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要光明正大地和我的外甥女一起来到枫丹白露,作为你们的贵客,办得到吗?”
当听完玛丽亚的条件之后,原本就头皮发麻的艾格隆,这下更加头疼了。
说实话,玛丽亚如果狮子大开口,跟他索要一大笔钱或者什么稀世奇珍的话,他反而会很乐意接受条件。
只可惜,同样也是公主的玛丽亚,根本就瞧不上那些身外之物,她更在意的是满足“精神需求”。
在理论上,她想要来自己宫廷,是完全合理、而且也符合身份的要求,艾格隆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但在实际上,以他对玛丽亚的了解,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当特蕾莎碰到她之后,会发生什么。
实际上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当初他们在巴伐利亚见面的时候,玛丽亚就故意阴阳怪气屡屡挑衅特蕾莎,气得她罕见地失态了。
如果真的“往事重演”的话,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艾格隆顿时就变成了苦瓜脸。
“您能不能……能不能换个要求呢?”他试图讨价还价。
“不能。”玛丽亚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艾格隆的话,“您刚才不是说只要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一定可以帮我办到吗?难道让一位客人出现在您的宫廷,竟然是您身为皇帝却办不到的事情?这简直是笑话!或者说,您认为,以我巴伐利亚公主的身份,没有资格出现在您的宫廷里?”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艾格隆试图解释。
“那就没必要再多费口舌了,答应或者不答应,全看您自己。”玛丽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接着,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以讥讽的眼神看着艾格隆,“如果您连这么点事都不愿意让我做,那您到底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为您和苏菲以身犯险呢?您别忘了,承受最大风险的人是我!一旦事情败露,老皇帝就算不会砍掉我的脑袋,至少也会让我尝尽苦头,而您呢?您除了被世人嘲笑之外,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害,甚至人们反而会私下里称赞您有情有义,不忘旧情……苦头全让我吃了,您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倒是想得很美!”
玛丽亚的嘲讽,让艾格隆心里顿时窜起了一股怒火。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当面抢白了。
如果按照他的性格,现在恐怕已经要雷霆大怒,然后就要让这个不开眼的玛丽亚好好尝尝苦头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不能这么做。
他可以强迫别人做许多事,但偏偏这件事,是没办法强迫她去干的。
就算他现在把她抓起来,然后严刑拷打,逼迫她“服气”了,那么等到执行计划的时候,在奥地利境内她一样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主动把事情败露出来,然后那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只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愿意”执行这个计划,无法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有求于人、让人“拿捏”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他现在只能默默忍受。
况且,玛丽亚的话也确实有道理,承受最大风险的人是她,而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责任,想要她愿意冒险,一点甜头都不给,那总说不过去。
艾格隆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后重新开口了。
“好,既然您坚持您的要求,那我就同意您的要求吧。不过……想必您也能够理解,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不能坐视我身边出乱子,所以,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说到这里,他又不忘提醒对方,“如果您是以陪伴晚辈的身份过来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您代表着巴伐利亚的官方身份,您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我们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为了维护维特尔斯巴赫王室的尊严,您必须要谨言慎行,这您受得了吗?”
艾格隆看似是疑问,实际上是在暗示,拿玛丽亚的王兄和家族来压她,而玛丽亚当然也能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您放心吧,我又不是什么没教养的愚妇,怎么可能做出有失体面的事呢?难道您认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会比苏菲少吗?”
我担心的又不是这个……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不过,既然玛丽亚知道其中的轻重,那么他也稍稍放心了下来。
玛丽亚哪怕再怎么任性妄为,她骨子里也是一位王族,同样也会明白家族利益和家族名誉的重要性。
所以,她至少不会公开挑衅特蕾莎,让大家下不来台。
而剩下的,自己应该也可以控制住了——反正,枫丹白露这么大,只要互相视而不见,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应该……会这样吧?
“您也不必如此愁眉苦脸,往好处想,我不也是在帮助您吗?”就在艾格隆沉思的时候,玛丽亚又冷笑着说。
“帮助我?您在开什么玩笑——”艾格隆瞪了玛丽亚一眼,只觉得对方胡说八道。
“难道不是这样吗?”玛丽亚反问,“您不妨想一想,如果您的计划真的成功了,苏菲来到了法国,那么难道她不需要一个能见光的身份吗?假如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枫丹白露,那么就算有人在巴黎、在枫丹白露见到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吧?她大可以顶着我的身份优哉游哉地享受她最喜欢的奢靡生活……难道这不是补偿她的最好方式吗?”
好像也对啊?艾格隆被这么一提醒,突然也豁然开朗。
之前他构思计划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去想“把苏菲换出来之后怎么安置”的问题,但如果真去思考这个问题的话,那么玛丽亚的解决办法似乎还真是最好的。
假如人们知道玛丽亚的存在,那就不会好奇苏菲的出现了,她也不必躲在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与自己私会,而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游玩此生从未来过的巴黎,并且享受她的风光生活。….
这么一想的话,他的担忧和抵触,骤然也就消失了。
接着,他好像又反应了过来,惊愕地看向玛丽亚。
“原来……您早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也不算很早吧——大概就是上上次我们见面之后?”玛丽亚仍旧冷笑着,但视线却移动到了下方的舞台上,“毕竟,您都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来讨好我了,我怎么也该有点感动吧……”
看来,心血终究还是没有白费啊……艾格隆在心中感叹。
“对不起。”沉默片刻之后,他又向玛丽亚道歉,“我知道,我有愧于您,我会想办法补偿您的。”
“道歉或者不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玛丽亚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虽然这段时间,您努力陪伴我,讨好我,逗我开心,为我所有的任性付账,让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但对您来说,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影子罢了,您对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别人,您永远也不会体会到和我一样的感受。我有过多少期待,又有过多少失望,最后又有多少愤恨和无奈,您都不可能体会得到,所以这种轻飘飘的道歉,还不如没有呢,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说到这里,玛丽亚轻轻叹了口气,既有无奈又有着无比的自嘲,“但话说回来,您至少让我开心过了不是吗?前所未有地开心呢!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给您一些回报呢?不就是冒点险吗,当初她都没怕过,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正当玛丽亚叹息的时候,台下的演员们也正演到了高潮的一幕,女演员仰倒在男主角的怀中,诉说着自己分别多时的痛苦和思念。
这原本是一个平庸的三流剧目,但却把此刻狭小的包厢间突然弥漫的哀伤情绪,烘托到了,以至于艾格隆差点落下眼泪来。
她早就答应了帮自己冒险,向自己嘲讽、向自己勒索,都只是为了对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明还有那么多怨愤,那么多不甘心,但是她还是咬牙准备为自己、为姐姐去冒险。再算上米兰的那一次救助,无论她对其他人如何尖酸刻薄,但是对自己,她已经是足够仁至义尽了。
我对姐姐如此得心应手,对妹妹果然也一样轻松如意啊……艾格隆在心里感慨,然而此刻却没有半分自豪。
现在自己确实达成了心愿,可是却怎么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就在舞台上的乐师们卖力演奏的时候,艾格隆伸出手来,然后陡然环抱住了玛丽亚。
玛丽亚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是一来她力气完全比不过艾格隆,二来看到此刻艾格隆的表情,她也最终放弃了,任由自己被这个可恶的家伙搂入怀中。
鼻尖传来的气味、胸前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相似,一切仿佛历史在重演。
但这不是重演,她就是玛丽亚,不是苏菲。她不是一个影子,而是她自己。….
“对不起……”他再一次向玛丽亚道歉,而语气则变得更加诚挚许多,“我原本应该让我们相处时更加愉快一些的……”
“没事,已经挺愉快了,比我之前任何时候都愉快。”玛丽亚笑着回答,这一次她的微笑当中没有了那种嘲讽,只有释然,“虽然还略有点遗憾,但是马马虎虎也够了吧……”
接着,她主动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弄着艾格隆的背后,“唉,我知道我就是个倒霉蛋,我进赌场总是一败涂地,你亲眼看到了,我下注就是输,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既然我身处在一个怎么都是输的牌局里,为什么我不能让自己输得好看一点呢?人总能学会自我安慰的不是吗?”
面对这种自嘲,艾格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他只能愈发用力地拥抱她,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愧疚。
“我们还有机会弥补的。”片刻之后,他总算打起了精神,“在计划实施之前还有很长时间,我可以带您去看更多东西,让您找到更多乐趣。”
“那就看您今后的表现吧——”玛丽亚轻声回答。
接着,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板起脸来叮嘱艾格隆,“我可事先告诉您,我答应的只是暂时替换,可没想过让自己的一辈子都替苏菲耗在那个鬼地方!到时候您如果不把我弄回来,我可不会顾念什么情分的!”
“我明白……”艾格隆郑重地回答。“我会信守承诺的。”
接着,他不管不顾地吻住了玛丽亚。
包厢内刹那间寂静下来,除了台下的乐声之外,只剩下了轻轻吮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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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杜伊勒里宫之后,艾格隆没有按照往常的日程,立刻乘坐马车重返枫丹白露,而是又让人把塔列朗亲王给叫了过来。
“陛下,您找我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呢?”见到他之后,塔列朗亲王好奇地问。
“泰奥德兰德公主从巴伐利亚迁居过来的事项,您已经安排好了吗?”艾格隆开门见山。
“早就安排好了,那边非常配合。”塔列朗亲王回答,而他心里则在好奇,陛下怎么会突然这种小事。
“随行人员也安排好了吗?”艾格隆又问。
“当然了,名单也早就给到我们的外交部门了,我们也已经准备好签发通行证件了——”虽然很疑惑,但塔列朗亲王还是精确回复了问题。
“首相阁下,我需要您在这份名单当中增添一位随行者,并且尽快跟巴伐利亚人沟通妥当。”艾格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谁?”塔列朗亲王更疑惑了,于是禁不住问。
“巴伐利亚的玛丽亚公主,她想要受邀访问我国,想要见识见识我国的首都与宫廷的风采,所以通过秘密渠道来向我提出了要求。”艾格隆小声回答了对方,“实际上,她现在已经在我国境内了,只是需要一个官方的确认手续而已……”
艾格隆的话,顿时让塔列朗亲王瞠目结舌。
以他的智商,他当然能够猜得出来,其中必有隐情。
但是,以他的阅历,他当然也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多问,也不必要知道缘由——反正,这点小事又不会影响到他的外交大局,他也不在乎刨根问底。
左右不过是年轻人的一点无伤大雅的糊涂事而已,谁又没年轻过呢?毕生风流的塔列朗亲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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