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江老夫人坐在主座上,脸色不怎么好。荆瑾坐在她下首,平淡消瘦的脸上抿着轻浅的笑意,一下一下亲昵的给她揉着腿。她前世跟着朋友学过些穴位技巧,当年杀人的手法如今是发挥出一百二十分的给江老夫人揉腿了。唐镜梳了头发,露出整张半死不活般残念的脸,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青布裙子,眼皮耷拉着,一副挺尸的模样立在一边。
王管家和夫人侍立在门边上,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看唐镜那恹恹模样,就怕她一时没克制住打一个大哈欠。
荆瑾自然注意到了,但她本就是个阴薄护短的性子,唐镜是她的自己人,什么模样在她看来都是好的,更何况她自己都不拘礼法,又怎会因礼法训斥唐镜?于是轻飘飘扫了一眼王管家夫妇,却是示威的意思,竟是要护着唐镜不让他们责难了。
这情景江老夫人也注意到了,但老人家是知道内情的,看着唐镜那模样只觉得好笑,开口喊:“唐丫头,这么困呀?”
唐镜一个激灵,嗯嗯瞎应了几声,才反应过来江老夫人在问什么,只好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是有些困……昨夜我跟着几个护院哥哥守夜去了,今日白日里还没睡回来呢。”
江老夫人笑道:“辛苦你了,待会吃了饭去我那偏房里好好歇息一番,那里的床榻可比马车上好得多。”唐镜会些粗略拳脚,人也算的机敏,昨夜帮着守了一晚上夜,她也是垂怜的,如此一番话说下来,话里话外竟也是要护着唐镜了。
王管家还没说话呢,管家夫人先忍不住开口道:“夫人,我看这瑾儿小姐的丫头真有意思,一个小女孩子,夜里跟着男子守夜,白日里反而伺候不好,这是跟谁学的什么规矩呢?日后且不说,就如今若在这饭厅里当着贵客失仪,丢的恐怕就不只是瑾儿小姐的面子了!”
荆瑾淡淡扫她一眼,道:“你是哪位?”
江老夫人见过她在荆府的模样,知道这孩子言辞锐利难落下风,也不开口,由着她立威,只笑吟吟看着。唐镜脑子还是一片迷糊呢,直觉却机敏的很,见了小姐这冰冷嘲讽犹如地府恶鬼的眼神,便什么也不怕,站在荆瑾背后凶巴巴的瞪那管家夫人去了。
管家夫人恭敬行礼,嘴上却不饶:“奴家是这国公府的内务管事,奴家的相公是这国公府的管家,在府里勤勤恳恳二十余年,最是熟悉府里规矩,对这逾矩之人有些看不过眼罢了。”
荆瑾道:“那你就是个奴咯?”
管家夫人怔楞,倒没想到她会无视掉后面这么一大段话,一点恩义也不顾的这么说。这定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她是管家夫人,内宅之事皆有过手的,连国公老太爷也未曾给她甩过脸子,怎么一个新来的侄小姐能这么嚣张?
她想起当年江芸秀将一匹次品苏锦摔在她脸上时那矜傲嘴脸,心中暗恨果然母女相似,都不是什么顾恩义的好东西。
荆瑾确实不是一个顾及这管家夫人眼中的恩义的人。她笑了一下,笑容温柔:“国公府少了你的月钱?还是少了你的油水?你一个奴才,凭什么敢评驳主人的面子,还仗着奴才身份要让主人给你面子?”
一番话说下来,毫无人情的冷酷,却分明句句在理。
王管家心下暗叹,这位侄小姐气色差了些,但当年芸秀小姐那脾气倒是学了七八成,看老夫人那脸上隐隐的笑意,哪里是有半分要责难的样子,恐怕也是对自家不满已久,既暗着给侄小姐立威,又明着敲打一番他们了?
管家权势再大,那也是主人恩赏的。主人不满,那什么都不过是浮夸妄想。王管家此时心里明白,却也只能暗恨娶了个不知进退的蠢人。拉住管家夫人狠狠拧了一把,再不让她说话了。
那厢江老太爷一行也到了饭厅前面,恰好听到荆瑾这一番字字温柔却又字字带刺的训骂,后面秦雪心还是一片茫然,江蓦然却已是眉头紧皱,道:“此人也太不近人情了,难道人家给她做事这么久,她也丝毫不敬重、一点不顾念的么?这是何等薄情失礼之人!”
他的声音大了些,管家夫人本就怨恨,听见这最受宠的少爷替自己说话,竟挣脱了管家的束缚,悲泣着跪到刚进门的江蓦然面前,哭道:“少爷仁慈!!请少爷替奴家做主,奴家为国公府勤恳工作二十数年,却不料一朝被如此侮辱,少爷!!!奴家不服呀!!!”
江蓦然怒气更盛,还没来得及质问这闹剧,却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嘲讽道:“你不服什么?勤恳工作二十年——挟恩图报也玩起来了?国公府欠了你什么,给你这么当堂搅闹的胆子?”
江蓦然看过去,只见主座的江老夫人一旁站着个女孩,看着年纪不大,气色很差,容貌平淡,不像是福气满身的大家小姐;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笑的又不真切,隐隐带着点嘲讽的意思,却又带着点高位之人自然的傲然气质了。
他火气未消,上去便问:“无论你是谁,为客便有为客的礼节,在我定国公府里辱我家人,实在颇为不敬礼法、不知规矩、没有教养了!”
女孩瞥了他一眼,那一眼慢慢的把他自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江蓦然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那样像地府厉鬼的钢叉磨过皮肉,冰冷到带点鬼气,骤然让人汗毛顿起,莫名恐惧的目光。女孩嘴角一掀,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开口的时候,语调也轻飘飘的,无比自嘲。
她说:“我确实没有教养啊。”
江老夫人从管家夫人大哭时脸色便再度阴沉下来,听见江蓦然如此质问时已是气的手都在颤抖,荆瑾那般回答时,老夫人的手杖也摔了出去,狠狠砸在那管家夫人的身上,险些也刮在江蓦然身上。她气的发疯,怒喊道:“跪下!!你!!你!!给我跪下!!!!”
江蓦然错愕,他还从未见过祖母发这么大火,更别说是对他。那厢荆瑾却只是沉默的跪下,唐镜老老实实也跟着她跪下,别的丫鬟婆子什么的更是跪成一片。
江老太爷也没想到江老夫人会发这么大火,忙凑上去劝。不料老夫人将他甩开,冷笑道:“蓦然,你读的书都是这么教你的?教你识人不清,教你伤人不忌?!”
江老太爷腆着脸再次上去劝:“不要和孩子置气……”
江老夫人再次甩开他的手,眼眶红了一片:“江郎,你也觉得是我与他置气,你也觉得让他委屈难过了?那我的瑾儿委屈不委屈!?芸秀可还在天上看着呢!!!芸秀难过不难过?!?!!”
江老太爷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再不与她劝了,只是不住的帮她顺着气,道:“日后瑾儿住在这里,芸秀便不会难过了。”
荆瑾在那厢跪着,眼眶也有些发红。前世母亲去的早,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她就像被抛弃的孩子,一个人在孤独里沉浮,不知所措,由寂寞而寂寞。
前世她陷在荆府里太久,祖母也只是一年一见,知道祖母好,却也所感不多。她和江蓦然的初遇是江蓦然公然昭告退婚,同她断绝关系,将她的前路踩得一片破碎。那时老定国公夫妇都已经去世,荆家那一屋子人见定国公府的牵连已断,便用她这无用的嫡女代替荆珍送入了当时堪称炼狱的红妆卫,荆珍却代替她入京领荆杨的遗物,赚上了太后的眼缘,将荆家前路铺的一片光明。
这一世,她主动设局逃出荆家,就是要将这胡搅蛮缠的命运彻底切断。
却没想到,在这个前世从未涉足的地方,体会到了曾在江蓦然的一意孤行中被磨散的亲情温存。手机用户看反穿书之鬼王归来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7878.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