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空桑城
有穷商队溯江而上,在西部边陲之地成功阻止了水神共工的后裔企图水漫天下的妄想。但在那次厮杀中,商队的重要成员、巴国少主桑谷隽身受重伤,台首有莘不破因召唤玄鸟凤凰透支生命之源而虚脱,两人的身体至今都还没有恢复。而商队另一位重要首领、太一宗的正统继承者江离,更是在混战中被风神飞廉的血脉燕其羽所擒。为了救回江离,有穷商队越过重重高山,不远万里,来到了这指向天山的剑道。
有穷国的流亡将军、箭神后羿的血脉子孙羿令符,目前支撑着整个商队大局,他传下命令,整顿刚刚从有穷之海走出来的铜车队列。有穷商队至宝、具有强大空间容纳能力的有穷之海,经过这次长时间的使用,也开始变得暗淡无光。
一直活跃于东南诸州的有穷勇士,大都没有见过这样空旷荒凉的大漠。有穷南部的大荒原虽然也广阔,然而眼前的大漠却是真正的旷远,黄沙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天地交接处。没有人烟,没有林木,一眼望去只有零零落落的几点绿色点缀着漫无边际的黄沙。在可怕的荒凉中,有一条不知是什么年代、由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指向西方。
“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剑道……”
天下三十六商队之一、有穷商队的台首有莘不破一脚迈出铜车松抱,踏在温热的黄沙上。一直生活在东部的他,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沙漠。
“听说,那个传说中的血剑宗就是沿着这条小路走过去的,是不是真的啊?”祝融城的少城主、十六岁的芈(mi)压问有莘不破。
“血剑宗……”听到这个传奇的名字,有莘不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条剑道发呆。
血剑宗姓子,叫子莫首,和商王成汤家族同姓,但只有有莘不破知道,除去自己这个行走江湖的别名,血剑宗和自己的关系不止是同姓那么简单。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世上有四大宗师、三大武者,但在三十年前却不是这样的。三十年前的天下有四大武者,除了子莫首、季丹洛明、有穷饶乌之外,还有刚刚逝去、被大夏王禁止提起其名字长达三十年之久的有莘羖(gu)。四大宗师排名不分先后,而四大武者却有一个为其他三人所钦服的,那就是排在第一位的血剑宗!
“听说三十年前,大夏王派兵进攻有莘国时,因为担心会遇上你舅公有莘羖,所以特地派了血剑宗做副元帅。”羿令符说,“不过那一战,血剑宗并没有遇上有莘羖,所以两人也就未曾一战,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有莘不破“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也很期待这两大强者的决战,然而却又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人——有莘羖是祖母的弟弟,是自己的舅公,而子莫首呢?
“他和你也是有血缘的——他姓子!是你祖父的弟弟!论起来,你应该叫他叔公!”
有莘不破想起了祖母的话,望着眼前的漫漫黄沙,看着这条被称为“剑道”的道路,他的思绪飘到了三十年前……
“若不出降,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大夏元帅干虎的声音震荡着三十年前的空桑城。
“杀!”两万五千名装甲精良的青铜贲士对十七万手无寸铁的平民,屠城!
大夏副元帅、和有莘羖齐名的绝代剑豪子莫首的剑又开始跳动了。
此时,他一路踩着横卧的躯干和温热的鲜血走进了干虎的大帐。
“已经杀了三万人,弟兄们的刀剑都已经砍钝了。”
“那就叫他们把自己的守护兽放出来,把人一个个吃了!”干虎咆哮着对他的副手说。
“可是屠杀这些没有力量和装备的平民,不算英雄!”
“英雄?谁让你去做英雄!来到我帐下,你只需要做到两件事情:服从我的命令!杀我让你杀的人!出去吧!”
“是。”
子莫首走出营帐,拔出他的剑,刺入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喉颈之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剑有些窒滞。
“疯了!莫首将军疯了!……见人就杀,他疯了!”
一个时辰之后,干虎听到呼喊,走出大帐。
大帐外,一个男人手持一柄被染红的剑,非常优雅地在月下挥舞着,每挥动一次,便有一条生命释放出他的全部精华,在飞溅的血花中死亡。
一剑,一条命,绝不会多,也绝不会少。
没有人能靠近子莫首一丈七尺,因为那是他的剑光荡漾开来的距离。一时间,干虎呆呆地看着这个他自以为很熟悉、却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离他三十三丈三尺的这个男人。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那柄血剑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吸食每一个人的生命。被血染红的剑锋每一次挥动,都有一种奇异的血色光彩倏然绽放,就像被杀者的生命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依附在剑上,成为一朵剑花,血红的剑花。
“这是什么剑法?”干虎问自己。他从来不知道子莫首会这样一路剑法,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路剑法。
子莫首的剑圈越来越大,和干虎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干虎突然感到一股凉意逼近,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发呆了。
这个大元帅的眉毛突然竖了起来,旁边的八大虎贲将一看,纷纷闪避,因为他们知道祸事要来了。
“呜啊——”在干虎的嚎声中,月色下的云片出现了扭曲——不!整个天空都出现了扭曲。在扭曲中一头长着翅膀的虎形怪兽探出头来,并慢慢显出整个身形。轰隆一声,穷奇[1]的四只脚就像四根巨型石柱一样砸在干虎与子莫首之间。它的八十八个倒钩齿间喷出一股熏热的绿雾,一刹那间连干虎的大帐都被腐蚀得七零八落。除了干虎和直辖的八大虎贲将,方圆九十丈之内所有的生命都停止了活动。仍然在舞动的,只有那一团血色的光华。
穷奇慢慢向红色的光团靠近。干虎知道,从来没有人能够以躯体抵抗来自天外的幻兽,除非子莫首自己也召唤来能与之抗衡的幻兽。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据干虎所知,他的这个副手只会用剑。
没有人知道,在尸山血海的舞台上——子莫首的内心沉浸在一种很诡异的平静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了。
血剑的每一次舞动,其实都不过是他思绪每一次跳动的外现而已。
“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干这样的事情?”
无论是文化从属还是种族血缘,他都是一个东方人。确切地说,他是一个商人。自从西方民族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夏政权以后,东方各族就不断地受到它的武力威胁。甘之战以后,东方大大小小的种族与部落都向夏启臣服,成了夏朝的属国或附庸。在夏启驾崩后,东方有穷氏出了一位大有力量的英雄后羿。后羿进入夏都做太康朝廷的卿士,后来造反,代太康为王。后羿代夏,是东方势力对西方势力的一个反动。但没有多久,少康复国,夏朝中兴,沿大河而下,势力逐步向东延伸,依然是一副西方征服东方的姿态。
很小的时候,子莫首曾问父亲:“我们有这么繁荣的经济,这么深厚的文化,为什么要对夏人俯首帖耳?”父亲没有回答他。但他自己找到了答案:那次,夏都的使节来到亳都耀武扬威,那绚丽的兵甲耀伤了子莫首的眼睛。
“武力!是武力!”从那天开始,他丢开了刻甲骨文用的小刀,披开了束起来的头发,拿起了剑。先是一把木剑,然后是一把骨剑,然后是一把铜剑。国人们都说,王子堕落了。连父亲也不赞同他这样做。
“没有武力,怎么保家卫国?”他说,“我要保护爱护我的这片土地和族人,所以才追寻武道的极致啊!”
“我们需要武力来保护我们的财产和宗庙,这没错。”他的哥哥说,“可是武力和暴力往往只是一线之隔。父亲是担心你太醉心于武力,怕你寻找武道极致的结果是连最初的目的也忘了,只记得暴力。”
“天乙[2]哥哥,你放心!我不会的!”
但亳都没能满足他的武道精神,这里的人更加关注的是祭祀和礼乐,于是他离家出走。多年来,他踏遍名山大川,希望找到传说中的昆仑与死神,希望找到“子虚乌有境界”,希望找到“天外天,洞内洞”,找到那些可能给他答案的人。
终于,他遇见了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上一代血祖仇皇。仇皇抽出他的骨头,淬上他的血,炼成了只属于他子莫首的一柄血剑!后来,大夏王给了他展现剑法的机会,在无数次的杀伐中,他彻底体验到了血腥的快感——多年来所寻找的武道真谛,似乎就闪现在每一个生命结束的那一瞬间。
无论是血祖还是大夏王,这两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可以与他父兄媲美的气度。但是这种气度却比他的父兄来得更加直接、更加残酷。在拜血祖为师的时候,在向大夏王宣誓效忠的时候,他几乎就要以为,那种气度背后,就是武道的真谛了。直到血祖失踪了,直到他曾效命的那个大夏王驾崩了,他还是这样认为,一直到刚才他拔剑杀了那个空桑少年。
“父亲担心的是,你会寻找得连目的也忘了,只记得暴力。”哥哥的这句话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的,他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武力,可他为什么寻求武力,他早已经忘了。他最初的动机是保护家园,让东方人有朝一日能够对抗西方的暴力。可累积的鲜血和生命掩盖了善良的出发点。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正在用从西方人那里学来的本事残杀东方人!
本来,他的每一剑刺出,都会像刺入毫无波澜的静水中一样,让所有可以刺穿的生命无法拒绝死亡的邀请。可就在刚才,当剑刺入少年喉咙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一阵滞窒。
于是,他突然想起父亲和兄长担忧的神色,也因此而陷入冥想。可当他冥想的时候,他的剑并没有停下来。夜幕下是一片凄美的红色。周围的人,无论是引颈受戮的陷城百姓,还是与子莫首共属一军的下属,都被这血红色的圆晕震慑得失去了行动力。
“啊……莫首将军疯了!”
一剑扬起,就是一道血光。
九天幻兽穷奇慢慢走近子莫首。
干虎开始考虑如何收拾残局,因为他认为自己赢定了。五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以血肉之躯抵挡住九天幻兽排山倒海的力量,子莫首当然也不可能例外。穷奇虽然是干虎的守护神,但作为九天之外的始祖级幻兽,可不是那么好请好送的。每一次召唤它的代价,事后总让干虎厌悔不已。虽然,他真正召唤穷奇连今天算上也只有三次。
“剩下的几万军马再加上那十几万该死的贱民,不知能否满足这畜生的胃口。”干虎想。
突然,一道红光闪过,在月下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红晕散尽,子莫首很寂寞地站在穷奇的尸体上,一脸沉思。
所有人都惊呆了,经过短暂的定格,元帅干虎终于在过度的惊骇中疯了!所向披靡的九天幻兽被一种“不可能”的力量踩在脚下,这令他在那一刻蓦然丧失了理智:“不可能!不可能!天外幻兽不可能被人打倒!没有人可以直接对抗九天幻兽!”他疯了!一刹那间疯了!手足无措地撕烂自己的战袍,砸烂自己的军盔,拔出大夏王所颁赐的宝刀“宰岁”,向子莫首冲了上去。
一道孤直的红色闪电一耀,干虎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圆月在天空颤抖,被染红的月光中,大军幸存的八贲将有七个在这空前的震慑力中瘫痪了,只有一人勉强地用长矛支住了身体,口中喃喃道:“极致,这便是剑道中的极致吗?”
新的一轮剑花,在圆月的伴奏下有节奏地绽放着。两万五千名大夏精锐,加上十三万有莘氏遗民,被这柄剑杀得干干净净。
多年后,这个修罗场成为一个遗迹,而这个夜晚则成为一个传说,一个属于血剑宗的遥远传说。
“那天你舅公有莘羖听闻噩耗回到故土的时候,大屠杀过后的空桑城已经成为一个鬼域。十几万人,包括一支百战百胜的雄师,都被一柄剑杀得一干二净了!”
直到今天,有莘不破都还清晰地记得祖母眼中那悬而未坠的泪水。
“眼前的剑道,真的是血剑宗走过的西去之路?”芈压的提问将有莘不破从三十年前拉了回来。
“应该是真的。”回答芈压的是有穷四长老中的苍长老,“有人说,血剑宗是为了逃避天下人的谴责;也有人说是由于这个世界的剑术他已经完全掌握,所以他要去寻找一种全新的剑术;还有人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西走。不过他西去的路上,遇到了无数人神妖兽的阻截,但却没有任何生命能够抵挡他一剑挥出的光芒。这条荒漠中的路,据说是血剑宗最后的战场,所以神州的人才把它称为‘剑道’。”
“是这样吗?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呢?”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底发出。
“谁?”羿令符警惕地喝道。
夸父逐日的秘密
神州大地见闻稍广的人无不听说过,这条剑道是天下最凶险莫测的地方之一。一踏入这里,有穷商队上下数百人没有一人敢有半分大意。
“哼哼,现在才发现吗?”一个人从沙漠里冒了出来,年纪似乎不大,戴着一顶缺了一角的皮帽,帽子遮住了额头,额头下是一双连死神也敢蔑视的眼睛,一脸七纵八横的刀疤,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一柄生了锈的剑。“如果我想对你们下手的话,只怕你们这支队伍已经损失惨重了吧。”
羿令符冷笑道:“那也未必。”
不等陌生人回答,有莘不破接口说:“但是你既然这样说,想来是没有敌意的了。”说着看了看他背上的剑,赞道:“好剑!”
“哦?一把破剑,好在哪里?”对于有莘不破这句话,来人似乎微感诧异。
“嗯,说不出来。”有莘不破说,“它应该饮过不少鲜血吧?”
“哈哈哈哈……”那人狂笑起来,“是饮过不少人的血,不过不是别人的,全是我自己的。”
芈压奇道:“自己的?”
那人笑道:“我是个最没出息的剑客,一生没赢过一次,这柄剑虽然饮过血,但都是别人刺伤我以后溅上去的。”
有莘不破道:“我虽然不是剑客,却仍能感觉得到这柄剑环绕着非同小可的血气!这柄剑所吸食的血量,只怕比你现在身上流着的还多。如果沾在上面的全是你一个人的血,而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死,那你绝不是一个没出息的剑客,而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剑士。”
“身经百战?嘿,那倒是真的。”来人笑了,扯动脸颊上的刀疤,笑容便带着三分寒酷。
有莘不破道:“你的嘴唇干裂得厉害,要不要上车来喝点水?”
一见有莘不破邀请这来历不明的剑客,苍长老心头一阵不悦,但他没有说话。
剑客没有应答,反问道:“你们是商队吧?”
“嗯。”
“要去哪里?”
“天山吧。”有莘不破说。
“天山?天山附近可没什么做生意的地方。”剑客说,“就算有一片小绿洲,也绝对请不动你们这么大的商队。”
苍长老觉得这个人太多事了,但有莘不破却仍很礼貌地回答他:“有一个朋友在那里,我们要去接他。”
“那我劝你们还是打消主意。”
“为什么?”
“你们可知道,你们现在踏足的地方是哪里?”
“天山剑道,对吗?”
“是的,不过这是近三十年的叫法。”那个剑客悠悠说道,“其实它还有一个更加古老的名字——夸父逐日之路……”
众人无不一怔,就连素来沉稳平静的羿令符也惊诧起来:“夸父!上古那个逐日的英雄!”
来历神秘的剑客用剑指着脚下,说:“这片土地,现在中原已经很少有人踏足了。有许多人甚至认为这里已经是死亡之地,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这里却曾经富庶过、繁华过。当时这里还不是沙漠,而是有大片的水草,据说,占据中原帝位长达千年的轩辕一族,就是来自这里。”
“轩辕?轩辕黄帝?”有莘不破对上古的历史知道得没有羿令符多,当然更没有苍长老他们知道得多,他望了过去,向他们求助。
“轩辕黄帝,生于姬水[3],而姬水则在此地之东方,遥远的东方。”苍长老恨不得商队赶紧向东行走,他急切地说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轩辕黄帝的确生于姬水,但那之前呢?”神秘剑客道,“在那之前,轩辕一族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一直就在姬水附近生活,还是说……他们是从更加遥远的西方迁徙过来的?”
几个长老听了这话,惊诧得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喝斥道:“你胡说什么!”
说征服了整个中原、已经被奉为华夏始祖的轩辕一族来自遥远的西方,这是他们都无法接受的!
“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猜测。”神秘剑客淡淡道,“轩辕黄帝崛起于姬水,在阪泉之战[4]中打败了神农氏之后炎帝[5],在逐鹿一战中打败了九黎族[6]的领袖蚩尤[7],自此华夏万邦,俱皆臣服。也是在那以后,许多古老传说都被禁止,许多真实的历史都被篡改,今天的我们再想过问千年之前,已经不大可能了,但是千年之前,夸父一族却想要寻找到这个答案,这也是他们举族西迁的缘故。”
有莘不破有些怔了,芈压问道:“夸父不是一个人吗?”
“夸父是一个人,但同时也是一个部族。这个部族以第一代首领夸父之名命名,以后历代部族首脑,也都叫做夸父。”羿令符道,“夸父一族与刑天[8]一族,是神农氏之后的两大战力集团,其首领夸父与刑天是炎帝的左膀右臂。不过,夸父部族在逐日传说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灭亡殆尽了。”
芈压咀嚼着“逐日传说”四个字,呆呆出神。那个神秘剑客看着羿令符,脸上也显露出一种夹杂着惊异与敬佩的神色:“这位朋友,对千年前的这些传说掌故,知道得倒也不少。”他轻轻叹息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在阪泉一战中失利以后,炎帝一系分裂成三派:一派以炎帝本人为代表,主张向黄帝妥协,共同组成了炎黄部落;另外一派却寻找机会,奋起抗争,那就是在炎黄统一后不久掀起被轩辕一族称为叛乱的刑天一族!”
有穷商队众多勇士,一说到“刑天”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这位英雄是华夏历史上最勇猛的战神之一,他那虽死犹战的气概直到今天还鼓舞着所有热血男儿!
“那么还有第三派呢?”芈压好奇地问。
“第三派,就是夸父。”神秘剑客道,“阪泉之战之后,他们眼看无力回天,但又不愿意向黄帝屈服,所以就脱离了炎帝,一路向西迁徙。因为轩辕一族是从西方来的,所以他们就从古北部高原绕道,准备前往西方去探索轩辕一族的来历,去探究他们强大的秘密!这个就是夸父逐日背后所隐藏的大秘密了。前面的绿洲就是夸父渴死之地虞渊。”
芈压听得神往极了,踩踩脚下的黄沙说:“可惜他们没想到这条道路都已经变成了沙漠,结果就都渴死在了这里?”
苍长老听芈压似乎相信了那个陌生人的话,急忙说:“芈少城主,不要听他胡说!夸父逐日为的不是这个!”
芈压道:“那为的是什么?”
“夸父一族西迁,为的是探索时间的奥秘!”苍长老道,“日从东出,却从西降,于是夸父一族认为,太阳的运行就是时间的运行,太阳的归宿就是时间的秘密。因此他们举族迁徙,是要一直追着太阳走,希望在那里能解开时间的谜团,得到永生不死的奥秘。”
芈压哦了一声,看看那神秘剑客,又看看苍长老,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
却见那神秘剑客哈哈一笑,说:“如果夸父一族逐日西行为的只是追寻时间的奥秘,那么轩辕一族为什么还要派人前来追杀?”
苍长老愕然道:“什么?黄帝派人追杀夸父?”
神秘剑客道:“轩辕黄帝一听说夸父一族向西,马上派出座下最强大的神兽应龙[9]追击夸父一族,双方在渭水、黄河两次大战,夸父族死伤惨重,首领夸父为了断后也力战而死,残部推举夸父之子为新的首领,继续向西,这才渴死在这大沙漠里头。”
说到这里,那剑客指着前方说:“按你们现在的前进速度,十天之后就会到达那个禁地。”
“禁地?”
“对。大漠的禁区!谁也越不过去的禁区。”神秘的剑客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妄图穿越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可惜,”有莘不破说,“我们不得不过去。我们的朋友还在天山等着我们呢。”
“我就知道。”剑客说,“在你们之前,我已经劝过一百个人了。结果……”
芈压抢先问道:“结果怎么样?”
“结果他们都像你们一样,固执地走下去。”
“后来呢?”
“如果你们不愿回头,到那里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要走。
有莘不破提声叫道:“等等。”
“哦,”剑客回过头来,“改变主意了?”
“不是,我是想请教你两个问题。”
“说说看。”
“第一,刚才我们长老说起这条路近三十年被命名为剑道的缘由,你却说不是这样的,请问你听到的又是怎么样的?”
“我听到的?”那人目视西方,神情肃穆地说,“我听到的那个关于剑道命名的缘由,据说不是因为血剑宗,而是因为那些追随血剑宗而来的后人。我听人说,这条小路之所以被称为剑道,是因为它是学剑之人的试剑场!”
“试剑场?”
“嗯。”那人抚摸了一下背上那柄破剑,道,“至高无上的血剑宗所达到的境界,是天下所有学剑之人的目标。据说他当年就是沿着夸父一族走过的这条道路,一直走到天山,并在那里长眠的。”
长眠?难道血剑宗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没人问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关于血剑宗的一切,就像关于夸父的传说,仿佛永远只有传说而没有答案。
“你们难道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天山的某处,埋藏着血剑宗的血剑。谁能找到那柄血剑,谁就能得到他无上的剑法和至高的荣誉!”
羿令符哼了一声说:“无稽之谈罢了!”
神秘剑客道:“但天下间却有千千万万的武人相信这个传说。”
有莘不破道:“你呢?你信不信?”
“信!”神秘剑客说得很严肃。
“所以你走上了这条剑道,希望能找到他的血剑,得到他的绝代剑法,是吗?”
这一次神秘剑客的答案却令人有些意外:“不是。我来这里,是想阻止某个人得到它!”他望着还远在视线之外的天山,不紧不慢地说:“被这个传说引来的人有千千万万,但每个人的愿望都不大相同。数十年来,无数学剑之人踏上这条道路,追寻着血剑宗的足迹去寻找血剑。有的为情而来,结果把自己和情人一起埋葬在这个地方;有的为仇而来,结果连自己也毁灭在这条剑道上,引发了新的仇恨;还有的为了名誉,或者财富……”
“财富?”苍长老诧异道,“这个沙漠有什么财富可言?”
“当然有!文人穷,武者富,来到这里的人有很多都是腰缠万贯,甚至有人像你们一样,成群成队来寻剑。这些人倒下以后,他们的财富却不会跟着他们上天堂或下地狱。所以这片沙漠在短短的时间里集聚了超乎想象的财富。到后来踏入剑道的,大半不再是纯粹的寻剑人。他们为了财富,为了名誉,为了情仇,或者仅仅为了使自己找到血剑的机会大一点,开始在这个地方展开血腥杀戮。在他们中也有所谓的真正的剑客,在这条剑道寻找血剑宗的那份孤独与快感。然而他们中的有些人,到后来也异化了。血剑还没有出世,这条路就已经铺满了尸体。”
芈压道:“这些人也太愚蠢了,为什么不先同心协力找到血剑再拼个你死我活呢?”
那人笑道:“哈哈,你不曾经历过那段岁月,你不会懂的。或许,来到这里的人全都被一种奇怪的天命绕了进去,不能自拔!”
“天命?”
“我也只能这样看待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了。”神秘剑客说,“话好像扯得太远了。总之,当天山脚下汇聚了来自九州万国的剑客之后,能够走过这条道路,穿过沙漠抵达天山再回来,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所以我刚才才说,这里是学剑者的试剑场!这也正是这条道路被人誉为剑道的原因。”一阵风夹着沙尘吹过,这风沙数十年来不知淹没了多少寻剑人的足迹。“如果你们仅仅是商人,那我再劝你们一次,回头吧。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踏上这条剑道都会被寻剑人视为猎物——练剑用的猎物。”
有莘不破道:“这一路上大概会有多少个寻剑人?”语气中竟然隐隐透出一点兴奋,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的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
“一两个吧。”
“一两个!”几个人齐声惊呼。
“本来有很多的。现在……全被一个人杀光了。”
众人一听又吓了一大跳。
“由于有那个人的存在,近几年敢走上剑道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在这里守了三年,也只遇到一百个人。”
有莘不破问道:“那人是谁?”
“他以山为姓,叫常羊伯寇。”
羿令符目光一闪:“天狼常羊伯寇?”
“没想到你听过他的名字。”剑客说,“不过他已经不是中原人知道的那个天狼常羊伯寇了。好了,今天我说的话太多了。这位小哥刚才好像还有第二个问题,希望不像第一个问题这么麻烦。”
有莘不破笑道:“我的第二个问题很简单: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嗯,我先介绍自己:我叫有莘不破。”
那人嘿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名字?前面那一百个人,只会问‘你到底是谁’。”
有莘不破眨了一下眼睛:“身份很重要吗?我现在只想问问你现在的名字,称呼起来方便。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成为朋友。”
“朋友?”这个剑客放声大笑,迈步走入风沙之中。
有莘不破高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常——羊——季——守!”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风沙之中,声音才远远逆风传来,“天狗——常——羊——季——守——”
“天狼常羊伯寇,天狗常羊季守,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两兄弟。老大,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远去之后,有莘不破问羿令符。
“以山为姓……常羊山[10]……”羿令符悠悠道,“难道你就没有听过那个古老的传说?关于常羊山的传说?”
“常羊山的传说……”有莘不破啊了一声,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刑天!刑天!常羊山不就是刑天的葬身之地吗!”
羿令符道:“没错,在刑天死后,就一直有一群以常羊为姓的人在那里出没,据说他们就是刑天一族的后人,为了躲避轩辕一族赶尽杀绝而改了姓名。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炎黄二部统一已久,如今的中原也不再会有人因为炎黄之争而掀起屠杀。”
“那么那个常羊伯寇……”
“天狼常羊伯寇是西北一带流星一闪般的剑客,在短短几个月间声名鹊起,被誉为年轻一代的剑术奇才,但成名不到一年就失踪了,”羿令符望着常羊季守消失的地方,说道,“原来他来了剑道。但那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初出道的时候偶尔听人提起,具体情况却不清楚。至于这个天狗常羊季守则从来都没听过。”
有莘不破目视苍、昊、旻、上四位长老,四长老都摇了摇头。有莘不破叹道:“如果连羿老大和四位长老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怕商队再没有人知道了。只是不知道那杀尽剑道寻剑人的常羊伯寇本事如何。听说刑天有不死之身,如果常羊伯寇是他的后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刑天一样杀不死。”
羿令符哼了一声道:“如果是在水族一役之前,管他有多厉害,这剑道我们都照走不误!现在却有点麻烦。”
“放心。”有莘不破鼓起上臂肌肉笑道,“打起架来,我至少能照顾自己。再说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血剑宗,我就不信还有谁的剑能快过你的日月弓!”
羿令符嘿了一声,却不说什么。
“对了,雒灵哪里去了?从踏进这片沙漠以后就不见她了。”
羿令符道:“她在清理骸骨。”
“骸骨?”
“嗯,丢弃在路边的几具骸骨。她带着阿三等几个人埋葬去了。”
有莘不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蛮有爱心的嘛。”
“可是我却觉得她对死人的爱心多过对生人的重视。”羿令符说,“希望这只是我胡思乱想。”
芈压笑道:“羿哥哥是不是幻想无所谓,可以确定的是:就算雒灵姐姐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也会把我们的不破大哥放在心头的。”
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有穷四长老都清楚,就算没有其他缘故,天狗常羊季守的那一番话也不可能动摇有莘不破继续前进的决心。更何况,无论对商队还是对有莘不破来说都极为重要的江离,还在前方等待他们去救援。
雒灵回到铜车松抱以后,有穷商队上路了。羿令符的铜车领头,有莘不破和雒灵所在的铜车居中,芈压的铜车断后。力可拔山的牛拉着万斤铜车奔跑如飞,横亘的雪峰渐行渐远。三天以后,再回头终于连雪山也看不见了。前后左右,都只有莽莽黄沙,如果不是有辆能感应到江离所在的七香车在前方带路,只怕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
传说中剑道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道路——如果那所谓的剑道真的存在的话,那也仅仅是偶尔暴露在黄沙中的骸骨和断剑残刀所连接起来的一条看不见的虚线。
到了第五天,有穷商队开始缺水。幸好有精通地行之术的左招财、右进宝在,在离开商队驻留地三十里外,找到了一条深藏数十丈的地下河。商队为了补充食水整整耽搁了一天才继续前行。
“唉,要是江离还在,或者桑谷隽醒来就好了。”但现在不但江离生死未卜,桑谷隽也一直没有醒过来。团住桑谷隽的蚕茧越来越大,把整个石车“无碍”塞得满满的。幸好蚕茧三四天前就不再长大,否则有莘不破等人就只能想办法把它弄出来放在车顶了。羿令符见了这个情况说:“看来桑谷隽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随时会破茧而出。不破,你的功力恢复了几成?”
有莘不破叹了口气,道:“五六成吧。唉,没想到这次恢复得这么慢,上次我被蛊雕的胃液泡得骨头都软了,也只用了两天就恢复过来了。”
羿令符道:“别叹气。恢复得慢说不定是好事。等你完全恢复过来,也许能体验到以前所未达到的境界。”
有莘不破眉头一展,心情登时好转:“要是伤势大好以后能随时请出凤凰来,那就,哈哈……”
“呵呵!”有莘不破这妄想连芈压也知道不可能。
再走四天,羿令符计算着一路来的行程,猜想天狗常羊季守所说的那个大漠禁区应该会在一两天内到达,建议让商队停一停。
“不!”有莘不破反对说,“只要能保证见到仇皇时我和桑谷隽都恢复过来就好,我不想因为别的事情耽误商队的行程,迟一天,江离就多一分危险。有你和雒灵,嗯,和芈压在,我不相信会对付不了那个什么天狼!”
芈压也极力赞成,雒灵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羿令符传下令去,命商队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做到步步小心。
一夜无事,第二天再次出发。走到中午,一直安静的雒灵突然站起来,接着冲了出去,向龙爪秃鹰示意,龙爪秃鹰三声啼叫,全队闻警停止前进,三十六辆铜车首尾相接,围成车城。
有莘不破问道:“怎么了?”
雒灵指了指地下。
有莘不破道:“地下有埋伏?”
雒灵却摇了摇头。
这时,羿令符也已经赶到,道:“雒灵既然有感应,下面多半有古怪,挖吧。”
虞渊之战
黄沙底下,竟然挖出九十九具尸骨!
羿令符道:“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
芈压道:“高手?”
有莘不破道:“你掂掂这根骨头的重量!”
芈压接过来,有些吃惊地说:“好重。”
有莘不破道:“你再试试这根。”
“咦!好轻!但也很坚韧!”
羿令符道:“这些人的骨头都有各自的特点,或厚重,或轻薄,或刚硬,或柔韧,从这些骨头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些人的身体在生前都经过千锤百炼!”
“但是他们却都死在这个地方。”
“嗯。”羿令符道,“这些尸体并不是被集中起来埋葬的,而是毫无秩序地散落在这数十步方圆之内!从他们出土的姿势来看,埋葬他们的不是杀他们的人,而是风沙。所以,这里……”
有莘不破接口道:“所以这里不是一个弃尸地!而是一个战场!凶手杀了他们之后根本没有埋葬他们的意思,甚至是有意把他们丢在这里向后来者示威!如果常羊季守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杀人的凶手很可能会随时出现在这一带!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天狼常羊伯寇!”他抚摸了一下其中一根骨头的伤痕,道:“好剑法,不过我还对付得了。”
芈压道:“可不破哥哥你的功力还没恢复!”
“现在的我也对付得了!”
“未必!”羿令符道,“这些伤口所显现出来的风格十分相似,但水准却参差不一,可见杀他们的那个人在不断进步,而且进步得很快!如果我们想推测出和杀人者最接近的剑法层次,那就得把这些尸骨的伤痕都细细检查一遍,把那具最后的尸骨找出来。”
“呵呵!”有莘不破转过头去,把手上的骨头扔了。
芈压道:“不破哥哥你不打算逐个查看吗?”
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反问道:“你认为我会干这样的事情?管他是谁,一个旋风斩卷起,再全力一击,解决了!”
芈压道:“羿哥哥,你呢?”
羿令符轻轻把骨头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我没这个必要。”
刚才,羿令符和有莘不破检查尸骨的时候,雒灵正带领人把挖出来的尸骨一件件地收拾起来。尸骨的伤口所体现出来的剑术造诣她不是看不出来,但她对这一点却完全没兴趣。她的注意力,全放在盘绕着尸骨的重重怨念上。这九十九具尸骨的怨念集合在一起,足以造成一个威力巨大的灵场,让走进这个地域方圆十里的人产生严重的幻觉而不能自拔,直到丧失对生命的希望。有穷商队之所以走到这里却没有发生这种状况,一方面固然是由于商队里几乎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有穷几个首领本事太强,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已足以盖住这个地方的森严鬼气,令鬼怪闻风退避。
黄沙中,有一些零碎的骨头散在各处,但雒灵总能为它们找到主骨架。雒灵做的事情有莘不破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反而是芈压跟在她身边帮忙。
一直忙到傍晚,九十九具尸骨终于都整理齐了,被摆放在车城中央,围拢起来。
“你要干吗?”有莘不破问。雒灵没表示什么,只是闭起眼睛,双手合十。有莘不破突然感到雒灵身上散发出一种肃穆的气息,这种气息他也曾在江离身上感应到过。在几个伙伴当中,无论是阅历最深的羿令符,还是精通法术的桑谷隽,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悲悯情怀。
“你要超度他们吗?”
雒灵点了点头。
用过晚饭,有穷商队的人围拢起来,一起唱起了祷祝之歌。人群的中心,雒灵跳起了巫舞。在歌声中,在舞蹈中,尸骨一具具无火自燃,一点点幽幽的绿光随风而上,化成灰烬,散落在沙漠戈壁间。
九十九具尸骨化尽,一个声音在祷祝歌声中叹息道:“好平和啊。其实,我有必要这么执著吗?”
一个人站了起来,失神地向仍在舞蹈中的雒灵走去。竟然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啊!常羊季守!是你啊!”有莘不破招呼道,“看舞蹈不用凑那么近,过来这边,我请你喝酒。”
羿令符却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脸色微微一变。他心神微分,一股杀气陡然逼近,一道剑气刺破黄沙,向众人卷来。有莘不破、芈压一起跳起,雒灵停下了舞蹈,常羊季守也回过神来。
“铮”一声响,羿令符羽箭已发,打断了那道剑气,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阿三一声惨叫,右手已经和他的上臂分家。
一道人影倏忽退去,羿令符喝道:“留下!”箭去如流星,又是一声铮然疾响,羽箭落地,那人影已消失在车城之外。
常羊季守怔怔地看着羿令符,道:“好箭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比他的剑气更快的!”
羿令符哼了一声,道:“比他快吗?若真如此,我的下属就不会受伤,他也逃不掉了。”
常羊季守微笑道:“箭和剑毕竟还是不同的。按近身攻防来说,还是剑要高出一筹的。”
芈压要追,却被有莘不破拉住。
早有专人拿来药物帮阿三包扎伤口,苍长老拿起断臂,叹了口气。
有莘不破道:“阿三,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让你受伤!”
阿三痛得冷汗直下,但还是忍住痛道:“台侯……是……是阿三自己学艺不精。”
羿令符道:“把断臂好好保存,等桑谷隽醒来或找到江离以后,他们也许会有办法续上去。”
苍长老道:“怎么保存?”
左招财道:“我家王子还留下一些黄泉之泥,裹住断手,可以保证肌肉半年不坏。”
自从窫窳(yàyu)寨一役之后,这还是有穷商队第一次有属下受伤(几个首领不计在内)。救伤的事宜处理得很迅速,但有莘不破还是觉得很不爽。
“老大,把龙爪秃鹰放出去,一定要在出发前把那家伙找出来,要不然四长老以下只怕谁的安全也保证不了。商队行动起来防御线太长,我们顾得了头顾不了尾。”
羿令符道:“龙爪早飞出去了。不过那人藏在沙里,逃离了视线。看来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很呐。”
“藏在沙里?可惜桑谷隽还没醒!要不然一定能把这家伙找出来!”有莘不破眉头微皱,转头望向常羊季守,“刚才那人,是否就是你提过的那个天狼常羊伯寇?”
“你猜得的确没错。他就是大漠中的天狼,近三年把剑道截断的使剑狂人!”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什么使剑狂人!偷偷摸摸躲在沙土里暗箭伤人!鼠辈罢了。”
常羊季守微笑着说道:“近两年来,你们是第一批他不敢正面相对的人。”
羿令符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如果说是为了寻找剑术上的突破,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出来挑战,而不是向武艺明显不如自己的人偷袭!”
常羊季守道:“挑战高手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但同时,杀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享受。我想他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如何把你们商队杀个一干二净!”
“他休想!”有莘不破道,“他休想再伤害我们中任何一个人。”
“你们加起来的实力比现在的他强,这一点我相信。”常羊季守说,“可是要想全商队几百号人都不受到伤害,嘿嘿,只怕很难。”他指着铜车,道:“有穷商队铜车车阵的威名,我在中原就曾经听说过。可是这车城也许能挡住千万大军,却无法阻截住一个顶尖高手的脚步。”
羿令符道:“不破,他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又怎么样!”有莘不破道,“难道我们就任他自来自去,伤害我们的弟兄吗?”
苍长老道:“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无法防范!”
“无法防范倒未必!”羿令符道,“结成车阵之后,我们应该还能确保安全,不过上路之后可就不好办了,最好能把他给引出来!”
“不用引。”常羊季守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敢保证,他一定还会再来。他既然出了手,就不会容许自己在一天之内连一个人也杀不死。”
“那好!”有莘不破摩拳擦掌,“他要敢再出现,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羿令符却道:“再说吧。眼前最实际的是如何让大家睡个好觉。”
有莘不破和芈压同时叫道:“我守辕门!”
“单单守辕门还是不够的。”羿令符道,“我们需要四拨人,守住四个方向。辕门在西,你们俩既然都想守辕门,那就交给你们吧。‘松抱’位于正北,有雒灵在我们都可以放心。‘鹰眼’在东方,那个方向就交给我吧。”
有莘不破道:“那南边呢?那边沙土最疏松,那个常羊伯寇潜入沙土中逃走,看来他也懂得一些钻土行地之术。”
左招财插口道:“他冒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和我们巴国的地行术不同,他不过是利用疏松的土质在地下挖坑藏身罢了。”
有莘不破点头道:“就算如此,如果他要再次出手的话,土质疏松的南边应该是最容易被潜入的,我们必须伏下一路重兵!”
羿令符道:“这个简单,把桑谷隽那个蚕茧埋在正南方向的沙里就行了。”
“桑哥哥,”芈压道,“他都还没醒!”
“用不着醒来!虽然隔着天蚕之茧,但天狼这个层次的人应该也能感应到他的气势!”羿令符道,“如果常羊伯寇想先向强者挑战,那他应该会先来找把他逼退的我!如果他想先挑弱者打击我们的信心,那被他选上的人也绝不会是沉睡中的桑谷隽!”
芈压道:“那他会先挑战谁?”
羿令符淡淡道:“自然是辕门。”
有莘不破和芈压一听大怒:“你说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桑谷隽?”
羿令符轻轻一笑,不理会他俩,转头对常羊季守道:“本来我对你的来历没什么兴趣,但在这样的局势下,我还是想确定两件事情。”
常羊季守不改他一脸的平静:“哪两件事?”
“第一,你和常羊伯寇的关系。第二,你的立场。”
常羊季守微笑道:“我说了,你就信吗?”
羿令符缓缓道:“我只是希望你给我个答案,是不是相信,我自有判断!”
“我是他弟弟。”
虽然苍长老已经隐约猜到了,但听常羊季守回答得这么直接还是不由一怔。
如果在一年前,苍长老一定会立刻要求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赶快把这个身份可疑的人赶出去。但现在的他却选择沉默,一年来的经历让他建立起对有莘不破和羿令符的强烈信心:这两人的行事很多时候尽管自己难以理解,但事后却屡屡证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甚至是高明的。
而有莘不破和雒灵等听到常羊季守的这个答案却无动于衷。
“至于立场……”常羊季守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这个沙漠中徘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降服我哥哥手中那把剑。”
羿令符鹰隼一般的眼睛逼视着常羊季守,半晌才道:“好吧,我相信你。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今晚就在铜车‘鹰眼’上陪我喝一杯如何?要是如你所言,令兄今晚还会再来,或许我有机会能看到你背上那柄宝剑的风采!”
“好啊!”常羊季守欣然道,“我也很想看看你的箭能不能把那个男人制服。”
四更了,天黑得厉害。
“挑最弱或最强的!”芈压愤愤不平道,“羿哥哥那浑蛋!说最强的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却说我们俩这一环最弱!哼!那什么天狼不来也罢,如果再来,我都不知道希不希望他从我们这边来。不破哥哥,羿哥哥太过分了!居然说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比不上昏迷未醒的桑哥哥!”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我们当然得盼着那个天狼冲我们这边来!别管羿令符那浑球!只要我们把天狼制服,人家就会服我们!”
芈压道:“不破哥哥,这样吧,趁着那天狼还没来,我来布置几个陷阱怎么样?”
“不行!”有莘不破道,“如果他敢正面挑战,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地迎战!芈压你在一边看着吧,看我的鬼王刀如何砍断他的天狼剑!”
“我不干!”芈压道,“这次说什么也得由我来动手,你还是在旁边看着吧!从祝融城出发到现在,我就没和厉害的人来过一次真的!水族那个小子仗着地利倒也挡了我几个回合,可他实在不怎么样,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
“芈压,你还小,以后大有机会!再说,你要是伤了,我怎么向你老爹交代?上次在毒火雀池边你差点被桑谷隽的老爹误杀!当时吓得我半死,要不是季丹大侠救了你一命,我拿什么去赔给芈城主?”
“谁要你赔?我们南方人的规矩,十五岁就算长大成人了!你们别老是把我藏着掖着,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负责!总之,今晚这头天狼是我的!”
“我的!”
“我的!”
……
“好酒!”常羊季守赞道。
“嗯。”羿令符自己饮一口,又喂了银环蛇一口。
常羊季守道:“前几年我在大漠的边缘,听说过东方一个少年英雄,箭法了得,据说已经直追箭神有穷饶乌了,后来却突然失踪了,你听说过那个人吗?”
“没有。”羿令符道,“没人能在箭法上追上有穷饶乌的。”
“呵呵,是吗?”常羊季守一个鲸吸,一股暖意直下丹田,吐出一口酒气,道,“你现在的口气,和曾经的某人好像。”
“曾经的某人?”
“我哥哥。”常羊季守说,“他也曾有个偶像,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血剑宗。”
羿令符“嗯”了一声,学剑的人崇拜血剑宗,就像学箭的人崇拜有穷饶乌,那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不过为什么是曾经呢?他现在不崇拜血剑宗了?
“不知道。”常羊季守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他的想法了。我想,他大概已经疯了。”
“疯了?”
“对!疯了。从十年前那个晚上开始。”常羊季守的眼睛仿佛透过月色看到遥远的家乡。“我们常羊一族,原本是刑天墓的守墓人。当年我们为了支持大哥的理想,举家西迁,搬到了大漠中的一个绿洲上,牧马放羊。那个绿洲,”常羊季守回身指了一指,继续说,“在更远的西边,天山北高峰的脚下。大哥二哥轮流出去寻找传说中的血剑,没出去的那个人就留在家中守护家人。那天晚上,算来该是大哥二哥交替的时候了,我们一家子——我们的父母、我的二哥,还有大嫂,还有我的侄儿,都在期盼从剑道归来的大哥。直到子夜,我们才等到了他——等到了他的人,也等来了他的剑。”
“剑?”
“嗯。”常羊季守一脸的平静,“他面无人色地回到家中,一直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二哥说大哥大概是剑法上遇到了困难无法突破。当时我的功夫和见识都浅得很,没学到大哥二哥剑术的三两成,并不很懂得二哥所说的话。那晚大哥待在二哥的房间里,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到四更的时候,嗯,也就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候,二哥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跟着二哥顶破门板飞了出来,浑身是血。然后我们就看见了大哥拿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剑走了出来。”
羿令符道:“你大哥伤了你二哥?”
“不是伤了,是杀了。”夜很静,常羊季守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当时我们都惊呆了,但大哥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提起他的剑,一个个杀过来。先是我们的老父亲,然后是母亲,然后是……是大哥他、他的亲生儿子。最后,他在我面前杀了他。”
尽管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但常羊季守的腔调仍显得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羿令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突然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常羊季守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饰物来:“这叫雪魄冰心,据说是长在千丈玄冰中的一种植物,也有人说是一种石头。很漂亮,是不是?”
“嗯。”
“我在天山碰巧找到的,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做成了一个镇发[11]。”
“手工不错,看得出你做得很用心。”羿令符道,“要送给女孩子的吗?”
常羊季守点了点头:“嗯,要送给我大嫂的。可惜来不及。有一次我在偷偷做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她问我:‘要送给哪个女孩子的呀?’我当时脸上热热的,没回答她。她可没想到我是要做给她的。嘿!我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的。”
羿令符道:“你喜欢她?”
“我不知道。”常羊季守说,“当时我才十七岁,从小又是很笨很笨的一个人。”
羿令符道:“你大哥发疯的那个晚上,为什么唯独放过了你?”
“谁说他放过我了?”常羊季守道,“当时他的剑已经很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剑已经刺穿了我的心脏。”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话非惊诧莫名甚至怀疑说话的常羊季守是个疯子,但羿令符却一点都不诧异,只是淡淡地道:“嗯,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死。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火化了家人,在灰烬中找到背着的这柄破剑,开始寻找常羊伯寇那个疯子。”
“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我被他一剑砍倒。过了几天我又爬了起来,再去找他,再次被他刺倒。我总是赢不了他,但他也总是杀不死我。这样十来次以后,他要再刺中我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他的剑法越来越高,但我能抵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现在他已经很难伤到我了。”
如果有第三个人听到常羊季守所说的话,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你被刺穿心脏却没有死?为什么你每次被打倒后都能站起来?”
但羿令符却没有问,他突然站起来,道:“他来了。”
常羊山的传说
“来了!”有莘不破轻喝一声,按紧鬼王刀。
“妈的,居然敢大摇大摆来闯辕门!”芈压大声骂道,“太瞧不起人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身上束着紧身的皮草,脸上嵌着一双死人般的眼睛。
“常羊伯寇?”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这个人的声音,给人一种一脚踏中毒蛇的感觉,“又是那多管闲事的小狗告诉你们的吗?”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再学老鼠一样偷袭了吗?”
“哼哼哼哼……”常羊伯寇一点也没被激怒,“你们几个是我的大餐,特别是那个射箭的家伙……在啃硬骨头之前,我习惯先把杂碎清理干净,那样才能尽情地享受。可惜你们把软柿子都藏得严严实实的,我只好出来一个一个地先把硬的捏了。”
有莘不破冷笑道:“看看谁捏谁!”说着就要上前,芈压已经冲了出去:“不破哥哥你可别上来碍手碍脚!”
有莘不破没想到会给芈压抢先出手,现在插手会让这小子觉得自己不受尊重,因此顿住脚步,高声叫道:“小心点!他的剑很快的!”
“哈哈!”芈压高声笑道,“他碰不到我的!”一层火焰从他脚下燃起,把他全身裹了个全。“天狼,有种你别逃!”两道火焰左右包抄,把天狼所在十丈方圆密密围住。
“逃?就这点火苗,拿回家烧饭去吧!”他的人就像剑光般一闪,突然进入芈压三丈之内。芈压脸色一变,张口一吐,吐出七八个火球向他撞去,但眼前的人影倏忽不见,却听一个声音在左边响起:“太慢了!太慢了!”
芈压大惊,还来不及回头,脖子一疼,忙向右一冲,逃离了天狼剑的剑锋。
常羊伯寇收回了剑。刚才他闪进芈压的侧面,那一剑本来势在必得,谁知道就在刺入的那一瞬,天狼剑几乎被笼罩芈压全身的那层薄薄的火焰烧熔!
常羊伯寇轻轻一摸从烈焰中及时收回的剑锋,一股残余的热量竟然烫焦了他的食指。“重黎之火吗?嘿!居然连我的皮肤都受不了这余热。啊!妙啊!妙啊!我听见我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了!不行,我太兴奋了!不行,不能一下子把这兴奋花光。”
那边有莘不破高叫道:“芈压,你怎么样?快回来!让我来对付他!你跟不上他的速度!”
“开什么玩笑!我都还没输!”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但如果再深入一寸,芈压的喉管就要被割断,幸好现在只是让芈压感到疼痛而已,血流得也不多。“不破哥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突然脚下一点,倒退十步。
常羊伯寇冷笑道:“学乖了啊。要远程进攻吗?”他突然抓住了天狼剑,剑上的余热把他的左手烤出一股焦味,他的手被天狼剑的锋锐割破,鲜血流在剑上,天狼剑冷却下来,一股血腥慢慢荡漾开去,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令人厌恶的怨念。
“讨厌的家伙!”芈压叫道,“让你试试我的四方火兽!”四头巨大的火龙、火鹤、火蛇、火鸦斜斜向常羊伯寇的方向包抄飞去,眼见离常羊伯寇不到五步,四头火兽突然加速,一起撞向常羊伯寇。
“剑旋!”天狼剑螺旋式的剑气发出,把四头火兽割裂成数十块,剑气越来越盛,把被分尸的火兽冲出一丈开外。
芈压朝天一指,四散的火团在常羊伯寇头顶的半空中聚拢,片刻间火势大了十倍!“天火焚城”压了下来,把以常羊伯寇为圆心的数十丈方圆烧成一片火海。“看你怎么逃!”
“小弟,你的力量很了不起。”芈压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火海中一个人影从沙下钻了出来,“可是你的攻击力虽然很强,但不够集中,这样是伤不了我的。更何况,你的速度和反应也太差了。”
“芈压——”惊叫声中有莘不破冲了过来,常羊伯寇的剑还在芈压数尺之外,但芈压只觉额前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芈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铜车松抱上了,头枕着雒灵的膝,额贴着雒灵的手。再一看,有莘不破也在身边。
“雒灵姐姐,”芈压说,“你对我这么亲密,难道就不怕不破哥哥吃醋吗?”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会说笑话,看来你这条命是没有大碍了。”
“我受了很重的伤吗?那剑明明没到,为什么我会受伤?而且那感觉,又不像是被剑气刺伤。”
车外一个声音道:“那是剑示。”
“剑示?”说了两句话,芈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听出外边说话的人是常羊季守。
“嗯。是一种以念运剑,以剑发念的高深剑法。”常羊季守在窗外道,“中了剑示的人,身上不会有任何伤痕。但精神却会受到深浅不一的破坏。最糟的情况就是灵魂整个儿被消灭,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芈压大吃一惊,摸了摸额头,果然没有半点伤痕。“有莘哥哥,雒灵姐姐……我,我的伤要不要紧?”
有莘不破微笑道:“常羊季守说你至少要躺个三五天,醒来后只怕会丧失部分记忆。不过雒灵用手摸了摸你的额头,没一会就醒了。”
芈压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雒灵微笑着摇了摇头。
芈压大喜道:“雒灵姐姐说没事,那一定就没事了。”他跳起身来,果然全身上下除了脖子有点疼之外,都没有什么不妥。
芈压打开车门,天还没亮,借着有穷车城中心篝火的火光,才看见常羊季守坐在轼木上,用他那顶帽子遮住大半个脸。芈压把他的帽子扯下来,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再把帽子给他盖上,转身道:“不破哥哥,是你救了我吧?”
“不是。由始至终我都没出过手。是你把他击退的。”
“啊!我把他击退的?怎么会?”
有莘不破笑道:“他用剑示击倒你的那一刹那,突然出现一只好大的火鸟,不但替你挡住他,还把他烧伤了。在我冲上去之前,他已经狼狈逃走了。”
芈压兴奋道:“火鸟?什么样子的?”
有莘不破道:“就是在祝融边界上你老爹骑着来找我们晦气的那头独脚火鸟。”
“毕方!”芈压兴奋地说,“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把毕方叫出来!哈哈,不破哥哥,看来我也蛮有战斗天分的嘛。”
破晓之后,有穷商队再次起程。芈压伤了常羊伯寇,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然而有莘不破暗中决定:绝不让芈压单独面对那个天狼!那天的战果虽然是两败俱伤,但常羊伯寇的情况远没有有莘不破形容的那么糟糕。如果当时有莘不破不在场,被毕方灼伤之后的常羊伯寇仍有机会再给芈压以致命的一击。常羊伯寇从容退去以后,有莘不破无论如何运功输送真气也救不醒晕死的芈压,如果不是伙伴中刚好有一位心宗嫡系传人,常羊伯寇的那一记剑示只怕会给芈压留下永久性的伤害。
不知为何,羿令符居然主动邀请常羊季守上铜车“鹰眼”作客。苍长老不敢说什么,却屡屡向有莘不破使眼色,希望有莘不破能劝阻这件事情,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身份、行为还是意向,常羊季守都是一个很可疑的人物。然而有莘不破却对苍长老的暗示装糊涂,令这位商队元老郁闷了老半天。
常羊季守指着前方道:“再过三天,我们就会到达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莘不破不解地问道。
“嗯。整个剑道最大的坟场。”
“坟场?”
“昔日的战场,今日的坟场。”
“我懂了,就是发生战斗最多的地方。”
“对。”常羊季守解释道,“那里原来是个绿洲,沙漠里景观最美丽、水源最丰富的绿洲之一。但现在……唉,那里已经成为一个鬼绿洲。只剩下尸骨、怨灵和常羊伯寇。”
“什么?”有莘不破道,“那家伙也在那里?”
“那可算得上是他的大本营!在那里,他的剑示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连我也不敢轻易靠近那个地方,都是等他离开了那里才去找他晦气。”常羊季守说,“那天你见过他使用剑示的,应该知道为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道:“莫非是利用那个地方所盘踞的强大怨念?”
“没错。”常羊季守道,“昨晚我们所在的那个地方,本来也有相当强大的灵场,因为那里聚集了一百个高手的怨魂。幸好先一步被雒灵小姐超度了,要不然,嘿嘿,辕门外那一战只怕就没那么轻松了。而我们将要到达的那个鬼绿洲,嘿嘿!却聚集了数以万计的怨魂!”
“数以万计?没那么多吧?”
“说数万还是少的,也许有上十万!”常羊季守道,“那里是历史最悠久的战场,据说连血剑宗都曾在那里杀过人。我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原住居民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了。当时外来的每天至少有上千人,常住的接近一万。每天都有人被杀,每年那里的常住人口至少会减少一半以上。三年前,我那个疯掉了的哥哥在绿洲大发狂性,杀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整个绿洲就废掉了。只有鬼,没有人。”
有莘不破道:“照你这样说,如果天狼能利用这上万的怨灵来发出他的剑示,那岂不是很可怕?”
“嗯,不过我们也有另一张王牌。”
“王牌?”
“我们有深不可测的雒灵小姐啊。”常羊季守笑道,“有雒灵小姐在,我想一定会有奇迹发生的。”
有莘不破呵呵几声,不接他的话。不知为什么他不大愿意和常羊季守谈论雒灵。他有种奇怪的念头:常羊季守对雒灵似乎有种与众不同的情感。自从昨晚看见常羊季守被雒灵的巫舞所吸引,有莘不破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了她吧?咦,我怎么这么在乎?难道我在吃醋?”他心想自己因为雒灵而吃醋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就转换了个话题,道:“天狗老兄,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呵呵,”常羊季守笑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说说吧。”
有莘不破道:“你是不是总站在沙漠边缘,遇到有人踏上剑道就劝人回去?劝阻不了就一路跟来?”
常羊季守笑了笑,却不说话。
有莘不破一拍大腿,道:“原来你是这剑道的守护神啊!”
“守护神?”常羊季守苦笑道,“我要真是守护神,那个地方的一百个剑客就不用死了。”
“一百个?”有莘不破道,“怎么我们只挖出九十九具尸骨?难道还有一具没挖出来?”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在我记忆中这三年确实有一百个人先后死在那个地方。”
“那一百个人大概都不怎么相信你吧。要是每次被人问起来历,你都说你是天狼的弟弟,只怕那些来闯剑道的家伙没半个会相信你的话。”有莘不破瞥了一眼常羊季守背上的那把破剑,道:“再说,要保护别人可比战胜敌人难得多,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到达常羊季守所说的“鬼绿洲”的时候,有穷商队的食水几乎用尽。他们本希望能在这个绿洲上得到补给,但真的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却个个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踏入绿洲,就远远看见绿洲上方盘绕着一股黑气。那股黑气甚至连阿三这样的肉眼凡胎也能清楚看到。
不过,这确实曾是一个绿洲,从遍地枯死的植物和层层叠叠的房屋来看,这个绿洲当初的规模还不小,有很繁荣的人类活动迹象。
“啊!找到水源了。”下属前来报告。然而取水过来一看:竟然全是黑的,哪里用得着尝,扑面就是一阵腥味!
“原来如此,”苍长老叹息说,“水源变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这个绿洲会废掉。这样的水谁喝了都要被毒死。”
“不,不是这样的。”常羊季守说,“不是水源污染了这个绿洲,毒死了人群,而是那无数黑色怨灵污染了绿洲的水源!三年前某个晚上,当绿洲达到它繁荣顶端的时候,一场大屠杀让整个绿洲染满了怨毒的腥血!”
有莘不破道:“是天狼一个人做的?”
“应该是。”常羊季守说,“我在远处看到火光,中途又受到一些阻碍,来到这里已是三天之后。我到达这里时,正看到他拿起剑刺入最后一个活人的咽喉。唉,这里可能是你们能到达的最西边的地方了。”
芈压奇道:“为什么?”
常羊季守道:“本来,我在天山山麓的老家还远在这绿洲的西面,但自从三年前绿洲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就再也走不过去了。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这个布满鬼魂的绿洲。”
有莘不破道:“你走不过去,很可能也是这个绿洲搞的鬼。这么说来要想继续西行,还得把这鬼绿洲的秘密勘破。”
苍长老道:“台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别进去了。有龙爪秃鹰在,我们未必会迷路。我宁可脱光了衣服在沙漠里睡觉,也不愿进去沾染那股黑气!”
旻长老道:“可是我们的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不补充,过不了三四天商队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得倒下!”
苍长老道:“你看看这地方,这样的地方找出来的水能喝吗?你再看看,看看盘绕在天上的那黑气,现在还是白天啊!是未时,太阳底下都这样阴森,我都不敢想象入夜以后会怎么样。”
其他几位长老一齐叹了口气,知道苍长老说得有理。苍长老向有莘不破禀道:“台侯,下令商队离开这个地方吧。找个避风的场所,布开车城,再请巴国的朋友寻找干净的水源。”
有莘不破正要点头,雒灵突然下车,赤着双足,踩在滚烫的黄沙上。有莘不破还没反应过来,她早已向绿洲走去。
有莘不破叫道:“雒灵!你干吗去?快回来!”只一句话的工夫,雒灵已经走进了鬼绿洲。
有莘不破呆了一呆,下令道:“全都上车,进去!”
苍长老惊惶道:“上哪里去?”
“进绿洲!”
苍长老惊道:“台侯!不可!”可是看见有莘不破那不容改变的神色,再看看羿令符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苍长老知道自己还是没法子阻止这几个年轻人的任性。无奈之下,只得发出号令。
进了鬼绿洲之后,雒灵就放慢了脚步,后发的商队铜车很快就跟了上来,一直跟着她,辗过断壁残垣,来到绿洲的中心。芈压放一把火,烧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来,三十六辆铜车首尾连接,布下车城。
羿令符放出子母悬珠,挟带着自己的英气升上半空,驱散了车城上空的鬼气。雒灵取来刀竹,画下一个简单的图形,写下珍珠、玳瑁、翡翠、天青石等十八种珍宝,以及布帛、五谷、三牲等物事,示意苍长老照办。商人最重巫祀,苍长老一看就明白雒灵要做什么,于是就安排人手,于黄昏之前在车城中心搭起一座祭台。
有莘不破和常羊季守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常羊季守忽然道:“黄昏了。我猜今晚天狼一定会到!”
有莘不破道:“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成!单打独斗绝不怕他。但这家伙要是向有穷的弟兄动手可就麻烦了。”
芈压道:“那我们还是像上次那样,分头守住四个方位。”
有莘不破道:“雒灵不是要你帮忙吗?”
芈压一怔,有莘不破又道:“上次你已经和他斗过一次了,两败俱伤,算是打了个平手。这次说什么也得让别人显显身手,总不能老是看你芈少城主唱独角戏啊!”
“那好吧。”芈压一副委屈的样子。
有莘不破道:“我守前,羿老大守后,还是像上次那样,把桑谷隽的蚕茧埋在左边的地底,右边嘛……天狗兄,能麻烦你一次吗?”
常羊季守微笑道:“你信得过我?”
有莘不破笑道:“你若背叛,我事后杀了你,让这鬼绿洲再添一个鬼魂就是了。”
常羊季守哈哈大笑,按了按头上那顶破皮帽,向车城右方走去。
十万怨灵
绿洲的上空没有星也没有月。一团篝火冲天而起,给阴冷的沙漠之夜带来少许温暖。
入夜以后,怨灵的活动更加猖獗了,不断向车城的上空冲去,聚集在子母悬珠的周围,似乎要把羿令符凝结在宝珠上的英气吞噬掉。
有莘不破倚着辕门,稍稍为雒灵担心。常羊季守说得没错,这个荒废的绿洲只怕有十万以上的怨魂,雒灵明知如此却还要闯进来,而且排开了那样的阵势,她到底要干什么?
二更了,子母悬珠周围已经聚集了五万以上的怨灵,数目这样庞大的怨灵拥挤在车城上空的狭小空间里,力量大得可怕。有穷商队里功力较弱的人已经开始抵挡不住了,要好几个人抱团才能勉强抵挡住从半空中直透下来的阴寒。那股阴寒不同于普通的寒冷,似乎它不仅要带走活人的热量,还要带走活人的生命。像老不死这样的弱者即使靠在几个勇士旁边也不停地发抖,无论怎么拼命,也没法把互相碰撞的牙齿咬住。
三更了,绿洲所有的死灵都已经聚集在车城周围,整个车城都被这股鬼气所困。除了几个首领和四位长老,有穷商队所有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苍长老知道,现在有穷商队再想撤出绿洲也已经来不及了。整个车城还活动着的,只有巫舞中的雒灵。
“说实在的,我还真有点搞不懂你们这群人。”沙漠上最凶残的屠夫,天狼常羊伯寇走出黑暗,出现在有莘不破的视线中,“如果说你们是误闯绿洲,那么困死在这里也是活该。可你们中间分明有高人在,居然还自己进来送死!”
他抽出了他的剑,在剑上抹上了自己的血。
“你终于来了。”有莘不破道,“我玩厌捉迷藏了,敢不敢和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决斗?”常羊伯寇仿佛看到了一个愚蠢透顶的人作出了一项愚蠢透顶的决定,“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吗?在这个地方,你只怕连平时三成的功力都发挥不出来。”
常羊伯寇说得没错。聚集在车城里外的鬼气不断地散发出各种幻象和阴寒。要避免被幻象迷惑,有莘不破必须无时无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要抵抗阴寒的侵袭,则更要无休止地运真气环走全身。而这件事情不但严重耗费他的精神和内息,而且还牵制着他的活动能力。
“可是,我和你却恰恰相反!”常羊伯寇道,“这些怨灵,一个个都是我力量的来源!在这个鬼绿洲里,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是血剑宗来到这里,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吹牛!”说话的不是有莘不破。那声音来自有莘不破的背后,一个衣裳褴褛的男子坐在一辆铜车的顶上,玩弄着他的小皮帽。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莘不破不回头,眼睛仍盯着常羊伯寇,问的却是本应该在车城右方守卫的天狗常羊季守。
“我感应到他来了。”常羊季守说,“我们之所以要面面俱到地防守,是因为不知道这家伙会从哪里过来偷袭。现在他已经出现了,我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右方。”他眼光直逼常羊伯寇:“我有个预感,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天狼剑了。”
“哈哈哈哈……”常羊伯寇狂笑起来,“你这只讨人厌的小狗!缠了我这么多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老是死不了。不过你的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看!看看你的周围!三年了,我从没见过这个绿洲的鬼物这么兴奋过,这里聚集了超过十万个鬼魂!十万个鬼魂啊!此时此地,就算是那个号称不死之身的血祖都雄魁,我也有把握送他下地狱!”
“呸!”有莘不破吐了一口口水,但那口水还没落地就被怨灵把其中的阳气蚕食得干干净净。
“台侯阁下。”常羊季守道,“在这个战场,你的活动似乎不是非常灵便啊。能否让我来试试?”
“我不灵便,难道你就灵便了?”
“我不一样。”常羊季守似乎笑了,“无论这个地方聚集了多少鬼魂,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的。”
“为什么?”
常羊季守笑道:“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死不了一样。”
一语未毕,一道剑气破空而来,袭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一跃跳开,只听常羊伯寇冷笑道:“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聊天来着,受死吧!”
那剑气的速度与威力,有莘不破本能地避开了。但千钧一发之际总差那么一点,似乎手脚被一些什么东西扯住,于是他被数道剑气划破皮裘,伤及皮肉。
天狼剑血色光芒大涨,连续三剑,劈出来的不是剑气,而是声音。
常羊季守叫道:“小心!是剑鸣!”但他的声音早被一声刺耳的金属震动所掩盖,声音传了出去,引发数万鬼魂哭号,令整个绿洲上的生命如入噩梦!有莘不破被那剑鸣突破防线,竟尔心神微散,被周围的鬼气侵入经脉。有莘不破体内的先天真气发动自我疗复,但常羊伯寇哪里容得他有这个空暇?天狼剑上鬼气大盛,直指有莘不破眉心。
“剑示!”有莘不破心中一惊,芈压就是败在这一招上面,危急间一条人影闪过,人剑合一,挡在有莘不破身前。
“常羊季守!走开,冲我来的我自己对付!”
“别坚持这种无聊的固执了,台侯阁下。”常羊季守道,“在这个环境中,根本就没有公平决斗这回事!”
常羊伯寇笑道:“小狗,你说得没错!我背后有十万鬼魂做后盾呢!你们还是一起上的好!把那个射箭的家伙,还有那个喷火的小孩一起叫出来,大家一起来听听我天狼剑所发出的死神判决!”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让我和别人联手。”声音凌厉得像北溟鲲鹏[12]抟起的巨风,箭穿日月,眼如秃鹰,羿令符来了!
“是你!”常羊伯寇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剑变成暗红色,“再次见到你太好了。从来没有人能在我剑下救人,你是第一个。听听,我的天狼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喝你的血了。”
“哼!是吗?”羿令符背负双手站在辕门上,一点战意杀气都没发出来,但十万鬼魂对他却个个退避于数丈之外。“那为何那天晚上你不敢来找我?我可是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
“现在也不迟!等我先宰掉面前这两个小子……”常羊伯寇举起剑,鬼魂向他飞聚过来,森森鬼气扑向他的天狼剑,剑身越来越黑,黑到如同墨汁一般。
羿令符脸色微变,叫道:“有莘,小心,他的剑在吃鬼!”
“吃鬼?”有莘不破笑道,“我这把可是鬼王刀啊!怕什么。”
“鬼王刀?”常羊伯寇的笑声中充满轻蔑,“小子,让你看看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配上鬼王的名号!三千怨灵天狼剑——死吧!”
数百骷髅从常羊伯寇的剑尖冲了出来,有莘不破举刀一挡,骷髅却像幻影一般不受鬼王刀的阻隔,直接扑向有莘不破,肮脏冲击他的视觉,恶臭冲击他的嗅觉,鬼号冲击他的听觉,阴寒冲击他的触觉,更有一股躁动直接引诱他热血中的邪恶,刺激得他几乎要发狂。
“不破!”羿令符的一声断喝把有莘不破拉了回来。他抬起头,那一瞬间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听羿令符平静的声音道:“不破,你的心力、真气和力量都有破绽,很容易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到侵袭,暂时还是交给我们吧。”
“呵呵!开什么玩笑!”有莘不破知道羿令符说得没错,却还是觉得不爽。定神看时,两个人影正在黑暗与光明的缝隙中此起彼伏。常羊伯寇的天狼剑在挥舞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常羊季守的天狗剑相形之下却显得暗淡。聚拢在天狼剑上的三千怨灵受到常羊伯寇的催动,不断地袭向常羊季守,但怨灵穿透常羊季守,就像幻影穿透幻影,不但没有对他造成一点伤害,甚至没有损耗到他的半点精力。反倒是常羊伯寇的剑锋把常羊季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有莘不破看得赞叹不已:“没想到他的精神修养这样牢固!”
“那倒不见得。”羿令符道,“不破,你根基之牢固不在任何人之下,包括我,也包括天狗。”
“可我就算身体完好,也无法像季守兄那样面对怨灵毫无影响。”
羿令符哼了一下,却不做声。
有莘不破突然道:“对了!你的死灵诀好像对这些怨灵很有用,不如……”
“用死灵诀的话,一枝箭只能对付一个目标。”羿令符道,“我虽然可以不辞劳苦,但……我们商队的箭好像不够我用。”
“当我没说过。”
常羊季守身上已经多了十八道伤痕,有莘不破终于知道他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了。可是常羊伯寇尽管占尽上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顽强的天狗击倒!天狼心中开始烦躁,这一点连有莘不破也发现了。
“季守兄有机会了!”有莘不破道。
“哦?”
“天狼已开始烦躁了,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发动最强的攻击,但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那也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有点道理。”羿令符道,“不过那也得看看天狗能不能缓出手来攻击那破绽!”
有莘不破心一沉,被羿令符一提醒,他果然发现常羊季守的动作有一点点缓慢下来了。天狗尽管顽强,但力量也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五更了……”羿令符望向东方,“天也快亮了吧。天一发白,天狼大概就会逃走。”
“逃走?为什么?他未落下风啊。”
羿令符道:“天一亮,怨灵就会被我们的正气压制住,他的三千怨灵天狼剑就失去了阴气来源。那晚他不敢来找我,就是因为没有这些鬼物提供他阴力,他没把握对付我。哼!他原本以为利用十万怨灵作为后盾可以把我们全部击杀。不过他还是失算了。他大概没有料到怨灵剑对常羊季守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么说来或许……或许他其实也还不知道他弟弟天狗的真相。”
“真相?”
“嗯。就是天狗不怕怨灵攻击的原因。”
“原因?”
“哈哈哈哈……”常羊伯寇的狂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被天狼齐肩斩断!有莘不破大惊,握紧了鬼王刀。但羿令符却仍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常羊伯寇举剑斩下,常羊季守就地一滚,嘴巴咬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剑,左手一伸,从和身体分离的右手上接过天狗剑,他竟然仍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好!三弟!你很好!”常羊伯寇喘息着,这是他今夜见到常羊季守之后第一次叫他“三弟”,“看来,这次我还是杀不了你。不过,今晚我也不能白来!”
常羊季守警惕道:“你要干什么?”他一开口,被咬住的右手便跌落在地,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哼!几块硬骨头,今晚是来不及啃了。不过,我至少要先把杂碎清理干净。”
“你要干什么!”常羊季守重复道。
“干什么?”常羊伯寇忽然松开右手,天狼剑却浮在半空。常羊季守脸上仿佛有些羡慕,又夹杂着担心:“剑祭!你什么时候练成的?”
天狼却不回答他,只是冷冷道:“三千怨灵已经是我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可是,用剑祭的话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限制。”人影一闪,常羊伯寇已经踏在天狼剑剑身,向子母悬珠飞射过去。
“不好!”
羿令符、有莘不破、常羊季守一齐向车城中心掠去。祭台边,芈压竭力维持着五个燃烧着重黎之火的大型火炬——正是这五个火炬保护了祭台和有穷商队的人不受鬼灵的侵害。祭台上,一身白袍的雒灵已经停止了巫舞,仰天卧倒对着漫天飞舞的幽灵念念有词。
芈压叫道:“不破大哥,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没拦住那家伙,让他跑到上面去了!”
众人抬头仰望,天狼常羊伯寇一脚踏在子母悬珠的母珠上,天狼剑凌空停在他的头上,十万怨灵失控一般向剑身涌去,就像找到了一桌美味的食物。然而到底是它们在吞噬着天狼剑,还是天狼剑在吞食它们?无从知道。
常羊季守喃喃道:“凌虚驭剑,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剑祭?什么鬼东西?真那么厉害的话他干吗不早点用出来?”
“剑祭是剑法中的高深境界,天狼现在用的应该是血祭,用血混合真气,再以心灵加以羁绊,把剑祭起来遥控指挥。”常羊季守道,“但可怕的不是剑祭本身,而是他利用天狼剑自动聚集鬼灵,要发动十万怨灵的大攻击。本来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多的邪灵,但利用剑祭遥控,他本身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十万怨灵!”有莘不破大吃一惊,三千怨灵已经那么难以抵挡了,如果是十万怨灵的话,就算他和羿令符等人在天狼的攻击中能够幸免,只怕自苍长老以下、有穷商队数百人马无人逃得过一死!于是他忙叫道:“羿老大!快放箭!”
“来不及了。”常羊季守说,“剑祭发动以后,天狼剑本身就已经有了半独立的意志!就算攻击剑主也解不了它要发动的剑劫!快让有穷的人撤退!”
羿令符道:“那也来不及了。”
“唉。”芈压一个虚脱,倒坐在地上,“我没力气了。”五个大型火炬随即缩小、熄灭。但却没有邪灵趁机袭来,所有的邪灵都已经被天狼剑所吸引,聚集在有穷商队的半空,形成一个幽绿色的光球。
“完成了。”常羊季守苦笑道,“完了,完了!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人,却总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如果没有我带路,或许你们就不会找到这个鬼绿洲,就算受到一些损伤,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全军覆没。”
“你这结论下得太早了。”羿令符道:“我一直没出手,是因为相信自己的伙伴。”
常羊季守闻言全身一震,向祭台的方向看去,然而他还来不及看到什么,半空中绿幽幽的光华暴闪,天狼剑挟带着十万怨灵俯冲而下,没有声音,没有锋芒,也没有阴寒。天狼剑所带来的,是一种没有尽头的虚空,一种吸引所有生命又吞没所有生命的虚空。
常羊伯寇踩着子母悬珠笑了。十万怨灵之剑,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一剑一发动,他就知道自己赢了。就算是这支商队的那几个本领了得的首领能在这一轮攻击中活下来,只怕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这样子利用鬼物取胜,也算是剑道的一部分吗?”就在胜利即将到来的那一瞬间,常羊伯寇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为了快感,无差别地夺取生命;为了胜利,不计较使用任何手段,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剑道巅峰吗?”
为什么要想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些乱起暴躁的念头?
常羊伯寇的脑中像翻起层层巨浪:“不管了!不必顾念这一切!只要能取得胜利,何必在乎尘世间所有无谓的伦理、道德、感情……这些都只不过是牵绊罢了,都是一些转瞬即逝、虚无飘渺的牵绊!只有那最后的胜利,才是天下间最实质的存在!”
然而在这疯狂的心灵自语中,一个来自心灵更深处的声音质问他:如果连胜利也没有,那这一切又算什么?
一线生机
“一切都结束了。”
天狼剑刺穿祭台上的木板,牢牢钉在地面上,一圈语言难以描述的灵光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传遍整个绿洲。
看着整个绿洲瞬间被晶莹的光芒所覆盖,天狼常羊伯寇笑了。内心的自我质疑被胜利的喜悦压了下去,尽管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一种空虚感,但此际更显著的还是快感!
“如果连胜利都没有?哈哈!我怎么会输?以良心为赌注,以家人性命为赌注!从来没有一个剑客做到像我这样绝、这样彻底!我怎么会输!”看着那光华,常羊伯寇喃喃自语道,“一弹指间阴气刺入皮肤,二弹指间阴气侵入心田,三弹指间生命失去温度……哈哈哈哈,现在大概连那个射箭的家伙也趴在地面上翻滚吧……”
“你在说谁?”
居然是羿令符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常羊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击。虽然有穷所有人都笼罩在那片绿色光华中看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了得,居然能抵挡得住十万怨灵……可是,可是怎么可能?被十万怨灵正面击中,就算是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呵呵!这家伙可真够自大的!”是有莘不破的声音!难道他也没死?嗯,以这个小子的功力,确实可能挨得住,不过多半已经元气大伤了吧。
“这光芒好温暖啊,台侯。”说话的人是阿三,他功力浅薄,中气不足,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常羊伯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听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无名小卒是谁,然而踌躇满志的天狼已经开始发觉不妥了。脚下隐隐传来的不是砭人肌肤的阴寒,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
“暖意?不可能!应该是阴寒的鬼气!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遮蔽着东方的一片云飘开,露出半轮红日,整个绿洲陡然间亮了起来。常羊伯寇凌空鸟瞰,阳光下,水源上的黑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在日光下荡漾着粼粼水光!一阵风吹过,温暖中带着些微湿润!祭台前边,竟然有点点绿色破土而出,努力地生长着。
“不可能!不可能!”
“大哥,你输了。”一道剑光冲起,常羊季守踏在剑上,飞到和常羊伯寇等高的空中。常羊伯寇瞳孔一阵收缩:“剑祭!”
常羊季守笑道:“受到你的启发,刚刚领悟出来的。”
常羊伯寇哼了一声。常羊季守道:“对你来说,我也许一直都是一条碍手碍脚的小狗,可是对我来说,你不但是我的仇人,我的亲人,也一直是我的师父啊!我每一件本事,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所以你一直杀不了我,我也一直没法打败你。可是……”常羊季守往下方一指,道:“下面的这群人,他们的行动和思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他们的力量更非我们所能压制。大哥,这次你输了,完完全全地输了。”
“胡说!我不过输了一阵而已!天狼!起!”但天狼剑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指令,常羊伯寇一阵恐慌:他发现自己已经感应不到天狼剑的存在了。
常羊季守道:“大哥,那柄剑在你背后呢。”
常羊伯寇倏地回头,果然看见了悬浮着的天狼剑,但却被一个素装人踩在脚下。他想取回那柄剑,陡然间杀气大盛,向那女孩子逼去,就在他想动手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女孩子的眼睛!只被这眼睛看了一眼,许多长久以来深藏在自己心灵某处的念头便完全被释放出来!
“输了!”还没交手,心中那个不断质疑他存在价值的声音已经这样告诉他!“输了!输了!仍然输了,输得莫名其妙!剑示对怎么也杀不死的弟弟不起作用,绿洲的十万怨灵竟然被这个女人净化!我舍弃了这么多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到底换来了什么?原本除了胜利,我已经什么也没有,而现在,连胜利的快感也被人剥夺了。输了,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几十年的往事瞬间在心河中一一闪过:初学剑术、仰慕血剑宗、传授弟弟剑术、与弟弟一起追寻血剑、决斗胜利、饶过对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被所饶之人背叛、杀人、杀人、杀人、剑下不再轻饶敌人、追寻胜利的快感、追寻杀人的快感……一直到他残杀全家亲人的那一刻!
“不——我没错!我没错!”常羊伯寇咆哮着,突然咬破舌尖,往西边一纵,抛物线状地向地面射去,着着实实地摔在车城外的泥土中,撞出一个大坑。但他很快便歪歪斜斜地跳了起来,几个起落,消失在绿洲之外。
“可惜,”常羊季守道,“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中,他还能这样坚持!这样固执!”
雒灵听了,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阵发白,晃了晃,从天狼剑上直跌下去。常羊季守大惊,地上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把雒灵紧紧抱住。
要一口气超度十万怨灵,对雒灵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那一夜的巫祭,她自忖能做到的仅仅是逐渐减轻怨灵的执念,并超度其中的一部分。然而常羊伯寇改变了整个进程!
绿洲的怨灵生前大都被天狼剑所杀,死后充满了对天狼的畏惧和仇恨。因此天狼剑对这些怨灵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们和天狼剑有着特殊的感应,一方面想要报复,另一方面又受其奴役。
所以在常羊伯寇发动剑祭的那一瞬间,雒灵改变了主意。她侵入了常羊伯寇的心田,挑起常羊伯寇的自我怀疑,制造了他心灵上的防守缝隙。雒灵把凝聚了一夜的祝念悄悄地通过常羊伯寇,渗透入受到常羊伯寇所控制的天狼剑,并在天狼剑上播下了一颗善种。这颗善种植根于怨灵的内部,与外力强行超度不同,它以怨灵的执念为土壤,会随着怨灵的集中、膨胀而迅速地自我成长,并在天狼剑出击的那一瞬间把十万怨灵的执念化为生机。
这个法子尽管巧妙,但所需耗费的心力仍然远远超越了雒灵的承受力。她从空中摔了下来,人在半空就失去了知觉。
“别太担心。”羿令符道,“她和你请出玄鸟后的状况很像,只是劳累过度。睡一觉就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清楚那份难受劲!”有莘不破搓着手掌,“我们是男人!男人受伤受累什么的不要紧,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苦?”
羿令符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我看,就在这绿洲休息几天吧。”
“这……”有莘不破确实希望有时间让雒灵能安定下来休息休息,但另一方面又牵挂着至今存亡未卜的江离。
羿令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别太担心江离,也许他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好。”
“哦?”有莘不破随口应道。
“我这句话可不是安慰你。难道……你还没察觉到江离留下来的痕迹吗?现在这个绿洲到处都是江离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不留心无法察觉。”
“什么!”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精神,“痕迹?你说江离留下什么痕迹了?”
羿令符道:“这个绿洲,已经荒废了三年。这里的生物早已经死尽死绝,经历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只怕连百年大树的根系、离离野草的种子也早在怨灵的阴寒中腐灭了。雒灵净化了怨灵之后,水源变得清澈不难理解,但那些草木的幼苗在接触水源后立刻破土而出就令人不得不怀疑了。这些幼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你想过没有?”
羿令符的话还没说完,有莘不破已经跳了起来:“江离!一定是江离!他也在这个绿洲!”
“那倒未必。”羿令符道,“不过他曾经到过这里倒是可以肯定的。也许他曾经和雒灵一样,想把这片绿洲从怨灵手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或者没法去做,只是留下了这些种子。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他仍然被那个控风的少女限制住行动力,吊在空中没法下来,却随风播下了无数种子,以待后来的有心人。”
“不错!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没理由不出来跟我们相见。嗯,他能留下这种子,看来性命已经无恙,甚至功力恢复了也说不定!”
“江离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但至少比我们料想中要好得多。他留下这些种子,其中一个用意就是要给我们留下一个路标。”
“路标?”
“你忘了常羊季守的话了吗?三年前这里变成一个鬼绿洲以后,绿洲西边的沙漠就遍布重重幻象,无论谁进入那个沙漠不是迷失在里面就是走回这个绿洲,连天狗也走不过去。”羿令符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路过去,前方会出现……”
“呼——”车城外传来一阵欢呼,打断了羿令符的话。
“出了什么事?”有莘不破道。
羿令符一动念,和他视觉相通的龙爪秃鹰向呼声的方向振翅而去。
“怎么了?”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是好事。一起去看看,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道好。回头看了看雒灵,她还没有半分转醒的迹象,有莘不破替她扶了扶被子,吩咐车长阿三照看好车门,这才跟羿令符下车前往辕门。
辕门外已经是一片春色。江离播下的种子长得很快,一夜之间便让这个荒废了数年的绿洲重新焕发生机。
羿令符道:“怨魂被净化以后反而成了一股灵气,江离的种子多半是借着这股灵气才能生长得这么好。”
两人一齐向西边走去,十几个人聚集在绿洲的边缘欢呼着,常羊季守也在其间。
有莘不破一来,挡住视线的人群分成两边散开,纷纷道:“台侯,你看!”
绿洲再往西边,本是一片绝无生机的沙漠,常羊季守曾经说过,在三年前绿洲发生剧变之后,这片沙漠中便有着常人难以突破的幻象,走进沙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个绿洲。然而此刻向西远眺,无边的茫茫黄沙竟然有一道绿色一直延伸到云与沙的交接处。在荒漠中出现这样的奇景,直令人以为乃是造化的恩赐!
常羊季守抚摸着靠得最近的一株鬼草[13],喃喃道:“看来,可以回家了……”
有莘不破指着那条绿线,兴奋地道:“江离!一定是江离!”
正抚摸着鬼草发呆的常羊季守抬起头来,问道:“江离?”
“嗯,是我们的另一位伙伴!”有莘不破骄傲地说,“我们这次去天山,就是去找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他指着一株株的植物说:“很可能都是他的杰作!”
常羊季守一皱眉头:“你的这位伙伴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啊……我也很想见见。”
有莘不破道:“好!”接着突然咦了一声,因为他发现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没事。“你的右手……”
常羊季守笑道:“我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复原的,要不然早死在我哥的天狼剑下了,哪里还能见到你们。”
有莘不破道:“难道你是血宗传人?”
“血宗?”常羊季守道,“是威震天下的血祖吗?我听说过,但我和那个门派并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老死不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帮帮阿三。”
常羊季守摇了摇头,脸上略带着歉意。
“不要紧。”有莘不破笑道,“我相信一定另有办法的。”
雒灵睁开眼睛,却找不到有莘不破。她很艰辛地克服大脑的疲惫,勉强挣扎起来,打开车门,按照车长阿三的指引来到绿洲边缘。
“他在那里。”雒灵看到了有莘不破,“为什么那么高兴?是什么值得他那么高兴?”
“啊!雒灵!你醒了!”有莘不破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看!看看!”
雒灵顺着有莘不破的手指看去:荒凉的黄色中镶着一线绿色生机。这个敏锐的女孩子马上感应到了那片绿色中留有江离的气息。
“原来是他!”不知为什么,雒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回事——虽然她控制过毕方,扰乱过九尾狐,还刚刚打败过常羊伯寇、净化了十万怨灵,可对于自己的心,她还是那么不理解。“江离留下的这一点气息,就能把有莘不破从自己身边带走吗?”
大大咧咧的有莘不破并不知道雒灵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那绿色线条发笑。雒灵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伏在有莘不破怀里,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已在铜车松抱上。车行辚辚,有穷商队已经离开了那个刚刚重获生机的绿洲。这一次,有莘不破还是没在她身边。这时雒灵的精神状况比上次醒来好得多了,很快就感应到有莘不破就在松抱上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常羊季守。
雒灵轻轻跃上车顶,两个男人,一坛酒。
有莘不破醉眼迷蒙,看见雒灵,道:“醒了?”
雒灵轻轻倚在他背后,有莘不破便不再理她,举杯和常羊季守对饮漫谈。
“为什么他老是这样?”雒灵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开口。她并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有莘不破。以前她常常无声地坐在他的背后,用一种欣赏的心态看他和朋友们胡闹。但慢慢的她的想法变了。她希望有莘不破能多花一点时间在自己身上。她不希望在有莘不破心里,自己的分量仅仅和江离、桑谷隽、羿令符他们相等。她希望自己能攫住有莘不破心灵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全部!可是她同时又猜不出自己在有莘不破心里到底有多重要。这个男人带给了她肥沃的心灵土壤和刺激的肉体快感,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沉迷于温柔乡。雒灵曾经构想过有莘不破的两种身份:如果他是个君王,那他生命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朝廷而不是后宫;如果他是个浪人,那他生命的主题也绝不会是家庭生活而是外面的世界。
“在他心里,我的地位或许比江离还不如。”这个念头偶尔在雒灵的心中闪过,然而她却不愿意深思,也不愿意去求证。也许她是害怕深思或求证的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到底,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心中剧震!发现自己已经深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时,雒灵知道,自己最大的考验来临了。雒灵的想法,有莘不破不知道。他已经醉了。就在这时,前方飞骑来报:“芈首领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年轻人!”手机用户看山海经密码(全5册)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1484.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