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艾格隆这里得到爵位、议员席位以及对未来的宏伟蓝图之后,博旺——现在应该叫德·博旺男爵——喜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然后不顾身体的疲惫,立刻把自己锁进了书房当中,开始准备撰写递交给陛下的备忘录。
虽然他极为自负,但是他也有冷静的头脑,他知道,自己就算金融业当中的翘楚,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同行当中同样有人有资格怀揣和他一样野心,而且陛下也不可能只依赖自己来寻找筹款的帮助。
所以,他必须先人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展现出自己“不可或缺”的才能,这样才可以让陛下一直记住自己,进而重用自己。
当然,老于世故的博旺同样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才能”并不是唯一的通行证,有太多太多的例子证明,想要得到宫廷的青睐,最重要的是讨好陛下身边那些最宠信的人。
那么谁才是陛下现在最宠信的人呢?
自然毫无疑问是艾格妮丝小姐了,陛下对她的宠爱世人有目共睹,不光带着她一起巡游全国,而且还刻意把她的父亲提拔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都艳羡的肥缺上面……此等恩宠,怕是只有亨利二世对他的情妇狄安娜·德·普瓦捷;或者路易十五对待蓬巴杜夫人才能超过了。
当年那位亨利二世国王异乎寻常地迷恋比他足足大了20岁的情妇,不光遵循了给钱给地给封号的“王室传统”,甚至还允许这位情妇干涉政治,以国王的名义下达命令,以至于成为了臣民们的笑柄。
好在,现在的陛下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慷慨,反倒是颇为贪恋权柄不容他人分享;而艾格妮丝小姐看上去对政治也没有任何兴趣,几乎从不对任何议题发表意见,更别提发布命令了。
正因为艾格妮丝小姐如此低调谦逊,所以她在各阶层当中都得到了有口皆碑的好评价,认为她是多少年来最让国家省心的王室情妇——尽管这种“高评价”绝不是艾格妮丝所期待过的……
既然艾格妮丝小姐如此饱受追捧,那么为了维护自己和陛下之间的密切关系,博旺立刻就打定了要讨艾格妮丝小姐欢心的主意。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需要为她准备何种礼物,但他会耐心打听、挖空心思去完成这项工作,势要让公爵一家把自己当成亲密的朋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公爵一家人不能知道当初他们差点破产就是博旺害的——那时候,为了帮基督山伯爵报复仇人,他故意到处操纵市场制造金融风潮,搞垮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唐格拉尔银行。
然后,由于诺德利恩公爵贪图高利息回报,在唐格拉尔这里投下了大笔巨款,所以在唐格拉尔卷款潜逃的风波当中,一度陷入了濒临破产的绝境……
虽然这并不是博旺最初的目标,但如果真相大白,想必公爵一家也不会轻松原谅自己吧。
好在,一贯谨慎的他,把这些事都办得非常隐秘,完全知道事件经过的只有他自己和基督山伯爵两个人,伯爵肯定也不会主动说出来,毕竟自己是帮了他的大忙,所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蒙混过去。
博旺当然不会有什么愧疚,市场就是这样的,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而且交易所一贯风云变幻,昨天还打得不可开交的竞争对手今天就有可能把酒言欢——既然公爵已经“咸鱼翻身”,甚至越发得势,那他就自然要改变策略,转而投靠拉拢了。
“哪怕她想要那根金羊毛,我也得把它找来。”一边在奋笔疾书的博旺,一边冷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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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世上有人得势自然就会有人落魄,青云直上的人自然兴高采烈,落败的倒霉鬼却总不免陷入到忧虑和悲伤当中。
此时的埃德加就正在忧虑和悲伤当中。
在“陛下决定改组贵族院,罢黜流亡者和拒绝宣誓效忠帝国者的议席”的消息公布之后,他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他的旧情人的丈夫卡迪央亲王,正是在打击范围当中——他是贵族院议员,而且跟随查理十世国王流亡比利时了。
埃德加和亲王并不怎么熟,但彼此之间却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
卡迪央亲王是个体面的老派贵族,他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对埃德加“关爱有加”,却并不介意,更没有尝试做出任何阻止,他冷淡地和妻子保持着距离,自己也过着包养情妇的奢靡生活,有时候埃德加在俱乐部碰到他的时候,他们还能坐下来友好地打几圈牌,在牌局结束之后亲王甚至还会托埃德加给妻子问声好。
这样的“好人”,现在却因为时代的风云变幻,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政治地位和权力,着实令人唏嘘。
当然,不用误会,埃德加的忧虑和悲伤,并没有一星半点是留给可怜的亲王大人的,他才不会在乎这位体面丈夫的死活,真正让他忧虑悲伤的是他的老情人卡迪央王妃。
亲王的失势,自然也就意味着王妃的失势,仅仅在一年之前,王妃还是宫廷当中最具影响力的命妇,但一年之后的现在,她甚至连宫廷的大门都难以进入,那些围绕在她身边阿谀奉承的侍从、官员和大使们,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这样剧烈的落差感,埃德加不知道王妃是否受得了。
比这个更严重的是,王妃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在动乱之后,王妃并没有随同丈夫一起流亡(因为害怕政府又和当年那样颁布没收流亡贵族财产的法令),而是选择了前往外省一座属于她的庄园隐居。
然而,从那之后王妃就下落不明,他虽然努力多方打听却一直毫无收获。
失去了一切权势的王妃,在兵荒马乱的时期下落不明……一想到这里,埃德加自然会感到无比的忧虑和悲伤,他简直不敢想象王妃会有什么遭遇。
正因为如此忧虑,所以他才会鼓起勇气向父亲哀求,希望让父亲出面去寻找王妃的下落。
可是从那时候开始,很多天过去了,父亲却一直没有给他回音,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有没有什么进展,还是说根本只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现在王妃处境堪忧,每耽误一天都意味着她的结局多一分的不妙,所以埃德加心头的忧虑也越发沉重。
而且,更加不妙的是,他听说父亲即将被陛下调动到北非去充当蒙塞元帅的助手——虽然从任何方面来说,这都是父亲深受陛下信任和重用的证明,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却也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因为父亲如果走了那就更加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了。
今天,正当他还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的时候,他卧室的门却被猛然推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发现来者正是他的父亲。
今天的特雷维尔将军和往常一样板着脸,短分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着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常年在父亲的积威之下战战兢兢的埃德加,陡然打了个激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爸爸……”
将军只是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让埃德加剩下的话都全部憋了回去。
“听着,你那件事,我帮你打听了。”接着,他低声说。“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
“是真的吗?太好了!”埃德加顿时喜出望外,几乎跳了起来,“爸爸,她现在在哪儿?”
“先别忙着高兴,听我说完!”父亲又严厉地呵斥了他,埃德加不得不讪笑着坐了下来。
接着,特雷维尔将军继续说了下去,“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在失踪之前,接待了一位访客,接着不久后就被一群人强行带走了……这位访客,正是你的岳父诺德利恩公爵。”
“啊?!”因为消息太过于意外,以至于埃德加一时被震惊到了。
我的岳父?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难道他是想要为女儿出气,趁着王妃落难了来个落井下石?
埃德加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无聊的猜想——第一,公爵和爱丽丝的关系一点都不好,根本犯不着为女儿出气;第二,上流社会这种风流事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公爵才不会有什么仇恨,光是想想都觉得荒诞可笑。
不过,如果是公爵出手的话,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妃就此下落不明一直没有消息了。
正因为事情变得如此荒诞离奇,所以埃德加一时间脑子有点糊涂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对付王妃呢?”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法去采访他。”将军没好气地回答。
接着,他的表情又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不过,我认为这倒未必是他的个人行为,既然王妃都已经自己去隐居了,他没有动机再去为难王妃。所以……这怕是另有隐情啊。”
“什么隐情?”埃德加急了,然后继续追问父亲。
“我仔细判断过,那段时间,公爵正在奉陛下之命,到处去拜访流落各地逃难的贵族人士,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一起反对篡位者奥尔良家族……”将军意味深长地回答。
“陛下……”埃德加呆呆地念出这一个词,一下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他又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陛下要抓王妃做什么?他们无冤无仇啊,甚至都不认识。”
“这一切都只是猜想罢了,我也没有说一定是陛下抓的人,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将军冷冷地回答,“但是,埃德加,既然可能牵涉到了陛下,那么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您是指什么呢?”埃德加还是有些稀里糊涂,只是忐忑地问。
“我接下来会继续想办法确证的,如果不是还好,但如果真的牵涉到陛下……那就到此为止吧。”将军面沉似水,显然已经做好了盘算,“无论陛下想要抓她做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去干涉或者去改变的,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父亲冷酷无情的话,激起了埃德加的一阵恶寒。
他知道父亲说的确实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陛下是他们的恩主,也是他们不可违抗的人,既然牵涉到陛下,那他当然只能偃旗息鼓而不是再去给自己惹麻烦。
他也知道,父亲虽然对自己态度恶劣,但是他闷不做声地为自己忙活,调查了这么多东西,这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关爱了。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内心当中还残留着些许的不舍,让他不愿意看到她“自生自灭”。
“陛下到底有什么理由抓她呢?如果我们知道理由的话,说不定……说不定可以挽救一下,毕竟她确实没有和别人结怨啊,至少没有到必须失去自由的地步。”于是,他小声问。
“理由?需要什么理由?陛下的意志就是理由!”特雷维尔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这么想听理由吗?好吧,那我给你点理由,也许他想要拿她当人质,来威胁她的丈夫和王室;也许是因为爱丽丝在宫廷得宠,所以他打算奖励一下爱丽丝;也许甚至陛下玩腻了美貌少女,偶尔想要尝尝鲜……这样的理由我可以随便给你10个,但有任何意义吗?难道你能跟陛下确认?”
“爸爸!”眼见父亲越说越难听,埃德加忍不住小声抗议了,“我们在谈论一个人的死活!”
“她既然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环,那她的死活重要吗?她的那些亲朋好友,没有几个人在付出努力去寻找她,你和她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吗?无非就是曾经睡过几次而已,不管当初有多开心,现在都该扔到一边去了,埃德加……”将军叹了口气,“现在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我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我接下来要为去北非做准备了,到此为止吧,埃德加。”
到此为止……了吗?
埃德加心里一酸。
他的努力,似乎确实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谢谢您,爸爸,您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您接下来大可以放手不管,我自己再去想办法吧。”
“没用的东西!你……”
听到儿子如此回答,将军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都暴怒了。“你从小就是个半吊子的窝囊废,做什么都做不好,我原以为你会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却没有想到你连做个花花公子都半途而废,反倒成了个情种了!笑话……笑话!你丢尽了我的人!”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想要从身边拿起马鞭,却发现这是在儿子的卧室。
“蠢材!”于是他青筋暴突,又骂了一句,“我说了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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