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竹林中,皎洁银白的月亮已经悄然爬上了山巅,宁静的月光透过用竹竿支起的竹窗撒在地上,竹舍内点着昏黄的烛灯,宫千竹安静地在烛光下收拾着碗筷,房内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一片死寂。
她拿着几只简单的碗盘走出竹舍,放进门前的木盆里洗刷,她的餐食都只不过是些野菜蘑菇之类的,十分清淡,没有油腥覆在碗上,所以仅仅只用清水就能很轻易地洗干净。
夜风安静地吹,竹林里忽然传出一阵竹叶被踩碎的细碎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在寂静的环境下依旧能让人轻易捕捉到。
宫千竹浸泡在水里的手一顿,抬眼看向站在竹舍不远处的那人。
郁郁葱葱的竹林尽头,巨大的月轮之下,墨子离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撒满华丽的月光,脸上看不清表情,似乎脸色有些惨然,唇也失了不少血色,苍白得几近透明,他本来体型偏瘦,如今更是消瘦了一圈,给人莫名一种坚毅的感觉,如墨长发随意用一根深蓝缎带在发尾处系了,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但细看又不像是在看她。
“师父?”宫千竹又惊又喜,脱口而出一句师父,脸上这些天来的黯然一扫而光,她起身得太急,险些摔倒,连忙抓住身边的栏杆。
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他从来就没来看过她,她甚至都以为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了,没想到今日……
墨子离神色不动,清冷的眼神淡漠扫过她,宫千竹的心猛然收紧,她忘了,他已经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唤他一声师父了。
心里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得找不到归宿,她迎着他淡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眼看墨子离缓步走近,她有些慌乱地拉拉自己的衣裙,生怕有什么不妥。
“小竹,进去吧,晚上风冷。”
墨子离淡淡的一句话,宫千竹愣在原地,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她的严师,而她,也还是那个在他身边承欢膝下的徒儿,从未变过。
见墨子离已经走了进去,她连忙跟上。
“师……师……”她想叫师父,又想起他俩已经不是师徒了,又不敢直呼他名,紧张得额头冒汗。
墨子离回头看她一眼,微微不解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已经忘了他将她逐出师门的事,他看着桌上跳动摇曳的微弱烛火,眼前闪过的是曾经温暖过的一点一滴。
“小竹,你怨过师父吗?”
宫千竹闻言双眼一湿,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师父待小竹恩重如山,小竹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又岂敢怨恨?”
墨子离看着她,眼中是陌生的疏离,“你是在讽刺吗?”
宫千竹愕然抬头,“什么?”
“你闯仙阁学禁术皆是因我而起,阴差阳错让你成了整个仙界的罪人,放出古月仙被逼下诛仙台也跟我脱不了关系,把你害成这样子的我……你说恩重如山?”墨子离陌生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宫千竹紧紧揪着衣裙,“可是……可是……”
可是那个人偏偏是他啊,这个世界上,她最不可能恨的人就是他了。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师父没有关系。”她咬着下唇,这些怎么能怪到师父头上?明明是她自己执意要做,受罚也是自讨苦吃,怎么可以怪师父呢?
墨子离疲惫叹息,可是小竹,此生师父注定要欠你那么多,以后,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还得清。
宫千竹呆呆地看着他温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头发她的眉,最后慢慢移到了她的眼上,轻轻抚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手指已经变得冰冷微颤。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几乎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呼啸着要将她拉扯下去,直拖入那可怖的万丈深渊之中,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因恐惧而手足冰凉得吓人。
墨子离心痛如绞,唇色更是惨白得透明,几乎将她完全环在臂中,她的恐惧她的颤抖,他都再清楚不过了,纵然痛到了极致,仍然有一个冷静理智的灵魂控制着他,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
“芜儿的灵魂无法完全回归身体,只有女娲石能让她醒来。”
——世界上最后一块女娲石,就封印在这世间至善之人的眼睛里。
西王母犹如天籁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他痛得几乎无法思考,手指已经覆上了她的双眼。
“小竹,最后一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刹那间指缝蓝光乍现,一声凄厉的惨叫穿透屋顶直冲云霄,划破了这寒冷的夜,屋外顿时狂风大作,漫山遍野的竹林树枝被刮得东倒西歪,皎洁的圆月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妖冶的红,红月藏于云后,如血般的光辉洒下这片大地,恣意渲染着这凄冷的夜。
仅仅在那一瞬间,这在初春才刚刚盛开的漫山遍野的山花,竟在一夜间尽数凋零,纷纷扬扬飞了满天,这场花雨泪一直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再来看,大片大片铺洒了满山满岭的,竟全是花的尸体,何其凄冷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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