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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处的阁楼不但狭小而且脏乱不堪，不时散发着阵阵霉酸味，里面除了一张木床之外，便再也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了。即使如此，眼前的一切却还是让小骄忍不住肃然起敬……
阁楼的房梁和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而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上，摆着一排金光闪闪，大小各异的奖杯，什么省舞蹈比赛冠军，区先进舞蹈工作者，市优秀舞蹈演员……等等等等。
“真了不起……”小骄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翘道：“李老师，你果然很厉害。”
“厉害个屁！拿再多的奖，老娘还不是一样窝在这贫民窟里混吃等死……”说着说着，李老处又点了一根烟，眼神中竟少有地流露出一丝落寞。“自从我妈死后，我从来不让任何人上阁楼，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带你上来，让你看这些吗？”
小骄摇了摇头。
“我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想通过舞蹈来得到些什么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舞蹈什么都给不了你，它只会让你痛，让你哭，让你失去很多很多宝贵的东西……得了，我怎么会和你这个熊孩子说这些……”李老处干笑了一声，抬头望着小骄，继续道：“你看看这些奖状和奖杯，再看看老娘现在这副熊样，如果还想学，我就教你，如果后悔了，那现在就下去，从今往后别再来烦我……”
“我要学！”小骄走到李老处跟前，神色诚恳道：“李老师，只要你肯教我，就算是痛死！哭死！我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好吧……这是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李老处把烟一掐，低着头冷冷道：“明早五点，你到弄堂后巷的那块空地上等我。”
“恩！我一定准时到！”小骄攥紧着拳头，一脸兴奋道：“李老师！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的！”
那一夜，小骄睡了有生以来最香的一觉，梦中还不时发出“咯咯”的傻笑声。
但是，李老处却失眠了……
蜷缩在被窝里的她不停地翻来覆去，双手捂着耳朵，却仍然无法阻止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洪水般在脑海中翻滚不休……
李老处从小就喜欢跳舞，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手舞足蹈。九岁那年，小学的舞蹈老师发现了她的舞蹈天赋，于是便自掏腰包将她送到了区舞蹈团学舞，而她也没有辜负恩师的厚望，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团里的领舞，接着便被市舞蹈团给招揽了过去……
就这样，她的舞越跳越好，获得的掌声和荣誉也越来越多。为了舞蹈，她放弃了玩耍，放弃了学业，放弃了一个女孩可以放弃的一切，就这样一直傻乎乎地在舞台上跳着，笑着，旋转着……
那时的她，成天都梦想着自己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舞蹈家，用舞蹈去征服全国，甚至全世界的舞台……
而这个梦想，在她以全国青年舞蹈大赛冠军的身份被保送到国家舞蹈团后，很快便彻底破灭了……
国家舞蹈团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拉帮结派和勾心斗角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只懂得跳舞的李老处非常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加上年轻气盛，脾气又过于耿直，进团不到半年就得罪了不少领导和同僚。
“师姐，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可真得好好改改……”眼看着她的处境越来越糟，团里和她关系最好的小师妹张蝶，也就是张静的母亲忍不住劝她道：“和姐妹们吵几句也就算了，你和副团长翻什么脸？就算他说的不对，咱们心里骂上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当面顶撞他？我们的将来可都掌握在他手里……”
“屁！我的将来什么时候掌握在他手里了？再说了，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他根本就不懂舞蹈，凭什么对我编的舞指手画脚？”只可惜，李老处非但不领情，反而言辞激愤道：“张蝶，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没骨气，越来越向着那些当官的了！你可别忘了，我们来这是为了跳舞，不是卖笑！我们是舞者，不是舞女！”
“你这话也说的太难听了……”张蝶秀眉微蹙，语重心长道：“师姐啊，你也不想想，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还能再跳几年？到时候何去何从，还不都得看领导的脸色？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年头，本事再大都没有用，关键还得会做人……没错，你舞跳得好，又会编舞，是很了不起。但为了舞蹈而得罪领导，耽误自己的前途，那就是在犯傻了……”
“哼！什么识时务？什么会做人？不就是见风使舵，是非不分吗！还他妈的俊杰……明明就是一群不要脸的势利小人！”李老处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声怒斥道：“我是个舞者！必须要对自己的舞蹈负责！如果你觉得这是在犯傻，那我告诉你……比起你说的那些个俊杰，我李凤就算是个蠢货，也是个了不起的蠢货！”
听完这些话，张蝶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也懒得劝她了。
由于人际关系的持续恶化，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李老处是个同性恋的谣言在团内四处传播开来，舞团的姐妹们都开始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连食堂大妈和保洁阿姨都不时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当时，李老处虽然有些气愤，却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一直都自认为足够坚强的她又怎会想到，自己的舞蹈之路竟然就毁在了这样一个无稽的谣言上……
每年的建军节，国家舞蹈团都要为市政府的领导们做汇报演出。每逢此时，团领导们都会格外紧张，为了保证节目的水准和稳定性，团里一直都让舞艺超群，而且经验丰富的李老处来担任领舞。
那一年的演出当天，李老处和往年一样，一大早就来到舞团为演出做准备，可就在她走进更衣室，当着所有姐妹们的面打开自己的更衣箱时，一大堆陌生的内衣内裤突然从箱内喷涌而出……
“怪不得我最近内衣总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同性恋真是变态！”
“连内裤也偷？你也太……”
“李姐，你这样做也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面对姐妹们的指责和谩骂，李老处虽然勉强压住了怒气，没有当场发飙，但却在接下来的演出时出现了严重的个人失误，不但使得整个舞团排练了二个多月的节目功亏一篑，也让团里的领导在他们的领导面前丢尽了脸面……
就这样，李老处永远的失去了领舞的资格，被团里打入了冷宫。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就连张蝶也和她彻底断绝了来往。
“你们越想我走，我就越不走！看谁耗得过谁！”
天生倔强的李老处不甘心就此认输，仍然咬牙坚持着自己的舞蹈之路。直到有一天，她的老恩师突然千里迢迢来到市舞蹈团观看她的演出，可才看了一半便起身离开了剧场……
一个礼拜后，她收到了恩师寄来的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失去了初心，没有灵魂的舞蹈，不跳也罢。”
恩师的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
没过多久，万念俱灰的李老处便向团里提交了辞呈，领导们在虚情假意地挽留了她几句之后，便把她给打发到了一个连像样的舞台都没有的少年宫里当了舞蹈老师……
为了舞蹈，她牺牲了学业，始终拿着单位里最低的工资；为了舞蹈，她牺牲了美好的青春年华，连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为了舞蹈，她牺牲了一个女人所能牺牲的一切！可最终，除了眼泪和屈辱，还有被打进骨头里的那几十根的钉子，什么都没有得到……
“铛！铛！铛！铛……”
当阳光透过缝隙从四面八方挤进阁楼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刚好敲响了第九下。
“不错，又省了一顿早饭……”被吵醒的李老处打了个哈欠，正打算把午饭也省了，突然间脑门一紧，想起了昨晚和小骄的约定。
“臭娘皮！死娘皮！不学好的小娘皮！什么不好学……学他妈的跳舞！”
过完了嘴瘾，李老处挣扎着离开了被窝。虽然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整整四个小时，但她却一点都不着急，洗漱完后还泡了壶茶，抽了两根烟，直磨蹭到10点半才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去……
昨晚，她完全是因为受了师妹的刺激，一时脑热才答应了教小骄跳舞，刚躺上床就后悔了。此时此刻，她只希望这丫头能痛痛快快地放自己一回鸽子，大家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只可惜，顶着寒风，苦等了5个多小时的小骄非但没走，还在那昂首挺胸，站得笔挺。
“咳……你倒好耐心。”李老处见小骄一脸认真的模样，竟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知道这是李老师在考验我的诚意！”小骄笑了笑，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行了，那咱们开始吧。”李老处咳嗽了一声，转身将带来的录音机打开，要求小骄自己先跳上一段看看。
小骄勉强跟着音乐节拍，一边回忆着张静在舞台的动作，一边自己胡乱比划起来。
“操你大爷的……你这是一点基础都没有啊……”李老处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回真是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小骄脸红着点了点头，继而昂首道：“李老师，只要你肯教，我会认真学的。”
“废话，我答应了就一定会教你，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前面。”李老处又点起烟来，一脸不屑地望着小骄道：“我问你，你突然想要学舞，是不是为了参加这次火星舞蹈团的全国校招考？”
“是的……”小骄没想到李老处竟能猜到自己的打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那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李老处冷笑了一声，继续道：“首先，他们每个学校最多只招一名学员，如果没有合适的，就一个都不招，不是你跳得比其他人好，就一定会被招走。其次，你和张静是同一所学校的吧？我看过那丫头的舞，她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天赋也高，比起她妈当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她在，你连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什么！张静也要参加招生考？”小骄惊讶道：“她……她不早就是火星舞蹈团的学员了吗？为什么还要参加考试？”
“我哪知道！这些都是听她妈说的，她昨天来找我教她女儿跳舞，就是为了应付这次的全国校招考……”见小骄脸色突变，李老处的心里不由一阵暗爽。“丫头啊！搞了半天，你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啊？”
小骄缓缓低下了头，顿时无言以对……
“没关系，现在知道了……”但没过多久，她就再次抬起头来，眼中的锐气竟比之前更甚了。“就算对手是她，我也不怕！”
“死鸭子嘴硬……”李老处冷哼了一声。“离招生考的日子只剩下半年都不到，这点时间，你这种基础的人是练不到张静那个水平的，别瞎浪费功夫了，你赢不了她的。”
“时间上的差距，我会靠努力来弥补的！”小骄态度坚决道。
“我还没说完呢……听好了，张静她妈现在是火星舞蹈团的导师，也是负责这次招生考的评委之一，你认为她会不偏袒自己女儿，而把你这个认都不认识的死丫头给招进去吗？”
“评委不止她一个吧……再说……”
“得了，我就劝到你这里。”李老处把烟一掐，不耐烦道：“你要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是你自己事……这就开始吧！”
虽然心里不怎么情愿，但李老处却还是履行了承诺，像模像样地开始教小骄跳舞了。
小骄学的是拉丁舞，这是难度非常大，技巧性非常强的一个舞蹈种类，也是这次火星艺术团招生的指定舞种。
寒假期间，小骄一直都没闲着，每天都坚持练舞，连大年初一都还在那压腿耗腰，玩命折腾着自己的小身板。
李老处越和小骄相处，就越觉得这丫头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倔。
她平日里教的学生，一到练基本功的时候，都巴不得能偷懒少练，能逃则逃，能免则免。而小骄这丫头，明明已经痛得直冒冷汗，嘴里还一个劲地说没事，抽筋了也不吭一声，自己在那一瘸一拐的原地绕圈，直到恢复后，又再继续埋头苦练……
学生练得勤快，老师也教得兴起，这师徒两人之间的关系每天都在产生着微妙的变化。
时光如梭，寒假一眨眼就快要结束了。
李老处已经把大部分有关拉丁舞的技巧和知识，以及基本功的练习方法都大致上教给了小骄。
虽然，舞蹈不是短时间就能掌握的本领，但对零基础的小骄来说，这一个月的进步倒也算是十分显著。
“丫头，该教你的我都教差不多了，接下去就看你自己怎么下功夫了。”李老处对着小骄点了点头，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表示了相当的肯定。“明天你就开学了，我也得上班，今后只能每个周日给你教舞了。当然……你平时练舞要是遇到了问题，可以随时过来找我，能跳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记住，基本功一天都不能落下。”
“我一定会努力的！”小骄不停地鞠躬，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临分手时，李老处望着小骄的背影，心头莫名一阵纠结，于是又把她给叫了回来，说道：“丫头，不是我泼你冷水，就算你能坚持练个半年，还是赢不了张静的……你付出越多，输的时候就会越难过，越后悔……后悔自己白白吃了那么多苦……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老师，你不用再劝我了！难过和后悔这种没用的事，等我输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干……”小骄昂着头，眼神坚定道：“现在，我只想赢！就算时间再紧，对手再强！我都想赢……而且非赢不可！”
“切，又碰到个死心眼的……”李老处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得了，你要自讨苦吃我也不拦着……回去吧。”
“李老师！”李老处刚一个转身，却反被小骄给叫住了。“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总说跳舞怎么辛苦，怎么不值，那你后悔学舞吗？”
“死丫头……还反问起我来了。”被刺到了痛处的李老处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行了吧？”
“我知道……”小骄突然一脸严肃道：“你肯定不后悔！”
“呸……”李老处脸色一暗，不爽道：“你这丫头，对你客气点，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倒知道了？好！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些奖杯。”
“奖杯怎么了？我留着奖杯不代表我喜欢跳舞，我留着它们是用来骗家长，哄小孩用的，懂了没？”
“李老师，我去过你的阁楼……”小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的屋子很乱，很脏，所有的地方都是灰，但那些奖杯……却是铮亮的。”
小骄离开了，李老处却还傻傻地杵在原地……
“是啊……我干吗要去擦那些破玩意……”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于是便真的笑了起来。
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手机用户看黄金一班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211.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