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人回凤翔侯张龙的府宅时,天色已黑。
半边月亮挂在天上,隐藏在云层之后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
老爷子似乎仍在生着闷气,进门之后就没说话。爷俩随意的吃了两口晚膳。老爷子坐在躺椅上捧着手炉打盹,朱雄英则是站在一边,临着大字。
虽和老爷子出宫, 但功课还是一日不落。
屋里有些安静,只有朱雄英落笔的声响。
“大孙!”许久之后,老爷子开口。
“孙儿在!”
老爷子半睁眼,说道,“你说,张三那案子该怎么判!”
朱雄英放下笔,正色道,“若孙儿是那监察御史,自然是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这话您方才在大堂上,也是说过的!”
老爷子点点头,示意朱雄英继续说下去。
“和其他大奸大恶之徒不同,张三杀人是出于心中激愤!”朱雄英继续道,“一个合格的官员,或者说清明的世道之中,官员应该想想张三为何杀人,而不是只看到了他杀人!”
“所谓法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朱雄英继续道,“尤其是这等民杀吏的案件,当地的主官当明白,事情的根子在哪里。其他的案子,也是这个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有所警醒!”
“其实我大明虽有律法,但具体在天下州府各处, 还是人治。一方父母官手中权柄巨大,若父母官治理这等民政, 懂得审查明辨, 懂得斟酌详情,香来治下定能清平!”
“若是地方官,一味的追求所谓王法处置。遇案为了判而判,为了正而正,那或许就会失了些偏颇。治下的官吏,也大多是酷吏!”
“就以张三案为例,首先是收到官差勒索侮辱,生计无着落之后才会怒而杀人!主审的官员首先就要想,为何那些官差要盘剥勒索,而不是先想张三为何要杀人。”
“因为盘剥勒索是因,杀人是果!”
“处理张三的同时,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官差也要一并处罚。不然的话,百姓怎么看?百姓心中定然会骂,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老百姓!”
“而若不处置那些官差,以后其他官差更是有持无恐,盘剥判刑之事依旧会屡禁不止!”
“所以张三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而那些官差们,也要大力整肃。这等案子,办好了是两全齐美。不但百姓们满意,对官差们而言也是种约束!”
闻言,老爷子不住的点头。
忽然一笑,“那狗日的监察御史,也是十年寒窗的读书人,看事还不如咱大孙个娃儿看的清楚!”说着,又骂道,“也不知该说他们榆木疙瘩脑袋,还是说他们屁股本来就是歪的!”
随即,老爷子忽然又恼怒起来,“定然是屁股歪的,不然的话,今日那狗日的御史也不会对官差勒索盘剥的事问都不问,上来就要治张三的罪!他娘的,人家沿街叫卖咋了?人家凭力气吃饭,碍着谁了?不许人做买卖人家吃什么?人家挨饿的时候,官府可给了救济?”
“日他祖宗八辈的,就知道管老百姓。咱给他们官做,是让他们治理地方,不是为了管老百姓。管老老百姓谁不能管,找条狗来都能当官,用的着他们?”
朱雄英笑笑,“皇爷爷,孙儿觉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天下的律法都是管民的,而不是管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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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老爷子眼睛一亮,沉思片刻,“大孙,你心里想着啥都说出来!”
“在大堂上的时候,那御史说张三,既然有官差欺负你,你怎么不报官?”朱雄英继续笑道,“您说,百姓状告官差能告赢吗?”
说着,他顿了顿,再次开口道,“别说敢不敢告,能不能告赢,就算告赢了能怎样?”
“天下官差分几等,有的是吃朝廷的俸禄的,有的是当地父母官招募的帮闲。可不管是那等,都是官家的人。就算他们盘剥勒索百姓的事被抖搂出来,可又能怎样?”
“多数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遇上眼里不揉沙子的,也不过是打一顿开革了事。”
“孙儿在多说几句,官差们勒索百姓商户自古有之。天下的官员们也不都是操守好的,百姓受了官差的气,尚且不能求个公道。若是受了真正父母官的气,又哪里说理去?”
老爷子忽然道,“咱不是制定大诰了吗?许百姓进京告状!”
“可真正敢来的能来的有几人?”朱雄英笑道,“孙儿再说句不好听的,您还在的时候准百姓来告,可后来的子孙未必呀!”
老爷子看看朱雄英,“嗯,你爹就未必能容百姓如此。他跟那些遭文的书生在一块久了,觉得官比民重。觉得民告官,是乱了纲常!”
说着,笑骂道,“你小子将来许不许百姓告状?”
“若是父亲不许,将来孙儿就算有心,也是满朝非议!”朱雄英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有些事一旦丢下,想要重新捡起来,是千难万难!再说,这等站在百姓这边,跟当官的打擂台的事,古往今来也就皇爷爷您有这魄力!”
“先别拍马屁,接着你刚才的话说!”老爷子笑骂道。
“天下之法皆管民,而无对官员之约束!”朱雄英道,“百姓即便受气,想要告状也不知道从何告起。而处置官吏,也需罪证确凿有理有据!”
“所以孙儿想的是,我大明朝何不多一种可以约束官吏的律法?”
老爷子皱眉沉思,“约束?当官的犯法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
“古往今来,可不是哪个皇帝都有您的魄力,想杀久杀的啊!”朱雄英笑道。
“他娘的,又来呲哒你爷爷!”老爷子又是笑骂。
“律法约束官吏,有罪按律查办,官员的头顶上等于多了一把宝剑!”朱雄英继续道,“您不是在天下各处放了许多国子监选出来的巡查御史吗?大明不是还有锦衣卫吗?”
“发现如今日有这等官差盘剥百姓之事,处理官差,同时直属的官员难逃失职之罪。如此这般处置,天下官员心中就会多几分顾忌!”
“您是发现一个杀一个,而若有此法,不需杀则自有威慑对官员阶层。而倘若百姓得知此等律法,也不会再受气的时候,不知从何告起!”
“当然,这等律法要单独成立一个衙门,督察天下官员!”
“单独成立个衙门?”
老爷子陷入沉思,看向朱雄英的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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