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居 > 其他小说 > 太平夜市(今生) > 六 诗人
    六

    当一个年代的逝去,当“爱”变成了“爱”,少了的并不是几笔而是一个“心”。●∶◎書荒阁www.shu  huangge  .com√↓

    “嗯,没那么疼了。”

    堂妹捂着肚子对我说着。

    “你再睡会儿,等天亮了就该送你去考试了。”

    “哥,我不想考试了。”

    堂妹突然带着哭腔。

    “别哭啊!哥真是笨,你身体不舒服还给你提考试的事。”

    “我昨天都没有看书,我怕我考不好,就上不了大学了。我怕……我以后只能在工厂里干一辈子。”

    “别想这么多,先休息会儿。放心吧,只要你去参加考试,肚子疼得没那么厉害,就当放一些水,松松地就考上了。”

    “噗!”

    堂妹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不是说人民教师是不撒谎的吗?”

    “我没有撒谎啊?你能考上,我都向你的授课老师了解过了。”

    我对堂妹笑着说着。其实我的心里很没底,我了解过堂妹的状况,即使她发挥正常也只能上省里的大学,想出省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她现在的状况,我感觉她连上城里大学都有点悬。

    “骗子!”

    堂妹用眼睛斜了我一下,可还是笑着的。

    “我去睡了啊!别忘给我做早饭。”

    堂妹说完就进到了自己的屋里。再次躺倒床上的时候,我在想堂妹到底知不知道我其实心里没底,我想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挤兑我而不是笑着;可我又想是不是她身体不舒服所以就假装相信我一次。想着想着,眼皮就越来越重,一股深深的困意袭来了。

    “铃——”

    就在我刚刚失去意识时,闹钟响了。

    好困。

    洗漱完后我准备到厨房给堂妹做早饭,谁知叔伯已经在厨房忙活半天了。

    “去叫你堂妹起来吧。”

    “李依琳,起床准备吃早饭了。”

    我轻叩了一下堂妹的屋门后轻声唤着。

    “哦!”

    我帮着叔伯将饭菜摆好后,堂妹也正好洗漱完。

    “来,把这两个药丸就着饭喝了。”

    叔伯从白色的纸袋里倒出了两颗黑色的药丸给了堂妹。

    堂妹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就着身前的红豆粥将药丸吃了。

    接下来是安静的,冬季静谧的氛围将整个客厅都烘得暖洋洋的。再次感到冷就是出了门后那迎面吹来的微微细风。

    昨晚下的雪将整个城都覆盖住了,深青色的松树也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弯了腰。叔伯推着车子,走在两旁松树围成的廊子里。

    路上积雪薄厚不一,有些地方还化成了水结成了冰。叔伯跟我一路上一会儿骑着车子,一会儿又推着车子。叔伯不住地给我喊着“小心点,小心点……”自己却骑得歪歪斜斜的让人担心。堂妹倒很舒服,在左右倾斜的车子上坐得平平稳稳。

    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到了考场——城里的大学。虽然天很冷,可我身上还是出了不少汗。

    “把帽子戴上,别冻着——”

    当堂妹将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又将围巾松了松,红彤彤的小脸上那小嘴使劲呼吸着凉爽的空气。可叔伯却着急了,对堂妹苦口婆心地喊了起来。

    堂妹没有理叔伯,还用帽子往脸上扇着风。不过看到堂妹那红彤彤的小脸,我想叔伯紧巴着的心应该松了不少。

    等了没一会儿考生就要进考场了。人群开始朝着大学的大门涌动,堂妹看到汹涌的人群,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跟我们挥挥手,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后头也不会地就走了。

    “王鼎!”

    “嗯!怎么了?伯?”

    “你堂妹的水壶没带,你赶快跑过去给她!”

    堂妹融入人潮的那一瞬间我接过了叔伯手中的水壶,踏着身后传来的自行车倒地的声音冲了出去。面临大事,越是细心越是容易出纰漏。

    “李依琳!”

    “哥?”

    在人群里我抓住了堂妹的手,才勉强保持住了我和她的距离。

    “给,水壶。”

    堂妹从我手里接过了水壶,可我拉着她的手却被别人给挤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堂妹离我越来越远。

    “肚子不疼了吧?”

    “不太疼了!”

    我硬撑着身后挤过来的压力,和堂妹在人群里喊着。

    “疼了就喝壶里的水,暖和!”

    “嗯!”

    “好好考试,加……油。”

    还没喊完,堂妹就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

    再回到叔伯那里时,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不过考场外瞬间冷清了下来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水壶给她了吧?”

    “给了。”

    “那就好。”

    ……

    “走吧?”

    “等等,让我歇会儿。”

    我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我想那会儿我的脸色应该也是红彤彤的吧。

    接下来的一切对我来说就像已经在脑子里经过了无数次地彩排一样——堂妹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完成了考试;经过了看似漫长却并不漫长的焦急等待;堂妹成功地考上了城里的大学——那时春天恰到好处地也随着来了。

    堂妹收到大学寄到家里的通知书时高兴地抱着叔伯跳着。我在一旁看着她疯疯颠颠的开心劲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当她翻开通知书,看到自己被城里大学文学系录取时的那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睛也告诉了我自己做的是对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堂妹被录取了。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有些喜悦只能自己去等去找寻,别人帮了,就少了忐忑的等待与心情;少了忐忑,喜悦就会不完整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天堂妹并没有高兴到抱着我跳来跳去。只是在晚上临睡前来到我的屋子里把那本厚厚的词典还回到了桌上,然后就走了。她走后我借着昏黄的床前台灯拿着那本词典轻轻地拂拭着,仿佛见到了很久没见的老朋友。突然有一张纸掉了出来,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很工整的两个字:

    “谢谢”。

    那时的我能从堂妹那里得到这两个字就已经很满足了。

    3月份的这次开学后,我们文学系也正式上课了。

    3月10号,那天是我第一次当老师,当可以给别人上课的老师。放心,我是经过文学系主任冯樰先生的测试后才能站在讲台上的。话说起来,冯樰先生的脾气在这半年里日益地好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写了几本书,并且发表了出来。看过那些书的老作家们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的是“这些书有着将满是疮痍的肉体捣碎后,又重塑了起来,重塑成一个完整的‘人’的力量,而这力量正是那时候某些特定的群众所需要的。”

    “第一次当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第一次授课,我究竟要给我的学生们讲些什么?”我心里一直没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至到上课之前我都没能拿定主意。不过还好,我准备了很多个答案。于是课就开始上了。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教你们散文和诗歌的王鼎老师。”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那五十多号学生,突然心头涌入了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当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转过身来时,看见了我的那群学生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王老师好!”

    他们将腰弯成了90度。

    “好了,好了。坐下吧。”

    当时我的脸还真红了起来。

    “我知道大家都是第一次上大学,没有什么经验,但也不用太紧张。我呢?其实也是第一次当老师,第一次给学生授课,你们紧张的话我也会跟着紧张的,我一紧张影响教学质量就不好了。所以让我们都放松放松。”

    当我讲完后,讲台下传来了一阵笑声,我等笑声快停了才接着往下讲。

    “不过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我是有能力站在这里向你们授课的,我会好好地教导大家的。这是我的第一节课,我在开学之前就一直在想我的第一节课究竟我给我的学生们讲些什么。我心里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也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可当我真地站在这里,真地看到讲台下的你们恭恭敬敬地鞠躬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那些准备竟然没有一个是我想要讲的。”

    我从放在讲桌上的包里拿出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带着的一本书,举了起来。讲台下的学生们有的表现出了疑惑;有的笑了起来,比如说我的堂妹。

    “今天我们不授课,不讲跟学习有关的任何知识和准备。我们先要明白做学问的最不可缺少的关键,而这关键跟这本书有关,等会儿我会提问。希望同学们好好听我接下来讲的这个故事。”

    我把那绿色的书皮从那本书上剥离了下来,那本书真正的名字显了出来。

    “这本书是《洛夫的1970年诗选》,我相信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老师要给这本书包上这样的书皮。不过有些同学觉得好笑也是对的,时代毕竟变了。可对于老师来说,多年的习惯该改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这本书是我父亲的,并不是他给我的,而是他遗留给我的。他是一个很爱读书的人,可也因为他最喜爱的事物而死。这么一说,反而感到悲哀了,悲哀我的父亲,也悲哀那个时代。我其实并不是这个北方城市的人,不过为了给你们当老师我可是对自己的口音下了很大的功夫。我来自南方一个不算太大的以航运和捕鱼为生的小镇里,而我的父亲则是这所小镇里一位高中语文老师。由于航运的关系,我们的镇里每年都会从外面的世界进来很多的书,有美国的,欧洲的,还有台湾的等等。所以我们的小镇虽然没有这所城市这么得繁华,但是文化的积淀却比这里要浓厚一些。可毕竟是穷,受教育的程度仍是很低。我父亲所供职的高中也是由私人承办的。虽然父亲供职高中的学生不算多,父亲的薪资并不高,可父亲却日渐地攒起了一面墙高的书。因此,我的父亲虽然不能挣很多钱、做很大的事业,可他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仰头挺胸的。我想他的那种自豪感来自于那墙一般高的书。现在,家里的那个书柜子上的书已经没有了。而这本《洛夫的1970年诗选》成为了唯一的一本幸存品。不是父亲给我的,而是他遗留给我的。文.革初期,我们南方的小镇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即使离政治的权利中心再遥远,小镇最终也没逃脱这场全国性的政治风暴。更可悲的是,离得越远,反而更没人管,爆发起来更没有理性存在。

    1973年的秋末,父亲那晚偷偷地到码头的熟人那里取书,这艘熟人的船刚刚从外面偷运回来,父亲托他帮自己带一本台湾作家的诗集回来。那个时候,文.革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我们的小镇。虽然父亲知道这么做不仅有可能给他带来灾难,也可能给我们这个家带来灾难,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不去买、不去看。父亲取书的那晚下起了雨,当他回到家里脱掉了雨衣从衬衣里拿出那本书的时候,眼睛放着光芒,脸上洋溢着满足感。他完全没有看到母亲那畏首畏尾趴在窗子边看外面有没有动静的神情,也没有看见我对他的不满。可好像真地没有被人发现,过了很久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传进屋子里。母亲在床上做着针线活,我闲着无聊便站在父亲的身后同他一起读着他手里握着的书。书上的字是繁体,而且我离着还远,昏黄的灯光下我的眼睛开始酸痛了起来。实在疼得难受了,我就闭上了眼睛,也许是时间不早了,我竟然站在那里睡着了。

    ……

    我猛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母亲那惊恐的表情。父亲的脸色也是铁青的,他死死地拽着我的衣服,把这本书塞到了我的衣服里。接下来的画面是混乱的,一群人涌到了屋子里,为首的那个彪悍的男人是镇里工厂的,而其余的都是带着红袖子的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当那个彪悍的男的看到父亲满墙的书,尤其当他凭装订的样式认出了一些古籍和看到一些他连名字都读不全的书时,他那眼睛里冒出了奇异的光芒。那光芒不是来自于对知识的敬畏,而是发于对权利贪婪的渴求。父亲没有去阻拦那些人,只是站在一旁破口大骂,可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骂人。他几乎喊遍了那群争先恐后地去将那墙上的书给装到麻袋里的人的名字,并痛骂着他们。我站在一旁被那搬书的场景给震撼了,可我清楚地看见,当父亲喊着他们的名字时,有的装作没有听到;有的愣了一下,然后装作没有听到;还有的愣的时间太长,被那领头的男人给敲打了一下后就急忙地融入了身边的人群,融入了时代的大流。我知道,父亲喊着的那些个名字,都是他学生的名字;而他骂的话连我都不能完全地听懂,因为几乎都是文言古句。我想那彪悍的男人肯定是认为父亲气得发了疯后开始说起了胡话,因为他看着父亲就像在看耍猴,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也许是因为害怕,因为家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人;还因为父亲都没有去阻拦,而且我怀里还揣着父亲的“新宝贝”。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才将书给装完,地上出现了5个被撑得鼓鼓的青色麻袋。当柜子空空如也的时候,父亲便像一个充气到爆炸的气球,突然就丧失了所有的精神气。那群人将麻袋拖走时,领头的男人狠狠地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对父亲富有意味地笑着。那笑容看起来既是在表达谢意,又仿佛再告诉父亲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真正的风暴还没来呢。而父亲却连肩膀上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在母亲的扶持下才勉强站稳。我看得很清楚,父亲的胸膛是凹着的。那一夜无眠,昏黄的灯下父亲和母亲呆坐着,整个世界的声音只有母亲的哭声和外面雨声的相互应和、缠绵不尽……

    第二天清早父亲喝了一杯甜粥后就被带走去审问了。后来我的父亲被当成典型来进行批斗和教育。我再也没见过父亲挺直过他的胸膛,他的身体也随着“教育”的折磨日益憔悴,直到有天晚上睡着了就没再起来。”

    我将书放在了讲桌上,停顿着,也注视我的学生们。他们的脸上挂着不完全相同的颜色,但都是深灰的。

    “啪、啪、啪!”

    我拍了三下手掌,试图将这种悲怆的气氛赶走。

    “好了,故事讲完了。那让我们来谈谈做学问的关键是什么?谁先来回答?”

    讲台下的同学渐渐摆脱了刚刚那影响着他们思考的阴沉的情绪,开始静静地思考了起来。

    “老师,我觉得做学问最重要的就是要做一个热爱知识的人,可以为知识、为真理献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寂静的人堆里冒出了一个男生的声音。这男生站着说着,边说脸色边红了起来。虽然能感到他有点害羞,但他的话听起来还是能让人感觉他胸腔里的血液正激荡不已。

    “这位同学,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我叫张德文。”

    “谢谢你的回答,张德文同学。做学问一定要热爱知识,这是没有错的,也是必不可少的。没有热情,没有对知识的渴望是不可能有定力去做学文。可对这个故事热情并不是关键,因为有时候热情反而会导致人们离真正的知识和真理越来越远。”

    “那是不是要做一个像伯父一样的挺直胸膛的人,面对权贵、不公都要挺直胸膛,不输气场。”

    堂妹竟然突然说了话,我看着她脸上的两道泪痕心突然就慌了。

    “咳、咳!我父亲的胸膛虽然是挺直的,但他那自信的气场都源于墙般高的书。他弄错了知识的存在形式,他认为知识是以书本的形式存在的,他因为那些书的存在而自信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在文化积淀不高或是注重形式的人看来,书就等同于知识,书越多,知识就越多。可知识的存在应该是在人们的脑子里,唯有将知识记进了脑子里才永远不会被别人夺走。当然,我不是说我父亲没有文化,没有读过那墙般高的书。那墙上的书他当然都读过,那些书里的知识他也都存在脑子里,只是他觉得脑子里的知识别人看不出来,只有将它们以书本的形式放在柜子上,别人才会尊重他。所以应该学习我父亲挺直胸膛,可也一定要明白这种自信并不是来源于浮夸的形式,而是来源于你真正拥有的那些可以让你自信的东西。”

    我赶忙咳了一下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看到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课和思考,并没有人去注意“伯父”两个字时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不过,做学问的关键并不是做一个挺直胸膛的人,或者说并不完全地是。因为这个‘挺直’讲的是自信,因此这并不是我觉得最准确的答案,不过方向是正确的。我想有没有哪位同学可以做一个更准确、更完整的总结?”

    “老师,我觉得做学问的关键是要做一个‘大写的人’。既然做学问是用来教育、警示后人,那么做学问的人更要做到明辨是非,拥有正确的价值观念,否则学问做得越大,在社会和学界越有地位便越会误人子弟,甚至会改变一代人的命运,一个国家的发展。”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询问着站起来刚回答完问题的男生。

    “我叫王佳锐。”

    “好,王佳锐同学你先坐下。我十分赞同王佳锐同学的回答,已经说出了我想表达东西。你们对于这个回答有什么异议吗?有的话也可以提出来让大家探讨。”

    我看着讲台下同学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人想提出问题了。

    “铃——”

    刚好这会儿下课铃响了。

    “那我们下课吧,下节课同学们记得带上《近代散文史》这本书。”

    “老师辛苦了!”

    当我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我从未感到屋外的阳光有如此得白亮,白得像飞扬的柳絮一样。

    第一次讲课的这天,当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地度过时,堂妹却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晚我骑着车子带堂妹回家。

    “哥,你今天讲的课真好。”

    “哈哈!有你这句话就行。等会儿回家了哥给你做好吃的。”

    “哥,可有个问题我不明白?”

    “什么问题啊?”

    当时我心里正开心呢,堂妹一说有不明白的地方存在直接让我愉悦的情绪降低了一半儿。

    “什么是‘是’?什么是‘非’?怎样定义正确的价值观?”

    当时听到堂妹提出她心中的疑惑时,我直接蒙了。我边保持车子的平稳行驶边思考着堂妹的问题,那时我好像已经沉浸到了思考里,周围的一切都被我忽略了。

    “哥?你怎么不吭了?”

    “你自己想想吧,有些问题的答案其实你已经或多或少地知道了,好好地去自己的心里探寻,真地找不到了再来问我。”

    当时我扭过头对堂妹挤着笑脸说着,尽量保持着车子的行驶。当看到堂妹陷入思考的时候我才放松了起来。其实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堂妹。

    后来,我想是堂妹忘记了这件事,或者是因为她找到了答案,或者她想跟我一样让时间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总之,她没有再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么什么是“是”?什么是“非”?什么又是正确的价值观?这么多年来,时间告诉我说世界本没有真正的对错,“是”与“非”并不绝对,正确的价值观也并非一种。我想只要不伤人性命,没有损害他人利益的观念便都是正确的价值观,都是“是”吧。

    不知不觉当中春天就已经过完,季节步入了炎夏。虽然听广播说今年的温度创了新高,不过跟我们南方那里比起来还是不免显得“小巫见大巫”了。说起来我已经在这个北方的城市待了快三年了,猛地一想还真是挺快的。

    盛夏的晚上,我们正在吃饭,叔伯问了我几个尴尬的问题。

    “鼎啊,你今年多大了?”

    “22岁了,刚过了没几个月。”

    我一直没对叔伯和堂妹说过我的生日,因为大了以后对过生日这个概念渐渐模糊了起来。

    “哦,都这么大了?叔给你介绍个姑娘吧?”

    叔伯喝了点酒,脸红红的。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脸都红了。

    “叔,我不想……”

    “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我怎么对得起你去世的父亲?别不好意思,你条件这么好,叔找人帮你相个顶好看的姑娘。”

    当时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感到有种莫名的兴奋。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别把人家姑娘约出来了你不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叔伯就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我的脸烫烫的,看着叔伯那认真的表情我点了一下头。

    “来,咱叔侄俩喝一杯。”

    突然地,叔伯的眼中胀满了泪水。

    “喝了这杯酒,叔心里就觉得你父亲能安心地去了。看到你现在都快成家了他一定也会笑得很开心。”

    我眼眶里的泪水随着叔伯的话慢慢地上涌着。

    叔伯拿出一个杯子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酒。话音刚落,我俩就碰了杯,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紧接着,我和叔伯不知怎么地,开始没完没了地碰杯。虽然不会喝酒,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了,可每当叔伯找我碰杯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杯子。那会儿,我只感到正个身子都热热的,身上出满了汗,可时不时地还是感到冷,会颤一下;头上的筋撕裂地疼着,可我脸上还挂着笑容。我想叔伯跟我是一样的感觉,他的脖子通红通红的,汗水不住地从头上往外冒着,可笑得很开心。

    最后我忘了是瓶里的酒喝完了,还是叔伯先醉倒了,我们才停了下来。总之,是叔伯先醉倒在了饭桌上,当时我还嘲笑他来着。没有叔伯陪着喝酒了,脸上的喜悦转瞬间就变成狰狞。我枕着胳膊趴在了饭桌上,眼睛一闭,凄白的黑暗,无尽的旋转向我袭来……

    不知自己趴了多久,当正抑制着自己不去吐的时候,正孤独地在黑暗中旋转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个力量将我从桌子上拉了起来。可是那个力量并不大,我被拽了好几下才完全从桌子上起来,脸还在桌子上磕了两三下。磕得疼了,勉强睁开眼,看见桌子对面的叔伯已经不见了。我顺着那拉着我的雪白的胳膊往上看着,原来是堂妹在拉着我。灯光耀得眼疼,我眯着眼,也没能看见堂妹的表情。不过她的脸红红的,我想应该是憋足了气力用来拉我。

    “谢谢。”

    正被堂妹扶着走着,本想谢谢她,可话刚说完我突然就吐了出来。

    “叫你喝那么多酒!不会喝还喝!不就是说给你介绍个对象嘛!你究竟要多高兴啊?”

    堂妹边拍着我的背边对我说着话。当时难受得厉害,真听不出来她是在关心我还是在生气。

    无法自控地彻彻底底地吐完了以后,天旋地转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堂妹接着把我扶到了床上。

    “嘴张开点。”

    堂妹把我扶到床上走了之后又回来了。我正纳闷她怎么不让我平躺在床上,而是让我靠在睡枕上的时候,她把杯子放到了我的嘴边。

    我没有张开嘴,而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更加得明亮,露出的臂膀和脖子也越发得雪白。我看着她,身子竟开始微微地抖了起来。当她见我不张嘴,离近看着我的一瞬间,我紧紧地将她搂住了。

    “啪!”

    不是玻璃杯落地的声音,而是她扇了我一巴掌。随着这阵刺痛,我急忙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当她扇了我以后,我略微地清醒了一点。脸上感到热热麻麻地疼,在热热麻麻的疼之中还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我才发现我流泪了。然后我看着堂妹愣住了,她也哭了。

    “对、对不……”

    堂妹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地任凭泪水往外冒。我以为她被我的举动给吓住,正准备道歉的时候,她一把将我搂住了。

    我还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儿我才将她再次搂住,而且搂得更紧了。不过还好,她没再给我一巴掌。

    忘了搂着堂妹搂了有多久,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在她的脖子和脸颊上允.吸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然后不争气地就睡着了。不过能感觉得到,在我入睡的时候堂妹一直陪在我身边,因为她那温热、柔软的手轻轻地被我握在手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堂妹也已经走了。那会儿口渴得厉害,我便撑起身子拿着桌上放的水杯啜饮着。喝着水的我回想着临睡前发生的事,那会儿的我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当感到脸上紧绷绷的,意识到自己流了泪以后,我才敢相信我真地跟堂妹搂在了一起。而当那冰凉的水在我的食道里流淌了一圈后,我才彻底清楚了解了自己对堂妹的感情——原来我真地喜欢上了堂妹,甚至有可能爱上了她。因为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我并不是在堂妹扇了我之后才流泪的,而是在冲动地想搂住她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那会儿我的头仍晕晕的。当睁开眼看见桌子上的水杯被续满了水以后,我傻傻地笑开了。因为我在想这杯水一定是堂妹给我倒的。而喝完了这杯极有可能是堂妹给我倒的水后,我的头也没那么晕了。

    走出了屋子,我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屋里仍弥漫着一股酒精的味道,那味道闻着的时候让我感到略微恶心。洗漱完后我走进了厨房,看见饭笼下的小米粥和几道小菜。

    虽然头仍时不时地疼着,但是毕竟不是周末,我还是需要去学校报到的。堂妹和叔伯把车子都给骑走了,我只能坐公交车去学校。一路上公交车晃晃悠悠的,下车的时候我差点吐了出来。不过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堂妹,我竟然开始在校园里跑了起来。那会儿的太阳很毒烈,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燥热。

    还没到到了文学系的职工间,我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许多的声音。轻轻地从虚掩的门里钻了进去,穿过拥挤的人群我才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虽说午后有一段时间供学生和老师们休息,但每到这时候职工间里往往挤满了学生。他们有的是来跟我们讨论学习上的问题的,有的是拿自己刚写的东西来让我们看的,也有生活上、感情上有困难来找我们寻求帮助的……总之,很热闹却不令人感到嘈杂。

    快到位置上时我才看见王佳锐坐在我桌旁的板凳上等着我。

    “老师你终于来了,我都找你好几次了。”

    “怎么了?”

    我坐在位子上,轻揉着脑袋跟他聊了起来。不过听他的语气能感到他遇到了不小的问题。

    “下学期,我爸想让我转到建筑系去,可我不想去。”

    跟这群孩子相处了半年,他们的家室我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一些。王佳锐的父亲是城里机关里管土地规划的一把手,而且还是举足轻重的一位领导。我的确相信王佳锐的父亲有能力将他转到建筑系里,即使王佳锐是一名学文科的学生。

    “那你就好好和你父亲谈谈,告诉他你不喜欢学建筑。”

    “我说了,可他非说学文学没前途。还说‘看看你的那个教小说的老师,连一套分配的房子都买不起,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呢!难道你想像他一样?’”

    “那你觉得学文学有前途吗?”

    “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认为的有前途是什么?有钱和有权吗?”

    “我感觉是……可又感觉不是,我说不清楚。”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王佳锐支支吾吾的样子。

    “没事,其实老师也说不清楚。但老师想告诉你,不管在你父亲的眼里刘科厹老师生活得有多么寒酸,可你刘科厹老师却不以为然,甚至乐在其中。在老师看来,每个领域里都有各自的王者。当然,文学方面的王者肯定不如建筑界的王者挣得钱多,不如政治学的王者有权力。但同时的,建筑和政治上的王者也一样不会有文学上的王者的那种睿智和可引人共鸣的文笔。总的来讲,王尊贵的地位是没有差别的,差的是他们吃的,用的,住的……很多其他的方面。所以你可以想一下,究竟是想做自己喜欢领域的王者还是想做那些可以享受到更好生活的别的领域的王。”

    “谢谢老师!让我回去再想想。”

    “没事的,如果感觉老师不能完全帮助你的话,再去问问别的老师。他们都比我会开导你们。”

    “嗯!好的!”

    王佳锐终于笑了,笑得略显无奈。

    看着王佳锐离去的背影,那无力的步伐,明显能感到我那“冠冕堂皇”的话并不能帮助他。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身为老师却无法帮助到自己学生的羞耻感。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身为老师唯一做的那件错事的确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我错就错在不仅无法挽留王佳锐,还加速了他的离去。

    “怎么了?”

    6月底的夜晚我推着自行车和堂妹在校园里踱着步子。

    “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啊?”

    堂妹停下了步子,拉着我的胳膊让我停下来。

    “怎么了?”

    堂妹盯着我看着。

    “明天就放暑假,要有一个多月见不到你们了。一想想,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什么叫‘见不到你们了’?,明明是‘他们’!难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让你舍不得的人?”

    堂妹那会儿凶狠狠地瞪着我。

    我没理她,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着。

    “好了,不就是舍不得王佳锐嘛!该走的你拦也拦不住,别再想了。”

    堂妹再次将手环在了我的胳膊上,拉着我不让我走。

    “给我笑一个!”

    我对她呲了呲牙。

    “不行、不行,不合格。好好笑一个,笑好了有奖励!”

    我正准备推车走呢,堂妹拉着我不让我走。我扭过头看见她嘟嘴的模样,看着她满眼亮着光,有一点目眩神迷的感觉。恍惚间,我就不争气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好了,把眼睛闭上!”

    我闭上了眼,等待着堂妹的“礼物”。

    “怎么就只亲了一下脸颊啊?怎么也要亲一下嘴巴吧!”

    堂妹只轻轻地亲了一下我的脸颊,让我有一些不满足。

    “那你再把眼睛闭上!”

    “啪!”

    正闭上眼睛等着堂妹亲我呢,谁知道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嘴唇。

    “哈、哈……王老师,你个大流氓!”

    等我反应过来时堂妹已经边笑边跑了。

    我看着堂妹远去的身影苦笑着。过了一会儿我才骑上车子追了上去,等到追到堂妹时她已经停下步子在喘气了。

    “你打得也太使劲儿了吧?补偿一个总行吧?”

    我下了车子,帮掐着腰的堂妹拍着背。

    “那……我告诉……你个秘……秘密吧,当做……补偿。”

    堂妹弯着腰,边喘着气边对我说着。

    “不行。”

    当时我真是忘了自己做老师的本分了,不过在我心里堂妹是我亲人、喜爱的人的成分远大于她是我学生的成分。

    “那我……就不补偿你了,反正……我无所谓。”

    “好吧。”

    “你靠近……点。”

    我将耳朵贴近了堂妹。

    “王佳锐其实……喜欢我!从我高三上补习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堂妹轻轻地说出“喜欢我”的时候,我拍她后背的那只手就停了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那次你来接我的时候,我不愿和你走在一起吗?因为那会儿王佳锐说他喜欢我,我告诉他‘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而对他的心情产生影响。你没发现那会儿王佳锐就在我们后面吗?”

    堂妹挺直了腰对我说话,然后开始抿着嘴憋笑。

    “现在你还舍不得王佳锐吗?”

    “舍不得。”

    我没有犹豫,就说了出来。虽然堂妹刚说的时候我相当得不开心,可那股怒气马上就灭了下来。

    “王佳锐是班里最有文学天赋的孩子,我舍不得他走。如果他好好学的话终会成大器的。”

    我把车支了起来,拉住了堂妹的手。

    “既然你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我,那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而且我相信你,只要我坚持做自己,坚持爱你、关心你,那你就没有理由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好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我说得那么深情,堂妹却将那罗曼蒂克的氛围给破坏了。我踢起支架推着车子就走了。

    “那你也不能抛弃我!”

    堂妹也许感到我有点生气了,赶快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扭过头,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突然,堂妹就点着脚亲上了我的嘴唇。

    忘了亲了有多久,我才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唇从堂妹的嘴巴上移走。

    然后我用手轻拭着堂妹的脸颊,却看见堂妹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惊讶。一扭头我看见了你已经猜出的那个人,王佳锐。

    那一瞬间,我们都站着不动了。

    月光下,王佳锐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分岔路口,那路口里尽是树的影子。我早已放下那正轻拭着堂妹脸颊的手,看着站在树影里的王佳锐。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钟,几秒钟后王佳锐突然地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害怕了?”

    王佳锐消失后,堂妹仰着头问我。

    “有点吧。”

    虽然我和堂妹在一起已经2个月了,可碍于学校的规定,我们没将恋情公布。对于叔伯,不知某种原因,堂妹暂时不想让叔伯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不过想想也是,将我和堂妹的恋情讲给叔伯听是挺尴尬的,而且我心里总隐隐约约地有一种负罪感。因此我最害怕的就是王佳锐会将我和堂妹谈恋爱的事情给公布出来,那样不仅我会被学校辞退,还有可能让我和堂妹的名誉受到他人的诋毁。

    “你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

    堂妹的反问让我心头一震,看着她那丝毫没有一点忧愁的样子,我不安的情绪渐渐平稳。

    “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了。”

    “那不就好了。”

    那晚,月光下,我骑着车子载着我这辈子最让我疼爱的、总能让我心安的女人回了家。

    第二天,不争气的我还是怀着忐忑地心情去了学校。

    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学校的老师大多数都在忙于批改学生们教的卷子,而学生们都在忙于收拾回家要带的行李。不过我们文学系的卷子都已经批改得差不多了,唯剩下刘科厹老师还在头也不抬地批阅着学生们上交的小说。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我们的办公间跟我们告别,也唯独只有刘科厹老师头也不抬地回复着他们。而我呢?看着来告别的学生离去的身影,我越发地紧张起来。

    “咚咚!”

    忘了是下午几点,门再次被推开了;门被推开后,王佳锐出现在了眼前。终于,该见的人早晚都要见一面。

    “老师,我来跟你们说声再见,下学期我就要去建筑系了。”

    王佳锐说地很深情,眼里也泛着泪光。我们都知道,他其实舍不得文学系,我们也舍不得他。

    “不是昨天才说不走了吗?怎么又改变决定了?”

    刘科厹老师突然生气地嚷嚷了起来,这是他今天为数不多地将头抬起来跟他的学生告别。

    “突然又想走了。老师,您就别问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谢几位老师这几个月的照顾!”

    王佳锐说完就对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向我径直走来,递给了我一个信封。

    “老师暑假快乐!再见了!”

    最后,王佳锐扬起了他那一贯自信的嘴角,跟我们告别了。

    “这混小子,好歹也给我写一封信啊!”

    王佳锐刚走,刘科厹老师就抱怨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就低下了头,继续批改学生们的作品了。

    “信里写的什么啊?”

    那天下班的时候,刘科厹老师问我。

    “我还没看呢,也不知道。”

    “骗人,我都看见你在那儿看了。”

    “我还以为你在那认真地批改小说呢,没什么,感谢信罢了!”

    “这混小子,哪天我非揪着他让他也给我写封!”

    刘科厹老师说完,就夹着他胳膊肘里未批改完的卷子气愤愤地走了。

    “怎么可能会是感谢信啊!”望着刘科厹老师离去的背影,我丝毫没有为自己撒谎感到羞愧,因为那张纸里的一字一句都不能被别人知道。

    那张纸里写的话透露的信息只有两个:

    1.如果我对堂妹不好的话,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抢走;

    2.他说他第一次跟堂妹表白的时候堂妹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没想到那个幸运的人是我。

    那天我骑着车子,载堂妹回家的时候,笑得特别开心。因为知道了堂妹原来喜欢我那么久了。我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握着堂妹搂着我腰的双手,慢慢地骑着车子。

    “又怎么了?”

    “我会比你喜欢我,喜欢你更久的;比你爱我,爱得更深。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的。”

    其实,有时候能听着堂妹那温柔的声音,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暑假开始没多久,堂妹就要过她的20岁生日了。有天下午买菜回家的时候我经过了一家首饰店,犹豫了一下后我的步子就迈了进去。

    “想买什么啊?”

    售货大姐问我。

    “我先看看吧。”

    “好的,金的在这边,银的在那边。耳环,戒指,项链都有。”

    售货大姐笑着说完后就去招待别的顾客了。

    我围着屋子里的玻璃柜转着,踱了半晌步子我才停了下来。

    “那个,能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我叫了一下售货大姐。

    大姐小步跑了过来给我拿了我指着的那条项链。这是一条银项链,自然也就脱了黄金的俗气,我想银的质地应该更适合堂妹的气质。

    那会儿挂坠的样式并不像现在这样看着那么得繁多,都是很简单的造型,而那条银项链上的挂坠是一只中间被镂空的鼓鼓的天鹅。我把那挂坠拿到手里仔细地看着,它的表面十分得光滑,没有一点坑坑巴巴的样子。

    “这个要多少钱?”

    我拿着它问着售货大姐。

    “这个是从北京来的师傅打造的,贵在工费上。你要是诚心想要,就给90块钱吧。随便去别家看看,没有一家的东西会比你手里的这条精细。就连我们那边黄金的都很少有这条做工精细。”

    “不能再便宜点吗?”

    “你要想要便宜的,十几的也有。银饰这东西料不贵,贵就贵在做工。”

    “好吧,我再想想。”

    回家的一路上眼前总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若隐若现,我知道是那只银天鹅在勾动着我的心弦。到家后堂妹正在厨房里鼓捣着,自从堂妹跟我好了以后就开始学起了做饭。

    那时堂妹正在切菜,由于厨房的闷热,堂妹额头上涨满了汗。

    “怎么不开窗户?看把你热的。”

    我把窗户给打开后,对堂妹说着。

    “忘了……啊。”

    堂妹接过我递给她的毛巾擦着汗。

    就是那一瞬间,当堂妹擦完汗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眼里反着的光就像那只明晃晃的银天鹅泛着的光。我的眼前仿佛又有一只银天鹅在若因若现。

    “怎么了?”

    堂妹见我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她,边拿毛巾帮我擦额头边问我。

    “没事,突然想起忘买了一点东西。”

    我接过毛巾,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尖。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屋里,拿着自己这几个月的工资出了家门。

    堂妹生日的那天,叔伯让我领堂妹去公园逛逛。一直忘了说,叔伯已经回到城里的机关工作了,这是在堂妹上大学不久后发生的事。叔伯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局里,而是到了土地管理的机关。现在想想或许和王佳锐及他的父亲有关。

    虽然堂妹20岁了,但是刚到公园门口就央着我给她买个氢气球。然后堂妹一手拽着气球的绳子,一手拽着我的手拉着我在公园里逛了起来。那时特别流行打气.枪,所以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有打气.枪的小摊,有的旁边也搭配着套圈的摊位和一些小商贩。奇怪的是,那天天不热,公园里的人却并不多。我想也许是因为天一直阴阴的大家怕下雨所以才不出来玩。

    在公园里走着走着,堂妹在一个套圈的摊位停下了步子。

    “哥,那个手镯好漂亮。”

    听见这话,我从口袋里掏了钱给堂妹买了10个竹圈子。

    “还套不?”

    当从口袋里拿了4次钱后,我笑着问着蹲在摊位前的堂妹。

    “不套了,根本就不可能套上。”

    堂妹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拽着我就走。

    “你要是想要了,我去给那大姐说说,咱把那镯子买了。”

    “买的和自己套的能一样吗?你说那竹圈子就比那镯子大一点,连个拇指盖的宽度都没有,怎么可能套地上吗?”

    堂妹越说越生气,越委屈,就像有人故意难为她一样。

    幸好离那摊子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给堂妹买了个糖人吃后她才渐渐地稳定了情绪。

    由于天渐渐地热了,我和堂妹就回了家。

    中午叔伯还要在机关工作所以就只有我和堂妹两个人吃午饭。饭桌上的菜和堂妹面前的长寿面都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可堂妹却一脸没有食欲的样子。

    “还在想那手镯呢?”

    “没有,就是不饿罢了。”

    “生日快乐,看看喜欢吗?”

    我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绒布袋子给了堂妹。

    堂妹把那袋子打开后,将我送给她的礼物拿了出来。脸上的颜色也变红了起来。

    “好漂亮。”

    堂妹笑了,略带惊讶。

    “谢谢哥。”

    然后堂妹就把那项链戴在了脖子上,那只明晃晃的天鹅在堂妹的脖颈下泛着光,使堂妹的皮肤显得更加雪白。

    接着堂妹就开始吃我给她做的长寿面,而我的眼神未从堂妹的胸前挪开。

    “看什么呢?赶快吃啊,菜凉了都。”

    堂妹用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

    “不知怎么地,看着你这么美,肚子就不饿了。估计是因为‘秀色可餐’吧。”

    堂妹没有理我,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吃碗里的面。

    我怕打扰堂妹吃饭,又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便回到自己屋子里歇息了。身子刚一沾床,思绪就困乏了,往身上盖了层薄毯子就准备入睡了。

    “吱——”

    刚闭上眼,屋门却响了。

    张开疲惫的眼,看到堂妹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床边。

    还未说话,堂妹就亲到了我的嘴上。当时困意并未消散,可是身体本能地将身上的薄毯子掀了去,将堂妹一把搂到了床上。欲望战胜了理智,战胜了生理,我顶着困意在堂妹的身上肆意地吻着,双手随意地在她的身子上游荡着。我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兽,不顾怀里生命的感受就强将自己的欲望施加到了它的身上。越是吻着那香气,越是掐着那柔软,我就越不理会堂妹那推着我的双手。而那双手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哥,你会娶我做老婆吗?”

    堂妹突然推开了我,力气大得惊人。

    看着堂妹那湿漉漉的双眼,听着她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自私的欲望被内心的不忍给压了下去。

    “嗯,我会!”

    我看着她那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稍稍地犹豫了一下后,我回答了她。犹豫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深爱却怕自己没有能力去维持这份爱。

    正当我的双手从堂妹的身上移走时,堂妹爬了起来,将她身上的连衣裙的两个肩带挪了下去。

    世界上最美妙的风景被我一人独享了。

    自堂妹20岁那天成了我的女人以后,日子像往常一样地过着。我们依然没有向叔伯说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自从跟堂妹发生关系后我对叔伯的愧疚感越发得浓烈。

    我本以为再过两年等堂妹大学毕业了以后就跟叔伯说明我和堂妹的关系并娶堂妹为妻。可在1979年年初,一封信的到来扰乱了我的思绪。母亲从南方寄了一封信给我,她想让我回去发展,因为那会儿家乡发展地十分迅速,好多人认为不出几年便会比北方的大多城市更加得繁华。

    上次母亲从南方寄信给我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只以为是母亲想我了,想让我回去看看她。因此,我随即给母亲回了一封信,告诉她我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挂念我。

    我并没有告诉堂妹和叔伯这件事,尤其是堂妹,我不想让她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一些苦恼。那年天气越来越冷,我却不像仍滞留在北方的鸟儿一样马不停蹄地往南赶着,我的心已经在北方扎了根,凛冽的寒风再大也不能将这根卷起。

    母亲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再回信给我,那份对母亲的思念并没有因为将近新年而越发得浓烈,而是随着北方新年那热热闹闹的氛围的围裹而被我渐渐遗忘了。1979年的春节,是我记忆里最后一个和堂妹在一起有说有笑,可以相偎在一起而不用思考太多事情的春节了。如果,时间就静止在那一瞬间而随着时针转动该有多好。

    大概是1979年的夏天,母亲给我寄了想让我回去的第二封信。自1979年春节过后,城里陆续有人搭上了南下的火车。而在那年的夏天北方的一些知识分子和工科人才更是南下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

    暑假有天下午我和堂妹躺在床上休息,她问我想不想回到家乡去发展,我笑着对她说不想。我对她说,即使要走也要等到教完她们这一届,等到娶她为妻后再和她一起南下。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我搂得紧紧的,我知道她怕我走。也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很准,所以她们才那么没有安全感。

    紧接着第3封、第4封信从南方寄了过来,堂妹和叔伯已经知道了母亲想让我回去的事情,我一直对他们强调我在堂妹这届学生毕业前我是不会到南方发展的。可听着广播里南下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城里那一批批南下的人我的心有了些许的动摇。这份动摇——这份名利的欲望渐渐侵蚀了我。

    我第一次给堂妹说我想到南方尝试发展一下的想法是在那年的秋末,堂妹听到我说这话的时候哭了,然后骂我是个骗子,紧接着2个星期都没有理我,也没有笑过。上课的时候也不听讲了,一个人低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当时我也年轻气盛,没有去哄她,只是把她当做在无理取闹,当做她在蛮不讲理地耍小孩子脾气。或者是因为那时堂妹爱我爱得要比我爱她多了一些,又或者在心里已经盲目自大地认为堂妹已经离不开自己。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也一定会履行自己的承诺,可在我的眼里那份承诺渐渐变成了束缚我的枷锁。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堂妹的关系急剧地恶化了。在我的眼里,她变得不再那么温柔可人。对那时的我而言,她就像是一个笼子,而我则是一只笼中的鸟。

    有一天下午,堂妹来到办公室将一摞纸放到了我的桌上。看到那些纸上的诗的内容,我才有一种要失去堂妹的感觉,发现自己被名利遮蔽了双眼,以致自己看不到堂妹对我的爱,也读懂了堂妹心中的那份痛苦。那晚,我向堂妹承认了错误,并再次地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她独自南下发展,让她放心。而堂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可好景不长,1980年的年初母亲给我寄了第五封信,也是让我回去的信。不过信的内容变了,是由他人代写的,母亲在工作的时候出了意外需要我回去照顾。

    叔伯立刻托人给我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堂妹这次也没有再拦我。在我临走前,堂妹又给了我一次,她说她怕我到南方因为欲望再次迷失了自己的心。我搂着她,说不会的,并告诉她要她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她的。看着她在怀里眼泪不住地往下落的样子,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让这么爱我的她为我流下眼泪了。

    就这样,在匆忙中我搭上了南下的火车,到火车上翻开自己带着的书看时,一张纸掉了下来。

    水深及膝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两耳倾听裙带抚过蓟草的窸窣

    日日

    月月

    千百次升降于我膨.大的体内

    石柱上苍苔历历

    臂上长满了牡蛎

    发,在激流中盘缠如一窝水蛇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李依琳

    1980年

    看着这纸上的内容,不争气的我流下了眼泪,好像有一种堂妹彻彻底底离开我的感觉,心里的不安要将自己吞噬了去。

    望着窗户外景色的变化,我知道我离堂妹越来越远了。

    由于港口施工时建的临时桥坍塌,一些人落入了水中,母亲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被救了上来,可因为大脑缺氧时间过长,母亲的一些大脑功能受到了影响,她的右半边身子失觉了,也就是右手和右脚没有了知觉。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住院两个多星期了。

    母亲见到我的时候哭了,我刚到她的身边就被她用左手紧紧地搂住了。那刻,脑海中那些尘封的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向外翻滚着,我也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离不开我、我也无法离弃的女人。

    一个月后,工伤判定的结果也出来了,政府给了母亲两个选择:一个是在医院继续疗养,费用由政府出;另一个是领取一笔不菲的赔偿金,政府不再对母亲的治疗负责。也许母亲已经厌烦天天在医院做检查却又查不到问题根源的日子,她选择了领取赔偿金。当用轮椅将母亲推回家的时候,母亲笑着对我说,终于不用再闻医院的酒精味了。

    也就在母亲回家疗养之后,我才得有空闲给堂妹写了封信。我在信里将母亲的状况告诉了她,并让她一定要等自己,因为母亲还不能自理,也许要有一段时间母亲才能康复,我才能回到北方。

    将信寄出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北方的那个城市有快两个月了。信寄出了之后,我每天的日子除了照顾母亲,写一些杂文,就剩下等待堂妹的回信。可等了两个月,堂妹仍未回信给我。于是我便给堂妹写了第二封信,信里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思念,并询问她的状况。直到又过了两个月,我仍未收到堂妹的回信,此时我被一股极大的不安给包围了。

    当时母亲生活仍不能自理,北上的火车票也不好买,我除了每天给堂妹寄信以及期盼堂妹不要发生什么事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了。直到有一天下午从邮局出来,我才想到可以往学校的文学系寄一封信询问堂妹的情况,那时我已经离开北方的那座城市7个多月了。3个星期后,终于有邮递员敲响了我家的门。

    打开那封信,读着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我的心就像过电一般地撕裂着,胸口、脸上滚烫滚烫的——堂妹结婚了。那信里说,堂妹早在几个月前就休学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前几天他们去参加王佳锐的婚礼时才发现新娘是她;他们还告诫我说不要再往学校给她寄信了,我寄的信已经可以摞一座小山了。

    那天母亲就坐在我旁边,我读信的时候眼泪不听话地往下落着。

    “鼎,是不是依琳出什么事情了?”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母亲说了自己和堂妹的事情。

    “信里……说她结婚了,我不知道为什……?”

    那时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拿在手里的那封信堵住了我的嗓子。

    “那她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

    “妈!”

    我突然叫了出来,恶狠狠地对我的母亲吼着。当我抬头看见了母亲那眼里含着的关心和愧疚,我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从屋子里走了出去,穿过厨房时我将那封信扔到了火堆里。

    那天过罢,南方的小镇进入了雨季,淅淅零零的小雨断断续续地从天上往地上落着。我每天都用杂事让自己忙起来,可即使再忙,脑子里仍有堂妹的样子冒出来,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找堂妹问清楚。然而,每当看见母亲仍坐在轮椅上需要人照顾时我便会打消去找堂妹的想法。我在母亲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不想让母亲为我担心,影响母亲的康复。

    直到3个月后,母亲给了我一张火车票。

    “鼎,去吧。母亲给你舅舅说好了,我先去他家住一段时间。等你解决好了你和依琳的事情了,再回来照顾我。”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托人帮我买了一张火车票。

    “……”

    看着那张火车票,我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妈,我想去,可我心里仿佛已经有答案了……”

    我向母亲解释着,这是自知道堂妹结婚后我们第一次谈论这个话题。

    “那你是怕得到的答案和你心里的答案一样吗?”

    “……”

    “亏你说你们爱得很深,你如果连相信她的信心都没有,你们的爱又能有多深呢?”

    母亲把票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了。

    几天后我将母亲送到了舅舅家,然后拿着行李北上了。

    再回到北方这座城市的那天,正好下雪了。我先到叔伯家,却发现家里没人。紧接着我就到叔伯的单位去他,那时叔伯正在单位里和别的几个人玩牌。

    “鼎,你怎么回来了?”

    叔伯看到我后满脸的惊讶,我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到喜悦。

    “依琳在哪?我要去找她。”

    我急躁地对叔伯吼着,吓得其他几个人赶忙出了屋子。

    “你还有脸去找她?是谁背着我和她做出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你对得起我吗?怎么还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叔伯也红着脸训斥着我。

    “……”

    “依琳她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真心对她的男人,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了。”

    叔伯见我不吭后,调整了一下语气后对我说着。

    “她说她会等我的,我相信她还爱我。”

    我也调整了语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鼎,她爱你又怎样?你见到她又怎样?她已经结婚了啊!难道你还盼着她离婚再和你好?你有没有想到,这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

    “……”

    叔伯的话又让我哑口无言。

    “那她现在幸福吗?”

    “这个点也快下班了,我领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我像一只丧家犬般跟着叔伯后面出了单位。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堂妹,在市妇幼医院的门诊楼门前,在白皑皑的雪花飞舞中她蹲在地上哄着推车里的孩子。看见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很惊讶,那份惊讶再次动摇了我对堂妹的信任——我没想到堂妹竟然在她结婚前就已经怀上了王佳锐的孩子。

    我看着她对那推车里的孩子充满慈爱地笑着,那双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感觉。那会儿天已经暗了,道路两旁的灯亮着,在那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我看见了王佳锐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堂妹推着孩子和王佳锐一起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待在堂妹身边的理由。

    “你想做什么?”

    就在我突然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跑去的时候,叔伯抓住了我的手。

    “我只想问问她,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明知道自己做的、说的都不对,可我的步子就是不听话地朝她远去的方向迈去。

    “鼎!你怎么就不懂?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幸福,你真地要为一个答案毁了她现在的生活?如果你爱她,就别再让她为你流泪了。”

    听到叔伯的话后,我停下了步子。

    “鼎,叔伯知道你爱她。可叔伯又觉得你真地爱她的话就不要再回到这座城市了,以后也不要再和她见面了。你可能觉得我自私,可身为依琳的父亲我不想再看到她为你而痛苦了;不想再看到她因为你而终日以泪洗面的样子。”

    叔伯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着。

    “别哭了,来了还没吃饭吧?是不是饿了?叔伯请你吃饭去,咱俩再好好喝几杯。”

    我不知道自己蹲在那里哭了有多久才站了起来。

    没几天我就再次搭上了南下的火车,听了叔伯的建议后我给堂妹写了最后的一封信,说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不会再回去了。叔伯说这样或多或少地可以减轻堂妹的负罪感,让她可以生活地更加幸福。

    接母亲回家后,母亲并没有询问我关于这次北上的情况。我想母亲应该很轻易地就能读懂我那悲伤的眼神。

    关于生活在北方城市的这不到五年的记忆被我深深地埋在了脑海里最深的地方,我从来不会轻易地去触碰这份记忆。因为它就像一个太不真实的梦,醒来的时候对现实只剩下绝望。

    (完)

    “咚、咚、咚……”

    寂静的屋子里钟声突然响起,吓得我猛地缩了一下身子。

    男人已经讲完了他的故事,而我却还沉浸在其中,如果没有这钟声将我惊醒,我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发呆多久。

    “已经12点了啊?我该走了。”

    我揉了揉眼睛,对男人说着,突然却又被吓了一跳。男人的脸色惨白,渗着绝望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你先走吧,把门关紧就好。”

    我没敢再看他的脸,后背发着麻的我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后急忙地出了那间屋子。将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他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张死尸般的丧失了生的色泽的脸。关上门后,我翻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着台阶,飞速地下了楼。

    直到坐上了出租车,我才彻底地放松了起来。一放松,便开始犯困。可突然地,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你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万一他在骗你呢?”

    是一条短信,我看到内容的时候背上激出了冷汗。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中瞄了我一眼后马上就将目光移开了。看着后视镜,我那煞白的脸色也将自己吓了一跳。

    从出租车下来后,我拿着自己的手机照着明,哆哆嗦嗦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当时心里十分得害怕,就连打开家门那钥匙拧动的声音都让我心跳加快。

    回到家里,我不安的心才渐渐地平稳了下来。我轻轻扭动了一下女友的屋门的把手,发现门仍是反锁着的。不过知道女友在家里,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已经是快1点了,我给手机充上电后躺在了床上。虽然心里仍有一些不安,可生理的需要战胜了我内心的恐惧,我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了一声震动,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亮光。不过那时的我已经熟睡了,没能看见正在充电的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那屏幕上显示着:

    “您有一封新的邮件!请查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可想而知我前一天的经历是多么让自己精疲力尽。拿起手机看表的我,被那条提示信息给惊得跳下了床。我拿着笔记本电脑插上网线后查看着我的邮箱,果然邮箱里有一封新的邮件。看到没有发件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她”给我发来的。

    打开那封邮件后,我看到了另一个故事,一个和我已知的故事有所不同的故事。

    她的故事:

    我叫李依琳,在他的故事里我是一个对爱不坚贞的女人,可现实又是怎样?

    我成为了堂哥的女人之后,堂哥并没有不珍惜我,反而是对我更加得好。那时我们之间的感觉如刚刚恋爱时一样,我真地觉得很幸福。可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比我不大了几岁的堂哥那时也被曾经困扰了王佳锐的问题困扰着。

    “琳,我想教完你们这一届就辞了这份工作。”

    那是第二学期开学后的一晚,当时我和他正走在校园里,他突然就对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怎么了?还没当几年老师就烦了啊?”

    我拉着他的手问着他。

    “不是,我说过毕业后就要娶你。可我不知道等你毕业几年后才能买起一套我们的房子。”

    那时他脸上的表情很阴沉,我很少见堂哥露出这种没有一点阳光色彩的表情。

    “学校不是有给教师分配房子吗?”

    我尽力安慰着他。

    “学校最近已经将最后一批免费的房子给分配完了。以后再分配的房子就需要老师按价购买了。虽然那个价格比市面上的低很多,但是我连那个钱都拿不出来。”

    “那我们就不买房子了,我们还和我爸一起住不就好了?我不介意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终有一天我们会有钱的,我愿意跟你一起奋斗、一起等到那一天。”

    我其实并不介意堂哥有没有房子,有没有钱。那会儿我就跟所有恋爱中单纯的女孩子一样认为只要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我不想让你吃苦,这世道已经渐渐地变了,我怕我离开社会太久会适应不上这种变化。”

    堂哥听到我的话后表情稍微好了一些。

    “那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论是你想做大学老师,等老了以后做一个跟不上时代的大文豪,还是想出学校找一份可以紧跟时代潮流的工作我都支持你。所以,做你想做的就好。等以后我有个好工作了,我养你也行。”

    “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才不要你来养我。”

    堂哥说完终于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我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双眼里依然藏着迷茫。

    那次谈话以后,堂哥每天陪伴我的时间逐渐缩短了,但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只是……或许男人想给的和女人想要的往往不一样吧。堂哥那时除了学校的工作外还找了一份是杂志社的工作,而且经常地发表文章挣取稿费。每天晚上堂哥不再陪我在校园里、公园或街上闲逛,而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批改或写文章。不过还好吧,我喜欢在旁边看着他努力的样子。

    堂哥一直为我们的未来努力着,可在1979年的深秋我和堂哥吵了一架,然后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急剧恶化了。

    “琳,现在国家建设需要人才,我能不能先去南方等你?等你毕业了,你来南方找我,我们再一起在我原来生活的地方奋斗。”

    我趴在堂哥怀里快睡着的时候,堂哥温柔地在我耳边对我说着。

    “不是说好等毕业了一起去的吗?”

    我以为堂哥只是说说罢了,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醒醒啦!我在跟你说正事啊!”

    堂哥抖动着我的胳膊,不让我睡觉。

    “那之前怎么不说?你把我弄得那么累,困死了,先睡好吗?”

    我把堂哥搂得更紧,用自己赤裸的身体紧紧地压着他并将他的手移到了我的胸口。

    “我妈都往这儿寄好几封信了,说着南方变化多么多么大。现在南下的人也越来越多,我怕等你毕业就晚了。”

    堂哥强行将我搂了起来,然后靠在靠背上对我说着话。

    “不行,我还要3年才毕业呢,我才不要3年见不到你。万一你又看上别的女的不要我怎么办。说不行就是不行,既然你对我做了这种事,就要听我的话对我负责到底。”

    我当时真地很害怕,怕堂哥离开我,因为害怕我说话的语气就激烈了起来。

    “我又没说不娶你,你既然这么不相信我又为什么要将自己托付给我?既然选择做我的人,那就不能听我的话吗?”

    堂哥将我从他身上揪了下去,然后很庄重地对我说了这话。

    “你这叫‘大男子汉主义’,你怎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呢?我不在乎你有多大的能耐,我只在乎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

    我拿起了床边的衣服,边说边穿了起来。

    “可我在乎!我这样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怎么都不懂?”

    堂哥对我喊了出来,他脸上明显一副觉得我蛮不讲理的表情。

    “那你和懂你的女人过日子吧!”

    本来就困,堂哥说的话还让我又害怕又生气,脑子一热我就一脚踹了上去。

    “啊——”

    堂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整个脸都红了起来。他张着嘴喊着,可声音却越来越小。

    当看着他满脸涨着汗地捂着那里时,我被他那满脸痛苦的表情给吓坏了。然后抱住他一个劲儿地边道歉边哭。他用下巴死死地顶住了我的头,我知道如果他能腾出手来一定会搂住我、安慰我的。

    “别哭……没事啊——”

    我趴在他怀里哭了好大一晌他才有气无力地说了话。

    然后我就一直搂着他哭,直到我在他怀里睡着为止。

    自这次吵架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真地生气了,那会儿在学校里见到我也不和我打招呼,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我肯定是不会同意他南下,那我的态度自然也要坚决起来。于是我们两个人有2个星期都没有跟对方说话,也没有碰过彼此的身体。可我毕竟是爱他的,我害怕他离开我的情绪渐渐地击溃了我的自尊。我开始将自己内心的感受用诗的形式表达出来,或是摘抄一些与自己产生共鸣的或是自己写。每当写诗的时候我都会流很多的眼泪,不过都没有让他看见。

    终于有天下午我把我写的诗全都给了他,当时我决定如果他看完我写的诗之后还是要走,那我就选择放弃我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哪怕将来自己一个人过也不愿和他这种为了物质生活而牺牲我们之间爱情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还好,送给他信的那晚他主动向我我承认了错误,并再次向我保证他会等我毕业后再一起到南方发展。

    当时我只以为自己选对了人,却没想到他只是在敷衍我,在欺骗我。

    1980年初,我已经有2个月没有“见血”了,摸着自己的小腹我心里不安了起来。鼓起勇气做了检查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那刻我被吓坏了,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

    “依琳,你回来了啊?”

    得知怀孕的那晚我回家时,父亲和堂哥正坐在饭桌前等我。

    我没有说话,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洗完手后坐到了饭桌前。

    “依琳啊?爸爸觉得你大娘想让你堂哥回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善作主张托人给你堂哥买了南下的火车票。想着能在南方好好发展了就在南方待下去,不行的话再回来也可以……”

    “那你呢?你要回去吗?”

    父亲还没说完,我就对堂哥喊了出来。我再也不装不下去了,只是由于他的一只手在饭桌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才没有哭出来罢了。

    “火车票都买好了,我还能不走吗?”

    他面带着笑意对我说着,可我看着那笑容心中却直犯恶心。

    闻着菜味再加上情绪的波动,我突然就想吐了。我甩掉了他的手,跑到了厕所里。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我只知道我再回到餐桌时,他看着我那憔悴的脸色不仅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而且还笑着和父亲喝着杯里的酒。

    “身体没事吧?”

    父亲睡后,他悄悄地溜到了我的房间里。

    “你这次真地要走吗?”

    我侧躺在床上,望着半蹲在地上的他。

    “票都买好了,哪怕我到南方待半年再回来不也好?”

    “那如果我怀孕了呢?”

    我依然侧着头看着他。

    “不会吧?我们每次不都掐着时间吗?你别吓我!”

    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尽是惊恐的表情,那表情里是害怕与慌张,没有一点喜悦的成分。

    “如果我怀孕了,你还会走吗?”

    我侧着头,这次面带着笑意地问他。

    “如果你真地怀孕了,那先把孩子打掉吧。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去抚养孩子,再说被学校发现你未婚先孕你会被退学的。”

    他摸着我的额头,半信半疑地对我说着。当时我却感到面前这个男人的虚伪竟让自己感到反胃起来,我将他的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了下去。

    “我怀孕了,你还会走吗?”

    我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可面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我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给我、给他、给我们一个机会。

    “对不起,票已经订好了,我这次非走不可。”

    他对我面带歉意地说着,嘴角上带着点点的笑意。

    “把孩子打掉吧,等我回来了我们再要一个。”

    “好的,把孩子打掉。”

    我侧着头看着他边说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

    他见我笑了也跟着笑着,还将我搂了起来,温柔地对我说着有关我们未来的话。

    只是若是有力气我一定会将他推开,然后让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看我脸上那笑容里藏着的戏谑——戏虐着他嘴里那些关于我们未来的谎话,戏虐着我自己——竟会爱上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没等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就走了,不过我也没有打算做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哪怕靠我自己,我也要将这个新生命给抚养长大。不过我的命还算好,可以碰到一个明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愿意娶我的男人。

    堂哥走后的一天晚上,我坐在学校的长椅上哭着,突然有人递给我了一张纸。

    “怎么了?”

    王佳锐只是将纸递给了我,然后询问着我。

    “没事。”

    我拿着他递给我的纸将眼泪赶快擦掉。

    “王鼎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你哭了他都不在你身边?”

    他蹲在我面前不满地问着我。

    “如果我说我怀孕了,你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吗?”

    我笑着问着他,我想看看这个曾经说爱我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你真地怀孕了?”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那刻我仿佛透过他的表情感受到到他的心“腾、腾、腾……”地越跳越快。

    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王鼎的孩子?他不要你了?”

    王佳锐说着话的时候很气愤,但是我从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关心,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感情。

    “不,只是我不想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我对他摇了摇头。

    “你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是因为想拆穿男人的虚伪还是因为母爱的伟大将我仅剩的自尊给挤跑了,我不知道。

    “让我想一下。”

    说完他便走了,头都没有回一下地走了。

    望着王佳锐离去的背影,我停止了哭泣。当时我想如果他愿意娶我,我就嫁给他,并且一辈子不会做不忠于他的事情;如果他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怪他,因为这一切不都是我自作自受吗?

    可当脑海里出现了堂哥那副虚伪的嘴脸时,我便停止了期盼王佳锐会要我的想法,甚至当时觉得如果肚子里真是个男孩的话,打掉也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第二天刚上完第二节课,王佳锐就来找我了。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我愿意!如果你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你需要一个丈夫,我愿意守护你们。”

    听到答案的时候我哭了,面前的这个男人给了我对生活的希望。

    没多久我们就结了婚,我也休了学安心地在家养胎。父亲自然是同意这门亲事的,不知情的王佳锐的父亲也因为快抱孙子(女)而格外地开心。而王佳锐对我真地很好,我怀孕的那几个月里他没有碰过我的身体。不仅如此,我不论怎样地发脾气他都不会不理我。

    孩子生下来后,我们给孩子起名叫王鼎,是王佳锐父亲的意思。老人家说鼎是一言九鼎的意思,男孩子说话就一定要算话。

    可笑的是我堂哥,王鼎,不知因何原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过。而他的那句“我一定会娶你做老婆”也成为我曾经最相信的一句谎话。

    (完)

    看完她所描述的故事的瞬间,我的头就大了一圈。当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想不通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一定要发生这么多令人纠结的事情。我更不明白的是“她”究竟要让自己做什么?难道只是让我去听听他们的故事,然后让我判断孰是孰非、真假对错?

    我读完电脑上邮件后,期盼着“她”能给我更多的信息。可面对着电脑发了十几分钟的呆后我就再也不想等下去了,因为我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

    吃了碗泡面后,我洗了个澡,想让自己清醒清醒。再回到电脑前,“她”依然没有给我发任何的提示。那时我终于明白不论自己在脑子里怎么询问她,她都不会收到自己的提问。果然,想和“他们”交流等同于异想天开。

    既然无法和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交流,那我只能去求助和我同一世界的人类了。

    “你看。”

    当我将两个故事给方爷讲完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张报纸。

    《王建集团前董事长夫人病危,或将推迟王建集团继承仪式》——这是那张报纸的头条。没读几句,李依琳的名字便赫然地出现在了我的眼中。

    “既然‘她’什么都没说,我们去找‘她’问个明白不就好了。”

    方爷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去把王鼎给叫到医院里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让他们面对面地说清楚。”

    “嗯!”

    看着方爷那充满意味的笑,我虽然什么都不明白但却觉得豁然开朗了起来。我其实也挺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明白了李依琳肯定有一些问题想找王鼎问个清楚,否则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既然如此,我就帮她一把,省得她真地死了后一直缠着我。

    我再次到大厦十全院八号楼15号见到王鼎的时候,他的面色依然惨白。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急急忙忙穿上外套跟我来到了医院。我对他说:“李依琳想见你。”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给方爷打了个电话,方爷让我领着王鼎到住院部的私人重病看护室找他。我和王鼎找到方爷时他正在跟一个比我年纪稍大点的人说着话,其实看着更像是在争辩什么。

    “你看你的亲生父亲来了。”

    方爷笑呵呵地对我们招着手。

    那比我稍大点的青年将信将疑地看着王鼎。

    “你叫王鼎?”

    “嗯。”

    王鼎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了那个青年。

    “请问李依琳在哪里?她不是叫我来见她吗?”

    那青年看到王鼎的身份证时脸色就变得难以捉摸了起来。他盯着王鼎看了几秒钟才慢慢地拉开了墙上的帘子,帘子下是一面透明的玻璃。

    李依琳静静地躺在那玻璃后面的床上,房间里有一个医护人员正在照看着她。

    “堂妹她怎么了?”

    当看到脸色苍白的李依琳躺在床上时,王鼎抓住那青年的肩膀叫了出来。

    “母亲她得了肺癌,一个月前刚做完手术。癌细胞虽然已经完全从身上消除了,但是自做完手术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如果母亲再昏迷下去的话,恐怕就会死。”

    虽然那青年态度强硬地将王鼎的手从肩膀上拿了下来,但是说着母亲病情的时候眼里却含着悲伤和柔情。

    青年的话音刚落,王鼎便趴在玻璃上哭了出来。

    “咔!”

    方爷却将门把手转动准备进到监护室里。

    “你想做什么?”

    青年对方爷喊了起来。

    “废话,当然是救你的母亲,让她醒过来。”

    青年呆住了,也许是他看到了方爷眼里含着的那份认真与自信,他没有再阻止方爷。

    方爷连重病监护室隔间里准备的看护服都没穿就打开了第二道门进到了房间里。然后我们就透过玻璃看到方爷对面露惊恐的护士摆出“没事,不用按警铃”的手势。护士无奈地看了玻璃另一侧的青年一眼,看到青年点了头她才没有再制止方爷。

    方爷边取掉李依琳的面罩便对护士说着什么。面罩去掉后护士递给了方爷一条湿毛巾。方爷接过毛巾后就以我们来不及反应地速度捂住了李依琳的鼻子和嘴巴。

    这次男青年和王鼎都不能容忍方爷的胡作非为了,他们两个争着朝重病监护室里跑了去。只有我一个仍待在那玻璃后,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

    就在他们两个人冲到屋子里的一瞬间,躺在床上的李依琳睁开眼咳嗽了起来。然后屋子里的人的表情就全变了样子,青年和王鼎都哭了,随后又笑了。方爷用那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也跟着笑着。只有那护士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醒来的李依琳。

    虽然那玻璃另一侧的声音传不出来,但我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时耳边仿佛响起了声音。紧接着我也跟着傻笑了起来,一种见证他人生命被拯救的喜悦涌到了心头。

    我进到屋子里去的时候李依琳又戴上了面罩,青年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很多人,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见不到我……”

    她边说边看着她的儿子,脸上、眼里带着的都是慈爱。

    “您说,我听着呢。”

    “我在梦里梦到的景色就像是真的,可我能看到,却感受不到……我一开始很新奇,觉得可以自在地走在马路中央任凭人和车子穿过自己的身子。可后来当我发现我回不到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身体时一种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我在梦里见到你面对着玻璃另一侧的我哭泣的时候,我的心就要碎了……”

    虽然有很多话排在她的嗓子口,但毕竟刚刚恢复意识,歇了一大晌后她才接着开始说。

    “然后我就尽量不回到医院里来,因为我害怕看见你难过的神情。我又去了很多的地方,去见那些我曾经熟悉的人。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怕我的身子死了,我也就再见不到我曾熟悉的人了。不知为什么,我和你外公从原来最初的房子搬出来几十年在那里已经没有熟人了,但我还是闲逛到了那里。接着意料之外地……”

    她停了下来,接过看护小姐递给她的杯子小口地喝了点水。

    “我见到了他!我见到他了!三十多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我想当时的我是不能流泪的,因为若是有泪我一定会哭的。我看着他那苍老的脸,就如同我这三十多年来的变化一样。一开始我是气愤的,并且当即就跑开了,我不想再见到这个背弃了我的男人。咳、咳、咳……”

    说到这里,李依琳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再往后……再往后的梦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当时我的大脑被一股浓浓的恨意给占据了,然后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剩下的这么多天里做了什么……”

    李依琳捧着杯子的双手颤抖着,她又小口地抿了一些水。

    “然后我就醒来了,回到了这身体里,看见了你们。”

    “鼎……”

    “诶!”

    王鼎和男青年同时回复着。

    “诶,您说,我听着呢。”

    王鼎没有再接话,男青年继续回复着他的母亲。

    “你说,妈是不是得妄想症了?”

    李依琳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藏着疑惑。

    “妈,您想多了。您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现在醒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男青年搓拭着李依琳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那为什么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我不认识……谁让你来的?我不想见到你!你走!”

    李依琳本来是指着我和方爷,可看见王鼎后开始对他凶狠狠地喊着。

    王鼎看着李依琳那一脸的怨气,步子踌躇了一下就扭头要往外走,还好方爷及时拉住了他。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想知道吗?”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等她恢复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年收到你那封信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你还有点人性,哪怕不回来看看我,也总要回来看看你的亲生儿子吧。”

    李依琳依旧是喊着的,那满腔的怨气快撑破了她的嘴。

    “我儿子?我没回来看过你?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难道当年不是你背弃了我们的爱情,不是你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与他共度一生吗?”

    王鼎再也忍不住了,他开始大声地反驳李依琳,声音里没有一点怜惜的意思。

    “你怎么能打你的亲生父亲呢?”

    就在男青年看到自己的母亲哭着跟王鼎面红耳赤地争吵的时候,从凳子上起来一拳就要打到王鼎的脸上,还好被方爷及时挡了下来。

    “他不是我父亲,我的父亲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佳锐!”

    男青年从方爷手心里收回了拳头,然后怒视着方爷反驳着。

    “你是我儿子?”

    王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身体开始颤颤巍巍起来。

    “我有儿子?我……”

    王鼎自言自语着,然后用手捂着脑袋。他身体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就快要倒了。

    “当年,我只以为那是你和王佳锐的孩子啊!怎么会是我的……”

    就在王鼎快摔倒的时候我把他撑了起来,接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爸没告诉你那是你的孩子吗?”

    李依琳看到王鼎那痛苦的样子,刚刚脸上带着的那种绝情渐渐消失了。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随着王鼎一同陷入了疑惑的漩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能说一下吗?难道非要等到你们两个人都成了神经病,你才愿意讲吗?”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看着王鼎和李依琳紧皱的眉头、发颤的嘴唇,我对李依琳喊了出来。

    “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不想讲吗?但你知道有一种回忆会让人肝肠寸断吗?”

    听到我的话后,李依琳开始嘲笑我,并且还用一种不屑地眼神盯着我看。

    “我知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这位老先生对我讲完他的回忆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眼里散发着绝望,那绝望将周围空气的温度都冰低了一个点。”

    我反驳着李依琳,回想着昨晚王鼎那惨白的脸色。

    “他给你讲了?”

    李依琳看了一眼靠在我身上的王鼎,我对她点了点头。

    “哈、哈、哈……既然你那么喜欢听,那我就讲给你,让你明白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你说,我从那讲给你听呢?”

    李依琳突然笑了起来,笑完后她边说边盯着我看。

    “从王鼎走了之后说吧。我想听完你的回忆后,当年发生的事情就会有一个真正的结束了。”

    “当年他走后一个月,我发现自己怀了孕,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时我很害怕,那种害怕让我明白我不能再隐藏堂哥与自己的关系了,于是我将我和堂哥的事以及我怀孕的事告诉了父亲。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气地都快晕倒了。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堂哥,并说再也不让我见到堂哥了。当然他也骂了我,诋毁着我们的爱情。

    父亲第二天就要领我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坚决不同意,因为这是我和堂哥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在询问堂哥之前我是不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的。当时就在我准备给堂哥寄信询问他时,他从那边寄了一封信给我,我从信里得知了他母亲的病情。我犹豫了,最后我没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他,只对他说了我生活得很好。那时我想孩子的事情就由我来想办法,我不想让堂哥两头操心。

    父亲一开始骂我不洁身自爱,可看到我那坚决的态度后明白了想让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于是,父亲只能看着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在学校里生活。可肚子毕竟是越来越大,同学们之间也渐渐对我产生了非议。80年代的女大学生,生孩子并非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只是未婚先孕这件事。当时的社会虽不像现在这么开放,但非议对人产生的影响却比现在还要巨大。随着肚子渐渐大起来,我变得更加舍不得肚子里的肉了,最后我决定不论如何我都要将孩子生下来。我相信堂哥是爱我的,当他回来时看见自己有了孩子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心里虽然是坚定的,但在现实生活里不受挫是不可能的,很快地我就被校领导叫去问了话。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让他们知道是堂哥,我们两个人都会被学校领导给赶出校园的。当时跟我很要好的同学们、也都渐渐疏远了我,怀孕后的我的情绪不是特别得稳定,有时候自己一个人走在校园里竟会突然哭起来。有天晚上我正坐在学校的长椅上流泪,恰好被王佳锐看到了。

    他向我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肚子里的孩子快5个月大了,我正在考虑着要不要休学的事情。我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听我诉苦的人,于是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听我说完后对我说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他说,他愿意跟我结婚,给孩子的出生创造一个条件,而且这样也可以保护我的名声。等到堂哥回来后,他便会和我离婚。简单点说,他想用‘假结婚’来保全我们母子俩的名声。当时听他说完我就心动了,我摸着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后就答应了他。因为我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是绝对不会欺骗我的。

    这件‘假结婚’的事我告诉了我的父亲,而王佳锐的家人应该是毫不知情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我休了学在家养胎,怀胎九月后我的孩子出生了。生下孩子后我让父亲寄了封信给堂哥,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还给孩子起了名字,就叫‘王鼎’,跟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当时我每天都过地很开心,小生命的到来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乐趣,我将对堂哥的爱全都倾注到了他的身上。那时我只有一个盼头,那就是堂哥早日从南边回来,接我们母子俩回到自己的家里生活。

    谁知,就在鼎4个月的大时候,堂哥给我寄了一封信,告诉我说他竟在南方有了新的爱人,并且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里来。当看到那封信时,我的心像过电般的疼痛着,我甚至羞愧到想要自杀。可当时鼎才那么大一点,哇哇地在我旁边叫着。看着他那小眼睛,我能读出他对于这个未知世界的害怕,我也能读出他的无助。孩子是没有过错的,即使堂哥背弃了我,我也不能背弃这个新生的生命。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后,我决定以后安心地做王佳锐的太太。

    还好,王佳锐没有嫌弃我,而是仍把我当成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了我女人应有的尊严和应得到的宠爱。”

    李依琳讲完后,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她眼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我知道那是她在阻止眼泪流出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当年背弃我们爱情的人是他,是他王鼎!”

    “我没有背弃你们,我从没有收到你的信,也没收到叔伯寄给我的信,我根本不知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那天下着雪,我看见王佳锐去医院门口接你和孩子,我以为那是你们的孩子。叔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过那是我的孩子。”

    王鼎捂着头反驳着李依琳。

    “……”

    李依琳听到王鼎的话,看到王鼎那痛苦的样子木然了。

    屋子里突然就寂静了,没有人再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我知道那时屋子里每个人肯定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是李依琳和王鼎,他们两个人一定在无数个“相信”与“不相信”之间徘徊着。

    “那你还爱我吗?”

    突然,王鼎走到床边,揉拭着李依琳的头发,就像当年他们还在一起时经常做的那样。

    “爱过,现在估计不爱了吧。最起码,当年在收到你那封信之前我都是爱你的。”

    李依琳并没有将王鼎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我错了,没有选择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总之,是我错了,当年明明无论如何我都要亲口问你一声的。但我却没问,我宁可相信别人也不愿从你那里得到答案。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三十多年后,王鼎终于问到了他当时想问的人,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谢谢你曾经将爱无私、无畏地给了我,我已经很满足。你该好好休息了,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王鼎便收回了自己正拂拭着李依琳头发的手,扭头走了。

    李依琳没有拦他,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常常没有安全感的小女生了。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了她堂哥拦是拦不住的,就像她自己的性格一样。

    只是,当李依琳坐起来目送她堂哥,我看到那银挂坠从她的病服领口中跑出来的时候,我跑出了病房。我哭了,当时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去找女友好好地向她道歉。因为爱情里没有真正的对错,只有爱和不爱。

    直到跑到女友化验室门口的时候我才止住了泪,可眼前那挂坠的影子仍挥之不去。

    到化验室门口的时候已经5点多了,没有过多地思考我就敲响了化验室的门。

    “你怎么哭……”

    是女友开的门,看见她后我直接将她抱住了。

    “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抽烟了,不要离开我。”

    “谁欺负你了?谁告诉你我要离开你的?你又发什么神经啊?”

    女友把我推开,无奈地边笑边问我。

    “没人欺负我,我……我刚刚听了几个故事,我……我不想……不想犯他们犯过的错误。”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女友看了一眼手表。

    “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坐那等我吧。别再哭了。”

    “嗯。”

    女友不再管我,扭头就进了化验室。

    那晚我和女友一起回了家,我把王鼎和李依琳的故事也讲给她听了。她本来坐在沙发上,可故事还没给她讲完她就已经被我搂在怀里了。因为他们的爱恨情仇,我和女友重归于好。

    我从那天起并没有再见过王鼎和李依琳,不过我真地很想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因为王建集团的前董事长王佳锐已经去世了,所以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的障碍。

    我知道的是几个月后那个比我大点的年轻人当上了王建集团的董事长,而且王建集团宣布要对老城区进行改造,大厦十全院也在规划中。不过从报纸上可以知道那四栋高楼将会有一栋被留下来,不用说你也知道是哪栋了。我想那杂货铺的怪老头这下可以开开心心地收看他的破电视机了。

    不过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让我们重新把时间调到我和女友重归于好的那晚。那晚我的母亲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说:

    “你的弟弟回来了,你明天晚上带欣予一起回家吃顿晚饭。”手机用户看太平夜市(今生)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450.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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