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霞换好衣裙回来之时,公子夜正背对着荒坡观赏夕阳。
她边掖着腰带,边向他抱怨:“你买的这身衣服怎如此奇怪?”这舞裙好看是好看,却甚是复杂,害她穿了半天。
“那是自然。本公子做生意向来实买实卖、信誉第一。这可是芸凤斋的特殊成衣,仅此一件。若不特别,怎能显出你的与众不同?”公子夜边说边潇洒转身,当他的目光甫一接触到银霞,笑容一下子顿住。
“怎么,我穿得不对?”银霞面上一红,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就觉得有问题,都怪他买这么奇怪的衣服!
“你穿上很美,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公子夜轻咳一声,和煦地迎上前去,帮她整理裙边,“只是这条芸凤斋的莲花舞裙样式有些繁琐。你看这裙边是多重的,要一一拉直才最显漂亮。”
银霞“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跟他一起整理。
理好裙边,这件芸凤斋的特殊成衣终于展露出它应有的美丽。
美丽的衣裙,哪个女孩不爱,银霞自然也不例外。她不由脚尖踮起,轻盈地转了几圈子,跳起舞步。
公子夜随之击打节拍,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欣赏,“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舞蹈的功底。”
“这算什么,我跳的《山河日落》才是人人夸赞呢。”
“《山河日落》么,小生倒是会弹。以后有空,咱们不妨合上一曲。”
“好啊。”谈起自己喜爱的舞蹈,银霞对他顿感亲切。
“来擦把脸吧。”公子夜变戏法般,抖出一条丝巾,取水将之打湿。
待银霞擦拭干净,他又递来铜镜,“现在再把妆化上就更加完美了。”
银霞跪坐在大布上,从眼花缭乱的脂粉盒子中随手挑了一个。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黑色的粉未。
应该是黛粉吧?她想了想,用食指沾了一些,对着铜镜往眉上涂去。
公子夜不赞同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看别的姑娘都不是先描眉线的哟。”
银霞“哦”了一声,将黛粉放下,翻开另一个盒子。她刚要拿起,却又被公子夜阻住,“这燕脂好像也不该先用。”
“真是麻烦,我不画了!”银霞面色一沉,放下盒子霍地站起。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发问:“我的好公主,你不会是从没有用过这些吧?”
“我自是用过!”银霞心中发虚,却瞪起眼睛,“不过以前都有侍女帮我来画。”
她从小随人习武,对这些闺房之物并无太大兴趣。自国破之后,她整日忙于族中之事,哪有时间侍弄这些玩意。
“你早说不就好了。”公子夜哈哈一笑,摩拳擦掌,“就让本公子大展身手,帮你把妆画上吧。”
“你会画妆?”银霞不禁一愣。
公子夜扬头甩去额发,神采飞扬,“想我公子夜天资聪颖、才智超群,画妆这种区区小事怎能难得倒我!”
他出指在银霞额头上轻轻一点,“不过我只能教你一次,你可要学好。进到温府之后就全要靠你自己了。”
“知道了。”银霞噘嘴应道,心中有些讪然。自己一个姑娘家,却要他这名男子来教画妆,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公子夜兴致勃勃地拉她坐下,撩起袍摆,单膝跪于她的对面。
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公子夜凝目审视。两条飞扬的眉毛紧紧颦起,眉宇间透出丝丝严肃,眼中那抹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专心致志。
被他这般看着,银霞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心中微哼,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二人面面相对,又坐得极近,他虽已将衣衫上的草叶全部拂去,但银霞仍能从他身上闻到那抹浅淡而温暖的清草香气。
研究了些许时候,公子夜浅浅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打开一个装有瓷白色粉末的盒子,他如教书先生般对银霞说教:
“第一步是要敷粉。这妆粉,可以使人肤色变白。不过你的肤色本就白嫩,倒不宜擦拭过多。想那宋玉曾经说过,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所以这妆容也是因人而异,切不可生搬硬套,千人一面。”
他淡淡述说着,拿起粉拂,将粉均匀地扑打到银霞的额头与面颊之上。
粉末微扬,银霞突觉鼻间一阵瘙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夜无奈地嗔她一眼,递了条丝巾给她。
银霞擦了擦鼻头,重新坐好。
端起另一只盒子,公子夜继续说教:“接下来便是施朱了。此物产于燕地,以红蓝花汁凝脂而成,故而称作燕脂。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之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你既然名中带了个霞字,那就便用飞霞妆吧。”
他边说边挑取燕脂在掌中调匀,细细抺上银霞的双颊,又取过粉拂,再扑一次粉。
这一次,银霞又被粉痒到,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夜颇为无奈地停手,再次递来丝巾,“你这么怕痒,一会儿给你画眉之时,可千万要忍住啊。”
“这怎么忍得了。”银霞不开心地嘟囔,“所以我最讨厌画妆,又麻烦又难受!”
“只一会儿就好。”公子夜哄劝着,用小指挑了些燕脂,扬了扬指,“咱们先来点丹唇,最后再画眉好了。”
他轻按住银霞的肩膀,小指在她的唇上细细勾绘。
银霞极为怕痒,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唇上传来酥酥地麻感。她掐住自己的手腕,极力忍耐,终于待他描完。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这丹唇一点,便令人玉面生辉了。”
公子夜端详着她,似是极为满意。
他取过丝巾把手上燕脂擦净,又以清水将黛粉化开。
“最后一步画眉。古人云,画龙点睛。这眉若是画得好,便能起到点睛的妙用,所以一定要最最细心。”
他拿起笔,蘸上化好的黛粉,轻轻托起银霞的下巴,忽然戳了戳她眉心,“别皱着了。你皱个八字眉,难不成要我给你画成寿星?到得寿宴之时,温老爷就不用出场,只需派你代替即可。”
银霞听得“扑哧”一乐,心中紧张烟消云散。唉,这画妆真是受罪。以前每逢侍女为她画妆,她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好吧,事关族人生存大计,这种最麻烦最讨厌的事情也只得忍了。
趁她放松,公子夜开始在她的眉上勾画。他的眼神极为认真,一笔一笔,画得极细极轻。
眉笔过处,银霞只觉有一队蚂蚁拖着草叶爬过。忍耐了半天,她终于按捺不住,挑了挑眉梢。
“都说叫你别再乱动了。看,差点画坏了!”公子夜气恼地在她额头重重一弹,“你要是再乱动,就自己画去!”
“好啦好啦,你画吧。这次我一定不再乱动。”银霞揉了揉额头,自觉理亏地乖乖坐好。真是的,这人一直都是副好脾气模样,怎么一认真起来就变得这么凶?
“忍得一时,方能成为真正的美人儿。”公子夜语重心长。吸气凝神片刻,他重新蘸好黛粉,提笔画眉。
银霞不敢再动,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目相交,她突然发现,此时他粼粼双瞳极明极亮,像两颗璀璨宝石,每一瞬的光芒都不尽相同,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吸入进去。
她的心砰然一动,神情有些恍惚:这般专注认真的眼神,她曾在另一人的眼中看到过……
“在想什么呢?”公子夜不知何时停了动作,摆手在她眼前晃动。
“没想什么。”银霞脸上一红。自己明明暗中发过誓,高昌不兴,绝不去想个人的私事,现在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些闲事?不过,既然他拥有相同的眼神,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值得信任的吧。
“认真学啊,我只能教你这一次!”公子夜不满地伸出一指,连连戳着她的额头。
“知道了。”银霞护住额头,不让他再戳。她忽然觉得,画过妆后,二人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公子夜退开数步,似画师审视作品般,审视着银霞。最后他用小指挑了一点儿燕脂,在她唇边补了一下,这才吁出一口长气,笑道:“大功告成!”
他将铜镜竖起,展示得意之作般地问道:“怎么样,我画得漂亮吧?”
“画得真好!”银霞吃惊地望着镜中人。经他这么一画,镜中自己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妩媚。这般楚楚动人的美人儿,真的是她吗?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银霞乖乖徒儿,汝都学会了吗?”公子夜负手踱步,作老先生状,殷殷相询。
“学会了!不就是先敷粉,再施朱、点丹唇,最后描眉嘛。”银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画妆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什么师傅徒儿的,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徒儿资质不错。跟为师我一样,做什么都是一看就会、一点就透。”公子夜似是戳上了瘾,在她额心又是一戳。
一看就会?银霞疑心大作,“难道你以前没有给人画过?”
公子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为了徒儿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意思去做这种姑娘家的闺阁之事。”
退开数步,他远观近瞧地欣赏,“我见别人画过几次,觉得挺有意思。再对照书上所说,也就无师自通了。若论无师自通,天下间恐怕少有人能及得上本公子。本公子真可谓是天资聪颖、才智超群,什么难事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他越说越是自得,忍不住叉腰扬头地大笑起来。
什么挺有意思,无师自通!不就是觉得画妆好玩,又没机会玩,正好拿她练手嘛。此人看似一表人材,岂料竟是这种性格,难怪他刚才那般兴奋。银霞瞪他一眼,照着他的小腿狠狠踢去。
“哎哟!”公子夜的笑声立时断掉,变成抱腿惨呼。
“我该走了。”银霞不客气地说道。
“且慢!”
“你还想做什么?”
“你出十两银子买的货物还没用完呢。我做生意向来讲诚信,绝对不会缺斤短两。”
公子夜取来发钗与配饰为她一一戴好。仔细查看一遍过后,他满意地拍拍手,极有气势地将手臂向空中摆去,“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你可以粉墨登场了!”
银霞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她算是明白了:别看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其实就是在拿她当娃娃玩。
“我来告诉你进入温府的方法。”公子夜快速收拾好一应用品,打包交到她的手中。
指着一条山路,他道:“你从此路去往菊南山庄,然后找到负责招纳舞姬的温慧总管。见到她后,你可声称是绮罗香坊主宫绮罗举荐而来,那瓶‘异月如梦’便是证明。”
银霞点头记下。
公子夜满怀信心,“有绮罗香坊的名号,你的容颜再加上我的手艺,你被选上肯定不成问题。一旦你混进温府,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你就安心去吧!”
银霞没有多言,意兴阑珊地跨上马背。虽说是为了族人,但要去做的可是小偷啊!想不到她向来光明正大,有一天也会和“偷”字扯上关系。
公子夜跟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叮嘱:“进入温府后,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我会再与你联络。”
“莫非你也要去往温府?”银霞转头看他。
“没有我,你怎能成事?”公子夜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你放心,我早已潜进温府。我做生意向来稳妥。”
“你在温府是做什么的?”银霞打量着他。他身上的长衫虽有不少皱褶,可质地上佳。他的时间似乎很是充裕,而且他懂曲乐,又对女子用的东西了如指掌,这样的人在温府里能做何种工作?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保证你猜不到!”公子夜神秘地笑了笑,用袖子蒙住成面孔,忽又放开,“你在温府见到我时,可千万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哦。”
故弄玄虚!银霞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放心,就算是你监守自盗的温府总管我也不感到会吃惊。”
“一路小心,我会想你的。”公子夜笑吟吟地对她挥着手。
银霞掉转马头正要离去,忽又想起什么,回首问道:“你要找个舞姬潜入温府,随便找谁都成吧?为何会找上我?”
“找上你的原因么?”一抺锐光自公子夜眼中一闪即逝。垂下眼睑,他的声音中竟透出几分落寞,“只因在我落魄之时也曾求助过温家。与你一样,我也曾收下他家赠作路费的十两银子。”
银霞侧头想了想,“你也很缺银两吗?银子到手时,我分你一半好了。”
公子夜一怔,笑意在唇边漾开,“那倒不用。我与你约定:所得的金银珠宝全部归你,我只要温家秘库中的一件宝物。”
“好,我答应你!”银霞简洁地应道,呼喝一声,策马而去。手机用户看贞观五行劫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050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