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地狱在哪里?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会跟你说:那是在大嬴首府盛京城。自正西城门驾马东行,一盏茶至鸿胪寺。再转北入薛家巷,直走三百步,是为锦衣卫府司。府司后堂铁栅森严,是为此人间之地狱,锦衣卫诏狱。
这样一个人尽皆知的地狱,就在大嬴王朝光鲜繁盛的京城内张舞着爪牙。这里是人间最阴暗最可怖的地方;锦衣三卫和红妆三卫在这里酷刑严审,王公贵族在这里踏上人死家亡的政治末路,高官宠爵在这样冷酷的地方消磨掉生命最后的希望。这里怨魂的哀鸣终年不休,旧的人一个个死去,新的人一个个开始受旧的磨难。这里是少见人的,盛京城里那堆“大人”为保清白身名,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踏入这样的地方的。
然而今日,这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兰雁郡主提起裙摆,绸鞋儿步步的慢慢的往里走;她的神态是矜贵的,细细眉毛挑着,青丝上只插一支太后亲赐的青玉珠簪;她的襦裙是全大嬴最昂贵的锦缎繁花锦,裙摆上绣了万朵繁花;她走的高傲,走的自满,眉眼里是胜利者急于炫耀的得意。狱卒领着她往诏狱深处里去,直至水牢的潮冷之气慢慢让这位尊贵的郡主皱起了眉,狱卒才停下了脚步,将旁边一间狱室的铁栏敲了一敲。
水牢里关着一个女人,听见敲声便懒怠的抬头来看。她看起来二十四五岁,一身红衣,容貌艳冶。大概是在诏狱里关久了,她已被折磨得一身是伤,气息微弱,显是日暮西山,命不久矣;她的精神气也很差,形容懒怠,有气无力。但她的眼睛却带着扭曲的光芒,看得人心里忍不住发寒。她轻飘飘扫了一眼兰雁郡主,便看向狱卒,等着狱卒的解释。
狱卒道:“荆大人,有客来见。”
“不用介绍了,我和荆大人是老朋友。”兰雁郡主看着那水牢里的人,愉悦的笑:“堂堂红妆卫指挥使,卫国将军独女,何等风光潇洒之人,如今剥官去职,最后竟沦落至锦衣卫诏狱,荆大人真真是一场好笑话,雪心真是佩服。”
荆瑾微微抬了一双狭长凤眼,懒怠道:“区区兰雁郡主,家族势微,身无长物,却还是能厉害得覆手之间便整治了我这么一个小卒子,荆某人才真是十分佩服。——只是不知郡主的那几位情郎知不知道郡主只是一只卖笑投巧的可怜小虫呢?”
秦雪心冷笑道:“荆大人是在水牢里泡傻了么?胡说些什么?!!”
荆瑾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静静的盯住秦雪心:“我说错了什么?秦雪心,你诱惑江蓦然阻我前路,挑唆荆琅断我退路,讨好阮梓霄坏我名声……”
秦雪心听得有些着恼,出口打断她:“我没有利用他们!!是他们自己愿意为我这么做的!!”
荆瑾挑起一个冰冷的笑,轻飘飘说了一句:“果然都是你做的。”不等秦雪心插话,她便继续道,“看似是这些个‘情郎’为你赴汤蹈火,但可笑,你哪来的让他们赴汤蹈火的本事?你一不会文,二不会武,三无真性情,四无好韬略……”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秦雪心一双纤纤素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杆,对着牢内神色近乎狰狞,“我和他们是真爱!?真爱就是他们爱我所以为我付出一切?!什么文武性情,什么韬略!他们爱我!真爱是不需要原因的!!你懂什么?!”
荆瑾本被折磨得冷倦,听了她这话,居然露出一分愕然的神色,接着也开始笑,笑的愉悦而扭曲,眉眼弯弯,平白带出三分阴刻。
“不需要原因?”她说,“你真这么觉得?”
她脸上带着嘲笑的神态,似乎还带些失望:“真是愚笨至极。若不是因为你头上那根簪子,谁会追着你这蛮妇跑?真爱?谈何真爱??权势、欲望、名利,这些才是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真爱?当着一个濒死之人说这种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秦雪心再想要反驳,却再想不出反驳的托词。她说的不对!!秦雪心在内心里嘶吼着,即使她是仗着太后圣恩天子盛宠才能权势滔天,可他们,那些爱着她的他们怎么会因为区区权势……他们分明是爱她的……不是!!不是!!!不是那样!!!!
可越想心里就越来越清醒。心里清醒了,荆瑾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嘲笑也越来越清楚。
……她的怒火仿佛被当头泼下一大盆冷水,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尖儿。灵动的杏眼如今是一派茫然,身体微微颤抖,指甲刺进手心里。她的发髻上还别着那一支太后亲赐的青玉珠簪,那象征着当今皇室对兰雁郡主无双的恩宠,朝中大员见了也得忌惮她三分。可那根簪子如今却只让她觉得心里不安,不安之余又生出些久未出现的情绪来:“不安什么?这不过是一本小说而已啊。”这样的情绪让她心下稍安,也冲散了她的迷惑。
是,她可是天道尊崇的贵女,本就应该是最闪亮的女主角!面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恶毒女配,她说的话碍什么事?小说里写的清清楚楚,男人们可是把她视若至宝的!!自己到底在跟着这蠢女人怀疑些什么??更何况,自己命定的真命天子男主还没出现呢!即使现在没有真爱,男主总是会爱她的!但面前这个命如糟糠的女人,呵,她又能拥有什么呢?
秦雪心微仰着脸,傲然的看向荆瑾:“你说这些话,看得出你很嫉妒我。”
荆瑾冷笑道:“我?嫉妒你?前红妆卫指挥使,巾帼豪杰,嫉妒这样一个形似伶妓的蠢妇?”
“你一个阶下囚,也只能使些嘴上功夫了。”秦雪心温柔道,“我真的爱他们,他们也爱我。荆瑾,我不会再跟你吵了——我们的仇怨在此已了,你本就命不久矣,注定死在这个狱里。何不妨让我送你一程?”
说着,诏狱竟又来新客,是个青衣书生,面貌清秀俊朗,手中持一酒壶。二人目光在半空中温柔的碰撞,秦雪心故作委屈状,娇声道:“你可来了,她把我欺负惨了。”青衣书生便好生抚慰了她一番。秦雪心又被逗笑,笑着自青衣书生手里接过酒壶,手指交缠——这时也不忘和书生调情。
那被她随意接过的酒壶里满壶好酒,清澈,却剧毒。
书生道:“早些送她上路,我们早些回府。”
秦雪心将酒壶拿着,笑骂:“这可是你曾经的未婚妻呢!还赶着急去送人家死,江大人真是如斯冷酷、无情无义!”
书生江蓦然忙辩白道:“我与她并无私情!如此冷酷,是怕你吃醋。雪心,我真是爱极你了,我不愿让你受一点委屈。早些送她去死,我们早些回府,我望与你同书共画。”
秦雪心娇笑着捶他肩膀,又嬉闹了一阵,方转过身,半靠着江蓦然,对荆瑾道:“荆大人,蓦然来送你,是看了家府旧情,你可不要多想。这酒就快些喝了吧,早点上路,早点投胎,下辈子就不要再纠缠蓦然了。”
酒入杯盏,清透的液体浸凉了诏狱的夜。
荆瑾扫了那酒杯一眼,目光冰凉而沉静。诏狱酷刑已将她折磨的心神俱损,恐是时日无多,这点她自己是最清楚的。但她从没有想过放弃。她也不想就这么狼藉的了结了这一世。
她还有未做完的事。
他……还在那里等着她回去。
她刻薄,她阴狠,她无情无义——执掌红妆卫近十年,荆指挥使得到的多是这样的评价。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毕竟是个女子,会哭会笑,会喜欢,会爱,会在相思里苦苦熬着酷刑只为能见那人一面。
她想起去年三月,她在山寺里进香。男人在旁边,冷脸看佛祖,黑面向观音。下山路上她哭笑不得,拉着男人问:“你一个道士,陪我礼佛做什么?还对着那些土雕泥塑的东西那般神态,你是有什么仇和菩萨结了不成?”
男人理直气壮的:“我身为道士,追崇渊兮大道,讨厌和尚,不喜欢和尚那敲木头烙脑袋的一堆做派,乃是天经地义。”
荆瑾敲男人的脑袋,笑道:“那我这次还信佛了,你是不是也要不喜欢我我了?”
男人撇过头看她一眼,眼角朱砂痣跟着眼角一挑,一副不解的神态:“我喜欢你,所以你想去哪里,我就会陪你去哪里。我讨厌这些土雕泥塑,但土雕泥塑不过俗物,与我喜欢你何干?”
荆瑾怔了会儿,便笑了起来。她平素刻薄冷淡,以致一朝这笑意漫上来,竟完全收敛不住。人世万种苦难,千般折辱,这时都不再重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那时人面如桃花,那时爱恋温柔,桃花正好,人面带笑。
而如今已是八月末,桃花已谢了许久,连残红也不留下一丝。而当年面如桃花的女子也即将零落,了无尘迹。再不能相见,再不能相守,再不能执手走那桃花烂漫下许下的一生一世。
荆瑾慢慢的闭上眼,任绝望和仇恨疯狂撕裂着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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