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杨皓否认三连:“哪有,你别胡说,我其实很看好儒家的!”
李承乾看他这样,笑着说:“可你言语中,似乎对儒家治国方针,颇不认同。”
杨皓沉默了一会,说:“其实,并非皓不认同。而是,儒家治国……确有其短处。”
“那你且说说,儒家治国有何短处?”
杨皓笑着说:“儒家虽先秦便有。然而,儒家思想在春秋时期,属非主流。百家争鸣,儒家并不占优。
“甚至,秦统一天下不久,焚书坑儒,虽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实则,在汉建立之初,仍实行黄老之道,施无为之治。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
“因为没人知道如何治理那么大一个国家。秦之前,有夏、商、周,三朝虽名统一,实际上是分封成数十乃至数百个国家。各国各自为政。秦灭六国,统一中原,但治国不得法,两代而亡。
“本来,法家是治国的最佳理念。但汉代秦,认为秦亡于暴法,自然不能再学。于是汉没了可以借鉴治国的理念。法家过于严苛,偏又想不到什么可用的办法,只能什么都不做,且美其名曰:无为之治。”
李承乾听他这番歪论,不由笑了。
杨皓却没笑,他继续说:“其实儒家初时也没治大国的经验。
“孔夫子在鲁国倒是当了一阵子官。可没当多久,就被赶跑了。之后儒家再无能主政一国之人。便是孔圣人,不是游说,便是在游说的路上。却无人问津。孟子,倒是有过记录,有国君问政,却从未主政。可见,彼时之孔孟只能作为治国之佐,而不能为主政之道。
“也由此可见,最初的儒家思想,并非合适的治国的理念。但儒家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那就是它本是搞教育的,就是教化别人的。所以它善于学习,也善于推广。可以对其他百家理论去芜存菁,收为自用。
“从孔夫子时,就那么做了。孔夫子跟老子学过。又将六艺列为君子必学的技艺,骑射是武家、琴是艺家。在汉武后,儒家吸收百家思想,修改典籍,由此迎合帝王,才得到治国的机会。
“便是此时,儒家也并不适合治国,因为它过于软弱,只迎合而无法对国君产生制约,汉武盛极而衰。
“于是儒家又将法家进行了改造,糅合儒家之道德仁义,行之以为治国之法,于是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之说。又做天人感应之说,以天意制衡皇权。你看是不是这样?”
李承乾不得不点头。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这会跟杨皓讨论,他没必要狡辩。
杨皓掰着手指数:“汉分为两汉,两汉虽同为汉,但实际上属于两种不用的治国理念。前面一个汉,其实证明了儒家治国的失败,它无法制衡皇权。
“而后一个汉,也是儒家的另外一种尝试,以相权制衡了皇权,却养大了个别人的野心,内部利益都无法平衡。结果这种君权相权的制衡,也被证明也是失败的。”
在那之后呢。
两晋?倒是将整个阶级分成三六九等,九品正中制规定了整个士族的利益。
但结果却是失败中的失败。结果是五胡乱华,汉人差点灭种。
东晋倒是进行了一种类似于君主立宪的尝试。他们的首相并不是民选的,而是士族内部斗争产生的,而皇帝确实变成了摆设。
但那种尝试也失败了。而且失败的代价更大。
杨皓说:“不是说导致了五胡乱华的代价,而是那些世家大族的代价。不管是谁执政。最后政争失败后,家族就完全落败了。‘朱雀桥边野花草,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朱雀桥边野花草,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好诗!”
能不好吗?人家刘禹锡的代表作呢。
杨皓没资格自得:“王谢两家,曾经都曾执政过东晋,显赫一时。只是朝争失败后,如今却不知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顿了顿,又说:“在那之后,南朝再历经宋齐梁陈四朝,但都是短命的。到了前朝,也不过两代而亡。可见儒家一直在找自认为合适的治国之道,却明显没能找到。你认为那是为何?”
李承乾想了一会,皱眉摇头说:“乾想不到,还请六郎指教。”
杨皓想了一下,说:“这只是皓一家之言,或许做不得准。”
“六郎请说!”李承乾挥手让几个护卫退下,并让他们离远一些。“不传六耳。”
“实际上,儒家有其局限性。是最不适合治国的,因为它的本质,是治学,而非治国。
“儒家的本质,使得它有无限的包容性。为何还说它天然不适合治国?
“问题就出在治学的人身上。
“他们本是治学的人,如今用治学的方式来治国。他们认为只要劝导百姓天下就能天平,而无视百姓生存的基本需求。
“儒家忽视了一个根本。那便是,百姓并非他们的学生,且,他们治国之时说是要教化百姓,却并未将百姓当做学生。只是将百姓当做牲畜。于是有了‘代天牧民’之说。
“他们的教化,从来都是想劝导百姓放弃生存需求。
“可百姓也要活,儒家有兼容性,一旦治国,便失了创新性。自己不能引导百姓不断改善生活,用教化之名,实则强权压制,让百姓放弃过好日子的愿望。如此治国,想要长治久安……简直痴人说梦。
“且,人都有私心。他们势必要将治学与治国混为一谈。掌权者为了维持他们的学说,就会打压其它理论的发展。他们不懂,也不许别人懂。”
杨皓顿了顿,又说:“他们甚至垄断知识,让普通人无法读书。这样,他们的家族就能一直垄断朝政。让社会失去发展动力。只有每一次朝代更迭之后,他们才会被动去改变……”
李承乾抿着嘴,低声说:“那依六郎之见,这局面又该如何破解?”
朝中大臣无寒士,这在大唐皇族之中已经形成了隐忧。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控制着进士的通道。
天下喉舌,也皆为世家大族所用。
那对李氏皇族是非常不利的。
李承乾虽然理解不深,但也有所觉了。
他父皇,不就是经常受那些世家大族所钳制?
杨皓说:“我朝兴科举,就是一个相对有效的措施。只是就短期而言,恐怕难以打破这局面。”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有。只不过很难!”
李承乾抿嘴说:“难,总比无好。再难,也抵不过有心人。若一时难行,也可徐徐图之。”
杨皓突然又说起是历史:“古之‘士农工商’中的士,是指将士。可见,士并非是指官员,只是代指有战功之人,非指儒士。儒便是儒,它只是一种学说。何不将这种学说广播于天下。”
李承乾蹙眉,问:“杨郎君是说……教化于天下?”
“非也。是化儒入四民。皓以为,天下士农工商四民,皆可儒。儒商,守礼而耻!儒工,儒农,更善于总结经验,于生产有利。儒士,或传道解惑,或研究万物以探究大道。”
李承乾严重爆出亮光。天下四民皆为儒?
但马上有暗淡了下来。那又谈何容易?
杨皓见黯然不语,心中摇头:是啊,谈何容易?
…………
第二天中午,李承乾走了。他走时,面上沉重。
杨皓目送他马车离开。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那孩子见面了。
与李承乾说那些,他的目的有些复杂——他想试探李世民。
他想知道,李世民会否容忍他将那样的想法灌输给李承乾。
他觉得可能性不大。
毕竟,挑战整个统治阶层,哪怕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去做。
李承乾是太子,如果他有那样的想法。很容易激起百官以及他们身后势力的反对。那对于皇帝来说,是天下盈反。
一旦出现那样不利局面,对他们李家的皇位,是很危险的。前隋便是前车之辙。
李承乾如今还是个孩子,李世民如果拒绝杨皓的理念。日后肯定不会再让李承乾与他联络。
杨皓也想过润物细无声。
但他觉得那更危险,李世民好像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
他如果悄悄改变李承乾,想瞒过李世民是绝无可能的。到那个时候,李世民是绝无放过他的可能。
现在他摆明自己的观念,对李承乾的影响还不算深。
李世民大概会恼怒他,却也更容易放过他。
但他也是想在那孩子心目中种下一个种子。
如果李承乾能顺利即位,不再像历史上那样被废,他今天说的那些话,或许能会改变一些东西。
如果他依然是被废了。
那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后,他就好好收拾心情,过笑看白云苍狗的日子。手机用户看盛世黑手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05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