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已经换上了宫女的装束,低着头跟在张芳的身后,昏暗的夜色中,乍一看只觉得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宫人。
她进到殿内之前,曹定真就已经屏退了内殿的宫人,便是连外头值守的人都让他们先下去了,所以晏清一路走到殿内,根本没遇上什么人,唯有闻莺还守在里头。
见她来了,曹定真便吩咐闻莺,“你去绛玉轩那边,将那边处理仔细了,今晚必须要封棺,否则到了明日就不好收拾。”
闻莺点了点头后告退,张芳也识趣地主动道:“奴才到殿门外给两位主子守着。”
待他一走,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了晏清与曹定真两人。
“你不是那么想与他出宫么,如今可算如愿了。”曹定真低讽道。
“出了宫也未必能了却是非,你落下了什么把柄在江惟仁手里我不知道,但你今日不会甘心,也是必然的……”晏清淡淡答。
“怎么,怕了?”曹定真直视着她,“你若怕我将来对付你们,也可以就留在这宫里,看看结局如何。”
晏清偏过头去,不再看她,“你叫我前来,不会只为说几句挑衅的话吧?”
“晏清,你可还记得先帝身边的那个王廷恩?”曹定真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她,“这王廷恩呢,说了一件事,他说当年先帝驾崩前口述遗诏,在场的你们三人都听了,只是由江惟仁记录草拟。
“他说,江惟仁拟出来的诏书,却并非与先帝口述完全一致……”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晏清的神色,见到她眼中来不及掩藏的情绪分明是惊诧而非是茫然,曹定真便暗忖,看来她果然是知晓一些的。
“果然,”曹定真盯着她道,“江惟仁是瞒下了一条……”
“说起来,那一条倒是与你脱不开干系,怎么,”晏清抬眼,无所畏惧地看向她,“你真想知道?”
曹定真站在那里,那么看着她,仿佛连她每一处细微神情都不放过。可晏清却看到,她的眼中渐渐起了一些悲伤之色,仿佛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心中的某些伤怀,又怕被她看穿一般,连忙转过身去。
“先帝当时说,新帝年幼,他实在是放不下心,”看着曹定真的背影,晏清缓缓道,“他说他所虑者有二,一则外戚干政,二则内宫擅权,所以……”
她话音未落,曹定真却不知怎的,蓦地转过身来,双目猩红,瞪大了眼睛,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襟,打断了她的话,“我不信!不信他会说那样的话,不信他真的那样忌惮我!”
她前几日接连遭受打击,如今气血不足,又在如此情绪波动的情形下,本是想推开晏清,反倒是自己踉跄退了一退,神色凄惶,竟是有些魔怔了的样子。
“他为何不会说那样的话?”晏清轻蔑道,“他一向觉得你根本不配做阿元的母亲,这是阖宫都知道的事。外戚干政,内宫擅权,如今哪一条,没有被他言中?”
曹定真死死盯着晏清,却见她说每一句话时言中都神色坦荡,没有半分迟疑。
“这些都是你合着江惟仁编出来的吧,想瞒过我,休想……”她犹不死心地喃喃道。
“曹定真我告诉你,”晏清冷冷道,“当初我无心权位,这才由着江惟仁隐下这一条,你不信也罢。等他日你也去了九泉之下,见到了先帝,可以问一问他当日是否说了这样的话,便知我有没有骗你。”
她的话音落,曹定真突然捂着胸口,眉头紧蹙着,仿佛难受至极。
“呵呵……”她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咬着牙的晏清道,“晏清,你以为你赢了么?我告诉你,我用在你身上的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晏清眼瞳一缩,定定看向她,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
“你以为我真会让你和江惟仁出了宫后白头到老?实话告诉你吧,你体内的毒,我是在你入宫后不久就用上了。那会儿你还是皇后,我必得用一个万全的法子才行,从那时到而今,你算算有多少时日了?
“那毒最初根本一点都察觉不出,都到了有反应的时候,那便是彻底没救了……”
晏清怔怔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身体已经僵直,过了半晌,唇边才浮起一抹惨白的笑来。
“无妨,”她轻轻道,“总归还能拖个几年,这几年,我会好好陪着他……”
她笑着,眼中却泛起了泪光。
她和江惟仁,总是被天意捉弄,白头之约,真就那么难么?
忽然,晏清抬眼看着曹定真道:“曹定真,方才我说先帝说的话,的确是骗你的。”
曹定真眼前一亮,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王廷恩说得对,”晏清放轻了声音,低低开口道,“江惟仁草拟的诏书的确漏了一条,却不是方才那一条,那是我故意激你的……你知道,先帝真正说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压得低,曹定真的心绪被她这样一提,大起大落之下,这会儿心思全落在她的话上,又走近了两步,怔怔问她:“你说,先帝到底说了什么?”
“先帝说……”晏清身体靠近,曹定真只盯着她的眼睛,正凝神听着,哪里料到不过火光电石之间,晏清抬起手,将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插进她的脖子里。
那是一支短小的簪子,簪头只嵌了颗南珠,朴实无华,簪尾却磨得尖利无比。
寻常簪子,为防插进发间时刺痛了头皮,都会将簪尾打磨得圆钝光滑,她被关在绛玉轩的这些时日里,身无长物,便将这簪尾磨得尖利如刺,以便用来防身。
她总觉得,曹定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了自己出宫去,从绛玉轩出来时,她就已经将这簪子握在了掌中,又一路掩在了袖子里,以防万一。
进殿时,曹定真怕被宫人认出她的模样,而让寝殿内外当值的宫人都撤了,便也无人来查看她手里是否藏了东西。
那簪子一下刺进了曹定真的喉咙里,她喉间动了一动,想开口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晏清再用力,将那簪子彻底插进了她脖颈里。
曹定真的双目大睁,恨恨地瞪着她,晏清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她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鲜血很快从簪子处冒了出来,晏清立在原地,双手还在发着颤。她双目失神,仿佛是在梦境里。
外头只有张芳守着,方才曹定真的头磕在地砖上的声音他略微听到了,然后就听到晏清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来,“张芳……你进来。”
看到地上那一幕时,连张芳也吓傻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先阖紧了殿门。他看到晏清身子抖个不停,脸上煞白一片。
张芳脑子也是空白一片,虽然今晚姜广元守在西内,可这福宁宫外头到处都是值守的南衙禁军,只要宫人一发现,惊动了外头的禁军晏清便插翅难逃。
晏清这会儿微微镇定了下来,看了看殿内的铜铸的仙鹤形宫灯,拿起上头的灯盘,走到曹定真尸体边,便将灯盘里的灯油尽数倒在她身上。
张芳也醒悟过来,拿了另几处灯盘,将灯油倒在殿内的幔帐上,最后又将曹定真的尸身拖到内殿里。
晏清胸口起伏,脸上已再无血色,张芳知她动不了最后这一下手,便拿过一根臂粗的红烛,手一松,那红烛落到曹定真身上就燃了起来。
殿内灯烛如昼,且内殿又在里头,不到火势绵延出去时,外头根本看不到。张芳与晏清迅速走到外殿,两人强自镇定,尤其张芳,不愧是司礼监掌印,一边走一边高声道:“那太后您先歇下,奴才去将闻莺给您叫来。”
晏清穿着宫人的装束,等他拉上了殿门,便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一同向外走去。
石阶下正有几个禁军在值守,见了司礼监的张公公,忙躬身行礼。张芳微微颔首,领着晏清走进了夜色里,直到那几个禁军再看不见。
“娘娘,”张芳突然转身道,“今晚江先生为防有变,已经带着北衙禁军候在了西内临华门外,奴才带您过去,与先生会合,到时候你们连夜离京,再不要回来了。”
“不成,”晏清突然道,“便是那寝殿起了火,毁尸灭迹,能瞒过旁人却瞒不过闻莺。她知道曹定真最后见的人是我,到时候离了京又如何,我躲不过,你更躲不过……”
“可……可如今没法子了呀!”张芳焦急道。
晏清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张芳道:“绛玉阁与临华门隔得不远,我回绛玉阁,你去临华门。你便说南衙禁军指挥使姜广元要对我与陛下不利,你奉我的懿旨,调北衙禁军入宫救驾。”
张芳正要劝说,晏清径直打断他,“你去见江惟仁,把福宁宫里的事和我方才的话告诉他,说姜广元与闻莺正在绛玉轩中,他知道怎么做,时间紧迫你赶紧去!”
张芳咬了咬牙点着头,又担忧道:“娘娘保重!”
晏清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衫,与他分开,朝着绛玉轩的方向走去。
闻莺在绛玉轩中安排好了一切,那个宫女被她灌了毒药,棺椁也被运了来。此刻姜广元亲自把守在绛玉轩外,不许里头一个宫人出来。
闻莺见那宫女断了气,这才让人去甘露殿和福宁宫传信,说是圣懿太后因疫病而薨。
西内距甘露殿和福宁宫都路途遥远,宫人去传信,再等陛下和慈懿太后赶来,且有一段时间,闻莺走出殿外,姜广元已进了院中来。
“闻莺姑娘,你快走吧,这里交给我了。”他按着剑道,“免得被陛下撞见你在这里。”
闻莺却笑了笑道,“消息会先传去福宁宫,所以太后娘娘会先赶过来,以防止病气传染的理由,下旨即刻封棺,到时候陛下便无法见到棺中之人的真容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会儿的福宁宫已经一片大火,宫人们察觉时,内殿已经成了火海,慈懿太后躺在地上半点动弹都没有,身上已被熊熊大火所吞噬。”手机用户看绝代帝姬:欠我江山终须还(共2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1313.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