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光悄然流逝,短短几天之后,宫廷迁移到枫丹白露宫的消息就已经不再为人们所注意,对巴黎的人们来说,皇帝陛下在或者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并不比他们明天的柴米油盐更加重要,在如今这个和平安定的时期,他们也并不在意宫廷远离巴黎。
就在这个平静而后寒冷的冬日里,穿着一身厚重大衣、还披着黑色披肩的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悄悄地赶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
皇宫的卫兵在简单地确认了身份之后,就将他放了进来。
虽然宫廷已经搬到了远离巴黎的地方,但作为“基督山伯爵大人”,他理所当然地也拥有随时可以觐见陛下的权利——至少,在他失宠之前一定如此。
不过,就算可以随时跑过来觐见陛下,该守的规矩也一样不少,他不得不在侯见大厅当中等候,等陛下有空了再把他叫到自己跟前。
今天他的运气不错,在短暂的等候之后,陛下身边的侍从就将他从候见厅当中请了出去,然后带到了艾格隆自己的书房当中。
“早上好,埃德蒙——”艾格隆今天心情不错,于是主动向自己的宠臣打了个招呼,“见到你总是让我心情愉快。”
“早上好,陛下。”相比于艾格隆的亲切,伯爵自然要拘谨许多,他先向艾格隆行礼,然后再以朋友的身份向艾格隆打招呼。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艾格隆很快就进入到了正题。
“你最近工作还算顺利吧?”
“承蒙您的照顾,确实比较顺利。”埃德蒙回答,“我招募了几个得力的人才,并且训练他们打听消息的办法,他们的进步都很快……”
之前,在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进行全国巡游的时候,留守巴黎的特蕾莎,就常常自己“闭目塞听”,被塔列朗亲王领衔的政府用公文的海洋淹没,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这种情况下,哪怕君权在握,也是无法真正行使权力。
于是特蕾莎就暗中嘱咐基督山伯爵,让他在巴黎组建一个消息网络,以便让夫妇两人可以随时了解民间舆论、物价波动、天灾人祸等等重要信息。
很显然,她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夫妻两个最信任的基督山伯爵,去充当他们监控巴黎和乃至全国的耳目。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还特意单独拨款给伯爵,不想让其他任何人插手到这个项目当中。
正因为对陛下的深意心领神会,所以埃德蒙在领受任务之后,也在暗地里搜罗爪牙,准备建立一个以巴黎为中心的秘密组织——说的难听点,就是独立于警察部门之外的特务机关。
在不久之前,他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助手——奥棠丝王后的私生子,年轻的德·莫尔尼伯爵。
虽说和皇族有血缘关系,但这个私生子伯爵可万万不敢以“皇族”自居,他深知自己如果想要出头,必须要做出让陛下满意的成绩来,所以他到了埃德蒙身边之后,展现出了不亚于埃德蒙的积极性,拼命地想要扩充这个“小团伙”的势力。
不过,他倒也不敢对埃德蒙不敬,更没有想过架空伯爵大人,毕竟他早已经打听知道了,埃德蒙是陛下最亲近的宠臣之一,彼此之间甚至有过命的交情,要是得罪了伯爵,哪怕他的工作业绩再好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平常对伯爵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得到了这么精明强干又精力充沛的下属,埃德蒙自然也是如虎添翼,于是在短时间之内,他们这个小小组织就开始运转了。
而在业务“蓬勃发展”之余,莫尔尼伯爵也建议埃德蒙,争取一个定期面见陛下、汇报情报的资格。
重点倒不是汇报什么,而是“定期汇报”本身。
年轻的莫尔尼看得非常通透,在帝国这样的名为立宪、实为专制的体制下,讨皇帝陛下的欢心,比完成工作更加重要;对于伯爵来说,什么“头衔”和“官位”都是虚的,和皇帝陛下见面的次数,才是权力的“根源”。
只要能够争取到定期面见陛下、汇报工作的权力,那么其他任何部门都会对他敬畏三分,哪怕首相大人也轻易不会给他们下绊子,因为谁也吃不准,伯爵大人在见到陛下之后会不会添油加醋说点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埃德蒙虽然曾经在巴黎从事了很久潜伏工作,但是他毕竟没有涉足过官场,所以对政治的弯弯绕绕实在不甚了解,在得到莫尔尼伯爵的提醒之后,他如梦初醒,然后主动向艾格隆上书申请,希望能够以十天为一个周期,定期面见陛下呈送这段时间内的舆情汇总和情报分析——如果有特殊情况的话,还可以紧急请求见。
艾格隆看到他的上书之后,立刻明白了伯爵的用意,不过他也不想驳伯爵的面子,马上就批准了他的请求——毕竟,他也确实有定期了解情报的必要性。
于是,这就等于让埃德蒙有了每个月至少三次面见陛下的机会,虽然名义上他现在官职地位并不高,只是内政部的一个普通官员而已,但这份“殊荣”,甚至已经可以比得上一般的内阁大臣了。知道内情的帝国高官们,谁也不会怀疑,基督山伯爵大人必将迅速地成为帝国的顶尖显赫人物。
既然得到了艾格隆赋予的“特殊权力”,埃德蒙和莫尔尼两位伯爵自然也更加不敢怠慢,他们一边苦心孤诣到处搜集信息,一边则挖空心思汇总写报告,可以说,在短短时间里,这两个人就已经悄然成为了帝国秘密警察的“先行者”了。
而今天埃德蒙觐见陛下,就是他们第一次呈送报告的机会。
在艾格隆提起之后,埃德蒙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然后认真地讲述了自己和莫尔尼两个人四处收集到的重要消息,甚至包括民间流传的政治笑话、议员和大臣的桃色新闻等等。
然后,他将自己苦心编写的报告,递交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随手打开翻看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最近“天下太平”的缘故,里面倒是没有什么非常紧迫或者重要的东西,所以艾格隆只是草草地浏览了一下,然后一条最近的流言蜚语就突然落入到了他的眼帘当中。
这条政治笑话倒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艾格妮丝的父亲诺德利恩公爵。
“想要财运亨通,怎么办?只要把女儿都送进宫就行了!裙带就是打开国库的钥匙。”
艾格隆看了之后,稍稍皱了皱眉头。
很明显,这是有些人厌恨诺德利恩公爵见风使舵,抛弃了原本的恩主波旁王家,所以暗地里鼓噪舆论来讥讽公爵。
因为又一次改朝换代的缘故,原本波旁王家宫廷里那些得势的旧贵族们,现在纷纷失势,要么流亡,要么隐居,还有不少人因为艾格隆一上台搞的“贵族院改革”而失去了贵族院议员席位。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公爵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已经够受人嫉恨的了,他还因为艾格隆的授意,而突然成为了国营铁路公司的总经理,这自然更加惹人嫉恨,于是他们就在私下里嘀咕、讥讽公爵是靠着把女儿送到陛下床上才换来这些的。
虽然话是有点难听,不过,这好像其实也没有说错……
“这是怎么回事?”艾格隆指着这一条流言,然后质问埃德蒙。
接着,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是胡扯和污蔑!我哪有这么饥不择食,我很挑剔的!难道有人觉得送个女人过来我就会笑纳吗?要我慷慨解囊,首先得是艾格妮丝这种等级的女子才行!”
看到艾格隆这种奇特的“辩解”,埃德蒙简直哭笑不得,他努力让自己绷住不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解释。
“陛下,这种荒唐的流言当然只是纯粹的污蔑而已,我之所以收集它,只是因为这反应了最近在民间里有一股针对公爵大人的负面舆论。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马上去追查谣言的源头,惩办那些造谣中伤者。”
“算了,这种谣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至少这点宽容还是拿得出来的。”艾格隆挥了挥手,轻轻放过去了,“再说了,公爵越是在民间臭了名声,对我来说越有利,因为这意味着他在政治上更加孤立,再也没有跳反的机会了,以后一家人会更加跟我死绑……等等!”
在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艾格隆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等,这个‘都’是什么意思?”
君臣两人面面相觑。
在尴尬地沉默了几秒之后,埃德蒙努力打破了沉默。
“陛下,毕竟,除了艾格妮丝小姐之外,爱丽丝夫人现在也在宫廷当中任职,平常和您挨得很近。因为艾格妮丝小姐的先例,这些别有用心的小人就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埃德蒙努力把话说得比较中立和委婉。
因为,在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艾格隆让爱丽丝夫人一直留用在身边,到底有没有“那种意思”,所以他当然不敢斩钉截铁地否认谣言,不然岂不是反而得罪了陛下?
但实际上,艾格隆反而哭笑不得。
他想要解释,但是发现一时半会儿还难以解释。
毕竟,他勾搭了艾格妮丝是事实,他还让艾格妮丝的亲姐姐留用在宫廷,那么外界有一些类似的猜测,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在这个时候,公爵还这么受重用,确实难免会让人有些联想。
可是,他只能觉得哭笑不得,因为雇佣和重用爱丽丝的人,实际上是特蕾莎,平常他才懒得理会宫廷当中的那些人事。
可是这些事情又没办法跟外界解释清楚,甚至越是解释,反而越是可能惹人怀疑。
归根结底,他一上台就带着情妇高调全国巡游的举动,已经让人民深深相信,他们年轻的陛下,就是个秉性风流的浪荡王孙,一旦建立了这种印象,他们自然会用“有色眼镜”来揣测他们的陛下。
好在,在这个年代,君王风流不算什么罪状,甚至都不算什么个人缺点,至少法兰西人民不会反感。所以,艾格隆也很快就想开了。
“算了,谣言止于智者,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人们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至少说明他们现在的日子还过得去,这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了。”
对于艾格隆的“精神胜利法”,埃德蒙倒是深以为然。
自从接受了这项任务之后,他到处收集情报,深入民间,自然也比宫廷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接近普通民众。
经过了全面的了解之后,他至少可以确定,陛下上台之后,全国的政局变得稳定了,物价不再暴涨,金融也不再动荡,一切确实在向好的情况发展。
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在乎皇帝陛下那点风流韵事呢?人们只会把这当成有趣的谈资而已。
说到底,对君王们来说,菜是原罪,只要他能够让经济繁荣,让人们有工作,可以养活家人,谁也不会在乎他私下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陛下,您说得对,我可以以朋友的立场,诚实而正直地告诉您,您现在确实受到民众喜爱,这种喜爱,在这个国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人们对您寄予厚望,并且相信您可以完成自己的承诺。”
听到埃德蒙发自肺腑的话,艾格隆也深感欣慰,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拍了拍埃德蒙的肩膀。
“我不会辜负人们的期待,正如我从未辜负过你一样,埃德蒙。今后我们要继续为此努力,因为我的事业,是无法离开你们的辅助的。”
“我会全心全意地为您效劳,陛下。”埃德蒙昂首挺胸,又一次对艾格隆许下了发自肺腑的承诺,“我会完成您的任何命令,哪怕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严重,比起付出生命,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够以旁人难以企及的富贵过完剩下的人生,因为那是你应得的。”艾格隆笑着回答,“说起这里,我倒是想问问,诺瓦蒂埃侯爵对你摊牌了吗?”
这个问题,让原本神气满满的埃德蒙,一时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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