面前,好似是在告诉他,他是多么的的无知和可笑。
这不可能,怎么这便到了尽头。
这不可能!
程九疑不敢置信,五指握拳往那墙上重重一锤。他手上皆是已经干去的血渍,五指的关节早已被磨破了皮,露出其中的血肉来。
地图上分明画着此处还有通道的……怎么会……怎么会……
他的身子渐渐颓倒下来,跪在了石墙前,不断地垂着那石墙,而石墙却纹丝不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程九疑好似发疯一般的捶打着那面墙,口中不停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姚七娘从未见过他这般哀恸的模样,程九疑那般骄傲恣意,怎么会有这般落魄的样子。
可是她如今看到了,那个张狂、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程九疑,在阻挡他和江意之间的那一面墙前,露出这样狼狈的姿态。
姚七娘没有喜悦,若是往日,她看到这样的程九疑定然还有几分报复的快感,眼下她却只觉难受。
“九疑道长,江先生告诉我,丹朱矿中有七层,如今是第四层,那么定然会有出路,你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说不定会有破解的方法。”姚七娘冷静的提点道。
姚七娘的话入了程九疑的耳中,程九疑愣了愣,随后冷静下来逐渐恢复了理智。
轮回转世愈多,于情绪他便愈容易失控
“巫棋、八卦、六十四卦、血脉……”程九疑冷静下来之后,将记忆中的关卡全都梳理了一遍,“巫家、王家……丹朱……”
程九疑面色一沉,露出了苍白的笑意来。
“我明白了。”他说,“若是这是要见到你付出的代价,那我愿意……”既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能够再见到她的希望便近在咫尺,这叫他如何甘心放弃?
他愿再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使用丹朱之术。
而眼下没有丹朱,只能以血契。
所以他又一次的抽出了剑来,欲往自己的手臂上割去。
“九疑道长!”姚七娘忍不住心中汹涌而来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应该去阻止程九疑,夺下他的剑,让他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可是,他无法理解一个轮回转世许多事的人的执念,她是寻常人,无法理解所谓天道,所谓命盘,所谓因果,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想要去见一个女子。
她很急,但她知道她不能帮上他什么。
“别过来。”程九疑背对着姚七娘甩下三字。
程九疑在手臂上用剑划开一大道口子,直接用手臂将血抹在了石墙之上,这些日子以来他频频动用丹朱之术早已命不久矣,所以这般伤口和疼痛,早已不算什么。
他要见她,他等了几百年,就是为了见她。
他是道家之人,至少百年前是的,但后来他轮回转世中,程家也逐渐混入了巫氏的血脉。在学宫时他对丹朱之术本就了解浅薄,后来稍许学到的伎俩还是江意教给他的,她说,丹朱之术原本就是应时而生,而不应该成为有血脉高贵之人的特权……又或者,不应该用血脉定下人的贵贱……
再然后……她为了那人……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程九疑的手指混着自己刚抹上去的鲜血,口中轻念着她曾念过的巫词,手指一横一竖,缓缓写下教人看不懂的文字来。
一面石墙被血漆得猩红,姚七娘的身子发抖,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而就如同程九疑所想,在程九疑用血写下字的那处,鲜血竟然缓缓形成了一个藤蔓状,随后往石墙四周攀爬而出,随后,墙面仿佛被侵蚀一般,鲜血刻入石中,而石墙一块一块碎裂开来,竟是生生出现了一个通道……
程九疑面色早已苍白,一双眼眸也好似被血浸染,完全变成了丹红色。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只凭借这那一方执念才走到这里,若是能够再见到她,他就算是死在此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要见她。
他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姚七娘咬咬牙跟上他,看着程九疑有些摇晃的背影,强忍住自己去搀扶的冲动迈出了步子。
第五层,比起前几层来说很是安静。
入眼便是一片树林,而这些树木皆是由玉而作。尔后有一条溪流穿过林中,往四周漫延开来。
溪水是银色的,在黯淡的光线之下依旧散泛着银色的光芒。
而溪水之上,有一道石桥,石桥对岸一条小径,小径由数不清的珍珠铺成,但四周仍是重重的玉树。
程九疑边走,边撕了块衣袖将自己的伤口随后包好,又背着身对身后的姚七娘道:“不要碰到那些树,有毒。”
姚七娘脊背一凉,这般设置想来是为了应付那些闯入的窃贼,即便能活着到这一层,也无法将财宝带离开这个地方。
有了程九疑叮嘱,姚七娘自然也小心避开,待走到桥上,程九疑忽然蹲下步子来,对姚七娘道:“你先上桥,记得是跑过去,别停下来。”
姚七娘点了点头,没有犹豫,便往瞧上去,如今程九疑这般情况,她不能有半刻拖延。
刚一踏上桥,姚七娘便往前跑了起来。而在姚七娘踏上桥的那一刻,白玉桥便开始碎裂开来,姚七娘没有可以胆怯的时间,闷头便跑到了对岸。
姚七娘气喘吁吁的回头来,便见着程九疑身形微微一动,消失在对岸。
“我在这。”程九疑的声音忽然在姚七娘的耳畔响起。
姚七娘诧异的转身,便见着程九疑的脸又映入眼中。
当真不可思议。
程九疑没有说什么,便自顾自的又往前走去。只是走开几步,却又令姚七娘意外的顿下步子来。
“多谢。”程九疑极为寡淡的声音传来。
姚七娘露出笑容来。
只是笑容有些苦涩,也不知道是笑是哭。
程九疑这样的人竟然会同她说感谢?姚七娘心中惶惶然,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说不出来。
她只能和程九疑这样走下去。
尔后,终是到了第六层。
第五层和第六层之间并无阻碍,通往下一层的石阶直接便暴露在视线的尽头。
原是经历过这般事情,应该疲惫至极的程九疑的步子却愈发轻快起来。
江意便在第六层。
而丹朱也是。
穿过阴暗的通道,姚七娘和程九疑终于到了第六层。景色还未曾跳入眼中,便有清脆的鸟鸣声灌入姚七娘的耳中。
姚七娘抬眼看去,便见着一棵参天古树映入眼中。古树枝繁叶茂,叶子却都是红色的,巨大粗壮的树身之上有许多红玉一般的东西生长着,随后,树下是一片花海,而嫣红的花朵也并非寻常花瓣,而是好似半透明的薄薄红色玉片。
一只优雅纤长的赤鸟在空中盘旋着,不停的发出鸣叫声。
而花丛之中,一个透明的棺木安置着,姚七娘远远地瞧着,瞧得不够正切,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棺木之中似乎……有个人?
而就在姚七娘观察的当口,程九疑已经疾步的冲上前去,脚下踏着那些鲜艳娇美的花朵往棺木跑去。
程九疑紧紧皱着眉头,却好似已如释重负,唇角挂着笑意,却又好似不能全然展露出自己情绪。
仅仅欢喜二字已经不能形容他内心如潮涌来的汹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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