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没在马场找到魏沾衣,据工作人员描述,她和一群富家女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后就离开了马场,模样看起来格外匆忙。
直觉让郁清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或许魏沾衣已经从那群富家女口中得知了什么。
郁清立即离开,独自开车去她的家。
自他们重逢以来,他一直小心避免着不让她知道那些事情,关于过去,这实在不是一件值得谈起的事,就是他自己也尽量不去回想。
三年太苦也太痛,他一个人来承受便好,她已经被他伤害过一次,这第二次,一定得是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才行。
郁清给魏沾衣打电话,她手机关机。
魏沾衣在车站等车,等那辆去庄桥山寺庙的大巴。
大抵是缘分,居然又碰见了三年前同一辆车的大巴车司机。
上次同一车的乘客遇见劫匪,也算是一起经历过了生死,对于大家来说都是难忘的记忆,司机当然也还记得她,看到她,笑着问:“又去寺庙玩啊。”
魏沾衣点头:“嗯。”
“这次没有带男朋友?”
她微怔住,想起郁清。
“他不是我男朋友。”
司机笑着:“害羞了是吧,怎么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怎么会为你挡刀?就算是夫妻,有些人也不一定能在那种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
魏沾衣嘟囔了一句:“您话真多。”
司机憨厚地笑笑。
魏沾衣坐到上次与郁清同坐的位置,时隔三年旧地重游,发生改变的不止是她的心境,还有周围的景物,甚至于,这次大巴行走的路线都有些改变。
魏沾衣额头贴着玻璃看窗外,世间万物都在变,那么郁清呢?他究竟变了什么,又没有改变什么?
他从前真的喜欢过她吗?还是说他只是在失去她之后追悔莫及,因为没有真正得到过,所以才一直纠缠?
魏沾衣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她问郁清有没有认真喜欢过她时,他眉眼冷漠不答话。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同那天一样,天空下起了小雨,远方起雾,只看得清山峦的雄伟轮廓。
大巴上坐满乘客,其中情侣和夫妻最多,脸上皆带着虔诚的憧憬。
魏沾衣听到他们聊天的声音。
女生问男友:“庄桥山寺庙是求姻缘最灵验的地方,你今天想求什么?”
男友说:“当然是求菩萨保佑,让我和你永远在一起。”
女孩子笑得甜蜜。
魏沾衣偏头看窗外。
她也曾拥有过的。
那个人也曾对她说过,要求这诸天神佛,把她给他。
车辆到站,魏沾衣最后下车,临走时司机还叫住她,给她一把伞。
“你怎么和你男朋友一样,每次来都不带伞?”
魏沾衣盯着那把伞,不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我男朋友来过?”
“是啊,他每年都来。”
魏沾衣怔了好一会儿。
司机还要去接下一班客人,把伞塞到她怀里:“他每次来的时候也是坐在你坐过的位置上,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下再大的雨都不打伞,像个游魂似的一个人上山,怪吓人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司机嘀咕了一句:“吵架吵成他那副样子的还真是少见。”
大巴车又开走,魏沾衣一个人拎着伞站在车站,同车的乘客已结伴上山,只有她形单影只站在雨幕里。
魏沾衣抬眸看山上寺庙,只露出塔顶,看不到房屋,都被树木遮住了。
她打开伞,慢慢往山上走,路过卖花灯的地方,卖花灯的阿姨笑着问:“姑娘,买花灯吗?”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许的两个愿望。
一愿早日拿下郁清。
二愿早日拿下郁清。
如此壮志凌云,却又过早认输。
“不买,谢谢。”
魏沾衣继续往前走,到达寺庙,烧香拜佛拜菩萨,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求。
从大雄宝殿出来时遇到寺庙住持,大抵因为曾经跟郁清在一起时抄过一些佛经,对修佛之人有了丝丝敬畏,魏沾衣双手合十一拜。
住持也拜了拜:“魏小姐,好久不见。”
没有想到寺庙住持会对她说这句话,魏沾衣有些讶异:“住持也好久不见。”
“魏小姐一切都好?”
“谢谢大师,我一切都好。”
“魏小姐有时间和我聊聊吗?”
“……大师,我不懂佛经的。”
住持笑了笑:“今天我们不聊佛,只聊俗世中的人。”
这倒是稀奇了,出家之人要跟她聊俗世。魏沾衣思考了一瞬:“可以。”
然而说好了要聊,这上了年纪的住持又没有急着开口,反倒是领着他走到后山最高处,一个可以眺望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方。
“住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魏小姐请往下看,你看到了什么?”
“路。”
“对,蜿蜒曲折的路。从山下走到寺庙正常用时得需要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有些人没有耐心,常常走到一半时就选择返程,每天能走到寺庙的有情人其实并不多。”
“大师想说什么?”
住持坐了下来,苍老的声音自顾自的道:“庄桥山寺庙之所以被称为求姻缘最灵验的地方,是因为心怀赤诚的有缘人能相互扶持爬过一节一节的台阶,走到最终的目的地。而拥有着这样赤诚之心的有缘人不管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许多人都能克服,携手白头,这才是神佛赋予凡人的信仰,也是寺庙灵验的原因。”
魏沾衣没再出声打扰。
心道大师不愧是大师,一条路都能被他说出花来。
住持蓦然叫她:“魏小姐。”
魏沾衣抬眸,“请说。”
一把年纪,胡子都已经花白的住持看着她,意味深长问:“你知道三年前的郁先生求了个什么卦吗?”
魏沾衣没料到这住持转话题转得这么突兀快速,点点头:“知道,求我和他的姻缘。”
“他后来是怎么告诉魏小姐的?”
魏沾衣:“他说是好卦。”
住持若有所思地点头:“当时我告诉他,你们在一起不会善终,他不信,没想到后来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魏沾衣愣了愣。
不是好卦?
那就是郁清骗了她。
骗她说好卦,没过多久就要和她结婚。
他是在急什么,又是在害怕什么?
给了她足够失神的时间,住持缓缓开口:“你们的事,我本不应该插手,可是郁先生实在太固执,他每年都会挑同一天,是那个三年前你们一起来过寺庙的日子。他一步一叩首,从山脚跪到寺庙,再让我算一卦,每次的结果都相同,你们不得善终。”
住持叹息:“可他总不愿放弃。”
魏沾衣呆立在原地。
住持起身整理衣袍:“魏小姐,我是出家之人,年纪大了,入过俗世,见过俗世,也见过固执的人,但郁先生执着的是生死,他想要你活过来,想要以自己的命换你的命,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这世间哪有以命换命的法子?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救不回来的。我当初这样告诉他,他却疯了似的,搅得寺庙很不安宁,我头一次见他失去分寸,颇为头疼,后来见他伏跪在地哭得无依无靠,也实在于心不忍。”
从方才到现在,魏沾衣没觉得冷。
此刻风灌进她脖颈,吹得她身体发凉,温度一点一点散去,魏沾衣有些轻微发抖。一定是因为庄桥山的天气总是阴雨绵绵,她才觉得冷,一定是这样。
她缓慢伸出手裹紧衣服。
住持双手合拢:“我佛慈悲。”
“魏小姐。”
魏沾衣抬眼。
住持缓缓道:“望你慈悲,予他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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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的话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魏沾衣头重脚轻的走了一阵,伸手摸脸,摸出一片湿润,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她竟然自己都没有察觉。
眼前是上次同郁清一起放花灯的小河流,魏沾衣没买花灯,站在一旁发着呆看人们把花灯放进河中。
一名年轻男人把花灯放进去后站起来,他转身,与魏沾衣的视线不期而遇,两个人都是一怔。
魏沾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宋捷,所以今天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吗?
宋捷朝她走过来,看到她哭得通红的双眼,幽幽道:“你这双眼睛可不要被郁清看到,要不然他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不知又要发什么疯。”
魏沾衣笑得勉强:“哪有这么夸张。”
幸好他没有说“好久不见”,她现在都有些害怕这四个字了。
然而宋捷下一句就是:“好久不见。”
魏沾衣无奈的低头叹气。
“怎么?还记恨我?就因为三年前冷待过你,郁清已经冷了我三年,三年没怎么跟我说过话,你不是也要这么对我吧。”
魏沾衣看着他:“宋医生,我们好像并不熟。”她可不习惯他这自来熟的语气。
“你对我不熟,我对你可是很熟悉。魏沾衣,魏沾衣,魏沾衣,这三个字不仅贯穿着郁清这三年,也贯穿我的三年。”他深沉沉的叹气,怨怪的看她一眼。
魏沾衣刚才哭了许久,这会儿脑子疼,“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大巴车司机,寺庙住持,还有你,是郁清送到我身边的还是老天爷送来的?”
“大概是老天爷吧,我来这里是凑巧,你们重逢后,郁清偶尔会念叨这个寺庙,我听说这个寺庙求姻缘挺灵的,我现在还没女朋友呢,来求一个,哪知道会遇见你。”
魏沾衣点点头,准备走,宋捷跟在她身后:“不聊聊吗?既然老天爷都让这么多巧合发生了,说明是要让你知道什么。”
“我不太想知道。”魏沾衣往前走。
宋捷跟在后面:“你不是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吧,怕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太冲动,怕这一切到头来都是你的错,怕你的所作所为给郁清带去过于沉重的伤害,而这些伤害又是你承受不起的。”
被人戳穿心事,魏沾衣回头冷瞪他一眼:“是又如何,我就是不想知道,我才不想知道他为我吃过多少苦,都是他活该。”
“魏大小姐,你知道郁清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他突然说。
“我不想知道。”魏沾衣觉得今日来庄桥山属实是个不好的决定,她快步疾走。
宋捷在身后提高音量:“是被鞭打,被虐待才换来的你的消息。”
魏沾衣猛地停住脚。
“当初你在挪威游玩,被旅游博主拍到照片,这张照片落在郁二爷手中,他威胁郁清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你的消息,郁清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
“可关键时候,郁二爷又加了一个条件,因为厌恶郁清的身世,他对郁清施虐,你能想到什么刑具,他那天都承受过。”
“后来的确如愿得到了你的消息,可郁清身上也落下无数伤,你应该没有看过吧,他也不会给你看。
“那个你认为的混蛋,他在去找你之前,仍旧怕你嫌弃他一无所有,强撑被虐待重伤的身体抢回郁家,你知道大权在握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宋捷嗤笑:“他说,这样才配得上公主。”
魏沾衣泪又突然滚出来,“我说我不想听。”
宋捷没有理会:“你倒是假死逃得潇潇洒洒了,你不知道郁清差点把廊扬海翻个底朝天,你在国外欢天喜地的时候,郁清在辽城生不如死。你在国外吃好喝好的时候,郁清头发花白。你在国外当大小姐的时候,郁清还在辽城用尽一切歪门邪道想见你一眼。”
魏沾衣转身低斥:“你能不能不要说了。”
宋捷逼近:“郁清是做得不对,他错在很早就喜欢上你,错在费尽心机把你弄在身边,错在没有早点向你表明心迹,所以你就狠心的要用死来惩罚他!”
魏沾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人影就突然从她身后快速窜过来,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宋捷重心不稳倒地。
魏沾衣怔愣的看着莫可。
杨曦和苏凌跑上来把魏沾衣护在身后,莫可冷冷俯视地上的宋捷:“没有谁能欺负小姐,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她?郁清受的这些苦都是活该!他很早就喜欢上小姐是他的事,难道要求我们小姐也要过早的喜欢他?你说的对,错就错在他没有早点表明心迹,还妄想用这样的手段把小姐留在身边,既然用错了爱人的方法,就该接受惩罚!”
杨曦站出来:“我也告诉你!郁清在国内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们小姐也未曾真正的开心度过一天,她曾经是那么不可一世骄傲恣意的人,因为郁清变得敏感脆弱,这笔账又怎么算?”
冗长一阵沉默,宋捷低头:“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请你们不要迁怒郁清,三年前的那个误会是郁老爷子搞的鬼,郁清在知道后就迅速瓦解了郁老势力,他们父子的关系,说句仇人都不为过。”
“魏小姐,你仔细回想,从重逢开始,郁清有哪点责怪过你欺骗他吗?我告诉你吧,他喜欢你,从年少就开始,所作所为,一切目的都是你。你甚至,是他活下去的目标。”
“你去世后,他无数次想随你而去,要么被女佣发现,要么就是被我发现,当然也有没有被及时发现,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他的身体在这三年里已经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应该告诉过你吧,他从小体弱,本来就活不长的,后来调养多年,变得健康,但是过去三年他自己糟.蹋自己,现在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一句话说得人头皮发麻。
魏沾衣身体震颤,顿时头重脚轻,脚下虚软,苏凌赶紧扶住她。
“你骗人。”
她凄厉地吼出声:“你跟郁清一样都是骗子!”
宋捷哽咽:“没骗你,他真的……快死了。”
魏沾衣身体一阵阵发起抖来,踉踉跄跄冲过去揪住他衣领,眼睛发红:“你再说一遍!”
宋捷不语。
慌乱从她心底蔓延至身体,使她嘴唇和脸颊甚至都有些发抖。
“感受到了吗?”
盯着她朦胧的泪眼,宋捷突然意味深长道:“当初知道你已经死了之后,他的痛苦只会比你多百倍,千倍。”
魏沾衣僵住。
“郁清当然不会死,我要救一个人就不会让他再有机会死。”
魏沾衣心神猛地一松,双手垂下瘫坐在一旁,紧绷的弦舒缓开,急促的心跳也终于平稳下来。
宋捷把一个小瓶子样的东西给她:“郁清有一个习惯,每次去那片海都会带一束花和一个小小的漂流瓶,瓶子里有纸条,我想上面应该写着他对你说的话吧,从来没有人看过。这个是找到你之前他写下还没来得及放进海里的,我拿了出来,你可以看看。”
魏沾衣犹豫着,还是接过来。
莫可突然猛的踹宋捷:“操!你刚刚果然骗我们小姐!你他妈可真卑鄙,果然跟郁清是一类人!”
宋捷疼得抱住莫可的腿:“卧槽小姐姐,轻点,会打出人命的!”
“老子打死你!”莫可把他拖到一边,拳打脚踢十来分钟。
宋捷鼻青脸肿的爬过来,撑着一口仙男气:“嫂子,这声嫂子我先叫了,反正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还带你亲身提验了一把生离死别的感觉,你就原谅郁清吧,虽然他的确王八蛋。”
收到莫可的眼刀。
宋捷点头:“成,我也是混蛋,我比郁清还混蛋,你可怜可怜他吧,你想想,一个爱了你十多年的人,他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他的封闭,自大,都是因为太孤僻。可他喜欢你,从来都是,只是用错了方法,他如今已经在用正确的方法追求你了,你重新考虑一下他吧。”
魏沾衣脑子里一团乱,只想立刻找到郁清问清楚,她扶着杨曦手臂站起来,“我要去见他。”
她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走哪个方向。
莫可为她指出一条路,她立刻跑过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见到郁清,把一切都问清楚,说清楚。
关于他所有的过去和对她所有的感情,她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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