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池怔忡地看着紧闭的殿门,曾经那个把握着他和丽妃一切的男人,他从幼年时期就仰望和渴望的父亲终于结束了自己荒唐又可叹的一生。
而他发现,没有自己以为的难过。
所有的感情在被一次次放弃和折辱下,已经所剩无几,被消耗的太过就不存丝毫念想了。
他能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无论是前程,还是爱人。
邵华池握紧了拳头,又慢慢舒张开来,与其他皇子一起恭敬地对着殿门叩拜着,周围一片呜咽声。
看着晋成帝彻底咽气,梅珏缓缓走出屋子,而一旁的太监也在确认帝崩后,跪下哭喊道:吾皇万岁万岁王万万岁。
在最后揭开真相,是梅珏一开始的打算,是从几年前谋划就开始的。
她靠着这个身份,为傅党和七王党提供诸多便利,也渐渐的离帝王的命脉之处越来越近。
什么是最打击人的,那就是在给人一个既定的,已经接受的事实,却在他即将离开人世之前,彻底颠覆了他心中所想。
这样的落差哪怕是在宫廷沉浮了一辈子的晋成帝也会承受不住,原本就病入膏肓的身体更是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也许对于晋成帝来说,梅珏是他心中最后的净土,是他投入无数感情的人。而也是她,将自己从引起他注意所作的一切都在最后一刻摊开,将一个晋成帝所构建的美好世界彻底毁灭,这才是对晋成帝最重的精神打击。
哪怕没有梅珏最后的毒粉,晋成帝在多重打击之下也无法多几个呼吸了。
梅珏作为一个后宫之人,从这个时期的女性地位来看,她并没有资格去反抗,甚至这些都该是她受的,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她的执念,而傅辰身为现代人却是理解,有些人注定不会被环境同化。
包括穆君凝他都不是那么信任,但对梅珏却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品行从而信任有加。
在确定帝王驾崩后,京城内外哀嚎一片。
整个京城都能听到那丧钟响起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中。
唯一在最后陪伴在帝王身边的梅妃,或者现在该说是梅贤妃却静静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屏退了所有人,内侍们皆是以为梅妃伤心过度,但梅珏却是满脸的平静。
她望着手中的毒酒,呵呵笑了起来。
“结束了……一切都……”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给自己的,连现成的理由都有,悲伤过度,随帝而去。
无论今天成功与否,她都没想过再活下去。
正当她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门被推开,留在宫廷里原本隶属于邵华池管辖的十二护卫的诡子及时出现,一个飞镖射中了那杯毒酒,杯子从梅珏手中掉落,砸到了地面上,毒液洒了一地。
邵华池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着反应不过来的梅珏,“您这是在做什么,殉情?”
“瑞王,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养心殿吗?”所有的皇子大臣都不能轻易离开,而是应该商量帝王后事以及新帝登基的事宜。
“他让我在帝崩后看着母妃的情况,看来果然没错,你想寻死?”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傅辰。
“……我已经做到了当初的约定,我的死活我自己决定。”见事已至此,梅珏也说了实话,她长久以来支撑自己的执念已经完成了,一旦没了目标后,她自然而然产生了这个念头,而傅辰也在之前阿一派人暗杀的时候察觉出了这点苗头。
“如果,你的肚子里有了骨肉呢?”
“你说什么……我!”梅珏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还完全没有反应的肚子。
“你可以寻太医来确认。”
梅珏从惊讶中回神,慢慢冷静了下来,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她有些看不透,“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和这个孩子都好好的活着,有我邵华池一天,就有你和孩子的一天荣耀。”
“为什么,这对殿下有什么好处?”梅珏想说的是,这与你瑞王又有什么关系。
她若是随帝而去,应该是所有人想看到的局面,是新的后宫平衡伊始。
换成傅辰有这份善念她是相信的,傅辰这类人看着心狠手辣,实际上弱点颇多,同情弱小,常会做一些在外人看来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殿下却是刚刚相反,虽然七殿下是她名义上的儿子,但平心而论,她觉得他心机深沉,并不好相与。他无论是民间还是宫里,口碑和名望都非常好,不是贤王胜似贤王的名号就是在宫里的她也是听过的。瑞王看起来大公无私,实则是这宫廷内斗的缩影,典型的权利斗争下的男人,为利益可不择手段。无论表现的如何,他做每一件事都可能有不少目的。
邵华池不欲多说,他与梅珏关系还不错,这时候拦下来也算成了一场母子情分,“母妃何必多虑,伤身。望母妃好好静养,儿子身有要务,就先告退了。”
好处,自然是有的,不然他又何必在这紧要关头派人看着梅珏,然后亲自过来劝下。
一是梅妃的孩子对他没任何威胁,二是傅辰醒来可不会希望听到梅珏的死讯,三是为新帝登基做一个网,无论这个网是否能派上用。
四,也是最重要的:羁绊。
傅辰是个很难被约束的人,他也不舍得约束。哪怕现在承诺与自己在一起了,但任谁都能察觉,这是他的威逼利诱外加傅辰的感激献身,邵华池连真相都不在意了,那也不介意做一些更让傅辰牵挂的事,不断的加强这方面的隐形牵连,牵挂的越多,傅辰越难离开。
打断了牙齿还连着筋,傅辰若是想离开,也要考虑考虑这京城中有多少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邵华池走出了永梅殿,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穆君凝。她也早就看出了梅珏状态不太对,所以尾随而来。
邵华池像是没看到她,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他和穆君凝都是对方的心病,但两人又因为宫内宫外的党争以及御外,不得不偶尔联系在一起,邵华池虽然对她厌恶入骨,但现在也只是无视罢了。
穆君凝听了全程,瘦弱的身子半倚靠在大树边,一边轻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全是讥诮,“为了绑住他,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邵华池继续向前走。
“你这么自私,迟早……会有报应的!他若是知道,定会离开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离开两字,彻底戳中了邵华池的一根弦,阴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穆君凝,“呵,谁不自私?别说的自己有多高尚,你当年可是为了自己和女儿,直接把他卖给了我。你尽管去说,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你真是……不要脸!”穆君凝有些气的语无伦次,当初的事,她本就后悔,还一直被邵华池踩着痛脚讽刺。从上次去瑞王府,她就已经察觉到,傅辰彻底入了瑞王党了,就算她说了又有什么用,那男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他的政治立场,而政治立场牵动着这场感情,是她无法撼动的,只能狠狠道:“以权谋私,以公夺爱!”
“皇贵妃,你的姿态可真难看。”邵华池丝毫不示弱,轻柔地笑语,“不过我恰好喜欢欣赏失败者的嘴脸。”
听着身后的咒骂声,邵华池缓缓望着天空在飞翔的鸟。
用尽一切外力,我也会尽可能留下你。
就在帝王驾崩的当晚,就如傅辰所料,这才是多方势力等待的一刻。
在大臣们商量着是否要派军队去路上迎接归来的新帝主持大局的时候,徐清、邵华池等人就收到了前方战报。
睿王邵华阳正集结着兵力,召集起义军,从两面向京城发动围攻,剑指帝座。
这是个好时机,这个时候,京城人心涣散,也是这个时候,安王还未继位,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地进行着,一切也看起来随时都有翻盘的可能。
似乎,在这个时候,只要集结兵力成功攻入城内,一切就成了定局。
听到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争论不休是否要去接新皇的大臣们停止了声音,看着整张脸肃穆无比的徐清,场面一度紧迫至极。
徐清看着众文武大臣,掏出了身上的虎符,以强硬的方式结束了这样无意义的争论,现在更重要的是在皇帝驾崩后怎么用兵来抵挡起义军,这次的起义军数量还是未知。
徐清是顾命大臣,还是先帝亲口任命的,他的话语重量自然不是邵华池一个刚刚被卸下了职务的王爷可以比拟,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进入了新的阶段。
而像是誉王邵子瑜,这个时候左右看了看周围,趁着周围不注意的时候,悄然离开。
没人会注意这样一个逐渐被驱逐权利核心的王爷。
邵华池看了一眼誉王离开的方向,朝着身后的几个亲卫低语了几句。
他这位九弟,总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比如这种时候他是想趁乱打劫还是坐地为王?
邵华池只派人盯着,他还有更重要的部署与几位将军合计。
他们曾在城墙上商量过,上一次的攻击不过是试探,现在才算是动真格的。
徐清与冯蔺等大将,正就邵华阳的起义军进行的路线做商讨,几位将领各抒己见,他们明白在这里下的指令将决定晋国未来的大统,是以,争论异常激烈。
邵华池在听完后,却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提议。
徐清望着欲孤注一掷的邵华池,道:“您是说,要把兵大部分留在城内,只派两成去守住城门?”
作为卫城大将的冯蔺第一个就提出了反对意见,甚至语带斥责,其他将领也有谴责之意。介于邵华池是上过战场,并拥有大败过敌军的战绩,自然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只会乱点江山的皇子,所以没有把他赶出这次的商议,但却纷纷对他产生了“此子太荒谬”的想法,皆因这个想法太冒险了。
其实这个设想还是邵华池在傅辰睡前,想到傅辰说的:不要动邵安麟,先保住京城再说。
傅辰当时刻意强调了一个“保”字,当时邵华池就察觉到了傅辰话中的另一层含义,他是在怀疑,这次攻城有诈,那么具体诈在哪里?
仔细想一想,所有人都不知道邵安麟有问题,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被委以重任的新帝,但邵华池是知道真相的,老三是戟国那边的傀儡,既然已经有了晋成帝的诏书,而且相信老三早就知道自己是大统继承人了,为什么还需要老二来“造反”,还弄得声势浩大,这其中有多少用意在里面?
邵华池心中有一系列的猜测,但猜测仅仅是猜测。
这时候哪怕说了老三有问题,他得到的结果也会和之前对父皇说了后的结果一样,认为这是他在构陷未来新帝,居心叵测。
他必须从其他切入口来说服这群顽固的将领们。
他现在做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留两成在城外,将大部分兵力留在京城内部,这在大部分人眼中的确是疯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但邵华池比任何人都清醒,即便外城攻破了,但只要内城,也就是他们所在的皇宫不被攻破,他们就有谈判和反击的资本。
而且,他想知道,如果自己不按牌理出牌,那么对方的计谋还是否能顺利进行下去。
因为按照对方原本的计谋,京城内将有超过八万的敌人。
现在没了这八万,对方是不知道的,这其实就是漏洞。
阻挡了这些内应的京城,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漏洞?
“是的,我希望留大部分兵留在城内。”邵华池顿了顿,他必须在短时间内设法说服至少半成以上的将领,其中徐清虽然也不赞同邵华池的做法,但到底两人现在是一个阵营的,而且他知道瑞王绝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晋国的大将,通常性子都不怎么好,听邵华池口出狂言,自是不服,甚至有的都想脱口飚荤话了。
徐清一个手势,场面才算是勉强被压制下来。
这时候他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傅辰一直如此尽心笼络这位老将,也是有深层用意的,徐清虽然退居幕后多年,但威望在,人脉在,现在有了虎符和帝王任命,又加上了一个权利,可以说至少在目前为止,邵华池一个王爷的威信还远远抵不过他一个握有实权的将军在武将中的话语权。
徐清控制住场面后,向邵华池问道,“请您给我们一个信服的理由。”
他不能在大场面上过于偏颇,但却会让瑞王有展现自己的机会,一是的确形势紧迫,二也是需要守城的办法,三是他在为瑞王铺路。
在场的武将大多不参与任何皇子党,以纯臣居多,若是邵华池能表现一二,对未来的好处就不可估量了。
邵华池自然明白徐清的三层用意,这情他承了。
“敢问诸位,现京城驻军几何?”
“御林军,守城将领外加卫城士兵,共计五万六千。”作为御铃军统领的鄂洪峰回道,虽然不知道邵华池有什么用意,但还是据实回答。
这样的守备力量,其实已经超过以往的几个朝代了。
“五万六千余。”邵华池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么诸位应该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我们找出了约七万的敌人,而我们估计一共有八万人,也就是还有将近一万的人口还在城内。这件事稍后再提,当时这群人花了多年混入了京城内,大家应该还记得他们的口供吧。”
这件事,邵华池在抵挡了第一次袭击后,就让徐清请了这些京中大人物前来,以期能众志成城。
也幸而这里大多将领都是以前太祖皇帝留下的,或是那些忠臣的后人,还有些忠君爱国的思想在,不然邵华池连这口舌都不愿意浪费,还不如直接来个杀戮上位,他并不在乎背负恶名,但他不在乎,傅辰在乎。
众人颔首,这个严重的问题他们都是知道的,在内心也是钦佩的。
可以说邵华池救了京城的沦陷,戳穿了敌方多年的阴谋,算是功劳最大之人。
“现在对方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擒获了这群人,应该说他们还来不及得到这个消息,既然不知道,那我们可以利用这群人进行反攻。”
这才是邵华池的目的,他直接秘密处决了少部分顽固不化的戟国保皇份子,剩下的及万人口被邵华池撬动了神经,为邵华池给出的条件心动了,俘虏是什么待遇他们都深有忌惮,而邵华池却给了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暂时安置在了城外。
邵华池自然不在意这群人是真的改了选择还是假的附和,只要控制住了这八万人口里的大部分人,他就有让敌人措手不及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只要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邵华池的意思。
邵华池是想让者群“敌人”去攻击邵华阳集结的起义军,也就是正式围城的敌人。
而这群敌人还数量众多,现在原本是敌人的一群人被他们晋国反利用,甚至因为本来就是由他们来里应外合的,他们其中以青壮年劳动力为主,并不比京城的守卫差多少,让他们来攻击,就是敌人再高明也想不到。
“相信诸位也明白,我们驻军的五万六千,哪怕全部派出去了也没有这七八万人口那么多,既然如此,何不把八成兵力用来巩固内城,两成派在外面御敌,其他的就让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口前去抵挡。”
徐清作为一个老将,很快就明白了这招数,与冯蔺对视了一眼。
这招太妙了,本来邵华池将那几万人口安置在城外,徐清还有些不放心,人口太多,食物、暴动、人心、阴谋伴随其中,时时刻刻有反水的危险,仅仅安置并不能让人放心。
原来邵华池等的是这一刻。
是打算既顺利安置了这群人,又废物利用让他们去对付原本他们的“盟友”,不但降低了被攻城的危险,还能将其他损失降到最小,这群戟国来的,哪怕归顺了又安了什么心没人能保证。
这是一石多鸟,又可以说是一招反间计,让他们去狗咬狗。
而且哪怕这群人反水,最坏的结果也顶多是守不住外城,重兵依旧把守在内城,反而是个外松内严的景象。
再来,可迷惑敌人,误以为京城没有兵力。
冯蔺望了眼老友:这位殿下可真是不得了!
这算计简直堵住了对方所有出路。
徐清也是心有余悸,这位殿下,生而为皇啊。
就算这皇位诏书下来了,有邵华池这样的存在,那邵安麟真能坐稳皇位还未可知。
“好!就按殿下说的办吧!”其他将领纷纷附和,不用牺牲自己的兵谁都高兴。
而且若是成功这就是典型的以少胜多的战例,这种计谋,足以载入史册了!
而他们,相当于见证历史的人。
“那就有劳诸位了,对于这些人,我们可以许以重利。”邵华池当然不会认为这群被他暂时收买的人真的可信,所以才以防万一添了一道赏赐。
比如杀起义军多少人头,可免除劳役,甚至成为晋国人而不被编入贱籍,击杀多的有金银赏赐以及高官厚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一群本就为生存驱使之徒。
此次聚会,也奠定了邵华池在众武将心中的地位。
乌仁图雅将一颗棕色的药丸塞入傅辰口中,一手掰住傅辰沉睡的头,一手托着他的脖子,一个巧劲,就让药丸进入傅辰体内。
傅党其他人将目光都聚集在了傅辰身上。
三天已经过去,现在再不喂药,傅辰就有可能真的死去了。
而另一部分人还在院里头观察天空,看着如果傅辰醒来,紫微命盘是否有变化。
事实上,屋内的人并不能确定这假死是否行得通,特别是配置药的乌仁图雅,傅辰醒来与否关乎着他们全家的性命。
而被所有人期待着归来的傅辰,在吞药后的半刻钟后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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