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小径上,一辆轿车正在行驶中。
蔚蓝的天空,多纯净,就连画家都调不出这颜色;秋霜啊阳光啊,多么美妙的早晨,要做的,只是安乐地坐着,欣赏眼前的这一切。
白灵微笑着,深吸口气,清香吸进鼻孔,略带一股酸腐味。
“呕……”齐格勒拿着个纸袋,脑袋几乎全埋在了里面。
白灵无奈地撇撇嘴,“齐格勒,你真倒胃口。”
“这能怪我吗?”间隙中,齐格勒抬起头,“这路铺得跟月球表面似的,我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一贯地,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躁。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平时的张扬和傲慢,只剩下埋在纸袋中的狼狈。
齐格勒将窗户全部打开,大口呼吸着外面寒冽的空气,以缓解胃中的翻涌。本是白皙的皮肤,此时更苍白了。
白灵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去招惹局长,我们也不会被罚到这地方来。”
齐格勒愤愤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问题不在我!”
“他西装上的褶皱,纵横交错,明摆着没被熨过,衬衫是新换的,领口下却还那么脏,那么显眼的地方都没洗净,说明全是机洗的。没人熨衣服,没人洗衣服。跟老婆分居了,还敢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夫妻恩爱。”
“我只是小小纠错了他一下。”
白灵看了眼丝毫不知悔改的齐格勒,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啊,你把他纠正了,他就把我们发配了。虽然我倒不介意来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可是你习惯得了吗?”
一头耕牛从窗外经过,白灵一挑眉,笑着说:“也许你以后可以每天推理这些老牛啃过哪块草皮。”
齐格勒来不及回答,他又一次埋进纸袋,顷刻,有气无力地靠在车窗上,“我现在只想知道还有多久能到。”
“半小时吧。”
“你十分钟前就说了这话。”
等白灵载着吐得昏天暗地的齐格勒到达村庄时,已快接近十点。
这是一个在半山腰的小村庄,地处偏僻,信息闭塞。适逢局里正在开展向偏远山区人民普及基本法的活动,而齐格勒又非常适时地得罪了局长,于是两人便被妥妥地发配边疆。
半个小时后,恢复状态的齐格勒,一个人站在一棵大榕树下。
他双手插兜,目光清明,只是一言不发。
白灵看着树边安静的修长身影,以为他还在计较刚才的狼狈模样。
走上前,“你晕车的事,不给你说出去。”
齐格勒扶了一下额头,“难受,非常难受!”
白灵一愣,难道晕车的劲还没缓过来?
齐格勒双手一摊,“白灵,这地方没法呆。”
白灵不明就里地环顾四周,这才只呆了一个小时不到。
齐格勒拉着白灵来到树边,指向远方,“看那儿,坐着一个老人,他盯着田里的耕牛已经十分钟没有动过了。”
白灵眯了眯眼,“他在晒太阳,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老人,田地,耕牛,这种画面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属于这儿,我此时应该正在追踪变态的连环杀人犯,或是处理国际毒品走私案,而不是看着老牛一步步在耕田!”
齐格勒一拳捶在榕树上,同时深深叹了口气,“我的脑子要锈掉了,好吧,打电话给局长,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下次就算他的衬衫被老鼠啃出个洞,我也一定闭口不提。”
白灵双手环胸,背靠树干,斜眼看着齐格勒,“你果然还是闲不下来。不过出发的时候不是硬撑说没问题吗?怎么,现在就认怂了?”
齐格勒眉目冷凛地将脸扭向一边,“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怂字。”掏出手机,往白灵怀里一塞,“所以你打。”
白灵额上滴下一滴巨汗,“就算我打还是你认错啊。”
“不得了啦,出人命了!宝山中学死人了!”一名村民忽然沿着山坳跑下,一边跑一边大声吆喝。
“喂?”电话刚好接通。
齐格勒对白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好多血啊!死得好惨啊!”齐格勒耳朵皆竖了起来,仔细听着村民的谈话。
“喂?”
齐格勒果断挂机,“偶尔呼吸新鲜空气也不错。”
宝山中学是村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坐落在村子的东边,紧邻着大山,由于资金有限,设施也很简陋,只有两栋教学楼和几间独立的宿舍,这次发生的命案就在最边缘的那间宿舍里。
两人赶到时,屋子里面已经有人了。
“喂,干什么的?这里是凶案现场,一般人不允许进入,快走!”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对着进门的两人呵斥道。
“齐格勒!”忽然一名警官脸色夸张地叫道,“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就是那个A市的神探,据说你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齐格勒嘴角轻微上扬,不自觉地松了松领口。
“你怎么来我们这儿了?”警官男继续兴奋问道。
“呃……”齐格勒哑然,难道要告诉自己的粉丝,自己因为犯错被贬到这儿来宣传基本法?
“难道这是一件大案子,上头派你来支援?”警官男猜测道。
齐格勒干咳两声,“是的,介绍信正在来的途中。”
警官男强行握起齐格勒的手,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这个案子能经您手破获,真是三生有幸。”
白灵抿了抿嘴,忍住笑,这种措辞,真是呵呵了。
“据说你有一套和福尔摩斯一样的推理方法,”警官男华丽丽地站在齐格勒眼前转了个圈,“怎么样,能看出我昨晚吃的是什么吗?”
齐格勒没兴趣去推理警官男的晚饭,他的注意力全在躺在地面上的尸体上。
于是想了想,拉起警官男来到窗边,指向远方一块田,“那片萝卜田,刚刚发生失窃案,你现在去查一查,因为小偷很可能与这个案子有关。”
警官男眼里流露出紧张且激动的情绪,当下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带着一队人立马扬长而去。
待他们完全离开,白灵才收起自己脸上的波澜不惊,带着一丝戏谑道:“没想到你还有粉丝。”
“我一般很低调。”
“那他们怎么知道你的?”
“我会把案件低调地写进微博。”
齐格勒见人已走净,掏出橡胶手套,准备查案。
“等一等!”白灵刚还微笑的脸转眼就沉了下来。
“在没准许的情况下,跨区查案就是违法,先给局长打电话!”
齐格勒轻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和局长说了许久,终于得到准许。
齐格勒朝白灵扬了扬手机,意气风发,将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的修身毛衣,十指交叠做起了拉伸运动,“终于可以开始办正事了。”
白灵还在旁敲侧击,“齐格勒,记住,我们是人民警察,不能做违法的事!”
齐格勒忙着戴手套,“好的,好的。”
白灵长指敲着桌子,“你的态度不诚恳。”
“那要怎样,难道要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地说我记住了?”齐格勒扭过头,又拿出放大镜。
白灵一时无语,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可奈何。
齐格勒已经准备开始检查,朝白灵做了个关门的手势,他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
白灵也不知刚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手轻缓地搭在门上放了放,终将门扇带上。
转过头的时候,齐格勒已经蹲在地上,正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一处痕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没有笑容,目光严肃且专注。
光线打在他侧脸上,越发地显得棱角分明,投入工作的他,要比生活中的那个他沉静许多,虽然还是一样倨傲,但却更让人觉得信赖。
齐格勒耐心地翻阅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地上的灰尘。
白灵竟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于是走到尸体旁缓缓蹲下。
尸体的模样让白灵有些不忍,皱起了眉,“这次的死者竟是个孩子,是什么样的凶手会残忍到去杀一个孩子?”
齐格勒抬起乌黑的眉目看了白灵一眼,又回到手中的观察,“凶手的所有诉求都会体现在尸体上,你可以试着检查看看。”
白灵迟疑着戴起手套,关于验伤,她远没有法医专业,她无法保证自己能精准地从表面伤痕看出当时的情况。
她微微一怔,或许可以试着学学齐格勒,从细节推理看看。
很快,齐格勒也走了过来,高大的身材将阳光遮去一大半,长指接过白灵手下的活儿,同时询问她检查的结果。
白灵将手套脱去,沉思了几秒钟,告诉齐格勒,从尸体僵硬程度看,死者死亡时间是昨晚,死者身上有部分软组织挫伤,死因是左胸利刃贯穿造成大出血。
“从致命伤贯穿的力度来看,凶手是个成年人。”
齐格勒观察了一下胸前的血洞,点头表示同意,继续查看尸体,“那结论呢?”
白灵咬了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我认为凶手心理扭曲或是变态,因为没有哪个成年人会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再加之他身上有其他伤痕,我怀疑凶手有虐待小孩的倾向。”
齐格勒继续点着头。
白灵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那我分析对了?”
齐格勒抬起头,目光清冽带有一丝笑意,“基本全错。”
齐格勒缓缓起身,“死者身上是有伤,但他的手脚并没有被束缚的痕迹,他的行为不受限制,完全可以还手,但你看他的手指指节,可以看出并没有进行争斗。可见他是自愿挨打。
“不仅如此,他的两个膝盖处都有轻微擦伤,对应的裤子处也脏污了,可见他曾下跪过。不管他是自愿下跪,还是被凶手胁迫下跪,至少说明他可能做过伤害凶手的事。
“而且这件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且非常恶劣,恶劣到他的父母都解决不了,要将他从城市藏到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还给他改名换姓。”
白灵心中一怔,“改名换姓?”
齐格勒点点头,后退几步,“这房间里的起居用品都显示只有这孩子一个人住在这儿,他的父母并不在身边。
“他的衣柜,满是他的衣服,衣料上乘,有几件甚至是大品牌,价格不菲,这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孩子能穿得起的,在这儿也买不到。”
齐格勒低眸,“可见他不是这儿的人。”
“书包里的本子告诉了我们他的身份,初一三班,刘天合。”又抽出一本书,长指点在封面上,“但有个奇怪的现象,他几乎每个签名都出现过涂改。”
“姓名对于学生来说可谓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词,书要签名,本子要签名,卷子也要,最不可能出错的词,为何反复写错?”
齐格勒看向窗外,缓缓吐出一口白汽,“唯一解释就是刘天合不是他的真名,他写着不顺手。”
“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齐格勒的推理。
齐格勒一愣,懊恼地揉搓起了头发,“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打断我。”
气冲冲一开门,“你谁啊?”
一个自称是刘天合语文老师的高个儿男人站在外面,说是赵警官叫他来了解情况的。
“没你什么事,走吧。”齐格勒转身将门一关。
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回到案子上。”
白灵蹙眉走到尸体旁,“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孩子能做出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他是恶魔吗?”
齐格勒撇了撇嘴,“那倒未必,我猜可能只是个意外。”
“的确这孩子是顽皮,好动。他书桌左边的抽屉里,堆满了女孩的发卡、扎头绳、卷笔刀,满是他欺负其他孩子的战利品。”
“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他做不了出格的事,”齐格勒指了指对面的一个柜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有英雄主义情结,看看他的收藏,满满一柜子的玩具模型,肯定花了不少钱,全是漫画里的英雄,连随手画的画也与之有关。”
“他既然崇拜英雄,就不会去犯罪,因为英雄一般都是站在正义这边的。”
白灵静默了一会儿,说道:“会不会正是因为他的英雄主义才使得他犯了罪,比如说失误打死了一个做贼的同学,然后他同学的父母前来报复?”
齐格勒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好,有时候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这个可能性我们可以先试着保留。”
齐格勒将手套摘除,走到一面镜子前照了照,这才向外走去,“走,那几人也差不多快回来了。我们去确定死者是从哪儿来的。”
白灵跟上齐格勒的步伐,想知道怎么确定。
外面的寒气让齐格勒打了个激灵,他转身看向白灵,“他的钱包里只有现金,没有卡,说明钱不是转账取来的。他的父母都不在这儿,那这现金是谁给他的?”
“这里是学校,儿子接触最多的人就是老师,如果我是家长,我也会把卡让老师保管,既可以约束他的行为,又可以控制他不乱花钱。”
“你是说老师?”白灵眉毛都快打成了结,“刚才他语文老师不是过来了吗?可你把他轰走了!”
齐格勒发现白灵鼻头也有些微红,索性帮她把帽子戴上,衣服拉链也拉到最上,整个脑袋塞在羽绒服中,只剩下对眼睛在外面。
“语文老师没用,卡在数学老师那儿。”
白灵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怎么知道?”
齐格勒得意地眉骨一扬,“我不仅知道卡在数学老师那儿,我还知道他们英语老师是新来的,而且脾气很凶。”
“从哪儿看出来的?”
齐格勒光笑而不说话。
“喂……”白灵索性不走,站在原地转向一边。
“你看你,怎么这么幼稚?一不给你解释,你就赖着不走。”齐格勒丢给白灵一个侧脸,眼里满是笑意和戏谑。
“他的书啦,”齐格勒开始耐心解释,“如果一个学生很喜欢一个老师,他的成绩虽然不一定好,但书一定会很整洁。”
“我检查过他的书包,就数语文书最脏,封面都快掉了,里面也没有笔记。可见他是有多讨厌语文老师,他父母要是把卡放在语文老师那儿,刘天合铁定不同意。”
白灵重新跟上齐格勒的步伐,“那又怎么看出他英语老师是新来的?”
“因为他的英语书前面脏后面干净,而且干净得有些过分,态度忽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肯定是换人了,而且他的教育方式还非常严厉,使得他不敢不听。”
“是啊。”白灵眼睛渐渐微眯,一副顿悟的模样,“刚才你在解释签名的时候,给我看过他的英语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呵呵,因为你脑子基本不转呗。”齐格勒说得云淡风轻,向前走的步伐却明显加快了许多。
白灵脸马上一沉,“齐格勒,你是不是欠抽?!”
齐格勒自认为自己的推理无懈可击,但还是出了点小错误。比如说数学老师那儿并没有刘天合的银行卡,他的父母是直接将钱转到数学老师账户上,再由他转交给刘天合。
齐格勒将这种错误归类为无伤大雅的小概率事件。智者嘛,千虑嘛,总有一失。
然后两人根据账户上的转账来源,锁定了中国银行宿州乔家山支行。
两人开车前往。
白灵微蹙着眉,她没开音乐,也听不了音乐,因为总有时不时的呕吐声打断她。
齐格勒扶着额头,脸色惨白,始终一声不吭。
白灵看了看齐格勒,微微一叹,将汽车在路边停下。
齐格勒深吸一口气,将头直立,蹙眉靠在座椅上,还使劲向后压了压。
“把手给我。”白灵身子未侧,递过来一只手。
齐格勒不明就里,但还是将左手伸出。
被握住的手虎口处忽传来一阵酸痛,想要回缩,却被白灵死死拉住。
“一般只有我妈才能享受我的中医按摩,这一次,便宜你了。”
齐格勒低头看去,白灵正用手在他虎口上方按揉,按的地方越发酸胀无比,但同时胃里的翻涌却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齐格勒的目光缓缓移动,注意到一个细节,白灵的手不似其他女孩那般白净细腻,指根处甚至残留着练习搏击所留的伤痕。
不知怎的,齐格勒心里有些酸楚。
白灵又分别按了齐格勒手腕、耳后,以及小腿处,每次大概五分钟,渐渐地,齐格勒觉得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最后,白灵抓起齐格勒的脑袋,双手揉在太阳穴上。
“现在好些了吧?”
白灵的声音淡淡的,没了平时的干练,就连目光都柔和了很多。
“嗯。”
白灵的脸就在齐格勒的正前方,齐格勒缓缓地扫了白灵一眼,对方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四目相对。
两人靠得太近了。
齐格勒自觉脸上一阵火烧。
白灵按着按着就眉头一皱,看向齐格勒的眼里一阵疑惑,“你还好吧?脸怎么忽然这么红?该不会是发烧了?要不要去车后躺会儿?”
“不,不用。”齐格勒打掉白灵的手,迅速端正地坐好在副驾驶座上,表示自己真的好多了,要求继续赶路。
但最后在白灵一再的坚持下,齐格勒还是去后座休息了下。
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到了终点,白灵正得意地从银行里出来,然后钻进车里,带着一脸微笑。
“已经查到刘天合父母的地址了,就在前面那个小区。”
齐格勒捏了捏眉心,意识逐渐清醒,“你怎么查到的?”
白灵眼中带笑,声音却有些发虚,“我调取了银行的监控录像,根据转账时间找到了转账人,然后,然后再根据他的衣着样貌,推理出他就居住在那儿。”
齐格勒眉一挑,看向白灵,似笑非笑般说道:“那你真的很了不起,银行监控像素那么低,你对着一堆马赛克还能看到细节。”
白灵不说话。
齐格勒探头过去,眼睛微眯。
白灵身体挺直,继续保持沉默。
齐格勒头一歪,“你不说我也能知道。让我想想,你刚才说出了他的具体地址,说明你的确找出了这个人。刘天合的父母每次都是转两三千元左右,而银行五千元以下的转账不需要提供身份信息,说明你不是根据身份证查到对方的。
“那是什么呢?名字?样貌特征?不对,就算样貌与常人相比非常有特点,去身份库里筛查也需要时间。你能那么快地找到,一定是发现了一条明确的,具有唯一指向性的线索。”
齐格勒闭上眼仿佛在脑海里幻想,“让我再看看银行里摄像头的分布。”
几秒后,忽然睁眼,了然一笑,“你从监控里看到了他的车牌。”
白灵僵硬的脸终于绷开了,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你真的很讨厌。”
两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个中高档小区,根据查到的地址,对方住在一楼。
白灵敲了敲门,门被轻敲出一条细缝。
门没锁。
两人互视一眼,警察天生的敏锐告诉他们,情况有些不对劲。
白灵已经将枪取下握在手上,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门推开,枪口直指房中。
粉色的窗帘被进门的风吹起了边角,茶几上打翻的纸杯还残留着黄色的饮料。一个女人全无生气地仰面躺在沙发边的瓷砖上,胸口的刀把已被血液染红。
白灵一惊,就要上前查看,被齐格勒一挡。
他看了看周围,冷静地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鞋套,“这是第一现场,地上可能有凶手留下的脚印,别破坏线索。”
两人走近,齐格勒一脸冷漠地注视着尸体,让白灵去通知当地警方,让其尽快赶过来,顺便调取一下小区的监控。
至于现场,交给他就好。
白灵应声离开,她迅速向局长汇报了情况,同时请求支援,一边向物业处跑去。不过很可惜,物业说整个小区的监控都在维修,基本只是摆设。
忙完这些后,白灵估计齐格勒还在现场整理线索,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留在大门处等待当地警方的到来。
很快,两辆警车呼啸而至,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警官随即下车。
白灵上前,表明了一下身份,与他说明大致情况,就向案发现场走去。
两人到的时候,齐格勒正插袋笔直站在门边,一脸严肃。
“令人惊叹的出警速度,何愁凶手跑不掉。”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一僵。
齐格勒走到男警官跟前,“去做两件事,1、找出和刘伟军有关联的案子;2、我要征用你们的实验室。”
男警官上下打量着齐格勒,皱眉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指挥我?”
白灵冲上前递上一个谦和的微笑,“我的同事,对于案子有着过分的积极感,别介意。”
转身就瞪上齐格勒一眼,这家伙要是不改改说话方式,迟早有他好受的。
齐格勒却是无视众人的反应,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口袋掏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袋子里有一小块黑色的杂质,“这是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他从这个地方来,或者说杀害死者前去过这个地方,如果你想尽快抓住凶手就听我的。”
男警官嘴角不屑地向上一扬,冷笑着,“有什么问题,等我检查完现场再说。”说完就带着人进入了房间。
齐格勒在外面踱着步,等他快把地面磨穿的时候,男警官终于出来了。
“死者独居,是个离异的女人,茶几上的杯子上留有凶手的指纹,门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很可能是死者相识的人,需要进行一番排查。”
“就这些?”齐格勒眼神一瞟。
“还找到一些毛发,需要做DNA检测才能判定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
“就这些?”齐格勒再次重复。
男警官不说话。
“你的眼睛是摆设吗?房间里满是凶手留下的证据,你却只提取了几根毛发。”
八成男警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警察,将资料一合,顿时脾气也上来了,“看样子这位警官已经将这件案子调查得很透彻了,那就请你来个案情重演啊?”
“呵呵呵。”齐格勒笑了笑,下一秒却立刻收起,“重演就重演。”
齐格勒重新走进屋里,眼神开始变得专注,“死者和凶手的确相识,但他并不知道对方今天要来,看看她的穿着就知道,没人会穿着睡袍头发凌乱见朋友。”
“但死者还是让凶手进来了。”
“凶手脱了鞋,换上了拖鞋。”齐格勒指着门边一双孤零零的拖鞋说,“而且还端着一个东西,东西的长宽大约40乘20厘米左右,或者再长点,高不会超过30厘米。”
齐格勒又走到另一边,“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凶手离开的时候,曾经将东西放在这边的台子上,虽然上面并没有留下痕迹。”
“看看他离开时的脚印,特别是这组,两只脚印一前一后,一只脚印完整,另一只只有前脚掌,没有后脚跟,但颜色却和前一只一样深,说明脚面弯折还进行了缓冲,这个姿势,不是踮脚站立,而是后腿弯曲下蹲。
“那他蹲着干吗呢?从脚印可以看出这双鞋的鞋底做了很多的防滑和减震的设计,这是一双运动鞋,运动鞋有绑带。他之前有换鞋,所以此时下蹲应该是为了系鞋带。而手上有东西,需要腾出手,他只有将它放到一边。
“这个装饰台,向里深陷,凹字造型,放了一排美观用的马克杯,但请注意,最后这两个杯子位置被移动了,这正是东西放上来后,碰到杯子造成的位移。”
“等一等,”男警官扬手打断道,“你凭什么认定杯子移动就是有东西放上来,不能是主人弄乱的吗?这太扯了。”
齐格勒停下望着男警官,“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这屋子你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吗?”
男警官不明所以。
齐格勒走上前,盯着男警官的眼睛道:“整齐,太整齐了。所有的东西都被精细地归类,整齐划一地陈列好。就连沙发上每个靠垫的间距都是一样的。”
“这人有强迫症。”
长臂一挥又指向装饰台,“台上的杯子也是一样,就连把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死者绝不会把杯子碰乱,因为打破秩序她就会感觉不舒坦,一定是凶手弄的。
“装饰台是内凹的,深度约四十多厘米,高度约三十厘米,两个杯子的宽度为二十厘米,东西能放在上面,可见它的体积也就这么大。”
齐格勒又踱步来到沙发边,“凶手很宝贝那个东西,一直捧在手里,直到坐上沙发,放在茶几上。死者给凶手倒了杯果汁,凶手拿起喝了几口,这才在杯面留下了指纹。
“之后他们起了争执,死者很慌乱,地上的瓷砖告诉我们,死者曾经离席退到了沙发后面的椅子处,但又被凶手拽了回来。”
“等等,等等。瓷砖?什么瓷砖?”男警官有些蒙逼,再次打断道。
齐格勒叹了口气,盯着男警官,“果汁!茶几上的杯子被打翻了,果汁洒了一地,他们的鞋全部都踩上了果汁。水分可以蒸发掉,但糖分不会,你看死者的拖鞋鞋底,黏黏的。这些黏黏的糖水在瓷砖上留下了印迹,显示出了他俩的运动轨迹。”
警官男一愣,有些窘迫地低了低头,不再说话,同时右手向齐格勒做了个请的姿势。
“凶手把死者拽回了茶几边,揪着死者的衣领质问,因为用力过猛,使得穿在里面的衬衫衣领被翻到了睡袍外面,还被揉捏得如同一团腌菜。
“之后凶手操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向死者头上猛砸,死者被砸晕,凶手手起刀落,一刀刺进死者胸口。”
齐格勒轻轻对着眼前的虚无吹了口气,“咻……世界安静了,因为谋杀完成了。”
“那……动机呢?”男警官问道。
“动机在那儿。”齐格勒指向房子另一边,那里立了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爱子刘伟军之位”。
“对于一个离异女人来说,儿子就是唯一精神支柱,要是儿子真死了,怎么会放任牌位前那么多灰尘?白灵,还记得吗?刘天合改过名字,他就是刘伟军!”
齐格勒激动起来,“我说过的,这孩子犯事了。现在看来,杀人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凶手不会气愤到灭他全家。
“刘伟军杀人后,他母亲为了儿子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就制造了假死事件,棺材里是空的,她把真人改名换姓送深山里去了。”
“所以……”男警官接话道,“所以只要查询一下刘伟军当初和哪起案子有关联,就能追查到凶手?”
“或者更快,”齐格勒取出口袋里的小袋子,“死者指甲里有黑色土块,很可能是争斗时从凶手身上剥下的。”转身直直看着警官男,“给我实验室!”
齐格勒在实验室里正认真地看着显微镜,他提取了一些物质放在载玻片上,然后将其放进仪器里。
白灵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看向齐格勒,欲言又止。
一旁的警官男走上前说道:“我们对所有的案子进行了一遍筛查,发现与刘伟军有关联的案子,数量为零。他仅仅是个普通的学生而已。”
齐格勒心中一惊,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转着显微镜的把手,头都未抬,“知道了。”
警官男看了齐格勒一眼,皱眉道:“如果你没这个能力破案,就尽早将案子交还我们,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齐格勒终于抬头,眼神依旧冷傲,“这不更有意思吗?多一些曲折,更具挑战性。”
警官男双手撑在桌上,极度不耐烦,“我不管挑不挑战,最后再给你两天时间,破不了就滚蛋。”
“一天就好!”齐格勒态度依旧冷峻。
警官男冷笑一声,伸出手指向齐格勒,“好,我就看你怎么在一天内破案。”
待门完全关上,齐格勒才长舒出一口气,完全没了刚才那般气势,语气都有些恹恹的,“白灵,真的没有和刘伟军有关联的案子吗?”
白灵点点头。
齐格勒捏了捏鼻梁,向后仰起头,目光在白花花的灯管间游离,“这好像是我第二次出错了,怎么会又出错了呢?”
白灵走上前,手有些迟疑地伸出,最后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真正的天才从不被错误打倒。”拖出一条椅子坐在齐格勒身边,语气一柔,“我陪你再把案子梳理一遍。”
齐格勒心里微微一颤,嘴角也弯了弯,就像孤军奋战的战士看到了战友。不过这个表情只维持了两秒钟,他又恢复了倨傲的神色,“你陪着就好,梳理案子这种事需要智商,还是我来。”
齐格勒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向白灵问起刘伟军的死因,他知道白灵肯定调查了。
“教育制度的悲哀。他是自杀。”白灵递给齐格勒一叠资料,接着叙述道。
现在国家提倡给学生减负,不允许布置作业,但实际上每个老师还是会私下让学生做题。
刘伟军的班级亦是如此,但不巧的是,他们班遇到了教育部的抽查,老师便教孩子们撒谎应对。
“刘伟军崇拜英雄主义,爱出风头,他,肯定说了真话。”
白灵点点头,“这就害惨了他们的班主任,直接被撤职。而班上的学生则把老师被撤职的矛头全对准了刘伟军,他不堪压力太大,最后在学校后面的山崖跳了下去。”
“那当时……”齐格勒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叮”声打断,原来是仪器显示已经完成检查。
齐格勒中止对话,先看了看仪器的结果,“碳元素这么高。”
齐格勒取走载玻片,又放到显微镜上,将焦距继续放大,“齑粉!”
齐格勒抬头,皱着的眉头瞬间释然,“墓园!凶手去过墓园!”
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边走边穿,“我们时间不多,要尽快赶去才行。”
白灵跟上齐格勒的步伐,鉴于之前的错误,她觉得有必要再提醒齐格勒谨慎一些。
“没错的,那小片土壤中的碳元素含量比一般土壤高出许多倍,那它们是从哪儿来的?我在里面发现了齑粉,就是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灰烬。那个地方一定经常有人焚烧纸张,纸张慢慢变成灰烬,变成齑粉,最后变成土壤里的碳元素。”
两人迅速驾车来到墓园。
因为是初冬,又地处郊外,气温比市里要更低些。齐格勒走路带风,呼出的白汽立马消失殆尽,鼻头有些微微发红,眼睛却是清明得很。
两人到的时候,入口的工作亭里挤满了人,看打扮都是墓园的工作人员,表情夸张地讨论着什么。看到警察到来,忙让出一条道,好奇又有些期盼地站到一边。
直觉告诉白灵,这儿有事发生。
一名管理人员惊恐地向两人汇报,有墓地被盗墓了!
原来今早巡查的人发现一块墓地有些异常,走近一看,就看到整个墓被凿出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骨灰盒不见了。
“又不是有宝贝的古墓,挖它做啥?”领着他们的老头絮叨着。
两人来到被盗的墓地一看,顿时就愣住了。这不就是刘伟军的墓吗?
白灵正想提问,就瞥见齐格勒正陷入沉思,她知道他思考时不喜欢别人打断,所以就安静等在一边。
“失踪,人口失踪案!”齐格勒眼神一亮。
他转身看向白灵,眼里满是异样的光彩,“白灵,我知道我哪里出错了。不,不对,我的推理根本就没出过错。凶手太狡猾了,想用小伎俩瞒天过海,不过很可惜,这些把戏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白灵看着齐格勒斗志昂扬的样子,心中竟有小小的欣慰,仿佛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第一次没有与他呛话,而是顺着他的话说:“是啊,神探齐格勒又一次拯救了世界,来,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顺便再给我解释解释。”
齐格勒将风衣一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我们现在要去调查人口失踪案,时间段就锁定在刘伟军发生自杀的那个时候。”
“失踪案?”白灵还是困惑。
齐格勒指着墓地,“棺材里有人,不是空的!白灵,还记得我说过的,凶手捧着个东西去了刘伟军母亲家,什么东西?就是刘伟军的骨灰盒。他要这个干吗?因为他清楚知道里面躺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刘伟军的确杀人了,但他把尸体藏在了自己的坟墓里,所以警局查不到和他有关的凶杀案。
“当然,他才只是个孩子,想不出这么精妙的计策,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他的母亲。
“当初在尸体被人发现前,刘伟军的母亲就将尸体的面目砸烂,然后给他换上了自己儿子的衣服,再去报警,谎称儿子受不了压力跳崖,让所有人以为死的人是刘伟军。”
齐格勒开始往回走,“现在只剩最后一个谜没解开了,当年死的到底是谁?!”
两人赶回警局,开始马不停蹄地展开调查,很快白灵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王子文。
她将资料递给齐格勒,王子文,失踪报案时间为刘伟军自杀的第二天。
他和刘伟军是同学,同校不同班,但他们有个致命的联系——当年刘伟军事件中被辞退的班主任就是王子文的妈妈。
“很有可能,王子文因为母亲的事找过刘伟军,两人发生争执,刘伟军错手将王子文推落山崖。”
“那,凶手就是王子文的母亲?”白灵问道。
齐格勒从电脑里调出王子文母亲的资料,“嫌疑最大,抓回来比对指纹。”
电脑上出现一张女人的相片和资料。
齐格勒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想了想又扭了回来,眼睛微眯,“这张脸,我见过。”
“白灵,刘伟军的班主任当年是教哪门课?”
萧然住的地方背靠着大山,此时她正在整理着花圃,将一株株木槿花移植到新翻的土壤上来。
她的手冻得通红,脸上却带着微笑。她知道孩子生前最喜欢木槿,自家的院子也种了好多株。她将下方的土壤一点点压实,又加上了防寒的措施。
明年春天木槿就会开放,孩子若能感知,也会开心一些吧。
白灵和齐格勒已悄然来到了她身后,齐格勒刚要上前,就被白灵一把拉住,“她逃不掉的,让她做完最后想做的事吧。”
萧然将最后一株花栽好,放下了铲子。
“你们也来得太快了,我和这孩子相聚还不到一天。”
白灵和齐格勒互视了一眼,这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刘伟军和他母亲……”
“他们死有余辜。”萧然本来温和的脸庞顿时变得扭曲,“一定是我家文文泉下有知,才让我又一次遇到刘伟军。”
“你是刘伟军班上新来的英语老师。”齐格勒插话道,“他的英语书本后面那么整洁,不是因为你严厉,而是因为内疚惧怕你。”
萧然冷笑,“他还骗我说叫刘天合,起初我还真信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的母亲来探望他。枉我还一直抱着内疚的心态对待刘伟军一家,却是这个结果。”
“刘伟军只是说了真话,他并没有错。”
“那我呢?”萧然肃然站起,“我也只是希望学生成绩能够好些,能够考个好大学!我有错吗?我的文文……”萧然哽咽着咆哮起来,“我的文文,他又有什么错?他只是想护着我这个没用的妈。”
萧然嘴唇颤抖着,任凭泪水冲刷自己的脸,“我再也听不到他叫我妈妈了!这两年,找到他是我活着的唯一信念。”
她崩溃似的转过身去,“是我害死了他!我也是害死文文的凶手,我也该死。”身子一点点向山崖挪去。
“萧老师!”白灵大声喊道,她已经猜到萧然的意图,现在只有先安抚她,再想办法靠近。
“萧老师,你听我说,如果文文有在天之灵,绝不愿意看着你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萧然已退到山崖边缘,山风涌动着将她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再也见不到那孩子的脸。”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警察同志,我认罪,人都是我杀的。但我不能跟你们走,”她低首看向木槿花,“我的孩子就睡在这儿,这次我再也不会和他分开。”
萧然对着山崖纵身一跃。
“不要!”白灵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手已经触到了对方的衣角。
齐格勒看到白灵冲到山崖边缘却未减速,已然吓了一跳,也立马飞奔过来。
白灵终究没拉住萧然,对方就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一般,消失在下方茂密的丛林中,最后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而自己因为速度太快,身体也冲了出去,现在整个人靠单手挂在崖边上。
齐格勒几乎是扑向白灵那只攀在崖边的手,抓紧后迅速拉了上来。
本想训斥对方太鲁莽,但看到白灵爬上来后的表情,话又吞了回去。
“你已经尽力了。别自责。”
白灵转头看向山下,心中有些淤堵,“这个案子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似乎每个人都有错,又似乎每个人都没错,也许在人世间,最难的不是分清对错,而是管住自己的心吧。”
许久,白灵微微叹息,摘下一截木槿,丢向那苍茫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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