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皇书房走出来的明青桐,双眼无神,神情淡漠。
门外候着的公公对此略显惊讶,他轻声唤着公主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公公只得悻悻作罢,而后目送明青桐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他才又轻手轻脚的进入书房侍奉明皇。
他并不知道两人在书房内说了些什么,可从明青桐进入书房前的兴奋激动再到现在走出书房的一身落寞,公公大体便能猜出其中的缘故。
毕竟他也是在这幽幽深宫呆了五十载的旧人了。
宫内纵横的各处暗流,他了如指掌。
回到公主殿,明青桐面无表情,即便是香雪将所有她喜欢吃的饭菜都摆放在她的面前,也并不见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香雪百思不得其解,可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公主经历了什么,更无法对症下药进行安慰。
她只能将饭菜轻手轻脚的摆好,将其中几个明青桐最喜欢的夹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而后便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候着。
明青桐动了动筷子,这双轻巧的竹筷在她的手中竟慢慢变成了千斤坠。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身侧坐着的云宸,两人言笑晏晏,分食着最前面那碟珍珠鸡,那是云宸在宫中最喜欢吃的,尤其是仅剩的两只鸡腿,常常引得两人争个不休。
可现在,她的身边除了临秋吹动的冷风,再也没有人跟她争夺鸡腿了,如今,这两个鸡腿,都是属于自己的了,可为什么,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快乐。
就这般想着,明青桐的泪水不由得从眼角落下,她略显抽泣,将鸡腿送入嘴里,可今天的珍珠鸡,到底是厨娘的问题还是自己,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滋味,就像是一杯苦涩的凉白开。
鸡腿恍然间落地,掉在地上,香雪心中一顿,刚想上前查看情况,明青桐就发话了:“把这珍珠鸡撤了吧,今天的不好吃。”
香雪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的上前应答道:“是。”
她走上前,不敢去看明青桐的脸色,那句话中带着些许沙哑,香雪顿时明白了公主是不是经历了什么,而后便将少了一只鸡腿的珍珠鸡端了下去。
香雪走到门口,微微侧目,明青桐并没有再动任何的饭菜,只盯着掉在地上的鸡腿出神,香雪叹了口气,离开了餐厅。
后来,香雪才知道,今天的明青桐彻底脱胎换骨的原因是她和明皇的“交易”,她要成为那个她自己口中皇城最悲惨的公主,去往迢迢大漠,进行和亲。
相对应的,明皇要放过云宸。
三日后,明青桐一身端庄藕粉罗裙出现在潮湿阴暗的地牢,身侧香雪紧紧跟随。
此时的云宸,一直处于被道士的紧盯下,两人暗中的争锋相对一刻都没有停歇。
直到看到明青桐,云宸才挪动了视线,那双眸子里再一次有了光亮,语气沙哑却夹杂着消失许久的欣喜:“青桐!”
经过狱卒解开重重铁链捆锁,明青桐才顺利进入牢内,她缓缓抬头,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再次交汇,似乎有一抹莫名的星火点燃了这阴暗的地狱深渊。
“青桐……”云宸被束缚住双手的铁链簌簌作响,他的眼中仿佛有一道霞光刺破了阴霾。
他想说的话和未出口的话在这一刻,都卡在了喉咙里,千言万语却只汇成了一句呼唤。
他无法想象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什么,虽然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是见不到明青桐的痛心疾首比他的法力被暂时封住还要痛苦,他苦思冥想了那么多天的姑娘,今天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青桐的心,被面前的景象惊住了。
一身白衣的云宸,那个端庄如玉的男子,如今被捆锁在这阴暗的角落,背后是冷硬崎岖的石壁。
他的手腕上已经擦出了血痕,烛火下,手腕血管处那两根银针不停地闪着光亮,就像是一把利刃,直接扎进了明青桐的心里。
可是如今,她的到来并不是为了和云宸叙旧的,是明皇给她了一个道别的机会,因为明天,她就要踏上返回大漠的道路了,在秋天还未真正到来的时刻,她就要离开心心念念的皇城和云宸。
明青桐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保持相当的镇定,她不能让内心对云宸的羁绊占领绝大多数的理智。
明皇的话历历在目:“要想让云宸活命,就嫁给尉迟恭。”
过了半响。
在云宸满眼的期待中,明青桐终于发话了:“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云宸,谢谢你来到皇城来到我的身边,我要去和亲了,明日后,你就可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以后不要回来了,人间,远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
毫不意外的,这话让云宸的眸子瞬间愣住了,他的笑意僵硬在脸上,满眼不可置信,那道刚刚冲破阴霾的光亮再一次被重重迷雾遮掩的一点不剩。
这句话,比道士的银针刺进血脉封住法力还要让云宸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活了几千年,却没想到,在这场虚幻的人间惊鸿宴中,他失去了所有,他始终敌不过面前的这一切,就像是缓缓前行的马车,从他的身上碾压而过,只留下满身伤痛,最后落了个一无所有。
“为什么?”云宸不敢相信“和亲”这个词会从明青桐的嘴里说出来,他依旧紧紧抓住最后一丝机会,他想要知道明青桐的真实想法,若是她愿意,区区人间,哪能拦得住来自青丘的狐族四公子。
“我是皇城的公主,和亲始终是我的使命,这是注定的,你不过是个妖,是个突然闯入我生活的意外,你我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瓜葛,所以,离开这吧,回到你的家乡,不要回来了……”
明青桐猛然转身,她不想让云宸看到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留下,她继续冷着声音,强忍着哭腔和沙哑,冷声说道。
这在别人看来,明青桐突然变得不近人情慢慢冷血起来,可只有明青桐知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有多后悔,心如刀割的感觉,任谁都挺不住。
云宸愣住了,他神情落寞,淡淡开口道:“没有你,我该去哪……”
明青桐的那番话,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宸来到人间的原因是为了寻找能让他心动的姑娘,可现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但是这个姑娘却让他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了,离开这里,他又能再回到哪里?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桃花纷飞寂静无声的青丘吗?
“云宸公子,我们……就此别过……”明青桐深深呼出一口气,撂下最后一句话而后直接抬脚离开。
她怕,她怕说的再多她会后悔,可是她不能,为了云宸的命,她不能与他有过多的纠缠。
她在心里暗暗的说着无数遍的对不起,希望云宸能够原谅她的冷漠无情。
云宸看着明青桐不断远去的身影,他的脸上渐渐浮上一抹苦笑,他笑着笑着,体内的力量突然冲破了一层无形的隔阂,银针缓缓从手腕处脱落。
随着泪水和苦涩混杂着落到地上,云宸感受到法力渐渐收入身体里,血脉重新涌动,剧烈的力量让铁链和石壁不停地碰撞着咣当作响。
这幅景象让牢房外的道士惊住了,他一言不发,袖中不停地银针射出,那些杂乱的银针在半空混合成一道白光,直直的刺进云宸的心脏。
此时云宸体内涌动的力量突然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怔住了,铁链也慢慢安静下来,他缓缓低头,看着心脏处那根闪闪发亮的银针,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而又痛苦的笑意。
他放弃了。
云宸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无谓的抗争,他从未想到,青丘那个尊贵无双的四公子,如今竟然成了一个阶下囚。
缓缓地,昏睡的感觉冲击着云宸的脑子,他的眸子面前闪过一阵黑暗,而后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似乎是明皇的声音,在告诉他:“你不能反抗,你的命才是青桐乖乖前去和亲的最有利筹码。”
这让云宸想要睁开眼睛质问明皇,可是他怎么做都无济于事,眼皮就像是玄铁般重重的压在他的眼睛上,奈何他费劲所有力气,都无法睁开。
混沌的噩梦就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云宸死死的封在其中。
他的呐喊与吼叫尽数淹没在朦胧的黑洞里,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嘶吼与抗议,更没有人会帮助他重新睁开双眼。
翌日,公主殿内的侍女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这让原本略显冷清的公主殿一下子显得热闹起来,其中不乏尉迟恭分派给明青桐的大漠女子,她们的职责是装扮明青桐的。
这天一大早,明青桐就破天荒的坐在铜镜前,等到香雪推门而入的时候,还被安静坐着的明青桐吓了一跳。
“公主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香雪缓缓上前,拿起梳妆台的梳子开始为明青桐梳妆打扮。
随着香雪一同进入的,还有来自大漠的几个侍女,她们安安静静的站在一侧,谨记尉迟恭的训诫,没有明青桐的命令,她们不能碰她一下。
还未成亲,尉迟恭就已经将明青桐当成了掌中宝,这是皇城最受宠的公主,她的到来将会改变塞外大漠的整体形势,甚至那些黎民百姓就能够脱离战争的血海。
这些侍女也是明白人,其中的道理也是心知肚明几分的,便安安静静候在一旁,等待明青桐的发话。
明青桐缓缓抬眸,看到了镜中略显憔悴的自己,也看到了镜中反射出的几名异族少女装扮的侍女,她缓缓开口,语气格外平淡:“和亲大事,怎能再睡到日上三竿。”
淡漠的语气让香雪手中的木梳微微一顿,她忽然又想起了昨日在牢中公主和云宸的诀别,若不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能公主在她心里也变成了一个冷漠无情之人。
香雪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她明白,若让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强迫分开,这份痛苦比要了性命还要遭罪,此时此刻的公主和云宸,岂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香雪的心忽的就被这段破碎的唯美爱情形成的玻璃渣刺痛了,她替公主和云宸感到不公,生命的不公,命运的不公。
等到她将胭脂涂抹在明青桐的脸上事,她的眼睑处那厚重的黑眼圈让香雪明白了明青桐哪是特意起的早,而是一夜尚未和眠罢了。
香雪的手开始轻微的抖动,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世人皆知的最受宠的公主,也无法在这茫茫皇家掌握自己的命运,难道那些所谓的宠爱,都是莫须有的吗?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地步,这极富盛名的公主同样会被推到和亲的最前面,等待她的是被安排好的不可掌控命运。
这无疑是一段青杏初恋的凋零和落败。
明青桐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便缓缓说道:“让她们来给我梳妆吧。”
香雪收起胭脂,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而后退到身后,那几名侍女立刻上前为明青桐打扮起来。
沉重的异族嫁衣,被披在明青桐的身上,随太阳出生的太阳鸟,展翅在火红的嫁衣上,裙摆点缀着大漠象征希望的荆棘之花,妖冶着风姿,一点点盛放。
金色的凤冠压在明青桐的头上,这是她曾梦寐以求的凤冠霞帔,如今这些戴在她的身上,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牢,这是金色的囚牢,甚至还开着最妖艳的花。
可是囚牢的外面,却是她可望不可即的未来,那里的花不那么繁盛,可却是明青桐最真切的追求。
如今,在戴上凤冠的这一刻,就注定了她的命运再也无法逃避。
明青桐接受了明皇安排的命运,更接受了自己以后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昏暗未来。
尉迟恭的轿撵稳稳的停在了公主殿外,金纱飞舞,火鸟飞腾。
明青桐在香雪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这个通向陌生地带的轿撵。
轿撵从公主殿一路沿着皇宫内高高的红色宫墙走着,沿路飘荡着侍女抛向空中的无数破碎花瓣,它们零散的在空中飘扬,就好像明青桐这摇摇欲坠不堪一击的命运。
花瓣伴随着轿撵,洒满了皇宫,殷红色的红色盖头下,明青桐眉眼低垂,朱唇微动,却没有扬起任何一个笑意。
金色纱幔随风摆动,伴随着飘飘洒洒的花瓣,埋没的是明青桐曾经所有的回忆和过往。
轿撵顺利的出了宫,和尉迟恭的黑马进行汇合,高坐马背的男子在阳光下意气风发,古铜色的皮肤熠熠生辉,那双深邃的眸子犹如收敛万物的深潭,不经波澜。
今日的尉迟恭,穿着一件青黑色华服,上面是腾飞的太阳鸟,祥云和烈日的图腾不由得给他的神姿增添了几分端庄与神秘。
明青桐缓缓抬头,朦胧间尉迟恭身高马大的身姿跌入眸中,若是没有云宸,也许明青桐也会和所有的皇城女子一般爱上这个男人。
他身上的君神气息,就像是带有压迫性的攻击,一下子就击中了所有人的心房。
可是这个如太阳神般浑身散发光芒的男子,并不是明青桐最放不下的那一个,相对而言,无痕白衣轻泛桃花才是她的恋恋不忘。
黑马上的男人带着这支队伍缓缓驶出了皇城,逶迤几十里的队伍用浩大的声势一下子就引得皇城中所有人的争相观看,他们欢呼着呐喊着,明青桐的和亲对他们而言,就是另一种团圆。
他们不需要因为战争献出无数条男丁的生命,家庭的顶梁柱再也不用因此马革裹尸被随意扔在乱葬岗,以至于到死的那一刻,他们都无法与家人见最后一面。
他们的欢乐却是明青桐内心的痛苦,用她一个人的命运换来了两个国家的安定和无数小家庭的幸福团圆,可她为什么要这样伟大,她的幸福又在哪里?
尉迟恭的轿撵出了皇城,明皇站在城墙上,看着心爱的女儿一身鲜红的嫁衣慢慢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他心如刀绞,他何曾不希望去和亲的人是别人,可是在绝对的国家利益面前,没有人是例外。
明青桐似乎屏蔽了所有的外界声音,坐在略微晃动的轿撵上,随着离皇城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的心也渐渐越来越没有了感情。
可就在这时,队伍后面传来一阵猛烈而又嘈杂的马蹄声,就在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时候,尉迟娜雅骑着枣红色宝马突然出现在轿撵的前方,并直接拦下了赶路的众人。
“明青桐!你难道就这样走了吗?”那些侍卫们看到是尉迟娜雅,也不敢多做阻拦,出鞘的剑在尉迟恭的眼神示意下瞬间收回,尉迟娜雅朝着明 青桐大声喊道,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明青桐眉头紧皱,她不知道尉迟娜雅事到如今还要和她纠缠不休些什么,她并没有答话,保持沉默,一动不动的坐在轿撵里。
尉迟娜雅直接上前扯开了金色纱幔,对于明青桐的无动于衷,尉迟娜雅怒了,她直接说道:“明青桐,你到底有没有心啊,你知不知道云宸要被烧死了?”
这话让明青桐猛地回神,她迅速扯掉大红盖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这一刻,她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声的寂静,无形的火光瞬间将她的情绪烧成灰烬。手机用户看乱天变:风华宫主有点甜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6725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