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家人搬离京都的时候,萧煜一路护行。
他虽然自摘髓带,不做王爷,可是当年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却一个都没丢,他们也学萧煜,摘了盔甲做平民,萧煜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萧煜要在长白山守着王妃,他们就在山脚建立了倾城山庄,培养了一堆戏子,专门负责把王爷和王妃的故事写成剧本。
一群糙汉,干起文艺创作的活来,意外地干劲十足,把这世间最难管的文人墨客们都管得服服帖帖。
毕竟他们不服也没办法,笔杆子怎么也干不过他们手上的大刀。
有这群身经百战的人保驾护航,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安心。
中途,雪太傅突然说要改变方向,绕道去了一个离京都足有几十里远的小镇,给小镇上的私塾以“小六”的名义,捐了一大笔钱,条件就是私塾要免费接待街上的混混来私塾读书。
萧煜知道这件事后,默默添了一笔银子。私塾先生一夜暴富,笑得合不拢嘴。
办完事后,他们去了当地据说最有名的酒楼吃饭。酒楼的斜对面,就是小镇上唯一的青楼——畅春楼。
连祁看着那畅春楼,眉头皱起,提议道:
“爷,要不我们换地方吧,这地儿,乌烟瘴气。”
萧煜却只说:“来都来了,就这儿吧。”还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那畅春楼。
萧煜的反常,让连祁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王妃走了,爷憋得太久,想女人了?
不,爷对王妃一片痴心,他绝对不会这样的。
萧煜他们刚落座没多久,雪家一家人在张崇的陪同下,也赶来了。
酒至半酣,正是聊天的好时候。
虽说经常和文人墨客打交道,这说话,却半分没改过来。张崇一开口还是军营里那种莽汉风格。
“要我说,雪大人和雪夫人就去我们倾城山庄好了!每天听戏赏雪,喝酒吃肉,岂不妙哉。”
连祁朝着张副将,直翻白眼:“你以为雪大人和你一样,只知道喝酒吃肉啊!”
没想到雪太傅却说道:“无妨无妨,如今无事一身轻,过过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也不错。”
突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明朝对空杯。”
众人抬眼一看,却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上,举着一个酒葫芦,咕噜噜地往肚子里灌酒。
小二见状,上前解释:“这位是我们这一片有名的老乞丐,平时就爱喝点酒,叨扰贵客了,还请见谅。”
张崇很是不满,问:“既然是乞丐,给两碗剩饭了打发出去不好吗?”
小二面色为难,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这街上,以前有一个很有名的混混,有一次,有恶霸来酒楼讹我们老板,是那混混出头,才让我们老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自那之后,我们酒楼里就有了规矩,但凡是那个混混来吃饭,都不要钱。而这老乞丐,是那混混的师父,是以,我们从不赶他走。他也不惹事,每天要半碗饭,一壶酒,吃完喝完,也就走了。”
张崇听完,顿时一股豪气盈满胸膛:“照你这么说,那个混混也是个豪杰了!叫他混混实在是太辱没英雄,不知他姓甚名谁,我倒是想见一见。”
小二又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啊,几位爷,那混混大哥,早在两年前就突然失踪了,至于他姓甚名谁,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兄弟,时常会叫他六哥,这老乞丐,偶尔也会喊他‘小六’,想来,小六就是他的名字了。”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饭桌上所有的人多没心思吃饭了,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小二。
小二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抱着托盘就开溜了。
萧煜起身,蹲到那老乞丐的身前,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老师父,适才小二说你有个叫小六的徒弟,可有其事?”
雪大人也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他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可是当他看清老乞丐的脸的时候,酒顿时就醒了一大半。
“你是……药王!”
“药王?!”所有人都震惊了!
老乞丐似乎也认出了雪太傅,慌忙地说了句“你认错人了”,抓起酒葫芦就要走,被萧煜一把就给抓住了。
萧煜问道:“岳父大人,您认识他?他就是药王?您确定吗?”
对药王的名号,萧煜这些年经常有耳闻。安询就是药王的弟子。传闻中药王不仅精通医理,权谋心术也是当世无双。他一生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安询,专攻权谋;一个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小药王,只研究医理。
萧煜曾不止一次想过,能教出安询和小药王的人会是怎样的奇人。只是怎么也联想不到这个老乞丐身上来。
“我岂止是认识!”雪太傅的脸色冰冷,“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当年,我和他共侍一主,也算同僚。岂料他却偷了我的大女儿,从此以后,音讯全无。”
药王见躲不过,而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一直往这边打量,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他对众人道:“诸位跟我来。”说着,对萧煜道,“放手吧,你们这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跑得掉。”
萧煜松了手,然后就看着药王拄着拐杖,一个人往外走了,他们赶紧跟了上去。
药王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破庙,庙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院子里还挂着一件破了洞的衣服,看得出来,这里应该就是药王长期居住的地方了。
药王还颇有些主人家待客意识:“不好意思,有点乱,我那小徒弟走了之后,我这里就没人收拾了。”
他这一提,萧煜才想起刚才小二说的那些话来,他问道:“药王,小六真的是你的徒弟吗?”
药王抬眼,看了雪太傅一眼,叹了口气。
“唉,什么小六呀,就是雪家大闺女。当年,还是皇子的皇帝,让我带着雪太傅刚出生的闺女去躲几天,让雪太傅处理好前朝的事了,再把女儿归还。”
现在想起这件事,药王还觉得讽刺。
“只因我懂医理,能照顾还没断奶的新生儿。其实这活谁愿意做啊!我早就看穿皇帝了,他生性多疑,冷漠自私,一旦达成了目的就会过河拆桥。我一条贱命,死了倒是不要紧,就是小娃娃看着可怜。于是我把这娃娃带到这小镇上,托给了镇上一对夫妻抚养。没想到,孩子刚一岁,那对夫妇就出事身亡了,小娃娃成了吃百家饭的孤儿。那段时间,皇帝还在派人暗查我的下落,我不方便带着她,就只能暗中养着她。后来,皇帝登基,许是将这事也忘了,我那时候才出面,收她做徒弟。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给她取名字,看她属牛,就给她取了个诨名,叫她‘小牛’,没想到叫着叫着,就成‘小六’了。”
听到这儿,雪太傅对药王却又恨不起来了。
药王说得没错。
如果当年抱走他大女儿的人,不是药王,那他的大女儿可能早就没命了。
他叹了口气,上前去握住药王枯瘦如柴的手。
“她的名字我们早就取好了,她叫倾心,姓雪,名倾心,字小六。”
药王诧异地抬头,雪太傅这意思是……
“你养了她二十年,如果你都没有资格给她取名字,那没有人有资格给她取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执手相看泪眼。
意识到周围还有小辈在,药王揩了一把泪,问道:“小六那丫头呢?那日她来找我,说有个贵人要收养她,当时我便知道是你了,她人呢?怎么没看到她。”
气氛瞬间凝住了。
萧煜更是别过脸去。
他不想再面对这个事实。
雪太傅叹了口气,道:“倾心以命相抗,服药自尽了。”
“服药自尽?我堂堂药王的徒弟,居然干这种蠢事!”药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是吃了什么药?服药多久了?”
“没用了,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服了什么药,也请了你的徒弟小药王看过,他也诊不出来,唯一欣慰的就是她走得还算安详。”
“我徒弟都诊不出来的毒?”药王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雪大人只当他是骤然听到噩耗,悲伤过度,劝道:“我们都很难过,事已至此……”
药王却骤然打断他:“你们把小六埋了吗?她现在在哪儿?人怎么样了?”
雪太傅往萧煜那边看了一眼。
他们夫妇俩曾数次劝过萧煜,让倾心入土为安。只是萧煜那孩子,在倾心刚走的那几天,抱着倾心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听说长白山的冰窟能保尸身不腐,背着倾城,亲自上了长白山。
从长白山出来之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不仅怒屠南蛮大军,一战击退南蛮兵。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可是他的眼神空洞,就像是地狱来的死神,没有半分生气。
雪太傅甚至怕萧煜现在只是为了处理好后事,在苦撑着,一旦把身后事都处理好了,他就会追随倾心而去。
雪太傅叹了口气,道:“倾心现在在长白山的冰窟。”
“冰窟?”药王拉着雪太傅的手就往外走。
雪太傅不解:“干什么去?”
“去长白山啊!”
“啊?”
“啊什么啊呀!快带我去见小六啊!要是再晚一点,人都要被你们冻死了。”
“你说什么?”这次说话的,是萧煜,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冲出来,抓着药王的双肩,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你是说,她没死?”
“你们这群笨蛋,我徒弟小药王都诊不出来的毒,那就证明不是毒啊!小六那丫头,之前偷了我新研究的假死丸药方就失踪了,根据你们的描述,她八成是吃了那丸子。”
“既……既然是假死,为何她一直长睡不醒?”萧煜的双手都在颤抖,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相信药王的话,并且十分盼望,不,是恳求他说的是真的;但又不敢相信,怕这一切只是空欢喜一场,怕要再一次承受失去倾城的痛苦。
“一般而言,服下假死丸之后,三天药效就会消失,人就会苏醒。至于为什么丫头醒不过来。”药王看着周围的一群人,一个个点过去,“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把人放在冰窟里冻着,能醒吗?”
“我……我这就备马,带您去。”萧煜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忙冲了出去备马,路上还差点被石头绊倒。
看着他这般狼狈慌张的样子,雪太傅站在药王身边,小声问道:“你真的有把握救回倾心吗?萧煜这孩子,可是受不住第二次打击了。”
药王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雪太傅不说话了。
药王的医术,天下无双,谁敢质疑。
这时候,突然有凉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雪太傅伸手去摸,是雪。
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是落了。
想当年,倾城和倾心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出生的,他突然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当年,他曾站在雪地里,为孩子许愿,愿她一生平安无忧。如今又是下雪天,似乎是老天爷在告诉他什么。
手心里落下了一片雪花,雪太傅将手心攥紧,默默许愿——愿她一世平安无忧,愿他们白首偕老,百子千孙。手机用户看盛宠之下请浏览https://m.shuhaiju.com/wapbook/85395.html,更优质的用户体验。