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啊,做的不错。”
夏炎随口道了声,然后又看到这位最强部下的古怪打扮。
那魁梧的躯体竟披着一个披风,
披风的系带整整齐齐地在脖前扎着,
其后的布料则是迎风飘扬,在穿透灰雾的阳光里显出充满朝气的“正义”两字。
夏炎稍稍愕然了下,赞了声:“好。”
“金身牛头”庞吞虎得到主人表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半跪下来,恭声道:“是主上教导的好。”
夏炎随口问:“你喜欢正义这两字?”
庞吞虎觉得一个战场老兵经受思想考验的时候到了,于是他憨厚而真诚道:“特别喜欢,喜欢不得了。”
夏炎笑了笑,
然后沉默地看着远方,略作思索...
他竟直接取出了由扫霞衣神秘化后所得的黑天衣,然后在那斗篷的后面题下“正义”两字。
做完之后,他交给了庞吞虎,淡淡道:“这斗篷,辟易五行,可入阴暗,使人无法察觉...赐你了。”
如今,他既然确定了“从前台走到幕后”的战略,那么对于这等“哪儿危险去哪儿”、需要时刻冲锋陷阵在最前线的头号大将,自然不会吝啬。
而可以想象,这么一个本身就压了两大境界、身兼神鬼之力的恐怖存在,再加上这等辟易五行、无影无踪的黑天衣,威慑程度简直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我天下无敌,你们随意。
庞吞虎半跪在地,激动地接过这黑天衣,沉声道:“老牛定做正义之友,成为那万千侠客之中默默无闻的一名。”
夏炎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以示赞许,然后忽地问:“老牛啊,你是特别喜欢杀人吗?”
庞吞虎愣了下,旋即认真地摇摇头道:“主上,老牛我从不喜欢杀人,我对杀人没有兴趣...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是......是......”
他忽然发现大脑有些乱,似乎不记得什么了?
或者说,他脑子里实在想不到其他适合说出来的东西了...
当他提起“开心”的时候,脑海里一声声咆哮就响了起来:
屠城!灭了满门!斩草不除根,来年继续杀成神!
今晚月黑风高!统统打成肉酱!撕成两半!
爽!
人生最开心的事莫过于,你以为已经灭了满门,却发现居然还漏了一个,这是开心的延续,真是太好了!
桀桀桀桀桀...
可如上,都不合适...
夏炎笑笑,如是已经看穿了这位属下的所思所想,打断道:“行了,试试这斗篷,看看合不合身。”
庞吞虎如释重负,急不可耐地把黑天衣穿在了身上,很快,他就感到了这宝衣的不凡,忍不住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但在夏炎面前,他却不敢露出半点儿凶戾之气。
一时间,竟笑出了一种天真纯洁感。
正躺在地上的红衣司祭听到这模模糊糊的对话声,还有着笑声,只觉如在梦中。
他努力地瞪大眼,想要在死前看明白...在这恐怖boss一样存在的幕后,到底是谁?
此时,他听出了那笑声里的天真,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boss,你二话不说杀了我所有部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笑的...
你现在这样装嫩,真的好吗?
然后,他感到那轮毂声又靠近了些。
似乎有人在凝视着他。
拜着荧惑的红衣司祭,感受到了注视。
他心底有着强大的恐惧感,努力地睁大眼...
视线里,一道道红色的血污渲开,而从天落下,在他视线里越来越大的...
是,
一只散发着灰雾却苍白的手。
...
...
“额,这就是皇宫嘛...果然好大。”
身为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之女的三娘,从前一直吹嘘十二连环坞有多么神秘,多么大,此时第一次到了皇宫,才知道从前是坐井观天了。
她是染了江湖气息的“小野马”,在无拘无束的大草原上就会很浪,可是到了这等看似规矩众多、条条框框的皇宫,就怂的不太会说话了。
夏盛把她撩完之后,可从没带她来过皇宫。
倒是她女儿有机会来过一次。
“娘,皇宫的蜜饯很好吃!!”夏雪挪着屁股墩儿,挪到了车窗前,看着外面那阳光沐浴里的皇宫。
夏雪的眸子闪着光,没过两秒,又炫耀似地喊着:“糕点也很好吃!”
三娘急忙拉了拉幼女,又加重声音哼了声“夏雪”。
这是让幼女不要丢人了。
皇宫五重门,马车一重一重的过。
侍卫铁甲,执戈而立,在确认来人身份后,便是一一放着入内。
转眼,四重门已过。
这辆载着夏家皇族直系后裔的马车,停在了太清门前。
太清门之后,就是帝后寝宫以及嫔妃、皇子皇女居住的生活区域。
夏炎所居的宁和宫,也是处于过去皇子居住的区域。
其实按理说,他该搬入太清宫。
太清宫是一个多功能的宫域,囊括了处理政事、寝宫、迎接外臣,举办宴筵,甚至皇子皇女上书房的功能。
只是,因为他的继位被视为一种“夏家皇朝的终结”,他本人更是被当做“一个没有用的废物”、“一个注定成为太虚仙宗傀儡”的存在...所以,这搬动竟然没有执行。
而夏炎本人也没想动,倒是暂由皇后住进去了。
此时...
马车停下了。
三女带着三个孩子走下了马车,除了大娘稍稍能稳住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被此处的景观所震慑到了。
而一名早在旁等候的太监则是走来,躬了躬身,却也不知如何称呼,只是恭敬道:“请随老奴来。”
......
很快,三女被分在了后宫西域三个靠近的宫殿里。
时间已近午间。
太监通知了下“摄政皇后会于午间举办家宴,邀请六人,而皇上也会来”,说完便是退下了。
除了没心没肺的幼女想着中午能吃好吃的,其余五人都是各有心思。
毕竟,那位小叔子在外的名声其实并不好。
譬如:
兄长刚驾崩,就强占嫂子,册立皇后。
方值二十四五的皇帝,或许就是被这两人害死。
新皇身体虚弱,才短短数月,就白发丛生,是个短命鬼,活不长。
不管政事,才登基,就跑到什么名山大泽去求仙丹,结果白发更多了,实在是荒唐。
如此种种流言,数不胜数。
若不是,夏治夏尘夏雪曾经被先皇带着,见过这位十四叔,知道流言大多不实,三女还真不敢来皇宫......
饶是如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们心底也着实忐忑...
但,即便如此,三人还是着实的好好打扮了一番,又好好和自家孩子说了不许胡闹之类的话,这才在午间由宫女领着去往太清宫。
穿过深秋初冬的观景回廊,走完那疏于打理而显出些荒芜气息的小花圃,又过了一道作分割作用的小桥...
六人到了太清宫。
宫内,宴席已经摆上了,主座两位,两边则是摆放着六个案几。
几人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主座的左侧坐着的皇后。
皇后着金纱凤袍,盘发高髻,显出一种端庄美艳,而她体姿多情,眸色流转之间,给人以妩媚和高位者威严的感觉。
而皇后在看到六人时,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眸子里才带上了微笑...
让这六人回来,可真不容易啊。
她由衷地笑道:“入座吧。”
本来,她是不喜那三个孩子的,很早之前还称呼他们是“野种”,但如今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她的观念也早就改变了。
几人急忙道:“多谢皇后娘娘。”
夏雪本来在左看右看,被三娘从后偷偷打了下屁股,这才细声细气地跟着喊。
简单的礼仪后,几人就入座了。
天人山庄本就是皇家“无生营”的秘密据点,其中多为糙汉,即便有食材,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美食,这和皇宫是远远比不了的。
大娘一入坐,便是恭敬地坐着,皇帝还没来,她心底有些好奇...那位小叔子在做什么。
而她儿子夏治亦是端坐着,只不过夏治的眸子里却有着几分低垂与黯然的神色,只是这些神色却被很好的隐藏着,显出一种隐忍如孤狼的感觉。
夏尘则是双目平和,唇角微微平着,给人一种冷冷淡淡的感觉。
二娘很温柔,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地坐着,虽然气场被这皇家大院给削弱了,但终究不失礼仪,没有不合气场的感觉。
此时,她眸子的余光也扫向右侧的主座,心底有些紧张。
三娘的气场实在吼不住这种环境,她强自镇定,看似平稳,其实芳心大乱,这种时候,她就看向幼女。
而幼女正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美食,一副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的样子。
三娘越发慌了,万一幼女做出什么过于丢人的举动,她这个娘会不会被追责“未曾好好教育皇女”?
听说皇家的规矩多得很啊...
怎么办?
慌张。
就在三娘迷迷糊糊的时候。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声由远而近的通传: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
紧接着,轮毂转动的吱嘎吱嘎声在宫门外响起。
一个老太监垂眉低眼,推着轮椅走入了摆宴的太清宫。
三女急忙起身,恭敬道:“见过皇上~~”
同时,她们也用余光小意地打量着来人。
那是有些颇显苍白而瘦弱的少年,他穿着金色的袍衣,白发与黑发纠缠着,被简单地束着而垂于身后,一双干净清澈的瞳孔里正带着欣喜的笑意。
他看向三女,亦是恭敬着回道:“三位嫂嫂不必客气,今后便把此处当做家吧,都坐下吧。”
这短短的一些日子,他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
那种慷慨激昂、杀伐疯狂、冲锋陷阵的日子已经稍稍的过去了,
他那不惜自毁、也要消灭敌人的锋锐,亦是藏在了心底,沉淀在了心底,因而表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温和。
太虚仙宗是他的心魔。
是一个即便拼命,耗尽一切代价,也未必能够克服的心魔。
不知生死,不知前途,独自背负着那巨大的压力,在未知、神秘和不熟悉的领域里...却终究胜利了。
他屠了这大虚王朝第一宗门,将架在夏家头顶的这把刀弹指之间,轰的粉碎。
心魔已去。
心性自是得到了很大提升。
三女感受到这种温和,只觉小叔子果然和谣传不一样,便是纷纷坐了下来。
夏炎的轮椅缓缓往前,到了殿道中央时,他一抬手。
蛇公公会意地停下。
夏炎侧过头,看向那正低眉肃然的八岁男孩,想起之前他经过天人山庄时这孩子在黑暗里发狠的样子,便是喊道:“夏治。”
夏治急忙抬头,恭敬道:“皇上。”
夏炎轻描淡写道:“你父亲的仇,十四叔已经报了...”
那暗沉锦衣的男孩身形猛的一震,案几下的一双拳头死死握紧,似乎在强压着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强烈且复杂的情绪,以及压制不知为何想要疯涌至眸中的泪水。
夏炎微笑道:“隐忍孤独固然是上好心性,但却未必是王者心性。
王者,要常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不可陷于仇恨而无法自拔,明白吗?”
夏治身形忽地颤抖起来...
简简单单的两句,似乎就已经道尽了他心底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压抑。
这向来沉稳的男孩,身形忍不住颤抖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话到口边,却因哽咽而再无法出声。
大娘稍稍诧异地看了一眼夏炎...
她是稍稍知道皇家面对的危机的,那是根本无解的危机,是大虚王朝第一宗门——太虚仙宗。
就这么没了?
怎么可能?
她心底犹有些怀疑,但见这小叔子的谈吐气度,还有那三言两语就直接叩开自家儿子心防的洞察力,却又觉得不像说谎。
......
轮椅继续推进。
到了夏尘身边,夏炎又停了下来,侧头看向这男孩,喊了声:“夏尘。”
夏尘急忙道:“皇...”
夏炎打断道:“叫十四叔吧。”
夏尘眨眨眼,似是想了想,然后大大方方道:“十四叔。”
夏炎笑道:“你父亲说你外冷内热,话虽然不多,但心底却藏着一团烈火,像我。”
二娘倒是不知道这事,一愣之下抬眼看向那皇帝,不知该怎么回...
夏炎道:“想好要做什么,和十四叔说,你还小,从文从武甚至修行,都可以。”
夏尘斩钉截铁道:“我要修行。”
“为什么?”
“我要变得很强很强,然后才能保护大家,只有修行才可以做到!”
夏炎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想了想...也许王嫣然倒是个不错的老师,掉境之后还有四重九阶的灵修,足以教导这个男孩了。
于是,他郑重道:“十四叔会给你找一个好老师。”
“嗯!”
夏尘应了声,眸子里闪着光。
二娘紧接着,柔柔着训斥道:“还不多谢皇上。”
夏尘这才察觉自己似乎懈怠了礼仪,刚要说话,却见夏炎一抬手,“说谢就疏远了,不必说...这是十四叔该为你们做的。”
二娘听着这话,实在觉得很是真诚,她心底动了动,对这位夫君的弟弟,实在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因为这样子和外面的谣言完全不符嘛...
但她还是道:“多谢皇上。”
......
轮椅继续往前。
经过夏雪时,夏炎又停了下。
那位咽了很多次口水的幼女,察觉到一股目光的注视,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看到是皇上,她心底猛然一惊,眸子里显出紧张,
本能地怂怂地缩了缩脖子,矮了矮身子,屁股后撅,往后挪了挪。
夏炎笑道:“吃吧,什么都别管。”
小女孩瞪大水汪汪的眼,咻了一口口水,用稚嫩的声音问:“真...真的嘛?”
夏炎道:“是十四叔做事耽误了,所以来晚了...当然可以吃。”
说着,他看向主座,皇后也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夏炎道:“开始吧。”
皇后明白他的意思,便是直接夹起面前的一根黑硬的芝麻糕点放入水润的唇中。
夏雪心底欢呼了一声,也埋下头,开始攻略食物。
...
...
此时...
在另一处昏暗的大殿里。
日耀的光,从斑斓的神话玻璃上投落,在地面形成五彩的史诗。
大殿里的宝座上坐着一个裹于血纹金袍里的人。
“巫恒失败了。”
“所带的人,可比一个小型修士宗门,却全军覆没了。”
“连巫恒自己都失踪了,疑似已经死亡。”
“天人山庄一役,全灭。”
“敌人未知,但看战斗场景,敌人出动人手亦是很多,其中疑似有五重境鬼修的法天象地种...”
嘈杂的汇报声,若是你一言我一语,从他身后的一面镜子里传来。
那人姿仪悠闲,往后微微仰着,不慌不忙,亦无半点动容和紧张的情绪,似是正在午后小憩。
忽地...
远处传来经过了漫长甬道而模糊的哀嚎声。
“救命...”
“救...救命啊!!”
“啊啊啊啊!!!~~”
“求您...宽恕...我......”
紧接着,似乎有无数羽翼扑朔、撞击着空气而发出的锐利破空响声。
那些哀嚎声,逐渐平息。
又过了许久,这昏暗大殿的天窗打开了...
一只一只巨大无比的红鹰,飞入殿中,扑朔着羽翼,在这殿堂里来回跳着,还有的竟是直接站在了那宝座上所坐之人的肩头,宛如哨兵般,锐利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弯钩的鸟喙有着新鲜的人血。
而此时,宝座上的人惺忪的眼睛才动了动,打了个哈欠,轻轻道了声:“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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