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醒来，手垫在头后发呆。他把丹在肚子里走了两转，然后托在舌尖一吞一吐地玩儿。他的丹已经没什么涩味了，饱满圆润些，似乎也亮一些，只不过还是个草丹，没有变得透明。
他挺喜欢边城，喜欢这里人人都兴兴头头、爱吃爱乐。可是中城却更加让他兴奋。白老巴子怎么说？中城，就是奇中之奇。
老六会带他去，但是然后呢？他该去哪儿？干什么？他倒有点希望狐觋还在，或者，要是青芜……
想到青芜，他心中一哽，不愿再想下去。
院子里传来动静。他爬起来，刚好看见老六冷水抹了两下脸，摇着肩出去了。
他想了想，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跑出院门。
外面冷冷清清的，青芒远远跟着老六。即使看不到他，青芒也猜得到他要去哪儿。天还没亮，整条黑乎乎的巷子只有前面一个地方有灯光。
老六果然拐进去了。
青芒走到跟前，眼前顿时一亮。这里不光有灯光，而且不断有热腾腾的烟气冒出来，许多人坐在里面一边吃喝一边低语，一片温暖的嗡嗡声。
青芒走进去，没人理他。他找了个空座位坐下，等了半天，还是没人来招呼他。好不容易有个伙计从不远处晃过，他急忙挥手。伙计慢悠悠走过来，用肩上的毛巾把他面前的桌子随意一抹，放下一个茶杯，倒上一碗黑褐色的茶，问：
“吃什么？肉面素面稀饭小菜龙眼包，馒头蒸糕醪糟粉子盐茶蛋。吃什么？”
“醪糟粉子盐茶蛋。”青芒只记住最后两个。
伙计一句话不说走了，过了一会儿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一个里面黄黄白白的，是碗羹汤。另一个装着个酱色的蛋。
“两个铜板。”
“勺子？”青芒指着羹汤。
“自己拿呗，我们卖吃的，又不卖勺子。”伙计抢白，把下巴朝里面点点。
青芒只好付了钱，朝伙计指的方向去找勺子。
里面是锅灶，面前摆了张长桌把锅灶和大堂分开。桌上有很多东西，一个大碗里放着青芒找的勺子，旁边还放着碗盘和佐料，不断有人自己走来取，还有端着吃的过来动手加佐料的。厨师只顾做自己的事，毫不在意，有人叫糖没有了，厨师就乘一碗出来扔在桌上了事。
青芒觉得新奇，这和青廊太不一样了！
他拿了勺子回去，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真好，很快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舔小勺。
看对面两个人，却只偶尔用小勺舀一口送进嘴里，大半时间都在慢条斯理地低声交谈。回头看身后，一个人斜躺在椅子上，另一个带着白袖套的人正把一根细棍插在他耳朵里一动一动的，躺着的人微微啜起嘴，象吃到了什么酸东西一样。
青芒抬头寻找老六，见他坐在最里面，周围几个人都在和他说话，其中两个人似乎在争执，老六伸手到他们中间，说了句什么，于是所有人都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青芒对面的人忽然放大了声音。
“好，说定了。我一会儿就把货送过来。”
“嗯，中午之前。”
两人都站起来，互相点点头，又向青芒也点点头，一前一后走出去了。
老六忽然在人缝中与青芒的眼睛对上了。他站起来，走到青芒这边，在刚空出的位置上坐下，低声对青芒说，“你先回去，这两天不要出来走。”
青芒还没说话，旁边传来招呼声。
“老六啊，过两天又要出门了吧？”
一直打着拍子哼着小曲歪在椅子上的一个人冲他们摆摆手。
“是啊。今天不去赶早市？”
“嗳，今天豁出去了，不做买卖，休息一天。”
“你豁出去的时候多啊。”
“随便豁，随便豁，豁多了就对了。待会儿去钓几条虾丁回来炸香香吃。这个天气钓虾丁儿舒服啊。”
“是舒服，说得我都想去了。你走叫我一声？”
“好啊。”
“今天没吃素面？”
青芒见他桌上除了茶只有一个空的小碗。
“呵呵，今天兜里唱空城计，赊了个蒸糕来混嘴。”
“要不跟我跑趟中城找几个钱？”
“太辛苦了。钱嘛，够用就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那么多干嘛。哎，你钱窖子放不下的话我这儿地方空哦。”
“什么话？钱窖子还分你我？”
老六打两个哈哈，转回头用很低的声音对青芒说，“你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别惹麻烦，快回去。”
青芒意外，赶紧站起来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渐渐亮了，巷子里开始有了人声。他推开门就看见六妹儿正拉着她妈的手使劲摇，嘴嘟着。
“诺——不是回来了？”六妹儿妈指着青芒。
六妹儿立刻放开她妈的手，对青芒一笑，跑去搬椅子到树下。
青芒帮着把桌椅安好、擦净，六妹儿妈端上一锅菜饭煮在一起的汤饭，老太婆又端来一碟泡菜和一碟豆豉。刚摆好，老六就回来了，他坐下端起碗，青芒才第一次注意到他左手有六个手指。
刚吃完早饭，早上那人就来叫老六钓虾了。老六提起个小桶挽了几根带勾的线，又抓了个小网子出门了。
六妹儿想跟着去，可听说青芒不去，她也不去了。她拿出一把木签撒在地上，自己另拿一根，蹲下来轻轻挑开一根搭在上面的签子，不把别的碰动。她把挑出来的递给青芒，示意他也来玩儿。
太阳渐渐升起来，剩下的签子越来越难挑，六妹儿没了耐心，不停地东张西望。
远远传来吆喝声，青芒还没有听清叫的什么，六妹儿已经扔掉木签，撒丫子跑了。
一忽儿功夫，六妹儿脸红红地跑回来，手里举着两个小小的棒糖饼。她笑眯眯地递给青芒一个。
见青芒摇头不接，她急了。
“这是昨晚接花挣的钱！你帮我接的！”
她硬塞进青芒手里，又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铜板举在眼前，歪着头笑说，“只用了一个，我还有一个。”
接近中午的时候老六回来了，桶里装着十来只虾丁，还有两、三条小鱼。
“把鱼煎来吃。”他对六妹儿妈说。
“没葱了，将就煎吧。”
“没葱怎么好吃？别的能将就，吃的怎么将就？我去买两根。”
老六快步走出去，这一去却好一会儿没回来。六妹儿嚷饿了，六妹儿妈只好先把虾炸了让他们吃着。
吃到一半老六回来了。他把葱往六妹儿妈手里一丢，说了句“我去看茶装好没有”，快步朝茶场方向走去。
他很快回来了，一进门就说，“茶已经装好了，我们下午就走。”
六妹儿妈一下慌张起来，扔下碗去准备行装，六妹儿也跟进去，老太婆收拾起空碗进厨房去了。
“怎么了？”青芒问。
老六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说，“他们抓到了一个——”他扫了一眼青芒微鼓的背后，“说还有一个。我们还是早点出城好。”
青芒瞪着他。谁？赤蕊和她爸已经飞走了，难道是狐觋？他不是天狐吗？怎么可能？
“我要去看看。”
“你听着，不许给我惹麻烦，否则我第一个把你剁了！”老六鼓起眼睛。
他吃完就出去安排。到下午晚些时候，六七个人背着大竹篓过来，每个篓里都装着高出他们头顶的茶包。老六把他的背篓让青芒背着，审视了他的背两眼，点点头。六妹儿要送他们到城门，老六开始不许，可是拗不过她，终于让她跟着出了门。一行人慢慢往北城门去。
走上大马路，就看见不少人都在往北门方向赶去。
快到城门时，大马路差不多都被阻断了。挤进人群，青芒见右边有一条叉街，里面有不少肉铺，街口有一小块空地，隐约看见人群围着个台子。
青芒朝那边挤了两步，却被老六抓住，用力向前推。
六妹儿坐在老六肩头上，忽然叫起来，“他有条黑尾巴呢！”
“什么？”青芒一愣，用力拨拉开挡住他的人，终于看见了！
黑炽的黑尾贴在身后，脸上有伤痕。他不时挣扎一下，惊惧地看一眼周围的人群。
青芒使劲往那边靠，老六死命抓住他的背篓，他干脆甩脱背篓，不顾一切穿过人群朝台边挤去。
他还没到台边黑炽就看见他了。黑炽眼睛睁大，想要叫，忽然又闭上嘴，尾巴激动地抖起来。
“干什么？再抖把你尾巴割了！”旁边的人喝道。
黑炽胸口起伏着，目光从青芒身上移开，眼睛里含满泪水。
青芒握紧双拳，强忍住要跳上台去的冲动，打量四周。
这时，另一个人走上来，他手上拿着一张纸，开始念：
“狐妖祸害人世，魅惑众生，不光取人性命、图人钱财，更兼品等下贱，搅乱纲常，人所不齿，各路兽精，也羞与为伍。当年德帝英明，驱赶放逐之，狐畏帝刚烈正气，纷纷而去，自此人世清明，庙堂遂安。不想妖邪今日猖獗，再出殃人，法所不囿……”
青芒再也听不下去了。不远处的肉铺砧板上放着几把明晃晃的尖刀，他抽身出来，朝肉铺奔去。
还没跑到，忽听有人大喊：“出大事了，王宫烧起来了！”
人群立刻炸了锅，一片混乱。叫喊的，绊倒的，往王宫方向跑的，往自家方向跑的，还有晕了头乱跑的，一时间谁也顾不上管黑炽。
青芒只回头看了一眼城里——边城象个下斜的长盘，底端就是王宫，现在那里浓烟滚滚，已经看不到高树绿园了——就不再理会，趁乱摸起一把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黑炽走去。
兵士只留下一个看管黑炽，其他都跑回王宫救火。这个兵站在前面伸脖看火势，开始没有注意到青芒。等他忽然回头，见黑炽已经站起来，青芒还在割他手上的绳索，立刻大惊，提起长矛就朝他们戳来。
青芒猛力一推黑炽，躲开长矛，双双摔倒在地，眼看第二下是躲不过了。不想那兵士忽然呆在原地，长矛落地，人也随着倒在地上。
青芒讶然看见老六站在兵士后面，手上还有一块大石。
“快走，还磨蹭什么？”老六吼。
青芒一刀割开最后一条绳，用力拉起黑炽，黑炽却又歪倒下去。
“我的腿动不到。”黑炽苦着脸说。
青芒见他腿上绳痕深紫，一时半会儿肯定恢复不了知觉，不禁傻眼了。
这时老六抓起身边的背篓，兜底一倒，把所有的茶包都倒出来，对他们喝道，“进去！”
青芒一愣，明白过来，拉了黑炽一把，变狐形跃进篓中，黑炽也跟着钻进去。
老六在他们身上压了几个茶包，使力背在背上，朝城外大步走去。
青芒被压得出不了气，脸紧紧贴在篓子的竹片上。透过竹片的间隙，他看见地上被踩烂的茶包和满地散落的茶叶，中间夹杂着六妹儿娘母子细心侍弄过的茉莉花瓣，旁边还有跑掉的鞋、挤掉的包袱、拐棍、帽子……混在一起，狼藉一片。
“走后面的路快回家去，我走了！”
头顶传来老六的大声呼唤。青芒努力移动视线，从另一个缝隙看出去，见不远的街边屋檐下，六妹儿贴墙站着。她懂事地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背篓，悄悄放开扶着墙的手微微挥了两下，转身跑了。
青芒双眼发涩，忍了一会儿，眼泪还是顺着竹片流下来，打湿了脸上的青毛。手机用户看狐之大书 之 大尾城民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34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