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病房里悄然安静。
日暮西沉,天色昏暗透紫,气氛好的让人有点儿想接个吻。
陈妄几乎没多思考,略一仰头,孟婴宁刚要直起身来,又被他突然给拽回去了,压着脑袋亲上去。
来势汹汹。
然后轻轻的落在柔软的唇。
孟婴宁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视线看进他眼睛里。
唇瓣温柔的贴合,分开一点儿,又重新贴上去,再没有更多动作。
孟婴宁眨眨眼:“我以为你感动得打算把我按在床上亲。”
陈妄沉沉笑了笑:“我现在这样吗?”
“是的呢,我还想你可真是身残志坚。”
说话间唇瓣斯磨,蹭得心里发痒,孟婴宁清了清嗓子,红着耳朵别开眼,忽然直起身来,推着他肩头把他重新推回去了。
陈妄靠回床头。
孟婴宁坐在床边,紧跟着靠过来:“你别动哦。”
她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仰着脑袋凑上去。
病房门被嘭地一声拍开,林贺然的和半个身子同时窜进来,大着嗓门儿:“陈妄你怎么样了没死透吧还老子他妈今天真是长见识了还能有把你给——”
林贺然的声音戛然而止。
傍晚的病房里,女孩子坐在床边仰着头亲上去,男人懒洋洋倚靠在床头,一只手扶着身上小姑娘的腰。
唯美的画面被他啪叽一巴掌给打破了。
孟婴宁吓得往前猛地推了一把,直接从床上蹦起来了,手指头不偏不让按在了陈妄肩头的刀伤上,男人肌肉一绷,嘶了一声。
孟婴宁面红耳赤地站在病床前,眼珠咕噜噜转了好几圈,有种干坏事儿被抓包了的羞窘。
“那个,你们要是没完事儿……”林贺然挠了挠鼻子,指指门外,“要么我先出去,你们继续?”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孟婴宁想直接钻到地底下去。
陈妄二话不说顺手抽出自己身后垫着的枕头朝他劈头盖脸丢过去。
林贺然也没打算躲,枕头啪叽一下砸在脸上,被他给拽下来抱在怀里,然后出去了。
走之前还特别体贴地提醒了声:“记得锁门啊!”
“……”
孟婴宁抬手捂住了脸。
陈妄看着她露在外面透红的耳朵,嗤笑:“不就是亲亲?”
“但被你朋友看到了,我又和他不熟,还挺尴尬的,”孟婴宁小声说,垂下手,“那我走啦,我回家去给你烧个猪肝粥。”
“我不用喝那玩意儿。”陈妄的表情十分风轻云淡。
“知道你体质好,但也得补补血,”孟婴宁指着他,“病人没有话语权。”
“你会?”
“……我妈烧。”孟婴宁改口。
陈妄点点头:“叫林贺然找人送你。”
-
也不知道是话说的太满,还是因为几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当天夜里,陈妄发起了高烧。
本来是林贺然说要晚上留下来,但今天的事儿队里那边还没解决,孟婴宁又执意无论如何都不肯走,最后还是她留下了。
孟婴宁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也不敢合眼,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两只手托着脑袋,就这么趴在枕边看了好一会儿。
男人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从眉骨到鼻梁的轮廓锋利,浓黑的睫毛刷下来,带着几分疲惫和柔和。
下巴上冒出来短短的胡茬。
但怎么看都很好看。
孟婴宁几乎没怎么见到过熟睡的陈妄,她睡得比他早,而一般情况下早上她醒的时候,陈妄都也已经醒了。
他甚至基本上不会让自己睡得很熟,他好像完全没有过深眠的状态,甚至上一秒还睡着,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半分睡意都不会有,眼神始终都是锐利而警惕的。
这种能安安静静看着他熟睡的机会,还是第一次有。
看了一会儿,孟婴宁换了个姿势,下巴搁在床上仰着脸,从下往上看到陈妄的眉心微微皱起来。
她以为他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直起身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
柔软尖细的指尖轻轻地刮蹭过拧紧的眉,刚碰上去,孟婴宁一顿,然后掌心贴在他脸上。
男人体温很高,孟婴宁赶紧站起来,椅子发出刺啦一声,她俯身靠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男人体温平时就要稍高一些,这会儿热得有点儿吓人了,滚烫的。
陈妄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正对上她的眼睛。
他看着她,好半天,才哑声说:“干什么?偷亲我?”
孟婴宁抬头,又用小手贴着他的额头,皱眉:“你发烧了。”
“嗯?”男人声音沙哑,不承认自己会生病,“我没发烧过。”
孟婴宁瞪着他,抬手按铃叫了护士。
体温一量,四十度。
孟婴宁长这么大,记忆里病得最重的一次是小时候支原体肺炎住院,那时候她都没烧成这样,已经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扔进锅里煮,然后再丢进冰水里,又冷又热,特别难受。
吊瓶挂上,护士出了病房,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妄靠坐在床头,眼睛耷拉着,唇角低垂,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半晌,他懒懒掀了掀眼皮子:“睡一会儿?”
孟婴宁摇了摇头,趴在床边看着他。
陈妄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形象,估计好不到哪儿去,手一抬,往孟婴宁眼睛上一遮:“别看了,丑不丑?”
孟婴宁抬手去拽他的手指:“不丑呀。”
“脏的,都没洗。”他声音很低,有些含糊,带着一点儿生病时的脆弱感和奇异的孩子气。
孟婴宁把他的手拽下来,凑近了看着他:“没脏啊,”说着又鼓了一下腮帮子,“诶,你是不是在怪我没给你擦脸呢?”
陈妄沉沉地笑了起来。
“不用擦的,干净得发光了,你看这房间都不用点灯,”孟婴宁眨巴着眼,一本正经的说,“陈妄,你现在光芒万丈。”
陈妄一顿,深深地看着她。
孟婴宁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这个针到底管不管用啊,”她皱巴着小脸儿一边嘟哝一边站起身来,拿着旁边水盆挂着的小毛巾颠颠跑到洗手间。
没一会儿,又跑出来,把水盆也端进去了。
等她端着冷水出来,陈妄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孟婴宁轻手轻脚走到床头,拧了条冷毛巾出来,擦掉他额角渗出的汗,然后又换了一条,折好,垫在额头上。
就这么折腾了小半宿,冷水了毛巾来来回回地换了不知道多少回,一直到后半夜,陈妄才终于退了烧。
孟婴宁长长舒了口气,人终于放松下来,趴在床边揉了揉困倦的眼。
-
午夜的山林里,空气潮湿,蝉鸣声清绝。
黑色的皮靴踩进柔软湿润的泥土里,踩着盘虬交错的树根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了一段,陈妄停下脚步。
男人坐在树下抬起头来,眉目俊朗,笑容和润。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佛牌,佛祖含笑而坐,在莹润的月光下看起来温柔又慈祥。
“我们家那位信这些,我就带着了,”易阳笑着说,“也就图个心安。”
陈妄侧头,看见了曾经的另一个自己,男人背靠着树干,懒洋洋地伸着腿:“挺好的,信则灵。”
“别人的灵不灵我不知道,我这个应该还挺灵的,”易阳笑笑,“其实这佛牌她给我的时候,我当时就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以后我们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出生,快快乐乐的长大。”
易阳苦笑了一声:“我给她写遗书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我命这么大,估计这信得到我老了那天她才能看见,结果她那天偷偷给看了,就哭,她说无论我在哪儿,她都会陪着我,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就在哪儿都不怕。”
“她说她不难过,也不恨,她很骄傲,她就是觉得……对不起长安。”
“陈队,我是个战士。”
靠坐在树下的陈妄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易阳忽然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他的方向说:“为了我们头顶的这片天,脚踩着的这块地,为了我的孩子能好好的长大,为了我们曾经坐在一起讨论过的那个未来,为了所有的这些,无论我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也都很骄傲。”
“无论什么人,什么样的事儿,都不能将我和我们的光辉践踏。”
易阳微笑着看着他,平和地说:“陈队,你也一样,你应该光芒万丈。”
……
陈妄睁开眼睛。
病房里悄然无声,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天灰蒙蒙的亮,空气干燥阴凉,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药味混着消毒水味。
陈妄看着空茫茫的雪白天花板,静了一会儿,侧过头来。
孟婴宁趴在床边,歪着脑袋皱着眉,手臂伸过来勾着他的手,看起来睡得不太高兴。
陈妄抬了抬手,刚动,手指被紧紧抓住,孟婴宁眼睛没睁开,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含含糊糊地嘟哝:“不怕,没事了……”
两人搬到一起睡最开始的每一晚,她都是这样。
只要他一动,她就会突然惊醒,或者人明明还在睡着,无意识地就凑过来抱着他的腰,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拍。
陈妄抬手,捏住了孟婴宁的小鼻尖。
三秒。
小姑娘皱眉,挣扎着睁开眼睛。
“起来好好睡,现在抱不动你。”
男人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在耳边响起。
孟婴宁茫然地直起身来,脖子长时间偏一个方向,嘎嘣一声。
孟婴宁疼得嗷的一声,被痛觉刺激得直接清醒了,捂着脖子哭丧着小脸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他:“你烧退了吗?”
陈妄扬眉:“我烧过吗?”
“……”
孟婴宁无语地看着他,不明白男性生物为什么在这种神奇的事情上总是有一种迷之执着的在乎。
好半天,干巴巴地说:“行吧。”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眼时间,五点。
孟婴宁转过身来,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说:“你要吃什么吗?现在这个点儿医院里应该有早餐车吧。”
“不用,一会儿让林贺然买了带上来,你去睡一会儿,等他来了让他送你回家。”陈妄说。
“那你现在不饿吗?”孟婴宁抹着眼泪说。
“饿啊,”陈妄仰头往墙上一靠,懒洋洋说,“那你过来让我咬一口?”
“……”
孟婴宁走过去,俯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热的。
又凑过去用脑袋抵着贴了贴,确认了一下:“好像不烧了。”
陈妄没动,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和昨晚一样的姿势,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孟婴宁望进男人深黑清亮的眼底。
“你今天好像心情还挺好的。”她忽然说。
“嗯?”陈妄鼻音淡淡,勾唇,“是吗?”
“你中彩票了?”
“宁宁,赌博不好。”陈妄漫不经心道。
孟婴宁歪了下脑袋:“趁我睡觉的时候和哪个漂亮小姑娘聊上了?”
陈妄笑了起来,神情松松懒懒:“是啊,正在聊。”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缓缓升起。
冬日里明亮又清淡的日光透过窗面,洒进空旷的病房,爬上男人的眼角眉梢,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耀眼的,鲜活又温柔的光。
像是有什么东西。
被卸下来了。
-
陈妄体质确实挺好,住了没两天院直接回家,衣服一套,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等过段时间回来拆线。
孟婴宁为了照顾他请了两天假,第三天还想请,结果被陈妄非常直接地戳穿了小心思。
在孟婴宁第三次黏在他身边抱着他胳膊说“明天要么不去了吧,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男人嗤笑一声:“这么不想去上班?”
跟小时候不想上学似的。
小朋友。
“……”
孟婴宁没法,不情不愿地去了。
她这段时间把年假都请掉了,好在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把假全部都用掉,好像也不亏。
杂志社是最让人没法忘记各种节日的地方,因为每轮到一个节日那就跟看到了高额业绩打破行业冰封现状的新希望一样,即使每年的节日其实也就这么几个,也依旧不能磨灭各家都变着花样做的热情。
比如临近的圣诞。
圣诞节是上个月就已经准备好的,和元旦合刊做了加厚的特辑,这会儿所有活儿全部交工,整个编辑部洋溢着欢快的节日气氛。
李欢还特地买了两串红绿相间小彩灯球,上面坠着金色的铃铛,挂在了办公室门口。
当天是周六,陈妄和孟婴宁去了福利院。
帝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几天前,莹白的雪铺了薄薄一层,只清出了门口一块儿和走人的小路,放眼望去一片澄澈的清明。
这种节日小孩儿向来都喜欢,福利院一般也会举办活动,院子中间立着一颗很大的圣诞树,树下摆着零星几个礼物盒,看起来有些简陋。
孟婴宁和陈妄带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买了包装纸,包得漂漂亮亮提了一袋子,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那个志愿者大姐,接过东西以后笑眯眯地说:“不跟朋友出去过节的呀?”
孟婴宁侧头,指了指陈妄,低声说:“老年人,特别不爱热闹。”
大姐跟着瞅了一眼后面眉目肃冷的男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旁边有几个小孩儿在玩雪,绵白的雪团成球,一颗一颗压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叠在一起,上面用枣子嵌出两个眼睛,下面再插上一根干枯的小树杈。
孟婴宁和陈妄进了屋,远远看见易长安一个人坐在活动室明亮的落地窗前。
小朋友像个小大人似的,两只手托着下巴,坐在一个恐龙形状的彩色小板凳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和在雪地里翻滚着跑来跑去的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珠静静的。
孟婴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小长安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忽然扭过头来。
孟婴宁朝他眨了眨眼睛。
小朋友黑葡萄似的眼睛也跟着眨了眨。
然后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撑着板凳滑下来,蹬蹬蹬地朝她跑过来。
孟婴宁蹲下,看着他跑近:“你还认识我吗?”
小朋友没说话,拱进她怀里抱住了她的腰。
孟婴宁也抱住他。
小孩子的身体软乎乎的,带着淡淡的奶香,衣服上有干净的肥皂味儿,以及一点点潮湿沉淀的味道。
毕竟是福利院,小朋友太多,想要每一个都能照顾得很精细是不可能的事情。
孟婴宁抬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忽然有些紧张。
她清了清嗓子:“长安啊。”
小朋友依然没说话,脑袋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
“就……”孟婴宁看着他说,“你以后想跟陈妄爸爸生活在一起吗?”
小长安抬起头来,仰着脑袋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看起来有些茫然。
孟婴宁放慢了语速说:“长安以后跟我,还有陈妄爸爸住在一起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有特别好的爷爷和姥姥姥爷陪你一起玩,还会有好多叔叔阿姨也喜欢你,长安愿意吗?”
小长安很慢地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然后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抬手用肉呼呼的手背揉眼睛:“想的。”
他声音细细着,小心翼翼地说:“想的,想有爸爸妈妈。”
于是陈妄刚一从院长室里出来,就看见活动室门口,孟婴宁蹲在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甚至小的那个已经不哭了,短短的小胖手吃力地在小姑娘的脑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奶声奶气地哄着她:“不哭不哭痛痛飞。”
然后孟婴宁哭得更大声了:“你怎么这么懂事啊小乖乖……”
长安皱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
“……”
陈妄叹了口气。
-
领养小朋友这个事儿还挺麻烦的,孟婴宁年龄不够,陈妄也还差一年,所以只能由孟父和孟母出面来做收养人。
圣诞临前一天,两个人回去了一趟,孟婴宁想把这事儿跟二老商量一下。
陈妄是不擅长说这些事儿的,孟婴宁本来想着自己来说,结果进屋,吃饭的时候,陈妄开门见山直接说了。
男人神情坦荡自然,原原本本地说完,孟靖松眼睛就有点儿红。
倒是孟母始终没说话,半晌才开口。
“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冷血,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你们知道自己现在是打算干什么,对吧?”
“你们现在还年轻,刚领了证,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你们以后应该也会有自己的小孩儿,跟你们血脉相连的。”
孟母平静地说,“你们能协调好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吗?能保证自己的态度不会让任何一个觉得不舒服吗?一旦他们俩产生矛盾要怎么妥善的解决?现在养孩子的成本比我们那时候高多了,你们的经济能力能不能保证给孩子最好的成长和教育,还有——”
孟母看向孟婴宁:“你这丫头现在自己还跟长不大似的,你还能照顾小孩儿?”
“……”
孟婴宁刚要反驳。
“而且,”孟母话锋一转,“你们俩新婚,不打算过两年二人世界?”
陈妄:“……”
陈妄眼皮子一跳,忽然觉得岳母说得好有道理。
孟婴宁猛地呛了一下:“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母瞥她一眼,慢悠悠继续说,“所以,我是想,这个小朋友我跟你爸来带,至少上学以前的这段时间,或者你们俩上班没时间的时候,可以让他跟着我们,我这也提前退休了,每天在家里呆着没什么事儿,经济上呢,也富足。”
孟母侧头:“你觉得呢,老孟?”
“我觉得你说得挺好,老婆,就听你的,”孟靖松笑呵呵地说,“不差那点钱!”
“可是我很喜欢他的……”孟婴宁不是特别满意地小声抗议,“我想和他一起住,每天晚上和他一起睡觉,给他讲故事。”
陈妄听到那句“每天晚上和他一起睡觉”,眼皮子又是一跳。
孟母再次转过头来:“你觉得先这样行吗,小陈?”
“听您的。”陈妄说。
孟婴宁:“……”
-
领养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孟婴宁最开始还不是很满意,她是特别想每天晚上和小朋友一起睡的,但后来一想,至少幼儿园以前也确实是先让孟母来照顾比较好。
她每天要上班,那白天陪小朋友的任务就要交给陈妄。
……实在是想象不到陈妄带小孩儿是什么样的。
带小朋友回来那天,孟家和陈家全家出动,刚跟陈德润说的时候,老陈手一抖,棋子儿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向来严肃刻板的脸上难得空茫了两秒:“我已经当爷爷了?这么快?”
“听说好像两三岁了。”老孟笑眯眯地继续道。
老陈霍然站了起来,失声道:“都两三岁了?!”
“哎,不是不是,领养的小孩儿,不过以后就是自己家小外孙啦,”孟靖松摆了摆手,笑呵呵说,“没想到我这还年纪轻轻的,就能有外孙了。”
“……”
老陈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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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连着元旦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元旦过后是腊八,帝都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
鹅毛大雪铺天盖下来,大朵大朵的雪花结成璀璨晶片,连成串儿飘落在北方这座古韵和现代化融合的城市。
树上枝丫被白雪压得低垂,扫雪车轰隆隆地碾过去清出马路路面,旁边没清过堆积的雪高度看着能没到小腿,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地深陷进去。
今年过年早,新年将近,街上感觉到处都已经提前带上了浓浓的年味儿。
临除夕前,陈妄的那个俱乐部组织了年前的最后一次活动,他们去了远郊最大的一个滑雪场。
并且这活动还有名字——挥别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让我们一起吹响新年的上低音号。
二十六个字三个标点符号加起来一共二十九,孟婴宁在看到这个横幅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在想起这名儿的人是不是刚失恋了。
领头的那人穿了件花花绿绿的滑雪服配骚粉色滑雪板,站在猎猎作响的红黄相间大横幅下朝他们热情地招手,高声吼道:“弟妹!弟妹!!弟妹啊!!!”
孟婴宁是第一次见到陈妄俱乐部里的这帮朋友,之前唯一一个认识的是蒋格,一时间觉得这个俱乐部的人好像画风还都挺清奇的,低声问道:“这人是你们这儿的成员吗?他也跳楼吗?他看着像个小蝴蝶。”
陈妄看了一眼确实跟个花蝴蝶似的在雪地里翩翩飞舞的杜奇文:“这人是老板。”
“……”
那岂不是老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吗!
那以后老公能赚多少钱不都得靠他了吗!
孟婴宁瞬间来了精神,也原地蹦了起来,远远地热情地朝他挥手:“你好!你好!”
陈妄:“……”
陈妄嗤笑一声,摁着她脑袋把人重新怼回去了:“蹦跶什么你。”
孟婴宁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你人缘这么差,人又独,我得帮你社交一下啊,不然以后人家都特别烦你,不跟你一起赚钱了怎么办。”
人缘差。
人又独。
陈妄差点没气笑了。
-
滑雪是个挺有意思的运动,满眼白茫茫的纯净世界里从最高处滑翔而下,高速的刺激,很容易就会让人沉浸其中。
小蝴蝶他们玩的是高山速降和越野,这种类极限运动孟婴宁当然不敢玩,于是陈妄带着她到另一边空旷的场地玩。
孟婴宁全副武装,所有的装备都是顶配,然后牵着陈妄的手,小心翼翼地,蜗牛一样往前蹭。
陈妄难得耐心一回,一点一点儿耐着性子教她。
“先走,慢慢来,脚分开点儿。”
“肩放平,你缩什么?”
“别怕,没事儿,我在呢,放轻,膝盖稍微往里点儿。”
孟婴宁学得很快,小半天的时间,就能自己嗖嗖满场跑了。
小目标完成,她开始展望大的。
她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小矮坡,朝陈妄招了招手。
陈妄慢悠悠地滑了过去。
“我要玩那个!”小姑娘兴奋地要求。
陈妄纵着她:“成,走。”
他带着她慢吞吞地攀上小矮坡坡顶,对陈妄来说这种高度不算什么,但孟婴宁已经开始捂眼睛了。
雪道在他们脚下蜿蜒到远方,陈妄站在她身后,声音沉冷,吐息间气息却温热:“别怕,有我在。”
他领着她在最高处直滑而下。
脚下能感觉到雪被压上去咯吱咯吱的触感,耳边能听见凛冽的风包裹着雪粒呼啸着刮过来,冷冰冰的痛感袭上神经,失重的快感很强烈,孟婴宁想闭上眼睛,却又不敢,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前面,然后嗷嗷地尖叫出声。
刺激又害怕。
酣畅淋漓。
身边传来男人低沉的笑。
孟婴宁浑身有些僵硬,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路滑到坡低,滑到平坦雪面上,速度降下来,身子侧着往斜后方一歪,眼看着就要摔。
下一秒,她被人拉着手往前一垫,陈妄垫在她身后,从后面抱着她倒在厚实的雪地上。
雪沫飞溅着钻进衣服里,贴上脖颈,然后被体温融化,孟婴宁冷得缩了缩脖子。
缓了几秒以后缓过神来,她躺在陈妄的身上,莫名其妙就开始笑。
小姑娘一边喘着气一边咯咯地笑,小身子一颤一颤的,好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雪场响起,笑得停不下来。
陈妄被她压着,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别笑了。”
孟婴宁止住笑,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来,然后仰面躺在他身边。
两个人并排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看着眼前苍茫的天空,日光冰冷又温暖地洒下来,一时间悄然寂静。
天地高远,白雪辽阔,时光漫长穿透十几年岁月长河。
周身全部的事物与经年仿佛都在刚刚跟着冷风急速略到身后,恍惚间孟婴宁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蝉鸣声声清寂,她从睡梦中被人揪着头发吵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眼前站着个修罗一般的陌生少年。
她吓得直哭,那少年面无表情看她哭了好半天,最后皱了皱眉,很凶地伸出手来蹭了一把她眼角的泪珠,声音低沉又稚嫩:“别哭了。”
孟婴宁躺在雪地里伸了伸腿,抬手把滑雪镜拽上去,然后转过头来,陈妄也正侧头看着她,他没带护目镜,黑眼清亮深邃,平静地看着她。
然后忽然翻身,掌心支着地面覆上来,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
孟婴宁平躺着,又开始咯咯笑。
陈妄看着她笑得傻乎乎的样子,被传染了似的也跟着笑了笑:“笑什么,跟个傻子似的。”
孟婴宁还是停不下来:“谁是傻子,你才是傻子。”
陈妄扬眉,低头在她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敢骂我啊。”
孟婴宁笑着躲,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陈妄。”
“嗯?”
她脑袋往上凑了凑,亲了亲他的嘴唇:“欢迎来到你的世界。”
陈妄看着她,眼神很静。
她挺喜欢看他有时静下来的样子,从小就喜欢,那种骄而不浮,仿佛所有事情都全然掌握于心中的模样。
那种淡而平和的,游刃有余。
孟婴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他。
就好像那些记忆中的,曾经游荡在漫长时光里的他。
终于。
得以重见天日。
静默半晌,陈妄手臂一弯,脖颈低下来,吻她的唇。
空气冰凉,在震颤,唇齿间的气息滚烫灼热,他们在雪地相拥亲吻。
连着心跳。
连着声音。
澄澈日光下,孟婴宁恍惚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含糊地喂进她唇齿间,呢喃似的一句: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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