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后大婚的喜讯之后,最震惊整个朝廷的应该要数武忠侯曹昱突然身故的消息。
曹昱的死并不寻常,外头的流言尘嚣日上,无论曹家还是宫里却都对此讳莫如深,因为曹昱不是死在别处,而是死在了小倌馆里。
京中的贵族私底下多有好男风的习气,也有在家蓄养**的,也有去小倌馆声色犬马的,但无论私下有多放纵,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事,谁也不愿张扬。
曹昱当然也如此,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自然不敢公然在家养**,否则人家又得说武忠侯放纵糜乱,不仅自己的声名不好,也会让宫里的慈懿太后和陛下面上无光。
于是便暗地里流连于京中的那些小倌馆里,他每次便服前往,从未泄露过自己的身份,也无人知晓那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其实就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武忠侯。
可那一晚他挑了一个素来比较中意的小倌,两人在房子待了一整晚,到了第二日也不见出来,鸨母敲门敲了半晌也无人应,觉着有些蹊跷便斗胆推门进去,就看到地上曹昱的尸身,被人割断了脖子,血淌了一地,都已经干成了赤黑之色。
而那小倌被赤身绑在角落里,已经晕厥了过去。
这案子当然只能暗中查,对外只宣城武忠侯是在家中意外身故,葬礼办得极尽哀荣。赵元下旨追谥为武忠公,还将他长子晋升为中军都督府的指挥佥事,可曹昱的离世让曹家十年内再难掌朝中权柄,对曹家对慈懿太后而言不啻重击。
北镇抚司奉慈懿太后的懿旨暗中调查,最后查出曹昱是被人仇杀,说起来,这祸根还是从他官复原职时埋下的。
当初曹昱乾没军资一案,被御史台的一位御史参奏告发,后面数位朝臣上奏本要求严惩,这事情闹到最后让曹昱不仅被罢免了职位,还被从侯爵降为了伯爵,弄得灰头土脸,吃了这样的排头,他心里焉能不记恨。
等他复了爵位,又成了中军指挥使,大权在握后便开始排除异己。江惟仁虽是背后主谋,但已经被逼得致仕离京,剩下的,便是那几个曾经参奏他的御史。
他给那几人罗织了罪名,又伪造了罪证,几人最后被北镇抚司直接带走调查,进了诏狱里。
诏狱里那些锦衣卫的手段谁人不知,几个人进去后受了重重酷刑,生不如死,其中一个扛不住直接死在了里头,那几人并没有什么实打实的大罪过,出了这样的事,北镇抚司便匆忙移交了刑部,刑部又草草结了案。
可怜那位姓郭的御史,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诏狱了,他发妻早丧,就剩了一个儿子,知道父亲是被曹昱所害冤死在了狱中,心中自然是恨意难消。
曹昱只以为那件事过去了,都弄死了人,他之前的气自然也消了,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平日里他身边自然有随从跟着,唯有去小倌馆时,为了掩盖身份,每次都是独身前往,他哪里能料到,郭御史的那儿子竟会拿重金买通了江湖杀手,潜进了房中一刀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堂堂武忠侯,死得这么讽刺滑稽,可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这件事对曹定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虽然北镇抚司已经将案子查清了,可她看着卷宗心里还是有疑。
“闻莺,哀家让你命人跟着江惟仁,那些人回来复命,他可的确是回了江陵?”
闻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是的娘娘,那几人传信回来,说是江惟仁的确已经乘船回了江陵,此次侯爷的事,或许真是个意外。”
曹定真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
闻莺见了便劝道:“娘娘您真打算将圣懿太后就囚在宫里?其实放了她走,只要她与江惟仁不再回京,便再也妨碍不到咱们了。”
曹定真睁了眼,皱着眉道:“就这么放了她太便宜她了,陛下还不知道她与江惟仁干的好事呢,哀家得让陛下也对那个贱人厌恶至极!”
“那您是打算将那份证词给陛下看?”
曹定真摇摇头,“暂时先不着急,陛下刚刚大婚完,他如今还是孩子般的心性,又一直对那晏清掏心掏肺,现在知道哀家怕他受不住。再等个一两年,等陛下识清她的真面目,也等哀家折磨够了她,哀家会放她出去。”
她嗤笑一声,冷冷道:“不过,到时候她也没多少日子可活就是了。”
曹定真是想着,如今江惟仁已经致仕,人又远在江陵,无权无势,已经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那信是闻莺亲手交到曹定真手上的,闻莺只知信是江惟仁写的,却不知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殿内其余伺候的宫人已经被曹定真屏退了,就剩了闻莺一人。闻莺看着主子拆了信封,看了一会儿后脸上就已血色尽失。
她侍奉曹定真多年,除了当初北契破关的消息传来时,她便再没见过曹定真有如此惊愕的神色。
看到最后,曹定真攥着信纸的手都在发着抖,那样子看上去又是震惊又是悲痛,看完曹定真突然抬起了头,整个人都有些呆滞的样子,手一松,那信纸就飘落在地,而她整个人往后一退,就跌坐在了身后的躺椅上。
“怎么会,不可能……”闻莺听到她如此低喃着。
闻莺上前担忧地去扶她的手,“娘娘,您怎么了,那信上终究写了什么?”
曹定真的双目微微泛红,手捂在胸口处,痛苦地皱着眉,下一瞬,一丝血痕已从嘴角溢了出来。
“娘娘!”闻莺惊惧道。
她转身将那信纸拾起,粗粗一看,就被最后那四个字惊得愣在原地。
杀母立子。
“这……这……”她双手也发着颤,又仔细将那信浏览了一番后,摇着头道,“先帝怎么会下这样的遗诏,不可能的……”
那信是江惟仁写的,特意让人送到京中来,上头写着,当年先帝驾崩前,御前只有他与圣懿太后和当时的司礼监掌印王廷恩三人,当时先帝口述遗诏,命他草拟,他写好之后第二日再交于内阁众人看。
信上将那晚之事写得很详细,先帝先是命王廷恩去宣他,再遣人去叫了皇后晏清。
在晏清还未到达时,先帝曾对着他与王廷恩说过一条,让太子赵元入承大统,可为防曹家势大,曹氏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干政乱权,便决定杀母立子,让曹氏在自己死后殉葬。
先帝的话他与王廷恩俱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后来,他与王廷恩商议,认为新帝年幼,若年少失恃,实在可怜,这才故意将这条瞒下不提。
信上只说了此事的经过,可那意思却很明显,当初他答应了她曹定真致仕离京,她也答应了会给晏清解药并放她出宫,她如今若是食了言,他便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当初先帝驾崩时殿内只有三人,只要这三人一口咬定先帝确实有此旨意,谁还能说这是假的?
晏清自不必说,便是她从前不知道此事,只要这消息传出来,她自然也会一口咬定当初确实听到先帝这样说过,而那王廷恩,江惟仁必然已经将他搞定了。
所以,这遗诏里杀母立子的意思,就算是假的,最后也能成真的。
可对曹定真而言,最诛心的不是江惟仁能够如何对付她,而是先帝当日,是否真有过杀母立子的意思。
她虽是赵淳潜邸时的侍妾,可她到他身边远比晏清要早,她不信他竟真会对自己如此绝情。
闻莺知道她心头难过,只能劝道:“这一定是江惟仁的诡计,先帝不可能立这样的遗诏的,娘娘您不能信啊!”
曹定真睁大了双眼,紧紧攥着闻莺的手,方才她大恸之下,血不归心,那股血气从喉间冒了出来,此刻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一般,嘶哑着声音道:“可当年,便是他下令将阿元从我身边抱走的……”
那是她一辈子都好不了的伤痛,是心口永远无法愈合的旧疤。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闻莺小心地搀扶着,听着她喃喃道:“闻莺,传辇,哀家要去奉先殿……”
奉先殿里,供着自太祖以来,大虞列位先祖皇帝们的灵位,也包括了仁宗赵淳。
每逢重要的日子,赵元都会与两位太后才此祭拜先灵,这里也是直殿监最小心当值的地方。曹定真被闻莺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进去,殿内当值的内监都被赶了出来。
“闻莺,你也出去吧……”曹定真有些虚弱地道,不日前她才听闻了兄长意外身故的消息,今日又遭了此番打击,竟是有些难以支撑。
闻莺虽然担忧,却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便依言退到了殿外,又替她掩上了殿门。
奉先殿里,太祖的灵位和画像在最里头,最近处,便是赵淳的画像与灵位。
曹定真缓缓走上去,仰头去看那幅画像,这是当初画院里的待诏所画,工笔细致,纤毫毕现,此时隔着烛光恍惚一看,画上那整个人都如同就站在了眼前。
她看着画中的那人,既熟悉,又陌生。
“赵淳,”若在平日,她这样直呼先帝的名讳是大不敬,可如今还有什么好忌讳的,曹定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江惟仁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死去的人,怎么会回答,时过境迁,当日赵淳驾崩前究竟哪些话说了,哪些话没说,如今都没有定数了。
江惟仁所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她信与不信才是关键。
她当然不愿相信,她也想说服自己,可曾经赵淳对她是何种态度,她比谁都清楚。
像是被骤然抽去了力气,她踉跄一步,跌坐在了那锦垫上,毫无生气地歪着身子,眼底是掩不住的泪光。
她含着泪,瞪着那画像喃喃道:“那年,我生阿元,因为胎位不正而难产,一连两个日夜,才将孩子生了下来,可胞衣不下血崩不止。
“那时候,我以为我真是活不了了……谁知后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竟捡回了性命。你来看我时,对我说了一句,多谢你……”
她的声音发着颤,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是你对我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那对晏清而言,或许是习以为常,可对于我,竟是要拿性命去换……”她哽咽着,低着头,喃喃道,“赵淳,你真是好狠的心……”
从前在他身边,他的目光从来都很少落到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身世微贱,可当年的自己,何尝不曾怀着一颗真心,祈盼着能遇着良人护她一生。
他命人将她用性命换来的孩子,送去认另一个女人做母亲,哪怕到如今,晏清在阿元心中的地位都与她这生母无疑。
甚至他死前,都当真曾生出过要杀母立子的心思。
曹定真仰着头,任泪像是无休止般地往下流,殿外起了风雨,仿佛连天地都在呜咽。
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英王府里,整整两日两夜,她痛得生不如死,那时候接生的嬷嬷说不好了,她攥着那人的手,说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来看她时,握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充满了怜惜。
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那句“多谢你”,原来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手机用户看绝代帝姬:欠我江山终须还(共2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3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