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先生是大儒,不止南唐,便是新宋,后蜀,大理学子,皆尊称一声先生,苏老先生长在长安,是唐时的人物,后被新宋覆灭,一生孤苦,半生飘零诸国,年迈时,方才在金陵定居。
老先生著书千册,在唐时,便是宫中一名编撰,起先没有人在意他。唐被新宋覆灭之时,宫中珍贵典籍被毁去大半,是苏老先生以一己之力,在金陵将数千册典籍重新编写,遣人送回了长安,这时,人们方才知道,老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若不是老先生,长安宫中典籍怕是再见不得天日了。
仅凭这一样功绩,老先生便可名垂青史,后新宋感激,特赐万金,于新宋十一年,新宋皇帝遣新宋太子前来金陵邀老先生入长安,谁都知道,老先生这后半辈子高官厚禄无忧了。
老先生于新宋十一年三月十六日入长安,在长安宫城长街外设案讲学。这时,天下学子趋之如骛,蜂拥而至,以至于皇城之中贵人的车架都要绕道而行,讲学持续三年六个月,老先生就此拜别长安,启程回金陵。那一日,万千学子捧书跪在长安长街外,就连新宋那位年轻的皇帝都站在城墙上,拜别老先生。
思绪回到宴会上,老八要拜老先生为师,不论结果好坏,老皇帝并不在意,可令他有些头疼的是,该不该降一道旨意?又该降一道什么旨意?
“父皇,还望三思,天下学子千万,莫寒了心,世间大儒也有许多,为老八再寻一良师,并不是什么难事,此事,可稍后再议!”太子跪在老皇帝面前,语气有些恳求。
老皇帝的稍稍瞥了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眼,有些不悦,眉头微微皱着,抿了一口由皇贵妃斟的果酒,而后,挥了挥衣袖,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太子也不要跪着了,起来入席吧!好好的中秋之夜,弄成如此境地,不免扫了兴致。”
“陛下,臣国子监祭酒,年迈体虚,这夜也深了,就不打扰诸位赏月的雅兴了,臣告退了!”席中,一个身穿灰白衫子的老者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作揖,说话时,只瞧他脸色十分平静,说完后,便甩了甩袖子,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离开了。
老皇帝瞧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瞧着老先生缓缓地离去了,对于这种眼中毫无礼法的人,他本该大怒,可是那人是名满天下的苏老先生,即使身为南唐帝王,他也无法约束老先生,老先生想走便走,离去时,老皇帝也微微起了身子,双手作揖,拜别老先生。
席中贵人皆站起身来,双手作揖,拜别老先生。
“老师!还请……”说话的八皇子追了上去,今日,他一定要拜老先生为师的。
苏老先生回头瞥了八皇子一眼,“我并无打算开门授徒,还请八皇子自重,莫扰了老朽的清净!”
八皇子刚刚追上去的脚步,被这几句话给打住了,似乎有人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打在脸上,打在心尖儿上。
…………
一步一步的,他很慢,他也毫不在意得罪谁,奉承谁,八皇子也好,老皇帝也好,都不在乎,活到了这般年纪,世事看淡,生死看淡,可他清楚,李璟还没有那么蠢,蠢到今日在殿中留住自己。
拄着枯木拐杖,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扶,他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兴庆宫,宫外总是寒冷的,寒风掠过脸庞,他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手指,抬头自嘲地笑了笑,而后,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今晚的月亮很圆,南唐金陵的好,新宋长安的也好,又有什么不同呢!做了这一辈子的学问,大儒也好,先生也好,都不知道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一直寻找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再找些什么,直到今日,似乎明白了一些,也透彻了一些,讨厌一些人,甚至不想看见他们,于是,他离开宫殿。
抬头望月,今日景色很好,可惜没有人会欣赏,兴庆宫里的人更不会,老先生摇了摇脑袋,嘴边挂着的笑容总是神秘的。
“老师,学生有礼!”
苏老先生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走了很远了,是辛集,现任鸿卢寺寺卿,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
辛集不敢起身,只是身子已然跪麻了,抬手道“等候皇帝陛下召见,不知老师从兴庆宫出来,可晓得里面情况如何?”
“歌舞升平,一片祥和!”老先生站了站身子,随口应道。
“老师是回家吗?要不要我派人送老师回家,毕竟今日街上行人甚多,梧桐街行人也多,一时间很是拥挤。”
“不必了,正好去散散步!”苏老先生谢绝了辛集的好意,对于自己这个学生,老先生大抵还是满意的,只是辛集过于固执了一些。
“那老师慢走!”辛集拜别。
“好!”
老先生拄着拐杖,瞧着面前跪着的鸿卢寺官员十几人,摇了摇脑袋,这不关他的事,他也不喜欢刨根问底,跪着便跪着吧!
“老先生是住在梧桐街吗?”
走时,苏老先生听见又有人说话,稍稍瞥了那人一眼,是跪在辛集身边的,面生的很,也年轻的很。
“自然是,你是?”
“我是谁,无关紧要,还请拜托老先生一件小事!”
“说吧!”
“梧桐街十七巷,今日有一家新搬进去的,老先生可否帮忙带一句话?”
“什么话?”苏老先生开口问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位年轻人的话,平日里碰见这种情况,他都是懒得搭理的。
“告诉李双双,不用等着了,早些睡吧,明早吃小米粥。”
苏老先生听完,不禁笑了笑,“就这句话吗?”
“是的!”
“好的,我记住了,一定给你带到!”苏老先生摆了摆手,满脸笑容,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苏老先生走后,辛集说了话,面色有些微微不悦,偏头嘲道:“殿下,何必如此?”
“什么?”
“老师他不喜如此,若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大可不必!”
“我并无此意!”
“殿下的话,恕辛某不能相信。”
“为何?”
辛集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跪着,吴王今日的行径,辛集往日见得多了,每个人都如吴王这般,自以为搭上老师,便可让皇帝高看一眼,辛集极其厌恶,只是今日吴王比以往的人,聪明了一些。
苏老先生走后,脑子中一直在想那位年轻人的话,倒是有意思的很。
“告诉李双双,不用等着了,早些睡吧,明早吃小米粥。”
这李双双是谁?是他妻子吗?他也能想到,今夜怕是在宫中回不去了,叫他妻子早些睡吗?明早要吃小米粥吗?
苏老先生似乎能想象出来,这一定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那李双双如今必定是在梧桐街的家里等着他。
想到这,苏老先生不禁加快了些脚步,甚至连散步的兴致都没有了,出宫之后,他叫了一架马车,他平日里不喜坐马车的,他总想着,马儿也会累吧,可是,如今他却觉得马车是一个好东西,特别是宫中的马车,颠簸极少,很是平稳,也很快。
走至距离梧桐街还有几个街道的时候,他便下了马车,毕竟,这里已经距离秦淮河很近了,街上行人已经很多了。
拄着拐杖,瞧着各色的人,脸上洋溢着同样的笑容,毕竟中秋,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他们手持花灯,四处游玩,走了一会,就连他手上也有花灯了,是被人硬塞进手里的。
这里与兴庆宫不同,他喜欢这里,喜欢这群普通人,王公贵族规矩太多,还是普通人好些,没有人认识他,也不用行诸般礼仪,这般,甚好。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到梧桐街,敲着十七巷的一家门户,紧挨着的是自己在金陵的栖身之地,以前总想着,这间院子会一直空着,没想到,也住进了人。
十七巷总共三家,最巷里住着的是翰林院的一名编撰,四十来岁,为人还算老实,只是没有太多交流。这中间的一户人家,门总是闭上的,自他住进这十七巷,就知道这家已经被人买走了,但不知是何人买的,这间院子也一直没有住人,直到今日。
方才路过家门时,他也想回去歇歇脚,但一想到答应了那位年轻人,便打住了心中的这个想法,倒是有几分大禹的做派,一过家门而不入。
“这人是谁?不会是贼吧?”
“大概不会吧!年纪大了些!”
“有什么稀奇的?年纪大些,才不会引人注目啊!”
“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捉住报官?”
“南唐官府都是一群饭桶,不如将他扔进河里,长长记性?”
“好主意!”
“好个鬼啊!”李双双吼了起来,将这两个憨货狠狠地锤了几拳。
说是锤了几拳,可落在熊大熊二二人结实的身子上,就比雨水响声大了些,不碍事。
三人似乎刚回来,熊大熊二两人手中提满了东西,就连脖子上也挂满了东西,活像两个移动的杂货铺,反而是李双双,两手空空,头上的双马尾一甩一甩的。
李双双的吼叫,自然引得苏老生回头去看,只瞧两个大汉堵住了巷子,前面一个小姑娘,像是他们的主子。
“贼?”
“像吗?”苏老先生摊开双臂,问道。
“不像!”
“那还用扔进河里吗?”
“自然不用!”李双双咂嘴。
“我住在隔壁,巷口的那家,听闻这里住进了人,所以过来瞧瞧!”
“哦!那老先生有礼了!”李双双调皮地行了一礼。
“你可是李双双?”
“不是!”
“你不是叫李双双吗?”熊二这时开口,挠了挠头。
苏老先生挑眉,呵呵笑了一声,又说道:“看来你就是李双双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不用等着了,早些睡吧!”
“就这些?”
“哦,还有一句,明早吃小米粥!”
“好!”李双双浅笑道。
“那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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