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打,遍体鳞伤的我挣扎着最后一点意识逃出来,母亲去世不过一月,寒冷还不曾散去,我已经不止一次被那个醉鬼毒打。→书荒阁www.shu huang ge.com▲↙父亲支着那条瘸腿站在门口大骂,骂我母亲,骂我,他说我敢回来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只是因为一件小事,我把洗澡水烧的热了些,他便跳出来抡起一根棒子追打我,他说我要害他。我无声地任由他打骂,因为经验告诉我,反抗也没用,他那样强壮,我根本不是对手,只会招来更残暴的对待。
其实我真的是故意的,故意将水烧的热了些而不管,我恨不得烫死他。这些年醉酒,怎么没让他死在酒里呢,至少让他身体变得越来越糟也好,这样我也有机会报复他,狠狠地虐待他。可是他打我的力气告诉我,我的希望没那么早实现,或许在他把我打死之前也没这个机会见到。
他打累了,靠在炕沿大口大口地喘气。斜眼看看缩在角落里没有一滴眼泪也没叫喊过一声的我,吐着酒气的他过来揪着我的头发,说出了我立刻就想杀死他的话。
"我把你卖了,明天你就跟窑子里的人走吧。"
我抬起头看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曾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在我的母亲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母亲总是漠然的,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后来的结果总是不了了之。母亲还是沉默地呆在家里被他打。
"不相信吗?"他狞笑,原本难看的脸更加没了人的样子。
"我相信。"我忽然推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没有防备,被我推倒摔在地上。
我的腿被他打得可能断了,疼得彻骨,可这不阻止我逃向外面的冲动。反应过来的他在身后叫骂,并且抡着棒子追过来。此时此刻,我无比感谢丞相府的人将他打成了瘸子,他在门槛处摔了一跤,我已跑出很远。
逃跑的念头是一瞬间产生的,并且如此强烈。我不敢停下来,使尽全身力气向前跑。路径不熟,我跑的跌跌撞撞,但我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思考。我怕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会被接踵而至的恐慌吓散。
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初春的夜仍旧寒冷彻骨,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等到终于体力不支倒地,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气息一口一口急得似乎接不过来。有那么一会,我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我吐了,根本不受控制,胃紧着,一撅一撅的,疼得厉害,胃里其实没什么,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只是拼命地喝水。这会儿,连那点水也被吐出来,胃里彻底空了。
吐过之后,虚脱的我倒在雪地上,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天好冷啊,为什么这么冷呢?是要将我的生命彻底冻住吗?可是我的生命里何曾温暖过。
母亲,母亲,在你绝望地离开这个人世时,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呢?难道,连您也不爱我吗?
我是连天地都不疼爱的弃儿吗?反反复复,在这一夜似有似无的梦境里,我一直在纠缠这一句话。
一夜就这样过去,睁开眼睛后,我确定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挣扎着爬起来,在萧瑟的寒风中挪动步子向前爬去。
为什么不带走呢?为什么还留下我?
是我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
即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管,所以无法死去的我只能靠自己睡去,醒来,向前。
身体还在疼,除了伤口,还有冻伤。
"可怜的孩子,你是谁?"我不记得何时爬到了有人的地方,也不记得遇到了几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只是知道在寒冷再一次降临前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
我没抬头,因为已经抬不起来。
"受伤了。"有一双手落下,轻轻触碰到我头顶——真是难得,伤痕累累的我已如此肮脏,竟然还有人愿意碰我。
一双手,男人的,修长的,温暖的。托起了我臃肿的脸,
"你要去哪里?"那个人问我。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面前的男人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从第一眼就知道。他穿着白衣,很干净。仿佛纤尘不染。
就连声音都是很好听的。
我想要说话,对着让我感到温暖的人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还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我知道我已经在死亡的边缘。
淡淡的香气沁入我的嗅觉,我收回涣散的目光,定住,竟然发现面前这个男人在替我擦眼泪。
原来我哭了。
被父亲打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我竟然哭了。
因为他是要见证我死亡的人吗?
他手中的帕子是白色的,像他的衣裳一样纤尘不染。擦上我的眼泪,红色的血和黑色的脏留在上面。
"救......救我。"就像忽然涌现逃跑的念头一样,在他的注视下,在他那只温暖的手掌中,我试了好几次终于开口,说出了我生平第一次请求。
他看着我,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在我以为他要扶起我时,他却缓缓地放开我的脸颊,站起身来。我仍旧趴在地上,抬不起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双靴子,白色的,像他一样干净。
白色的帕子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上面有他的气息,还有我留在上面的红色和黑色的肮脏。
他擦过手,并且将帕子扔到我面前。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他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像很遥远。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猜不透他的思绪。他能为我做什么呢?我以为身为强者的他会知道,可是他竟然问我。
"我不是神,而神从来也不是仁慈的。"
我想要抬起头看他此刻的表情,那种想法那么强烈,可是不管怎样努力都做不到。
街上有马蹄声靠近,紧接着悦耳的铃铛声也随之响起,一辆马车疾驰飞近,很快从拐角处冲出来,停在我和那个人身侧。
"叶翌。"车帘一撩,欢快的女子笑声说出了一个名字,几乎在同时,一双穿着黄色女鞋的脚轻巧地落在地上,也落在我面前。
"你身体还没好,又跑出来吹风。"那个女子的声音也是极其悦耳的,即使嗔怪人也是让人听着如此舒服。
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和说话语调,即使在母亲那里也没听到过。
"她是谁?受伤了。"那个声音诧异,在我身侧蹲下来,又是一只手落在我头顶,同样是温柔的,带着淡淡的清香。
生病了,他生病了吗?
混沌的脑子还是运转,我想起这个细节。生病了吗?那个人。他的脸色苍白,偶尔伴随着微微的咳嗽。的确是生病的样子。
他也生病了,却在这里看着我。他多幸福,有人在乎,不见了还有人惦记。
我的眼睛酸涩——即使我死了,连个收尸的人也不会有。
我的下巴一紧,被一直低着头打量我的年轻女子抬起,不同于托起我脸颊的温暖,这一次那个人的动作有些粗鲁,让人不太舒服。
被迫仰起脸,我看到了那个美妙声音的主人——从五官到身材,从服饰到言语谈吐。好像江湖女儿的爽朗侠气,又好像贵族小姐的优雅和书卷气。
她......好像母亲啊。不,比母亲更美,更快乐,连眼睛都是笑的。很多年之后,见证了那个女子创造出来的奇迹,我才真正明白她与母亲的不同。
母亲是死的,而她是活的。
她看着我笑,左手托着我的下巴,右手拿着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瓶子。那笑容有点奇怪,我还没明白她要干什么,那个小瓶子已经凑到我嘴边,一股温暖的甜味的液体冲进嘴巴,至喉咙时一滞。我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冰冷的僵住。那种温暖瞬间充斥于我的口腔,很快流到胃里。一个哆嗦,我缩紧了身体。
"好了。"松开我,她把瓶子收起来。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被她拿来玩耍的小狗。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我,对我笑眯眯的。
很小的一瓶药水,小到只有一口就吞下去了。可是很快地,有一种温暖却从胃里向四周扩散开来,几乎停滞的血液开始逐渐流动,带动生命的温暖运行到身体各处。
我感觉到自己活了。
"紫栀。"我撑起身体爬了起来,虽然有些艰难,但至少能动了。
紫色的紫,栀子花的栀。我想起了母亲的话。
"紫栀?很好听的名字啊。"那个女子笑着,转过身面对白衣的男子,"比我的名字好听是不是?"
"紫栀?"白衣人淡淡一笑,重复着这个名字,"浓郁的令人沉醉的紫,世间最冰清玉洁的栀。是吗?"
浓郁的令人沉醉的紫,冰清玉洁的栀。这句话......我蓦地抬起头,心在瞬间停止了跳动。母亲,是母亲曾说的话。
我看着他,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可是那个被我看着的人却将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眼中带着淡淡的温暖。
记忆如流水缓缓流动,湿润了我那颗冰封的心,我终于再次想起过往,想起生命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的微笑,她的温柔,她的忧伤,她的眼泪......
点点滴滴,刻画出一个女人的一段岁月,并不完美却如此真实流畅。
"咦,你哭了。"纤细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黄衫女子再一次蹲下身来看我。
我抬起脏兮兮的手去擦眼睛,黄衫女子却先我一步将一条黄色的帕子贴在我脸上,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我抬手按住帕子,脸埋在这柔软的香气之中,眼睛湿湿的,忽然间不想抬起头。
"叶翌,这不是你的吗?"黄衫女子又开始诧异,手指夹起被我弄脏的雪白的帕子送到叶翌面前。叶翌看了一眼,没接。
我猜他是因为嫌脏不要了。
"说过多少回了,别总把自己的手帕乱扔,被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当定情信物珍藏一辈子,你又欠一笔还不起的情债——我可不想几年之后最主要的生活内容就是替你打发这些女人。"
"......"我和叫叶翌的男人都无语了。这个姐姐未免想得太过杞人忧天了,以我如今的情形,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问题。
除非,他们打算收留我。可看如今的情况......
"走了。"叶翌先开口,两个字之后即刻转身,没有带走我的意思。
我黯然,为自己再一次与光明擦肩而过。是回光返照吧。
"嗯。"黄衫女子很爽快地答应,收好已经空了的小瓶子,又把那条雪白的帕子递给叶翌,"这个,你不要啦。"
"不要。"叶翌头也不回。
我抬起头,发现黄衫女子正在看我,目光里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把我的给你吧。"想了想,她灿然一笑。把那条白色的手帕收回到自己的掌心里。
我才意识到,她说送我的是她自己的那条黄色的丝帕。我不需要这个。我急忙抬起手想把丝怕还给她,可她已经站起身跳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她的动作灵巧极了,用的似乎是传说中的轻功。
"要好好活着啊,妹妹。"还没来得及和笑靥如花的女子说些什么,马车轮子已经转动,带着她,带着他们即将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一个绿色的小东西从马车里飞出来,准确地落在我掌心,惊愕地抬起头,飞驰的马车上黄衫女子掀着车帘子向我摆手。那灿烂的笑容里仿佛有一句话:要好好活着啊,妹妹。
妹妹。第一次有人叫我妹妹,却是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在我生命里出现的人。
江湖人,看他们的打扮便知道。而我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南朝人,尽管卑贱,但身份毋庸置疑。
南朝和北岐的渊源,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
当空旷的雪地再一次恢复寂静,黑夜也降临了。寒风呼啸,夹杂着雪花砸在我身上。谁说南方的冬天一向是不冷的,明明就很冷,那种潮湿的冰冷无孔不入地袭向我,穿过我单薄破烂的衣裳,直击五脏六腑。
我缩紧身子,准备迎接又一次生命的考验。脑海中又开始出现一个人的影像,模糊又清晰,冰冷又温暖。
叶翌,他叫叶翌。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掉他了,这个说了和母亲相同的话的男人。
如果我还能活着,还能活着......
或许我真的该活着......手机用户看紫栀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6746.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