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得很漫长。每个人都在惴惴不安地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尽管每个人都不希望不好的状况发生,但它还是缓慢地降临了。
登陆人员的大半都出现了初期感染的状况,就连留守在飞船上的那些人中也出现了病例,因为他们曾和登陆者共处一室——低烧,头昏,乏力,根据露西亚的统计,普通人的病情发展比较快,经过“limitless“改造的那些人则要慢一些。
一些病情进展快的人已经开始咳血,邓普斯的生命体征极其危险,全身器官都接近衰竭,医疗舱无法治愈他的身体——现代医学的技术可以治愈任何数据库中记录的疾病,但对未知的病毒束手无策。
凌一记得,林斯曾说过他最想当的是医生,走上研究道路是因为叶瑟琳的影响——叶瑟琳说,一名医生终生能够拯救的人总是有限,而假如你克服了一种新的疾病,将有不计其数的人从死神手中逃生。
但是林斯又提过,他们能够治愈和克服的疾病仍然有限,面对众多的未知疾病,不论是医生,还是研究者,都面临着一模一样的无能为力。所以,林斯觉得只有更加完美的身体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也是他坚持“limitless”计划的初衷。
如今,往昔噩梦再次来袭,来自未知星球的烈性病毒再次向他们展示了人的身体到底有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全舱广播再次响起,是上校的声音,他这次的语调并不那么严肃,反而像是在和大家打商量:“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情况极其严重,我们可能很快就死于病毒。露西亚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全员冰冻,她将进入全自动驾驶模式,把我们带回远航者,冰冻可以让病毒的扩散减慢很多,在我们的身体彻底损坏之前,远航者上的科学家们或许能找出克服这种病毒的方法。”
顿了顿,他又道:“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可以立即执行。但是我还有一个想法。在离开这颗星球之前,我们总得带些东西回去,虽然这个鬼地方很糟糕,但它的环境太好了,我不想放弃。我打算带一支队伍再往地面跑一趟,捕捞水中的生物,远航者一定能分析出它的成分,咱们将来没准还能在这里定居。”
“我尊重所有人的意见,稍后我会发起一个投票,愿意跟我下去的人马上去负一层集合,前提是你已经感染了病毒,但是病情还不太严重。其余人,确认健康的以最快速度去冷冻区,全部进入冷冻舱后,感染者再离开自己的房间,进行冷冻。”
——健康的人先去冷冻区,这是为了降低感染率,确保存活人数最多,毕竟谁也不知道感染者进入冷冻舱后还有没有命能醒来。
投票界面已经弹出了,选择跟随上校的人很多,几乎所有轻度感染者都按下了确定。
尽管这颗星球迎接他们的方式如此残酷,但并不代表他们会放弃这个拥有水,拥有阳光,拥有氧气的地方。
凌一抬眼望向窗外,夜空横亘一道浩瀚星河,很美,这些恒星总是在天空闪耀,亿万年不会改变,而生命则不同,它和恒星相比,简直是星际间一粒漂浮的尘埃。
但尘埃也有自己的世界,也想像恒星那样长久不熄,有限的**支撑不了无限的生命,那就用延续代替永生,聊以慰藉,即使希望再渺茫都不会放弃。
凌一的各项体征都还算平稳,体温正常,不能确认感染,所以没有跟着上校下去。
但是他不可能真的没有被感染。凌一清楚地记得,他在回房睡觉前还和邓普斯说过话,晚间例行训练时,他们也靠得很近,没道理其它所有人都被感染了,而自己没有。
因此,他也没有去冷冻区。
弥漫飞船的恐惧氛围之下,他的神情竟然非常平静。
如果更加优秀的身体具有更加优秀的免疫系统,那么自己的身体此时可能正在和病毒搏斗。他也是**凡胎,战斗、勘探中,这样一具身体除了执行一些危险人物,避免更多人的伤亡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可能有更大的意义。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淌过去,在第六个小时,凌一咳出了一口血。
他面无表情地处理掉血迹,坐在主控台前,仿佛在看窗外那条星河,又仿佛只是在看虚空中的某一点。
露西亚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也是一言不发。
第八个小时,上校的那支队伍回来了。
他们用一个长方形的巨大容器装回了一个两只一米多长的生物。
不得不说,这东西长得实在是太丑了。它们在水中无规则地漂浮着,深黑紫色椭圆形的身体,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监控录像很清晰,放大能看到它们身体的细节,仿佛长满无数细小的放射状触手,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令人作呕。
露西亚帮助操作着设备,上校一边大口大口吐着血,一边亲眼看着这东西被送进冷冻装置,直到冷冻完成,它们两个都不再动弹才躺进了属于自己的冷冻舱中。
他艰难地开口道:“露西亚,交给你了。”
露西亚回答道:“请您放心,上校先生。”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用一种叹息的语气道:“真像啊……”
凌一又咳出了一口血。他一直待在飞船的主控室,全程都没有在人们面前露面,也没有给上校发去消息,上校一定以为他已经乖乖躺进了冷冻舱。
假如上校知道自己并没有从命,一定会把自己塞进冷冻舱里,像看着那两条动物一样看着自己被冷冻好。
所以他没有出去,露西亚也没有揭穿,她并没有这种负责打小报告的程序。
直到上校的冷冻程序启动完成,陷入沉睡,整个飞船上再没有任何一个活动着的人,凌一才走出了主控室,来到飞船的实验室,这间实验室的设置只是例行公事,设备并不高端,也没有人用过它,但凌一常年混迹各种实验室,早已熟悉它们的基本构造。
他轻车熟路地找出针筒、试管等一系列器具,装好合适的针头,在露西亚的数据库里搜索了抽血的教程,又回忆了林斯的动作,将锋利的针尖扎进自己的手臂。
位置并不对,深浅也有问题,他试了很多次,那一片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小点后,总算找准了位置。
他抽出半管血,注入试管,再打开冻干机,保存血液。机器运作,几分钟的嗡鸣过后,操作成功,这些血液能保存数年。
做完这一切后,整个飞船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身体开始疼了,这是一种从最深处蔓延开的疼痛,仿佛全身都被强酸腐蚀,但他觉得自己还能撑住。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拿起笔,开始写今天的日记。
“我们要回去了,很快就可以回到远航者。所有人都被冷冻了,希望病毒能被低温控制住。
我瞒过了上校,没有去冷冻,林斯说我的基因一直在变化,我经常觉得我的身体是活的,它现在可能在对付病毒,我的发病也真的比别人慢很多。
我想知道它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所以打算每隔一段时间把自己的血存下来,其它的检验现在还不用做,到时候再说。即使最后克服不了病毒,这个过程也能留给林斯参考。
希望一切都好。”
写完这些后,凌一合上日记本,爬到床上,抱膝看着窗外。
飞船有细微的抖动,时空在这一刻掀起涟漪,“远征者”进入亚空间,窗外的星空变为一片漆黑。
随着时间的流逝,疼痛慢慢剧烈起来,他蜷紧了自己。
这场比来时孤寂得多和痛苦得多的旅程预计时间为两年,现在才刚刚开始。
——但是,不管到底有多么孤独和痛苦,终究是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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